54. 麟南歌(二) 我是觀音,你是河神嗎?……(1 / 1)

紅酥手 且墨 4908 字 6個月前

陳玉良狐疑, 探身問:“第一題是‘來個人把方才的洞補了’?”

陳桉一滯,“呃,第一題按原題去傳。我是說, 找個人把洞補啦。”她揮手示意船上小廝叫人, 抬了抬下下巴讓玉良嘗手中的燒餅, “可好吃咧!”

陳玉良扒開油紙咬了大口,蔥香油滑,她鼓起眼睛點頭, “哪買的?”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陳桉把雙刀卸下, 拍桌怒道, “人家張伯一大把年紀了,早年喪妻, 前兩年三個兒子不是被花家的擄去逼著參與謀反,最後死在外頭了麼, 張伯不肯來陳家做工, 也不要咱們的銀子, 日子過得多麼艱難, 好不容易今天想通了,出來擺個燒餅攤過活,哪裡來的宵小賊寇無緣無故地竟給人家掀了!幸好教我碰上!折斷了那人一條臂膀,拖去接骨拷問!那人嘴還挺硬, 一直不說, 我才來晚了,待我今夜事畢, 我們一起回去再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陳玉良吃著不是滋味了,“也許又是花家那群人作惡……張伯現在呢?”

“沒事了,我讓他以後到福老板的酒樓邊搭攤子, 有我的人罩著,我看誰還敢來犯事!”陳桉一臉自豪,“福老板的酒樓怎麼也是百年老字號,生意興隆,也許還能幫張伯把生意也帶起來!”

“我家小姐,”陳玉良拔刀旋身,比劃了一番,雙刀交錯在胸前,笑道,“就是麟南的護身符!”

“那當然!”陳桉毫不自謙,“沒準二十年後,我已是整個新朝聞名遐邇的陳家主,生祠高立,功在千秋!”

兩人哄然大笑。省得讓人等久了,陳玉良隨手一拋把大刀丟給陳桉,飛身一躍,“奴婢去傳題了。”

陳桉一隻手長伸一攬,就將雙刀都接住,放在桌上,她低頭看了看,與那賊寇打鬥時,被用油潑了半身,雖被她拿刀彈開,沒傷到身,卻有些濺到衣裙上。外頭等待的人都是衣衫整潔、心懷敬意而來,若她太過狼狽,反倒沒有禮貌了。想著,她將外罩紗褪去,喚候侍的丫鬟取了畫舫上作備用的衣裳。

屏風後稍打整更衣。待陳玉良回來時,隻見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縐紗裙,領口和腰帶皆為水碧色,有並蒂蓮暗紋,攢銀珠作蕊,勾銀線描瓣。衣裙罩了一層珠光綃,在燈火映照下熠熠生輝。她是明豔的模子,眉如濃墨,唇呈朱紅,唯有一雙眸子像霧中被刀劈開的一條裂口,在鋒利世事中有被霧裹挾擁抱似的溫柔與慈悲,像觀音。她穿著月白,頭上係著白綃帶,單插著一根鴿子蛋大的瓔珞珠簪,就更像了。

第一題與武有關,但多看各人博學見識。陳桉攜雙刀躍上舫頂,背身側首,餘光瞥著河岸那方,迎風而立,衣擺頻頻被風吹起,如水中荇菜參差搖曳,華燈與明月交相輝映,統統落她滿身,又如光捕捉了風的狀貌,將其勾勒。

眾人高呼,“陳姑娘開始了!快仔細看!”

高舫上,陳桉抬手舞刀,一砍一劈,落下時寒芒聚集刀尖,一挑一揮,抬起時華光掠過鋒刃,足有抽刀斷水,一掌破江之勢。雙刀在她那裡隻如木具般得心應手,偶爾興致高起,反手負刀,騰身在空中滾一圈風,衣袂飄然,綃紗悠蕩,有時又抬起長腿,足尖踢動高掛的花燈,聽見歡呼,便抿唇一笑,再連踢好幾個,帶動上方交錯的綢帶儘數晃蕩,而掛在綢帶上的彩燈並連閃動,燈罩中的燭火被驚得猛跳,明滅都映在水中,仿佛是撼動了粼粼波光,再映照出河岸邊眾人的笑臉。

“好美!”眾人無不撫掌驚歎。什麼題都忘了。

“可有人看出,這一舞中,蘊藏了哪些刀法?”陳玉良站在近岸的舫上,高聲問。

“嘶,看不出吧…不會啊。”眾人面面相覷。

“陳家精通鍛刀妙法,為此搜羅了天下奇書,後又開辟彆具一格的刀路,我們怎麼會啊?”

“是啊,大家都不會啊!”

“沒人會…”

“不會…這可怎麼辦?”

眾人交頭接耳,甚至抱著能上去一個是一個的希望,好歹作個相面的先鋒,幫大家探一探,於是各自分享起曾看過的武藝雜書,想拚湊一些答案。

“一點兒也不會嗎?”陳玉良皺眉,“一丁點兒呢?!但凡曉得一兩個招式也行啊!若是沒人回答,這個機會就作罷了!我家小姐才等不起你們討論那麼久!”

