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磨不平的情 那鏡中人在嘲笑他癡迷的模……(1 / 1)

紅酥手 且墨 6855 字 6個月前

“這麼個人”蕭蔚下朝回宅, 見一群小廝紮堆在府門前,拱著兩名面生的帶刀護衛,他無端想到昨夜與餘嫻的溫存, 心氣微浮,不待管家迎上來, 兩步跨下馬車,開口便問, “夫人怎麼了?”

管家用下頜點了點旁邊的護衛, “夫人今日一早啟程去麟南了,攜著良嬤嬤和春溪丫頭,陳家派了人來專程護送,這倆夥計等著給您回個話。”

蕭蔚鬆了口氣,恢複神色。護衛抱拳向蕭蔚施禮,“我等奉老家主之令護送小姐前往麟南陳家小住幾日,話已帶到, 先告辭了。”

蕭蔚點頭回了, 一遲疑, 又喊住兩人,從懷中掏出一個與手掌同長同寬的精致玉匣, “請兩位到廳內喝杯茶水,稍等片刻。管家,招呼客人。”

一盞茶的功夫, 蕭蔚從內院走出來, 將方才那方玉匣交給了護衛, 又示意小廝把為陳雄備好的禮獻上,並一袋打點護衛的銀子,“還請兩位替我將此匣帶給夫人。”

護衛抱拳客套了幾句, 蕭蔚將兩人送走,回到臥房關上門,環顧四周,總覺得空蕩蕩的。鬼使神差地,他走到梳妝鏡前,緩緩抬眸凝視鏡中人。

也不知怎的,他輕抬酥手,剝開了朝服的紐,此時有凶怪慫恿他挑開,他並未多想,青袍一散,渾然隻餘一件褻衣,又在心跳聲的催促下,用指尖彆下了衣襟。如此,鏡中便映出了他脖頸下的景色。

他倆人自屏風前合眸探身親吻,悠遊滿室,衣落翩然,各自為對方獻上紅轍不計其數,他將她撲倒在帳幔下時,也如而今這般鬼使神差,拋了她的鞋與外裳,又將她抱到了梳妝鏡前,對著鏡子欣賞美景。就在此處,他親遍了她的脖頸與側頰,卻不敢褪她那層香錦。

她倒是比他大膽許多。蕭蔚的視線落在身體顏色最深的地方——寒涼的心口。因為她總迷迷糊糊地用熱涎為他那處汲暖,輕聲問他這樣還冷不冷。

那確實是他落疤後活過的這二十年中,心口最灼熱的時刻。不僅因為她的溫暖柔軟,還因為心臟處湧出的怪異熱潮。

那股熱潮是什麼,他想不清楚,隻覺得這熱潮中有看不見的鬼怪引著他不停撫摸她的臉頰,告訴她:“冷,繼續。”

想得深了,蕭蔚再抬眸時,竟覺那鏡中人在嘲笑他癡迷的模樣,他慌亂地一把抬手遮住了鏡子,將其猛叩在桌上,發出巨響後,他大口地喘氣,找回了被鬼怪拋走的心神。

靜心。他不斷告誡自己,還要重要的事做,莫被精怪引得昏了頭,像這二十年來一樣,將那顆磨了成千上萬次的心再磨一磨就好,很快便能平複下來。

待呼吸如常,他挪開手,梳妝台上的銅鏡一面已碎,他果斷地吩咐丫鬟來,將其換掉了。

接連幾日冷雨不斷,向來晴好的麟南也不例外。

到陳家的時候,餘嫻睡熟了,懷中還抱著一個匣盒不肯鬆手。原是後出發的兩名護衛跑馬跟上了護送隊伍,將蕭蔚讓帶的東西給了她,此時也正將帶的禮交給陳府管家去放置。陳雄把餘嫻抱回房中讓她接著睡。

良阿嬤給餘嫻掖好被子,示意春溪接著照看,自己則回房去收拾東西,方出門,撞見還沒離開的陳雄,福身問好,知道他不願搭理自己,良阿嬤正要離去,卻被陳雄喊住了。

隻見陳雄猶豫再三,問了一句,“她還好吧?”

良阿嬤一怔,這麼多年了,老家主真是頭一回關心陳桉。再一想,也許是玉匣的事被翻出來了,他也心有餘悸,才肯說開。她喉嚨一梭,半晌吐出一字,“好。”

那便是不好。陳雄皺起眉,“你跟著阿鯉了,她怎麼辦?”

