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韓非和李斯 人才入秦(1 / 1)

大秦嬴魚 一口香 27697 字 6個月前

秦王政的即位禮辦的挺熱鬨的。

這原本就是為秦王子楚準備的典禮, 莊重浩大自不必說,更難得的是有擊退匈奴、圍攻邯鄲兼並趙國國土和人口的勝利,就更為這場少年君王的即位禮添加了許多的榮耀和喧囂。

榮耀和喧囂是前朝的, 後宮之中的氛圍, 就有些壓抑的微妙了。

這種微妙, 在即位禮還在準備的時候, 就開始在後宮蔓延了。

因為秦王子楚並未崩逝, 這秦國的後宮還是秦王子楚的後宮, 這新王是立了, 還即將要即位了, 這老王和他的後宮們, 可要如何自處呢?

遵循舊例吧,宗正勝翻遍史書和各家典籍,都沒找到一個雙王並存的先例。

趙國的那位趙武靈王自己將王位傳給小兒子最後被其他兒子餓死在沙丘的不算, 忒晦氣, 他們秦國, 絕對不能遵循趙武靈王的先例。

宗正勝去問秦魚, 秦王子楚要怎麼辦。

自呂不韋出逃之後,秦國就沒有丞相了, 下面的大臣也誰都沒再提丞相的事, 事關王室體統,宗正勝義不容辭,暫時肩帶起了君王之下朝臣第一人的職責。

咳, 誰都不敢將主政的那位當臣子就是了。

秦魚從繁忙的政務中抽空聽了宗正勝的奏報, 他倒是沒有“無祖宗先例”的煩惱,直接在紙上寫下了“太上王”三個大字。

太上王的後宮也紛紛升級,雲夢王後就是母後王太後, 趙姬則是聖母王太後,其餘的美人八子什麼的,有位份的,不分先後,全部升一級,在秦王政這裡,則是統一稱為太妃。

沒有位份的,願意留下的就留下,不願意留下的,則是上稟記檔之後出宮自行嫁人。

之所以一定要記檔,就是為了防止有孕而不自知的自行出宮去了,讓王室血脈流落民間。先秦王柱的孝期早就過了,保不齊近一兩個月就有哪個美人被子楚給臨幸了,珠胎暗結也說不定。

安平侯一錘定音,將太上王和他的後宮們的位份和稱呼給定下來,宗正勝自覺沒找到反駁的點,就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韓國使臣前幾日找到他,想問問秦國打算怎麼安排他們“冰清玉潔”的韓國公主?

韓國公主是當年韓王被白起去河內平叛的中途俘虜到秦國,為回歸韓國,被韓王當做政治籌碼送到秦國來的。這位當年年歲僅十三的韓國公主,原本是要給當年的隱形太子現在的太上王子楚做姬妾的,但因為這兩年,子楚先是為先昭王守孝,接著又是為先孝文王守孝,加之這位韓國公主年歲屬實尚小,所以,她雖然一直在子楚的後院生活,但壓根就沒見過子楚幾面。

這位韓國公主,委實就像韓國使臣說的那樣:冰清玉潔!

秦魚問道:“韓使的目的是什麼?”

宗正勝看了端坐的秦魚一眼,又側首看了一眼正在大殿外頭空地上和小夥伴蹴鞠的大王,捋須笑道:“韓使想讓這位韓國公主,入我王的後宮。”

我王,說的自然是秦王政。

秦魚不由也笑了。

這年頭,男女之情,壓根就沒有什麼後世的禮教名分之說,除非成年兒子的手伸向父親正在寵幸的姬妾,流著相同血統的男女結合——

其他的,什麼寡婦再嫁,好女彆抱,男女野合,這家男人生不出孩子讓妻子去彆家懷個孩子再接回家中當做自己種養活的,這家女人過不下去半夜奔逃去找其他男人組成家庭的...貴婦養玉面小生,老翁娶十八少女,兩女搭夥過日子,兩男相戀天雷勾動地火等等等等都是十分正常的風俗現象。

尤其是在民間,因為連年戰亂,男丁匱乏,多的是兩女合成一家,抱團掙紮過活的。

就是在貴族階層,一個女子,甚至是一國公主,出於政治原因一生被父兄掌控安排嫁給多個男子的現象更是屢見不鮮。

世情並不禁止情理之下的兩廂結合,它唾棄禁止的是與倫理相關的悖戀。

比如說孫子與爺爺經常寵幸的小妾野合,懷孕生下的孩子,算是爺爺的種,還是孫子的種?估計這小妾自己都分不清楚。

再比如說堂兄與堂妹相戀,生下畸形弱智的孩子,既算是神明降罰,也是給家族蒙羞。

再再比如,公公與兒媳婦私通,嚴重傷害了兒子的情感,讓家庭不和......

所以說,韓國公主這個,壓根不算個事。

但若是韓國公主若是想入秦王政的後宮,就有些想當然了。

如今新年已過,這位韓國公主將將十六歲,周歲十五,正值妙齡,就算等到秦王政十六七歲,可以收納後宮的年紀,這位韓國公主也才桃李之年,正是一個女子風華最盛、孕育子嗣的時候。

韓國打的什麼主意,昭然若揭。

秦魚笑道:“大王年歲尚小,目前先不考慮後宮的事,這位韓國公主......可安心在秦國生活,允她出入自由和婚嫁自由。”

就此放歸韓國是不可能的,韓國公主來秦代表的是兩國利益,無故放歸韓國,是對韓國的蔑視和侮辱,是可以引起兩國征戰的,雖然韓國不敢就此出兵來攻打秦國,但兩國邦交,不是這麼亂來的。

也著實沒有必要。

不如讓這位韓國公主如秦國的其他普通貴女一般在秦國自由生活,至於她最後到底選擇嫁給誰,與現在的秦國來說,都無關大局。

既然已經說到了韓國,宗正勝又閒聊一般說起了韓國的另一個人,此人年歲五十上下,說話慢悠悠的,還有口吃,前些日子特意上門來找他,說是想要拜見安平侯。

秦魚聽著這個名字,有些恍惚的問了句:“你說誰?”

