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拉扯中……(1 / 1)

九月初一日傍晚,雲霞的紅光已逐漸散去,天色暗了下來,恒遠侯府正門前一輛奢華錦緞馬車停住,在宮人的攙扶下,蘇盈一襲清雅嫻淡繡玉蘭花錦裙下了馬車,在恒遠侯府門前駐足許久。

她神色還算平和的望著這座她曾生活了數十年的‘家’,是啊,她曾經是把這裡當作家的,可她回到上京城已有七年,卻是再未踏進這裡一步。

見景傷情,再是冷心冷性的一個人,看著年少時生活過數十年的地方,心中也難免會傷懷,她停留片刻,抬步踏進了恒遠侯府。

她特意挑了傍晚時分來,就是不想被人瞧見,這會兒恒遠侯府道路兩旁的燭火剛被燃上,並不亮堂,從侯府正門走至老夫人的靜安堂要兩刻鐘的時間,侯府這些年雖然有些變化卻並不大,蘇盈循著從前的記憶,找了一條略顯隱蔽的小道繞去了靜安堂。

老夫人早在午時就收到了宮裡的傳信,說是貴妃娘娘要來,她又怎會不知是誰呢?

當年她拋下容溫從揚州回了上京,七年了,卻未踏入侯府一步,可見她是有多恨她這個母親。

老夫人是在她院中的佛堂裡見的蘇盈,她滿頭霜發,倚在軟椅上,閉眸盤著手中的佛珠,屋內很安靜,隻有檀香嫋嫋,蘇盈抬手摘下一直用於遮面的面紗,跪在老夫人跟前,垂眸道:“母親。”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盤動,並未睜開眼眸,也未言語。

蘇盈沉默了會兒,臉色有些難看,又開口道:“是女兒不孝,回到上京城多年卻未來見過母親,母親莫氣,女兒給您賠罪。”

片刻後,老夫人睜開眼眸看著她,倒是沒有開口責罵或是訓斥,隻輕聲道:“早在十八年前,你離開上京城時,你我的母女情分就不在了,你回上京後不來看我,我不怪你。”

老夫人話語很輕的說著,蘇盈隻低垂著眼眸,隨後,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神色間已然帶了情緒:“你無論如何怨我,當年逼你那樣做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你會對我存有怨恨的準備,可你,不該那般待阿梵。”

老夫人聲音沉了許多:“當年,你帶著她嫁去揚州容家,我每年都會給你去信,給你們送去很多上京裡的物件,讓你帶著阿梵常回侯府,可你卻是一次都不曾回來,我給你的去信,也是一封不回。”

說到這裡,蘇盈放於身前的指節微動,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年借居在侯府的孤女,那時的她害怕母親,不敢違背她的意願,可如今的她,有了倚仗,回到上京七年,不入侯府,已然是沒了情分,自也沒什麼不可說的。

她回著老夫人的話:“母親是常給我去信,可信件中不過是開頭問上我一句,多是在問詢容溫的生活起居,我那時不懂,我在母親身邊待了數十年,如何就比不上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了?”

她淡笑:“我帶著她回了上京又如何,母親想見的也隻是她罷了。”

老夫人嗬笑了聲,略顯渾濁的眼眸瞪了蘇盈一眼,依舊可見當年的氣勢,她斥責道:“我且問

你,你自年幼時,我把你養在我身邊,可曾苛待過你?我的女兒有的哪樣少了你的?我教你讀書習字,自認你在我身邊的那十年,我問心無愧,可你,你是怎麼對待阿梵的?”

老夫人冷嗬,嗓音淩厲,氣勢壓的蘇盈不敢再言語:“彆以為我人在上京城就什麼都不知道,我就不信那一封封告誡你的書信你沒有收到?既然當初你應下了帶著她嫁去揚州,就該好生撫養她長大,何至於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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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我是了解的,容肅山也是個不錯的男子,你本該嫁去好生過自己的日子,卻偏偏走成了如今這般,”老夫人歎氣:“你今日也不該來見我,從你七年前把阿梵拋下獨自離開時,就該知道,當年我囑咐你的事你未做到,沒有臉面來見我。”

老夫人話說的沉而狠,一句又一句打在蘇盈臉上,當年,她也是如同今日這般跪在老夫人面前立的誓,一定會把容溫好生撫養長大,可她,也是個人,也有自己想要嫁的人,想過的日子,為何她的一生要被彆人拿捏,要為了彆人的孩子去活。