良阿嬤搖頭,想著安慰他幾句,“夫人說她會照顧好自己,她不是小姑娘了,阿鯉卻還年輕。”

陳雄握緊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了重大決定,卻礙於面子,背過身去了,怒道,“她要是怕,就讓她滾回來挨罵。我陳家養得起閒人。”

良阿嬤張了張口,想說什麼,開口前卻福身謝過,“老家主,您願意給這個坡兒,奴婢也願意多替小姐說兩句。”

她喚了陳桉“小姐”,而不是餘府的“夫人”。引得陳雄回過身看她。仿佛又看見了當年滾完泥站在自己面前聽罵的兩個小姑娘,一個叉著腰,皺起眉頭不服氣,另個吐了吐舌頭大呼完蛋,卻站出來勸他消氣給小姐個坡兒下。

“您分明已經知道,小姐她不是為了姑爺。她的性子您最清楚,您知道她為的是什麼。隻是您非要怨她害陳家沾惹了朝堂是非,才硬說她是為了姑爺。仿佛這樣說,您就可以不跟她一個小姑娘置氣,仿佛這樣想,她就永遠是您記憶中沒長大的小姑娘,做了錯事,不敢回家。”良阿嬤向他走近一步,“家主,您若是肯先向小姐低頭,承認她不是為了姑爺,她便不會那麼倔了。”

陳雄低著頭沉默,複又抬起眸,“你們都以為我是這樣想,卻不去勸她向我承認我所期待的東西。你和她那麼要好,當初我以為你會勸住她的,卻沒想到,你跟著她一起去了,還讓她……”他哽咽住了,沒有說完。

良阿嬤要開口解釋,卻被他抬手止住話語。

他搖搖頭輕歎,“小良,你好好跟著阿鯉吧。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活潑的女兒,不想再失去可愛的外孫女。”

語罷,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屋內,才踱步離開。

良阿嬤眼眶一熱,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那天她用這隻曾抱著陳桉回麟南的手,打了阿鯉一巴掌。她深吸一口氣壓住了酸澀,轉身去了偏房收拾。

餘嫻睡醒時,已經是一更天,春溪催著她起來用膳,說是良阿嬤一直待在屋子裡收拾東西,茶飯又是一點沒進。

“阿嬤每次回陳家都這樣,總是不高興了,要我勸著才肯用膳的,你還沒習慣麼。”她揉了揉眼睛,才注意到另隻手一直抱著的匣子,因著良阿嬤在,她在馬車上時沒打開,“你去給阿嬤送點吃的,就說我已經醒了,等我去見過外公,再親自去看看她。”

春溪應聲去了,餘嫻才偷偷打開匣子,瞧見裡面的物什,她驚疑地“啊”了一聲。

是一枝枯萎的芍藥。路上周折好些日子,是該凋了,大概蕭蔚剛折的時候還是鮮豔的,也許是因為看到芍藥就想起了初見時她攬花嬉水的手,才想要折給她。

但這都十月的天了,哪裡有芍藥呢?怕不是他在皇宮當值的時候,從陛下養花的暖房裡折的吧。她想著,竟覺得引人發笑,微微彎起唇角,用兩根手指拿起來,花瓣一碰,便落了。她也不惱,打算尋個空把花瓣用油封住,凝成冰花的樣子。

稍稍一頓,她又覺得疑惑,為何不等她回來時親手贈她,非要麻煩護衛呢?把花拂開,匣底露出一點縫隙,原是鋪了一層可以撬動的底板,翻開來看,裡面有一張素箋。

唯有“家眷”二字。餘嫻想了片刻,心有所悟。

正好春溪回來,蔫蔫兒的,“小姐,方才前院的小廝來傳話,說老家主他出去了,您不用去拜見了。奴婢去送了茶點和飯菜,阿嬤說她不吃。”

“啊?”往日裡她稍稍一勸便好,怎的今日固執起來,餘嫻心思稍轉,吩咐她,“那你讓小廚房備些好酒好菜,就說下了幾天的雨了,好容易停住,我心情好想擺在院子裡用,請她一起,莫管什麼主仆,就咱們仨。”

春溪高興得又蹦起來,“好!”

“等等,”餘嫻喊住她,示意她附耳過來,“你偷偷去問小廚房弄點解酒湯,先端過來給我喝。”

春溪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小姐不會是要……”

餘嫻點頭,“你莫要說出去。”

春溪忸怩一番,但見餘嫻眼神迫切,滿懷期許,心想著自己當不知道,總不過就是小姐想陪阿嬤喝幾杯,聊以慰藉,隻是怕傷身醉了而已。這麼安慰了下,她才同意。

本就天寒地凍的日子,還下完雨,非要在外頭擺小宴,良阿嬤一邊數落她怎麼行事越來越不妥帖,一邊幫著擺放碗筷,瞥了眼桌上的酒,又說起春溪來,“這麼烈的酒,小姐能喝嗎?去換了。”

分明是小姐讓她拿的,無端被斥的春溪委屈地看向餘嫻,後者連忙打圓場,“阿嬤,是我聽春溪說您不開心了,才吩咐她找的好酒。都說一醉忘千愁,您有什麼不高興的,吃下肚,喝進腹,統統都沒了。阿鯉總不好見您茶飯不思,什麼都不做吧,遂陪您小酌幾杯就好,您儘興才是要緊事。”

良阿嬤這才沒多說。

烈酒配佳肴,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菜都不能勾起良阿嬤些食欲,餘嫻不停給她夾菜添酒,“難道外公又給您臉色看了,才讓您不高興嗎?”