宗正勝:“此人是韓國的宗室,名叫韓非的。”

秦魚:不是他想的那個韓非吧?

秦魚好奇問道:“他可有說見我做什麼?”

宗正勝見秦魚對這韓非起了興趣,不由慶幸自己謹慎起見,沒有將這個韓非當做一般的辯士給棄置腦後,他道:“這位韓非來秦三年,現在渭水學宮就讀,拜荀子為師,他送來一卷自己的著作,想來是要自薦,在我秦國出仕的。”

正是因為他現在是荀子的弟子,此次才能以弟子身份侍奉荀子來到雍城,參與荀子主持秦王即位禮一事。

秦魚忙問道:“書卷可帶來了?”是不是他以為的那個韓非子,讀一讀他的著作就知道了。

宗正勝:“......此次出來匆忙,我這就派人去取。”還好還好,沒把這卷書稿給扔火盆裡了。

宗正勝就住在大鄭宮隔壁宮裡,秦魚一盞茶都沒喝完,書稿就擺在他的案頭了。

是《五蠹》!

在秦國,可用於書寫的紙張每年都會更新迭代,每次新出的紙,都會比前一代的紙更柔韌,更美觀,更耐於筆墨,更便於書寫。

這篇《五蠹》,洋洋灑灑四千餘字,從右至左整齊排列在白淨平整的三尺紙卷上,隻一眼望去,就賞心悅目,心生喜愛。

秦魚先讚了韓非的一手好字,然後從頭細讀。

他眼前讀的文字,與他後世讀到的略有不同,但主旨思想和大體內容是相同的,想來是韓非後來還會對此文章進行刪改更正,才會最終形成《韓非子》一書中的篇章。

《五蠹》是一篇散文,文中列舉了危害國家的五種蠹蟲,分彆是儒學人士、縱橫家、遊俠、逃避兵役的人、商人。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就出自這篇《五蠹》。

但韓非的儒和俠,和後世大眾理解的儒家儒士和俠之大者完全不一樣。

現在的儒,指的是儒家、名家、道家、陰陽家、縱橫家這等隻憑借一家思想和嘴皮子謀取私利和國利的文人,而俠,就是隻好勇鬥狠的門客、私人培養的死士、殺人越貨的匪徒、為了淺薄的利益打群架的農夫等。

韓非指出,這些人之所以亂法、犯禁,不是他們本身有這樣的特性,而是君王給了他們放縱的機會。

如果君王治理國家,嚴明律法,讓國內百姓黎庶們知道,“亂法”者會被嚴懲,“犯禁”者要被製裁,那麼士人和百姓們就會知道,什麼樣的話該說,什麼樣的事不該做,這樣以來,國家就會穩定,百姓就會得到治理。

這是一篇法治文章,和秦國以“法”治國的法家思想高度吻合。

對這篇《五蠹》,秦魚持中肯的態度,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視這篇文章,自然有其局限性,但在當世,這是一篇高水準高規格的文章。

作為一塊敲門磚,它是成功的。

秦魚對外高喊:“政兒,政兒,過來......”

秦王政正和小夥伴們踢蹴鞠踢的熱火朝天呢,聽到大殿裡秦魚的叫喊,也回了句:“這就來......”

白藥師踩住球,氣喘籲籲道:“君侯定是有要事,大王快去吧。”

秦王政一抹額頭的汗,連連道:“一起去,你們可不能背著我玩。”

王孫謙笑道:“謹遵王命。”

說罷,從白藥師腳下撿起蹴鞠球,跟在秦王政的後面朝大殿走去,蒙恬和白藥師緊隨其後。

秦巒近日就要離開雍城回西域,今天就帶著秦無厭四處尋親訪友告彆去了,沒跟他們一起玩。

秦王政來到秦魚身邊,端起他喝過的茶杯飲了一大口茶,才問道:“叔祖叫我何事?”

秦魚往旁邊讓了讓,對秦王政笑道:“有一篇文章給你看,你看看如何?”

其實以秦王政現在的年紀,能將這篇文章通讀下來就很不錯了,要他說說讀後感,乃至於從這文章背後看到作者的為人和治國理念啥的,太難為他了。

不過,秦魚一向將秦王政當做有同等思想的大人待的,不會學識的可以學,但眼界的高度和待人的心氣不能低了,是以在政事上,不管秦王政會不會聽懂,能不能提出些許建議,他都要詢問他的意見,甚至讓他學著自己做決斷。

是以,雖然現在的秦國朝堂幾乎是秦魚的一言堂,秦王政這個少年君王,不僅沒有感覺到自己受限,還時常覺著自己責任重大,卻學識淺薄,配不上他現有的地位和責任。

秦魚特意喊他過來看的文章,自然不是一般的文章,是以,秦王政雖然上一刻還在蹴鞠,現在卻是沒有緩衝與停頓的投入到眼前的文字中去了。

秦魚對蒙恬他們招招手,讓他們湊到秦王政的身邊一起去看。

幾個孩子頭對頭的湊在一起讀文章,秦魚則是和宗正勝轉移到另一邊去喝茶。

宗正勝看著秦王政他們,問秦魚:“君侯打算讓韓非入堂為官嗎?”

秦魚道:“隻是一篇文章,還沒見過人呢,再說吧。”

宗正勝看著秦魚,語重心長道:“我秦國渭水學宮承建十多年,入學的學子多不勝數,學成報效國家的應有儘有,難道還不夠我秦國用的嗎?”

何必要繼續用他國之才?