她被容溫捆著,捆了整整十年,她不想再忍了,她已經被她毀了十年,不能被她毀了一生,容溫年幼時,她動過很多心思,她曾在深夜中,雙手掐住她的脖頸,險些將她掐死。

也曾在她生病發高熱時,故意不給她用藥,想讓她因病而死,可她命太硬了,她就是非要折磨她一生,直到七年前的清明節前幾日,容肅山喝醉了酒,強要了她。

她再也忍不了,放下一切顧慮,什麼都不再能困住她,她將容溫罵了一通,說她怎麼不去死,然後,她就走了,徹底的離開了,離開容家,也離開所有對於她的束縛。

蘇盈依舊不敢直視老夫人,隻垂眸道:“母親囑咐的事是我沒有做好,日後,女兒會常在母親膝下儘孝,以償還對母親的虧欠。”

老夫人無奈的笑:“你虧欠的不是我,走吧。”她又閉上了眼:“貴妃娘娘身嬌體貴,恒遠侯府的門怕是會臟了你的腳,阿梵日後有侯府護著,你與她不再有任何母女情分。”

老夫人說完,常嬤嬤上前對蘇盈道:“娘娘請回吧。”

——

蘇盈被請出了靜安堂,她今兒來恒遠侯府,雖也知道老夫人不會對她有好言語,可這會兒她來了一趟,心中終是憋悶的慌,走在出恒遠侯府的路上,她問一旁帶她出府的侍女:“容姑娘住在哪處?”

侍女抬手給她指了指:“容姑娘住在淨音院,與老夫人的靜安堂相隔不遠。”

蘇盈停住腳下步子:“帶我去淨音院吧,我有些話想要對容姑娘說。”她說完,侍女有些猶豫,她並不認得面前的人是誰,隻是要帶她出侯府,她想了想:“我先去與老夫人說一聲。”

蘇盈在心中嗬笑,母親真是把容溫當心肝肉一樣疼著,她隨口應下:“你去吧。”

待侍女走遠,蘇盈獨自一人去了淨音院。

這會兒,夜色已全暗下,容溫剛從淨室沐浴過後走出來,婉兒走進屋內與她道:“表姑娘,外面有位遮戴面紗的女

子說要見您,奴婢問她是誰,她隻說,您會見她的。”

容溫聞言,腳下步子頓住,朝著窗外望了眼,她似是嘲弄的笑了聲:“與她說,我與她之間沒什麼可說的,我不想見她。”容溫話說的堅決,一旁的葉一也是沒料到,待婉兒又出了屋子,葉一溫聲道:“姑娘當真是不願見?”

容溫走至床榻處坐下,隨口應了聲:“已無絲毫情分,見一個彼此怨恨的人,有何意義。”她說完,就要上床榻,婉兒又走了進來,神色微凝,低聲道:“表姑娘,她說,她來見您,事關——您的身世。”

容溫讓婉兒把蘇盈請了進來,屏退所有人,屋內隻有她們一人,容溫眉目淡漠的喚了聲‘貴妃娘娘’,蘇盈摘去臉上面紗,將容溫打量了一番,開口先問的卻是:“本宮倒是沒想到,你不嫁給觀南,反倒是嫁給了顧碩。”

她似乎是很不理解,不理解容溫為何放著手握重權的侯府嫡子,世人眼中矜貴獨絕的一公子不嫁,反倒嫁給顧碩這個走武將仕途的一房嫡次子,她也不理解,以老夫人對容溫的疼愛,自是希望容溫能嫁給有能力將她護住的觀南,又怎會同意這門親事。

況且,老夫人表面看似一碗水端平,實際裡,她的心眼最偏,她與老侯爺自觀南出生,就格外的疼他,而且,在皇家寺廟時,她就看出來了,觀南對她動了心思。

蘇盈實在是想不明白,最後,也隻剩下一種可能了,就是,容溫不願。

這孩子雖自年幼時,就學會了對她百般討好,可她又怎會瞧不出,她骨子裡的倔強與傲氣,與她生母昭陽郡主太過相似,無論她是何種姿態,都能讓站在她面前的人自慚形穢,如同九天之上遙不可及的月兒。