機會作罷?不行不行,攏共才幾道題!少一道題就是少一個機會,本已很有些心疼,還要作罷耽擱一刻鐘空閒,讓他們在這空望著,那怎麼行!

陳桉遠眺河岸人潮,皆是一籌莫展之色,她搖頭無奈,正待要飛身躍下時,隻見人群中突現一青衣公子,在外圍左右竄行,與那些矜貴的公子哥們的打扮格格不入,他本是長身挺拔的人,猶似鶴立雞群,卻仍踮著腳抬高下巴,頻頻往水這方眺望,饒是看不清模樣,也能從他左探右望、歎氣頓首的神形看出,他的焦急比那些公子哥更甚。瞧著穿戴簡潔,是漁民嗎?水中有他的漁具沒收才如此著急麼?

陳桉縱身躍下,回到舫間,陳玉良便知有吩咐,不過片刻過,眼見一群人都快吵起來了,她歎了口氣,飛身回去聽令。

“左右這一刻鐘無人答題上船,你去點站在最外圍那位形貌落魄的青衣公子上來用些吃食吧。”陳桉細思忖一番,“我聽阿爹說近期有許多流民移居麟南,沒有落身之處,就都住在這河上捕魚。咱們大辦畫舫宴,也許占了他們今晚的營生。”

“哦…那個人啊。”回憶了一番,那人是有些醒目,陳玉良點頭依言去辦。

待到河岸時,青衣公子似乎已擠進了圈,見到她,猛地高舉起手,“我會!我會好幾招!”

這麼巧可太好了!陳玉良欣然,“那你回…哎?哎!!!”她的笑意一掃而光,還沒問到答案,也沒說如何帶他乘船過去,就見他一猛子紮進河裡,潛下去便沒影了,四下也是嘩然。

什麼人啊!著急也用不著直接跳水吧!但想到小姐說她是漁民,倒也不必擔心他被淹死就是。陳玉良飛身過去稟報陳桉,又不放心地在畫舫連橋上頻頻落腳,觀察水中遁形的人影……也遊得太快了吧!水鬼啊這是?

最終到了主畫舫,陳桉走出舫間,“如何?”

陳玉良滿臉扭曲,“說出來您可能不信,那是個水鬼!他說他會這道題,卻不回答,直接就跳下河往這邊遊來了!也許本身是個無賴吧!…真是,本也要邀他上船的,何必撒謊呢!他不像會答題的樣子,非說自己看出了好幾招!”

陳桉狐疑,彆開她的身子,將視線落至舫下水中,忍不住蹲身前探。圍著畫舫一圈的河面都浮著被阻隔流散的蓮燈,此刻火光抖一抖,也在她的眸中跳動,原是底下的水浪被掀起了。

下一刻,一道黑影浮起,逐漸晰闊成青色,稍一頓,猛然竄出水面,仰頭呼氣,“沒有找……”睜開眸陡然與陳桉的視線對上,聲音頓落,彼此都嚇了一跳。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嗓音一澀,慢吞吞地問出:“觀音…菩薩麼?……難道我遊死了?”

“嗯?”陳桉偏頭擰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著裝,了然一笑,再抬眸看他,木簪綰不住濕發,大片垂落,沾水的面龐被華燈映亮,幾縷青絲貼在溫柔清俊的臉上,她挑眉探身湊近,輕聲問,“我是觀音,那你是河神嗎?”

“啊?”男子一愣,瞬間面紅耳赤,喉結一滑,他不知如何應對,便又迅速潛入水下,遮掩羞澀。

“誒?”陳桉以為他走了,正待要喊,幾個氣泡咕嚕咕嚕成串兒地從水下冒出,緊接著,這人又猛地浮出水面,劇烈咳嗽起來,猩紅的眼睛瞧著怪可憐的,她忍不住打趣道,“怎麼會有河神嗆水呀?”

“因、因為……”他低著頭不敢看她,啞聲回道,“心神恍惚,誤以為褻瀆仙子,自覺罪該萬死。”

陳桉垂眸,臉微微發燙,兩相沉默,她先斂起神思,仿若參透一切,“嘁,詭計多端!”遂又無奈地伸出手拉他,“你就彆亂找不存在的東西啦!實在真有要找的,我讓小廝幫你找不行嗎?先上來吧!”

他抬眸匆匆一瞥,便收回眸往下一墜,將半張臉都隱藏在水面之下,隱約可從耳梢看出深紅,陡他一開口,水面撲咕著泡泡,“我自己上得來……不勞姑娘了。”

陳桉直接把他從水裡撈起,“囉囉嗦嗦的!再推諉飯菜都涼了!”

她皓腕雪白,隱約可見施勁而僨起的筋脈,有力道的美感。被這樣單手撈起,他瞪大雙眼震驚之餘,滿是欽佩,“姑娘!姑娘你……!可是金剛羅漢轉世?”

“我既不是觀音,也不是羅漢!更不是誰的轉世!我叫陳桉,陳桉就是陳桉!”她拔出桌上的刀,“但誰要是觸怒了我,我倒可以讓這個人轉世!…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他有些猶豫,糾結了一番後露出難色,抬眸看了陳桉一眼,他拱手施禮,緩緩道,“在下姓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