秦魚明白宗正勝的執念,這也幾乎是所有老秦人的執念:秦國的人才,基本上都是來自他國,尤其是韓國和魏國。

真正能在秦國的朝堂嶄露頭角的老秦人,鳳毛麟角,近百年來,也就出了樗裡子和白起而已,其他的諸如衛鞅、張儀、魏冉、羋戎、範雎、蔡澤等,無不是他國入秦之人。

秦魚歎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你也說了,渭水學宮建成也才十來年,是培養出了許多少年學子,但這些少年學子,入基層掌民生還可,要真等他們曆練出來,入主秦國的朝堂,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在等他們長起來的這個空檔,秦國難道要人才斷層嗎?”

宗正勝微微苦澀道:“人才斷層......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君侯看中的韓國人,是不是太過了?”

他可是知道,之前被秦王子楚和呂不韋駁回的在涇水開鑿修渠之事今年就要啟動起來了,而主持十多萬民夫修渠事宜的,正是韓國人鄭國。

現在又來了一個韓非,這韓國出人才的頻率,是不是有點高了?

再者,這韓非若是真入了安平侯的眼,他不會是秦國下一個丞相吧?

秦國上一個丞相,蔡澤,正是當年還在河內的安平君欲舉薦給當時的先昭王的,雖然後有波折,但最終,他還是做了秦國十多年的丞相。

秦魚勸道:“你也無需介意人才是哪國來的,若是我秦國誌在這天下,那麼這些人才,不管是來自哪國,最終也都儘數歸秦而已。”

宗正勝打疊起笑容來:“君侯說的是。”

是他自己狹隘了,若是十年之前秦魚說“天下儘歸秦”這樣的話,他說不定會說秦魚狂妄、小兒說夢,但現在嗎,他隻覺著理應如此,放眼天下諸國,還有哪一國比得過秦國的嗎?

說到“天下儘歸秦”的話題,宗正勝又想起來:“將軍蒙驁新近送來的戰報中,此次河內軍餉支出甚多,有入不敷出之憂,君侯有何決斷?”

秦魚想到此次圍攻邯鄲過程中出現的軍費糧餉空缺就有些頭疼。曆來打仗就是在燒錢,河內是很富,若隻是提供三十萬大軍人吃馬嚼三月也就罷了,但除了戰時吃喝這等大頭,還有戰後人員傷亡的撫恤,而且此次蒙驁報上來的撫恤,不僅有秦國的兵卒,還包括趙國的兵卒。

蒙驁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聲稱,這些趙國軍卒都是他們秦國鄉人從戰場上死屍堆裡撿回來的,算是俘虜,不能放歸趙國,必須留下來為秦國做牛做馬。

就是真的牛馬,還要吃草喝水呢,更彆提這是好幾萬活生生的人,要吃飯要穿衣,斷手斷腳穿膛剖肚的還要給醫給藥,這些可都是錢啊啊啊啊!

但不能不給,蒙驁那邊既然已經做了初一,秦魚這邊十五就得給補全嘍,不然會寒了將士們的心,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

秦國以武立足,領軍在外的將領說什麼,秦國的君王就得聽什麼。

秦魚揉了把臉,對宗正勝道:“河內今年免稅,儘快補足此次征戰的糧草消耗,填平常平倉,”常平倉是秦國設在各地的大糧倉,除了用作戰時供應,還要應對災荒,與一個國家來說非常重要,“儘快將軍卒們的戰功爵位發放到鄉裡,至於個人的財物獎賞,讓他們回到自己鄉裡去領吧。”

此時秦國的軍功獎賞,除了發放相對應的軍功爵位之外,還增添了諸如鹽、糖、布匹、茶葉、紙張、錢幣、精致首飾、瓷器等市場緊俏貨物,用來激勵和補助士兵,一般這些貨物都是由軍中發放,來曆嘛,除了戰爭繳獲之外,就是當地提供的軍餉了,現在秦魚讓此次征戰有功的士兵們回到自己的家鄉去領取這份獎勵,河內就不用負擔這部分財貨支出了。

宗正勝也歎道:“我會儘快讓治粟內史算出其中缺口,大王這邊也要發出王令安撫,尤其是此次戰死在雁門的軍卒,不能耽擱。”更是一分都不能少。

宗正勝說的戰死在雁門的軍卒,其實是被背叛偷襲乃至死在大青山的秦軍卒們,對此,秦魚語氣沉重道:“我打算,在今年夏祭的時候親至大青山舉行祭祀,為戰死的軍卒們立碑,招魂,帶著他們的魂魄重返故鄉。”

宗正勝皺眉:“派遣使者立碑祭祀即可,何必親自去?君侯當以國事為重,不可輕離鹹陽。”

秦魚斂眉輕歎:“說到底......我意已決,大宗正不必再勸。”

宗正勝心下哀歎,還想繼續再勸,秦王政那邊卻是拿著紙卷過來了。

秦王政眼睛鋥亮,小臉紅撲撲的,對秦魚道:“叔祖,這真是一篇讀來唇齒生香的好文章,叔祖,這個韓非是誰?我能見一見他嗎?”

秦魚卻笑道:“你說這文章讀來唇齒生香,可是讀出什麼韻味來了?”

秦王政臉蛋更紅了幾分,道:“我、我雖讀不甚懂,但卻讀著很順口,比那些讀著晦澀不通的文章強多了。”

秦魚笑了,秦王政真是誠實的可愛,讀不懂就直說讀不懂,半點不糊弄,更不遮掩。

秦魚對他道:“這個韓非,我也沒見過,你手裡的是他的自薦書,這樣,咱們將他招來見一見,你與他對談一番,若是合你的眼緣,讓他做你的老師怎麼樣?”