她不慕權勢,當年她帶去容家的嫁妝也都留給了她,更是不用貪富貴,她不願的事,自也是無人能勉強的。

蘇盈想到這裡,又仔細將容溫看了一遍,帶著複雜的情緒與容溫道:“為何這樣看著我?”她想到了昭陽郡主,雖然容溫自回到侯府後,身上的驕傲與執拗都所剩無幾,可蘇盈依舊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這些,她心裡沒來由的生了怒:“容溫,我不欠你的。”

容溫不理會她的這些話,隻問她:“貴妃娘娘要跟我說什麼,若隻是問我一些這樣的問題,我累了,要歇著了。”

蘇盈其實有些不適應容溫突然這麼淡漠絲毫未有畏懼的對她,她也不再說這些,直言道:“你不必恨我,我本就不是你的母親,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你剛出生時在上京城裡待過嗎?”

容溫自然記得,隻是她一直不明白,父親說母親自嫁給他後從未回過上京,她又怎會去過上京呢?容溫對她‘嗯’了聲,秀眉緊蹙,不知蘇盈要與她說些什麼。

蘇盈繼續道:“你不是容家的人,你的父親姓溫,你剛出生沒多久,溫家遭逢大難,你的生母就死了,當時你尚在繈褓之中,為了救下你,老夫人逼著我帶你嫁去揚州,遠離上京城。”

“我本是有心上人,已然與他定了情,卻被老夫人生生拆散,”蘇盈嗬笑:“

你不在意權勢,當年的我也一樣對權勢沒什麼知覺,可當老夫人拿權勢對我相逼時,我才知道,權勢是多麼的重要。”

蘇盈訴說起了自己的傷心事,看著容溫用質疑的目光看著她,她苦笑:“怎麼,你不相信?”蘇盈長歎了聲:“你若不信我說的,自是可以去問疼愛你的祖母,我何須騙你。”

容溫身體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裡,垂於身側的指節被她不覺間攥緊,默了片刻,她問蘇盈:“我的母親是誰?”她問出口後,才發現在她心底依舊是不願相信蘇盈的話。

她對蘇盈的執念太深了。

這麼多年,對於一個母親的執念,讓她不願信她的母親另有其人,可偏偏,她的理智告訴她,蘇盈說的是真的。

蘇盈用極為淡漠的嗓音回她:“你年幼時,我便送給你過一個桂花珠串,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當年誰人提起桂花香,都像是在說起她,你的生母是昭陽郡主。”

容溫緊蹙著眉,無奈的閉上了眼。

昭陽郡主——

那個明媚肆意卻在十八歲就死在大獄中的女子,安川行說,她因剛生了女兒,身體本就虛弱,才會病死獄中——

是她的母親?

雖然她不願意相信,可溫熱的淚水卻順著眼角不停的落下。

她記得蘇盈送給她的桂花珠串,當時她常戴在脖頸間,可那一年,她將撿拾到的桂花瓣拿去給她,被她丟出來後,她就再也沒戴過了,甚至還讓人去給丟了。

如今,若是她在揚州的院落沒有人動過,她的桂花珠串應是還孤零零的躺在箱籠的最底處,她因著蘇盈不喜桂花而厭惡了那麼久的物件,卻是母親留給她的?

容溫又看向蘇盈,嗓音濕潤的問她:“為何來跟我說這些?”

蘇盈看著她漆黑的眸子,沉聲道:“這麼多年了,也該都說出來,”她自嘲:“我憋在心裡這麼多年,如今終於說了出來,也算是解脫了。”

既是老夫人不讓她再踏進侯府,她與容溫的母女情分也不再,為何不能說呢?

容溫眸光直直的看著蘇盈,她確實在蘇盈的神色間看到了解脫,甚至是看到了蘇盈隱忍的淚,她苦笑:“原來,我名字裡有溫,是因我是溫家人。”她曾問過父親,為何給她取名容溫,父親告訴她,女子三溫,溫婉、溫雅、溫和,所以給她取‘溫’字為名。

蘇盈眼皮微動,一時沒有言語,片刻後卻是道:“或許,你也不該姓溫,你的父親應是平江王才對。”

她話落,容溫秀眉擰在一處看著她,眼眸中儘是震驚,不等她回過神來,院中已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老夫人在常嬤嬤的攙扶下走進屋內,已滿頭霜發的老人此刻腳下步子生風,怒瞪了一眼蘇盈,嗓音淩厲:“我適才如何與你說的,你與阿梵母親情緣已儘。”