良阿嬤搖頭,接過酒一飲而儘,“是你在馬車上問了奴婢太多夫人的事,一回到陳家,總有些追憶從前。”

見她一口悶了,餘嫻暗喜,接過來又迫不及待地滿上,“阿嬤追憶到些什麼呢?”春溪抱著自己的小碗小菜碟埋頭乾飯,抬起來看她急切倒酒的樣子,心道真是連鬼都能看出幾分有鬼,但她不好說,大啃了一口雞腿搖頭。

哪知道良阿嬤盯著虛空一點盯得入神了,並未發覺異樣,接過盛滿的酒杯又喝了,“想起夫人帶奴婢去鄞江的事,更早一些,是小姐和姑爺相識的事,再早些,就是小姐在街上看到彆人被偷了銀子,提起裙子追著賊人到處跑,護衛都跟不上她,她是個好管閒事的人,很善良,也仗義。”

春溪都聽得擰眉,“那還是夫人嗎?夫人現下配藥都要配三副,您說夫人將護衛逮來的小賊一通臭罵,奴婢是信的。”畢竟夫人凶起來誰也不敢惹。

餘嫻又倒了一杯給阿嬤,“阿娘的身子到底是怎麼不好了的?”

良阿嬤不說了,但還是舉起喝了酒。餘嫻繼續給她倒,怕露餡,遂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被勸住了,“這酒你頂不住,莫喝。”

餘嫻舉起來敬她,“有個說法您聽一聽,倘若覺得好便一起飲了。”她清了清嗓子,“一敬良阿嬤忠義侍主,一身孑然,數載相伴……”她一頓,側眸觀察著良阿嬤,隻見她笑著搖頭不喝,又道,“二敬麟南光景無限,還吹冬風憶從前……”又是一頓,去看阿嬤,依舊是搖頭不喝,她有些失落了,低聲道,“三敬阿娘仗義,大街上管人閒事。”

誰知這打趣之言,良阿嬤卻頗為動容,不再笑了,舉起酒杯,“敬夫人仗義。”

餘嫻和春溪齊齊愣住,見她神色端然,前者趕忙舉杯同敬,“敬阿娘仗義。”

兩人一同將酒飲罷,餘嫻便有些頭暈眼花,她才喝了一杯,還沒問出東西來,怎麼就暈了?是沒吃菜的緣故?想罷,趕忙低頭吃了幾口飯,硬頂著眼皮問阿嬤,“為何敬阿娘仗義便要喝了?”不知怎的,她腦子犯暈,就將目的直接問了出來,“玉匣傳言說,高官暴斃,阿嬤可知那高官的家眷都去了哪?說阿娘仗義,是阿娘將他們安置了嗎?”

春溪震驚,心道完蛋了,小姐必然是醉了,竟一點不講究個遞進,這般直白地就問出來。那解酒湯怎一點用都不頂?還是說,這酒真的太烈?春溪看向良阿嬤,她正凝睇著餘嫻歎氣,手邊的酒還一口沒落下。

春溪隻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埋頭又扒了幾口飯。

餘嫻已經開始耍起無賴,跑到良阿嬤身旁,蹲在她身邊,揪住她的袖子搖晃,“阿嬤,你告訴阿鯉,阿鯉絕不讓阿娘知道阿鯉知道了……”這話有點繞,但確實是醉酒之人能說出的。

良阿嬤放下杯子,握住她的手,“阿鯉,你能聽清阿嬤說話嗎?”

餘嫻用力點頭,仰起那張紅彤彤的俏臉笑,“阿嬤要告訴阿鯉了嗎?”

良阿嬤點頭,對她說,“阿嬤不知道你今日來問,是自己的主意,還是背後有人攛掇你,但阿嬤跟你說,無論誰在查玉匣的事,無論將來你不慎查到了什麼,誰跟你說什麼,你都絕不要信。此酒名濯心,此酒飲後,我的這番話你絕不會忘。你既然喝了,便要既濯心,也不要忘記今日敬你娘仗義的這杯酒。”

“你必須記住,必須相信,你那冤種阿爹浩然正氣,頂天立地。”

“而你阿娘,她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