秦王政身邊一直都是有人在教的,在趙國做質子的時候,素憐做了他的啟蒙老師,等回到秦國之後,他在先昭王和先孝文王身邊的時候,服務君王的郎官們就是他的老師,等兩人都逝去之後,他不受子楚重視,就出宮和秦無厭、蒙恬他們混在一起學習,所以,秦王政雖然一直不缺人教導,但真正的老師,卻是沒有的。

秦魚說讓韓非做秦王政的老師,自然不是隻教一教他日常文化知識的老師。

秦王政對秦魚的安排自是一口應下來,但宗正勝卻是提出反對:“這個韓非,乃是韓國的宗室,立場尚且不論,他既然拜我秦國的荀子為師,為何不讓大王直接拜師荀子,反而輾轉拜他人為師?”

秦魚道:“荀子為我秦國客卿,又為渭水學宮祭酒,當然當得大王之師,隻是,荀子年老,偶爾問計還成,恐怕不能常伴大王左右,這個韓非,文章做的好,又正當年,正好為人師......”

宗正勝:“可是......”

秦王政見叔祖與宗正因給他擇師之事爭論不休,不由舉手打斷兩人對話,對秦魚道:“叔祖,現在爭論拜師的事是不是太早了?我還沒見過韓非,還不知道合不合眼緣呢。”

秦魚啞口失笑道:“是,現在說拜師的事確實太早了,咱們還是先見見韓非,聽聽他怎麼說吧。”

要見韓非簡單的很,韓非就隨荀子住在大鄭宮中。

為了表示對人才的渴求和尊重,秦魚作為家長,親自攜自家孩子秦王政和蒙恬、白藥師、王孫謙去拜訪大儒荀子。

雙方相互介紹拜過之後,秦魚讓秦王政他們去和韓非交談,他自己則是和荀子對坐品茗。

荀子笑道:“往年我在稷下學宮做祭酒的時候,還收過一個弟子,名叫李斯的,去年他給我來信,說是要來秦國投奔與我,算算日子,該早就到了,隻是不知因何緣故,到現在都不見蹤影不說,還連封信都沒送來,著實讓人擔憂。”

李斯!

秦魚按了按胸口,如雷貫耳啊這是。

秦魚:“要不要我派人去這個李斯的家鄉尋訪一番?”

荀子是真的很擔心這個杳無音訊的弟子,便道:“可也。”

秦王政很喜歡韓非的才學,但是,要他直接拜師有些太勉強他了,不過,他拜韓非為客卿,並讓他每天都來給他講學,以老師稱之。

雖然沒有行拜師禮,但也已經認韓非為自己的老師了。

坐在回程的車上,秦魚好奇的問秦王政:“你既已經叫韓非為老師了,怎麼就不願拜師了?”

秦王政哼哼道:“這個韓非,雖然人在秦國,他的心還在韓國呢。方才叔祖隻和荀子閒談,沒聽到他跟我說的話。”

秦魚更加好奇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秦王政大聲道:“他想介紹韓國公主給我認識,說韓國公主堪為寡□□!”

邊說還邊用眼角掃秦魚,看他的反應。

秦魚:......

秦魚的反應是哈哈大笑不止。

秦王政看著在車裡笑的東倒西歪的叔祖,氣哼哼不滿的道:“叔祖定是早就知道這個韓國公主了,怎麼也不與我提前說一聲,好讓我心中有數?”

秦魚邊笑邊問:“你是怎麼回絕韓非的?”

秦王政憋屈道:“我裝聽不懂,給搪塞過去了。”

秦魚又是一陣大笑。

笑過之後才道:“關於韓國想將韓國公主嫁給大王的事,我也是才從大宗正那裡知道的,隻是沒想到,韓非也參與其中,也是,他是韓國的宗室,是因為當年韓王的事才入秦的,他既然是為韓王入秦,如今他心係韓國,為韓國公主打算也是理所當然的。”

秦王政鬱猝道:“韓非就算再有才,叔祖再看中他,他心不在秦國,不在寡人,我也不會拜他為師的。”

他這又是寡人又是我的一通說,可見他是真的給氣著了。

也是,秦王政帶著滿心的期待和歡喜來,結果卻得了一個心不在他的結果,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他沒有當場拂袖而去,真的是年紀尚小,秦魚又教的好,讓他懂得禮貌,更因來之前秦魚跟他說的“禮賢下士”的道理,不僅讓他聽韓非說到最後,還按照來之前說好的,拜他為客卿,讓他隨侍左右教他讀書和治國的道理。

秦魚之前隻想到了韓非的才華,暫時忘記了韓非一生都在計謀“存韓”的事跡,如今聽秦王政這麼一說,也覺著讓秦王政拜師韓非有些不妥了。

秦魚道:“是我欠考慮了,就這樣有師徒之實就行了,咱們將他的學問都學到手,將他的著作都留下來,至於他本人的心在哪裡,由他去吧。”

總不會他將秦王政教的不去滅六國了吧?

秦王政聽了秦魚的話,這才滿意點頭:“就是這個理兒,咱先將實在給占了,至於名分,就算了吧。”

讓他做客卿,有事了就拿他來問計,無事的時候,去做學問吧,要是感興趣,去渭水學宮收幾個弟子來教也很好嘛。

秦魚笑道:“你不知道,今日荀子與我說起了他的另一個弟子,叫李斯的,是個楚人,也即將來秦了。”

秦王政好奇:“這個楚人李斯,比之韓非如何?”

秦魚心道,李斯就是自認才學比不過韓非,所以才設計將他給殺了。

秦魚對秦王政道:“都是荀子的弟子,荀子既特地將他點出來,想來應該是不錯的,不過,這個李斯,不知道因何緣故,去年從楚國出發,到現在都還沒到秦國,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了,希望他不要出意外才好。”

還沒影的人,秦王政聽說已經派人去找了,也就沒放在心上,繼續和秦魚吐槽起韓非一直在給他介紹的韓國公主來......

李斯到底為什麼走了大半年都沒走到秦國,是有原因的。

最開始的起因,是因為他做錯了船。

李斯是楚國的上蔡人,他在楚國做小吏,就離自己的家鄉上蔡不遠。

如果從上蔡出發來秦國,李斯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沿汝水向北,走陸路,然後在韓國境內西行入秦,另一條就是先沿汝水南下至淮水,然後做淮水西行的船隻至桐柏山,然後登岸陸行至漢水,從漢水乘船西行入秦。

因為近年來秦國的航海業飛速發展,秦國的大船天下皆知,李斯便打算走水路去秦國,也感受一下秦國的大船有多大多平穩。

但是,在淮水上來回航行的客船是雙道單行的,一種是西行的,一種是東行的,航道相逆,不僅去的方向不同,而且是不調頭回航的。

李斯不知道這個行船的規矩,以為買票就能上船,所以,他——

買!錯!船!票!了!!

其實買錯船票也沒什麼,即便坐上了東行的客船,等到了大的渡口之後,他也可以選擇下船,重新買票,坐其他去秦國的船。

但李斯灑脫的很,既然他已經做錯了船,那就乾脆沿著這東行的航線走上一遍,等他到了秦國,也算是一件可以拿出來說的雅事了。

李斯乘坐秦國東行的客船,一直沿著淮水到了魏國的丹水入淮水的渡口處,在此見識了一番秦國入海的龐大海船和渡口的熙攘繁華之後,就重新坐上了秦國在此去陶郡的客貨兩運的大船。

這一路都順遂的很,他在陶郡修整了半月左右,便又坐上了陶郡去河內的船,渡過黃河之後,他們在一個叫殷的渡口下船,按說,這個時候,李斯應該繼續西行,從函穀關入秦的,但是,他既已經來到河內,不去河內的大城蕩陰去看一看,豈不是枉來一次河內了?

所以,李斯繼續東行,一路朝蕩陰城而去。

此時,已經是九月份,河內秋收過後了。

此時,秦魚調遣河內大軍去圍攻邯鄲的命令已經在路上了。

李斯在蕩陰城裡吃好喝好的體驗生活,等他將蕩陰城的吃喝玩樂都體驗了個遍,就發現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似乎,已經沒有足夠的錢財繼續去秦國了。

他從家中帶出來的積蓄,不知不覺中,就在蕩陰城中消費光了。

說不好他是將錢財都花在自己一聲行頭上了,還是花在美酒佳肴上了,還是花在客棧酒樓中琳琅滿目的服務項目上了?

但總之,他沒錢了。

他要是再不想法子賺錢,他很可能、大概率的,會露宿街頭。

河內的道路上,幾乎見不到乞丐的影子,他若是露宿街頭了,以後被人知道說出去了,肯定不會是個美談。

李斯想了想自己的本領,長於文書,於是思慮再三之後,就去蕩陰城的衙門裡去應聘管理文書的小吏。

他以為自己師出稷下學宮,也有為吏的經驗,應該很容易就能應聘上秦國的小吏,但實際上,他也隻是通過了報名的初選,等到小吏筆試考試的時候,他就抓瞎了。

李斯從來不知道,不過是一個最基層的文書小吏,居然要考這麼多內容。

首先就是秦國的律法,田律、廄院律這等從事農業畜牧生產的律法是最基本的,還有獄律、商律、軍功律等其他律法,也是要考的,除了律法之外,數算也是要考的,田間取程計算、牲畜飼料供給、行軍路程計算、每日時辰換算等等等等......

當李斯拿著隻有個位數的得分試卷的時候,他滿心滿臉的都寫著“茫然”二字,他深深的覺著,他前四十年,算是白活了。

為吏半生,他居然才發現自己是個文盲,這感覺,誰體驗誰知道!

李斯自是不甘的,他既然要去秦國的鹹陽找出路,自然是奔著人上人去的,結果現在他連秦國的一個最低階的小吏都考不上,那就是跟秦國的國策不接軌,如果他連秦國最進本的國策都不能做到如數家珍,他還怎麼在秦國為官,做人上人呢?

學吧,李斯相信,隻要能學,就沒有他李斯學不會的學問。

李斯才智在那擺著,他隻去秦國的學室學了小一個月,因為學習成績優異,學習態度端正,加之為人穩重有擔當,就被學室的先生看中,被送去了軍中,做軍尉小吏去了。

沒錯,這個時候,秦國對趙國開戰了。

秦國出兵三十萬圍困了趙國的都城邯鄲,為了供養這三十萬大軍,除了服勞役的近十萬農夫之外,最不能或缺的,就是計算糧草、管理文書、管理軍役的軍中小吏了。

李斯他,直接跨過考試,被學室先生舉薦去做這軍中小吏去了。

很難評這個學室先生,到底是真的看中他優異的才學,還是他擋了誰的道,被暗中塞到軍中“曆練”來了。

當然後者都是李斯心中猜想的。

李斯不能拒絕這次選拔,更不能逃跑,因為他去學室的時候,報的是真實的姓名,包括他姓名和畫像的檔案已經送去軍中了,他要是逃跑了,除非他永遠不在秦國出仕,而一旦他在秦國出仕,以秦國的戶籍製度和用人製度,若是發現他曾經是逃吏,那麼等著他的,不管是什麼結果,都不會太好就是了。

而且,李斯自傲又自負,不過是去軍中走一趟,正好他看看這秦軍,到底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所以,當荀子在鹹陽和雍城為寫信來投奔他的弟子憂心的時候,李斯正在秦國的軍中做小吏呢。

至於為什麼沒有給荀子寫信,純粹是沒來得及。

像是囊中羞澀無力去秦國這樣的窘迫就不用寫了吧,若是拿這種理由去跟老師解釋他或許會晚些時日去秦國,會不會有讓老師給他郵寄去秦國路費的嫌疑?

李斯原本是打算等他考上小吏之後,再跟荀子報平安的,但誰知,還沒等他考試,就去軍中做小吏去了。

去了軍中,為了防止間諜事件的發生,不僅坐臥行止有嚴格的規定,就是家書之類的文書,就更嚴格了。

寫可以,但是要經過嚴格審查的,尤其是像李斯這樣的小吏。

李斯他,不想讓同僚和上司們知道,他是秦國的大儒荀子的弟子,他虛榮心作祟,想等做出成績來之後,再報上名號,驚訝所有人。

就這樣,李斯的信件一直沒有送出去。

秦趙開戰近三個月,李斯就在軍中呆了三個月,因為他是後方管糧草和記錄文書的小吏,他無需上戰場,自然也就沒有性命之憂。

李斯原本以為,他雖是在戰場後方,但也算直面了戰場的血腥與殘酷,但直到戰後,趙國都與秦國議和了,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何為真正的殘酷。

......

趙國邯鄲,殘破的城牆外,硝煙未散,亂石堆疊,放眼過去,滿目縞素,四野哭嚎,到處都是愁容慘淡之色。

伏在地上忙碌的,都是收屍人。

秦趙在邯鄲城外的這場大戰,雙方死傷總數不下十萬眾,秦國的傷兵死屍大部分在第一時間就被收走了,留下的,都是趙軍卒屍體。

馬上就開春了,再不將這些死屍收斂乾淨,邯鄲城內外肯定要引發瘟疫,這樣的話,邯鄲城艱難的熬過了秦國攻城,卻很可能要倒在瘟疫中了。

所以,趙相在戰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不是去跟秦國怎麼議和,而是下令基層官吏組織城中百姓和奴仆,趕快去城外收屍,避免屍體腐爛汙染水源和土地。

幾乎有半城幸存的百姓都被趕到城外收屍了,但也有一小群人,不是被迫,而是自願的。

他們尋找的不是趙屍,而是秦屍。

一個半大的孩子仗著身輕體小手腳靈活,貓著身子拿著鏟子專往險峻的亂石堆裡鑽,亂石堆外圍一目了然可以辨認身份的屍體都是趙屍,而他要找的是被埋在亂石堆下的秦屍,當然,若是石碓下有趙屍,他也會記下來,回去告訴大人,而不會挖出來。

有秦人在邯鄲城裡張貼告示,凡是有送戰死秦兵卒屍體去長城外秦兵營的,可以換錢糧,可以換布帛,可以換糧種,你想換什麼,都能在秦人那裡換來。

也有投機取巧的人給趙屍穿上秦人的衣裳送去秦軍營充數的,但總能被一眼就給認出來,說是秦軍卒的軍衣都是有定製的,同樣一件衣裳,穿在趙人身上就不如穿在秦人身上合身,而且,每一個秦軍卒都有代表自身身份的銘牌,輕易做不得假。

所以,那些以趙充秦的人,隻能灰溜溜的被趕了回來。

這半大孩子努力趴在一處大石堆疊起來的裂縫處仔細往裡頭看,一般來說,這種寬大的裂縫下面,都是有空洞的,不用動手挖,隻要看的仔細就能看清楚裡面到底有沒有屍體。

哈,找到一具秦屍,今春他們全家就都不用挨餓了,找到兩具秦屍,他們全家就可以寬鬆的活到夏收,找到三具秦屍......

不敢想了,秦人走的時候,帶走了面上的大部分屍體,隻有被亂石掩埋的屍體,才會被迫留下來,就連這樣被掩埋的屍體,也都被大人們哄搶收斂走了,他隻能在後頭碰碰運氣,是不敢想能找到三具秦屍的,隻要有一具,隻要挖到一具秦屍,他的小妹妹今春就能活下來了。

倏地,孩子的眼睛瞬間變成了兩盞小太陽,他看到了,裡面有一具穿著全黑的屍體,是屍體,他都看到石縫裡伸出來的手了。

光靠孩子自己,顯然是不能將屍體給挖出來的。

孩子朝著人群中大喊一聲:“荃翁!”

一前一後搬運屍體的人群中,有一個駝背老頭抬起了頭顱,朝聲音來處看了一眼,見是鄰居家的犬娃在跟他招手,他渾濁的眼睛倏地一亮,和與他配合抬屍的壯漢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興奮之色,他們扔下手中的屍體,無視了其他抬屍人,快速的朝小孩犬娃所在的亂石堆跑去。

等兩人跑近了,犬娃興奮跟兩人道:“荃翁,利伯,是秦屍,穿黑衣,戴盔甲,一定是秦屍。”

荃翁從犬娃之前趴伏的那個縫隙裡向裡面看,果然在亂石堆下看到了一個人體,看著很像是秦人軍卒的裝扮。

是不是的,挖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荃翁和利伯聯手,犬娃從旁邊幫忙,三人協力,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個高大的屍體全須全尾的從亂石堆下面挖出來。

這具屍體,身形高大的不像樣,四肢粗壯,即便現在軟綿綿的,也能看出他原本的孔武有力。

這具高大的屍體腳上登著長至小腿的皮靴,頭上帶著鐵製盔帽,身體外面穿著皮甲和鐵甲混合編織的鎧甲,內裡穿著全黑的粗布棉衣,犬娃摸了一下這屍體露出的棉衣厚度,哇,厚實著嘞!

隻有秦軍卒才會穿這樣厚實的棉衣。

荃翁眉頭緊皺,他道:“這屍體,太乾淨了些。”

利伯疑惑:“渾身沙土,哪裡乾淨了?”

荃翁道:“這裡是戰場,沒血,還不叫乾淨?”

這話說完,荃翁自己都心下一動,他和利伯對視一眼,荃翁去摘這屍體的盔帽,利伯則是俯耳去聽這屍體的胸口。

“咚——”

利伯嚇的猛的抬頭,差點撞上旁邊的犬娃。

荃翁忙問道:“怎麼了?”

利伯眼睛有些發直,結巴道:“聲、聲響...不對,這屍體,不是,這是人,是個大活人!”

犬娃驚叫:“活人,沒死?!”

荃翁忙捂住犬娃的嘴,噓聲道:“小祖宗,你這要是招來了趙吏,咱們還要不要活命了?”

犬娃被嚇的臉稍都白了,似他們這樣的貧民,尚且知道用秦屍去換活命糧,若是讓趙吏知道了他們救了一個秦軍卒,他們恐怕會被尋信而來的趙吏給殺死,然後趙吏自己帶著救活的秦軍卒去領賞。

說不定,這個趙吏會一去不複返,憑借這個秦軍卒的救命之恩,舉家搬遷到河內去過好日子去了。

倒是他們,救了個秦軍卒,白白葬送了性命。

利伯快速逡巡了四周一眼,跟荃翁小聲道:“離這裡不遠處,有一隊秦軍卒搭建的帳篷,趁這會還沒有人發現這裡,犬娃,你去找這隊秦軍卒報信,讓他們遣人來接,我們抬著這位大人隨後趕到。”

犬娃重重點了一下頭,撒腿朝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荃翁守著,利伯飛快的去尋了兩個抬屍的手腕粗的木棍過來,荃翁解下這個親兵卒的外甲,拆拆補補的將其綁縛在兩根木棍上,暫時組成一個還算牢固的擔架,將這高大的秦軍卒小心的放上擔架,兩人一前一後的將這人抬下了亂石堆。

四野之內,他們這邊的動靜這樣大,一舉一動早就被所有人看在眼中了。

有兩個漢子上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們也想從這秦屍上分一點好處。

利伯粗聲粗氣的:“不用,咱們自己能行。”

這兩個漢子被拒絕,明顯的很失望,雖然面露不甘,但也到底沒再說什麼,打算轉身離開。

但他們離開了,又另有三人上前,不由分說的就將利伯和荃翁兩人給夾在了中間。

其中一人不由分說的握住了擔架,對荃翁道:“老翁,識相點,咱們弟兄一起發財。”

利伯漲紅了臉,他這邊有兩個,個個身形比他粗壯,他打一個還行,但兩個一起,他打不過。

之前本來打算要走的兩個漢子對視一眼,又調轉頭來,一人一拳揮在夾著利伯的兩人的頭上,將其打的摔倒在地,再站不起來。

站在荃翁身邊的那個人還沒從這變故中反應過來,就被飛來的一腳給踢出半丈遠,同樣也起不來了。

兩人幫荃翁和利伯解決了這三人之後,對荃翁和利伯點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荃翁忙挽留:“兩位壯士留步,方才是我等有眼無珠,錯認了英雄,若蒙不棄,還請兩位壯士與我等一起送這位秦...人去營地。”

這兩人相視一笑,其中一個對荃翁和利伯道:“既有所托,敢不從命?”

荃翁和利伯這裡有兩位煞神相送,其他原本打著占便宜找茬的人,自覺乾不過這兩位煞神,倒是讓他們四人順利的出了這片戰場。

但這戰場邊上,有趙吏在巡邏。

一個趙吏遠遠的見到荃翁這一行人,就快速的迎了上來。

趙吏:“屍體抬去那邊......”

話未說完,他就發現,這一行人抬的不是趙屍,而是一具秦屍。

趙吏眼睛一亮,道:“這邊沒有秦人來接手屍體,你們將這屍體交給我,我出五鬥米與你們如何?”

打頭的荃翁忙道:“大人,這秦人乃是我女婿,前面更有我等族人等待,大人恕罪,我等不能將他交給大人了。”

趙吏嗤笑一聲:“是個秦人,倒有九個半都是趙人的女婿,你這扯謊也不換個花樣,識相點,將這秦屍交換給我,否則,彆怪老子不給你們活路。”

說罷就朝荃翁他們揮了揮長矛。

這個趙吏揮矛的行為就像是一個信號,將另外四個在周圍巡邏的趙吏也都給招來了。

他們同樣一人一把同樣製式的長矛,明顯在此巡邏的,是一個完整的伍。

荃翁身體顫抖了一下,護送他們的兩個漢子則是站在了他們前面,雖然他們手無寸鐵,但對上這一個伍的趙吏,並不怯場。

一個漢子拱手道:“大人們行個方便,都是為了口飯吃,何必斷人活路。”

一個脾氣火爆的趙吏朝他狠狠吐了口濃痰,叫囂道:“你是個不怕死的,敢教乃翁做事!”

另一個漢子勃然大怒:“我等與你們好好說話你們不聽,既如此,咱們就刀尖上見生死吧!”

說罷,當先朝一個趙吏衝了過去,一手揮拳一手奪矛,手法迅捷而老辣,一看就不是第一次空手奪長矛了。

這個趙吏不妨這人說著話就出手,而且是朝著自己而來,一個照面就面上掛了彩,手中兵器還被奪走了。

這個漢子手中多了兵器長矛,有如神助,不過,趙吏這邊還有四人,四人在一驚之後,也快速的反應過來,與這兩個漢子戰在一起。

利伯原本想放下擔架去幫忙,但被荃翁叫住了,他道:“咱們去了,隻能給這兩位壯士拖後腿,不如趁機快走,他們見我等脫離了攻擊,也能自行逃跑,尋找過來。”

荃翁說的有道理,利伯咬咬牙,終還是丟下被圍攻的這兩人,趁著兩人拖住那四個趙吏的時候,和荃翁一起快步離開。

沒了那兩個漢子護送,荃翁簡直看誰都像是搶劫的,他與利伯抬著這擔架,就像是抬著自己未來的希望和命運,全速向著他記憶中的秦軍營方向奔跑。

......

李斯頗有些無聊的坐在小馬紮上發呆,他原本打算隨著大軍開拔河內,然後辭去小吏職位,帶著新發的財物取道鹹陽的,但是,他似乎又擋了誰的道(李斯自己猜的),被派遣來趙國邯鄲城外專門等著給戰死的秦軍卒收屍來了。

就真的是字面意思,坐在軍帳外頭,等著趙人來送屍體,然後,收屍!

開始的幾天,他這裡每天都能收到好多趙人送來的屍體,著實讓李斯好一頓忙活,可是隨著時間推移,近期送來的屍體逐日減少,至今天,他一具屍體都沒有受到。

閒的他隻能坐在馬紮上數螞蟻打發時間了。

突然,李斯側耳細聽......

“大人,大人,秦國的大人......”

李斯抬頭去看,隻見不遠處,一個泥猴子般的小兒被秦軍卒給攔在三丈之外。

那孩子不知道說了什麼,一個軍卒快步向李斯走過來。

李斯起身,抬腳迎了上去:“發生何事了?”

這個秦軍卒道:“李吏,有趙人來報,他們救了一位同袍,還活著。”

李斯眉頭一跳,忙問道:“人呢?在哪裡?問清楚了嗎?”

李斯心下雖然對秦國出錢跟趙人買屍的行為不以為然,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秦國做出這個決定的尊重和敬佩。

秦軍卒回道:“這小兒說,他的大翁和伯父在後面護衛著同袍,但恐力有不逮,請我等派人去接。”

李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詐,但他又看了看他們這僅有一個什加一個吏的隊伍,能有什麼詐是針對他們這幾個秦國最底層軍卒的?

李斯雖心下狐疑,但他也迅速做出了應對,道:“你等這個伍隨我去接人,另外一個伍留守,若半個時辰之後我等還未回,留守的伍直接回軍營彙報,請大軍來尋人。”

秦軍卒:“唯!”

等李斯帶著五名秦軍卒和犬娃迎上荃翁的時候,荃翁已經跑的幾無氣力了,他將擔架交給秦軍卒,又哭道:“還有兩位壯士,為我等拖住了趙國的軍卒,他們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李斯無法,隻能留下兩個軍卒先將擔架上的人送回,他則是帶著其他三個秦軍卒,在利伯的帶領下去尋找那兩位“義士”。

等尋找到趙軍卒和那兩個漢子交戰的地方的時候,兩個漢子終究雙拳不敵四手,被長矛給紮的渾身血窟窿,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了。

李斯帶來的秦軍卒如惡狼入羊群一般,迅速將這四個趙軍卒放倒,李斯去查看那兩個血流不止的人,一人給塞了一個藥丸,又用隨身帶著的白紗布暫時裹住幾處血流最大的傷口,然後在趙軍卒的眼皮子底下,將這兩個漢子給抬走了。

抬人的擔架,也是現做的,用的就是趙人手中的武器,長矛。

就是這麼囂張,就是這麼欺負人!

李斯看著帳篷裡氣息奄奄的三人,他問還能站著的利伯:“邯鄲城外,似這等人多麼?”

利伯以為李斯說的是被他們給救回來的那個秦軍卒,就回道:“稟大人,秦大軍在離開的時候,就將能帶走的秦人..屍體都給帶走了,帶不走的,都是被掩埋在其他屍體和沙土之下不好尋找的,所以,我等能尋到的秦屍並不多,似那位大人一般還有氣息的,自我出城之日以來,隻見到了這一人。”

李斯頷首,繼續問道:“如今的邯鄲城外,是何等情形?”

利伯抹了把臉,悲戚道:“家家做喪,戶戶白衣,似小人等庶民,隻能以撿屍為活,小人和荃翁、犬娃是老天賞飯吃,運氣好,撿到了那位大人,但更多的,都是活不下去,不得不被趕出來撿屍的。”

“也不知道今春,要餓死多少人嘞......”

李斯突然有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對利伯道:“你可願帶路,帶我去邯鄲城外看上一看?”

利伯道:“能為大人效死,利伯敢不應從,隻是......”

他面有赧色,期期艾艾道:“秦人之前說好的,給小人等的報酬......”

李斯笑道:“你們救了我等同袍,獎賞翻十倍,一分都不會少了你的,另外,你與我帶路,我會另付你一份報酬,你看如何?”

說罷,李斯從懷中掏出一串秦半兩來,往利伯的方向送了送,示意他接下來,這就是給他的報酬了。

利伯忙搖手,惶恐道:“用不了這麼多,用不了這麼多......”又苦笑道:“小人等也用不了這秦錢。”如今邯鄲城裡物價飛漲,他就是拿了這秦半兩,恐怕也買不了什麼。

李斯也不推辭,他笑道:“那我允諾,多與你一升粟米如何?”

利伯喜不自勝,連連叩首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一升粟米啊,省著點,能吃好久呢。

荃翁和犬娃就留在這秦軍營地裡,利伯則是作為向導,帶著李斯和另外兩個秦軍卒朝邯鄲城的方向走去。

在秦軍暫時駐紮的營地裡,李斯還能隻當自己隻是一個收屍的小吏,隻專注於眼前之事,當他離邯鄲城越來越近,見到越來越到的趙人之後,那種鋪面而來的絕望和悲涼就越來越濃重。

他在利伯的帶領下去看了趙人集中埋屍之處,去看了邯鄲城牆下正在麻木抬屍的老弱婦孺們,同時也看到了站在城牆上高高在上俯視著下面人間慘劇的趙國貴族官員們。

或許是衣裳整齊的李斯在這佝僂襤褸的趙人當中太顯眼了,也或許是李斯異於常人的從容神態太出類拔萃了,他隻跟城牆上的人對視了一眼,不一會,就有一隊趙軍卒來到李斯面前,請他入城一續。

李斯對利伯道:“許諾你的粟米,你回我的營地去取就行了。就此彆過。”

李斯讓利伯自行離去,他則是隨著那一隊趙軍卒進了邯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