老夫人看了眼容溫,已然從她的神色中明白了一切,上前‘啪’的一掌打在蘇盈臉上,沒等蘇盈回過神來,又是一掌,蘇盈被打的落了淚,老夫人罵道:“滾回你的皇宮去。”

蘇盈離開了,容溫卻如同被抽了魂一般站在那裡,直到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喚了她一聲:“阿梵。”容溫才淚眼朦朧的看著老夫人,嗓音濕潤,忍不住啜泣道:“祖母,她——”她抬手指著窗外蘇盈離開的背影:“她,她說我父親是平江王——”那個因為他的兒子死在她手中,而命人來殺她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她的父親。

老夫人扶住就要搖搖欲墜的容溫,與她一同臥倒在地板上,抬手給容溫抹著淚,安撫她:“怎麼會呢,你父親是溫家嫡長子溫睿,他溫文爾雅,在翰林院任職,人人稱道,與你母親更是自幼青梅竹馬,他是你父親。”

容溫止不住的啜泣,淚水沾滿臉頰,如同抓住希冀般的看著老夫人:“可她,她為什麼要那樣說?祖母,我是誰啊,我到底是誰啊,祖母——”

她泣不成聲,老夫人將她抱在懷中,直至半個時辰後,容溫才緩過了些心神,聽老夫人將這些在她腦中亂糟糟的事情都給她講了一遍,直至深夜,老夫人才離開了淨音院。

容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躺在床榻上的,她好累啊。

她本以為前些日子在皇家彆苑她已經足夠累了,那一日,她將她對蘇盈所有的期望與對母親的執念都拋下,躺在木板上一宿未眠,她以為她都想明白了,日後,她隻會恨她。

她甚至在心裡想了無數遍如何去報複她,可為什麼,現在卻告訴她,她根本不是她的母親,為了救她,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祖母逼著嫁給不喜歡的人,還遠離了上京城。

那些本該是對一個生下她卻對她不管不問的母親的恨,如今卻無法全然轉移到她的身上,她所相信的,畏懼的,充滿仇恨的一切,這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虛假中活了這麼多年,像是無根的浮萍,不能去用‘溫’姓,不能去認祖歸宗,不知父母親是何人,她還有什麼呢,她在內心僅剩的那點堅持與信念,也都全然不在了。

在揚州時,祖母與她說,你若想好好待在容家,就要學會聽話懂事,年幼的她根本不懂話裡的含義,從前,她也總覺得祖母待她雖不刻薄卻不親,父親待她也是,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如何能不在心中怨恨他們呢?

可如今,她怨恨的一切,卻因著她的存在,都在迫不得已的生活,她一個人,打亂了那麼多人本該平靜的日子,是不是就該如同蘇盈說的,她為什麼不去死呢。

容家老爺曾在顧家老侯爺手下任職,欠下老侯爺諸多恩情,回到揚州祖籍後,每年都會寫信到侯府問候,祖母就將主意打在了容家身上,讓蘇盈帶著她嫁過去。

父親是在她十三歲那年才娶的續妻,那個時候,祖母已經去世了,所以,祖母直到去世前,也未看到父親有他自己的孩子,那個時候她不懂為何鄰裡街坊家,都是好多兄弟姐妹,他們家卻隻有她一個。

蘇盈不喜父親,他們甚至都不同屋而眠,無論是蘇盈,亦或是容家,他們都因著她這樣一個人失去了太多。

而她卻在心裡,不止一次的恨他們。

多可笑啊。

祖母與她說,不必自責,這一切的罪孽都由她來擔,她養了蘇盈數十年,逼她嫁去揚州是還養育之恩,容家受恩於侯府,這也是他們該做的,誰也不會想到,蘇盈嫁過去十年,都未曾再給容家誕下子嗣。

可她又怎會不自責呢。

沒有人可以為她擔罪孽的。

過了子時,月上中天,葉一掀開床帳想瞧一眼她家姑娘,許是感覺到了她的動作,姑娘閉上了眼,葉一將被角給她掖了掖,卻是感覺到了濕潤,葉一輕歎,隻道:“姑娘的魘症才剛好,不可憂思過重,早些歇著吧。”

她放下床帳,又去外間守著了,其實,早在皇家寺廟時,貴妃娘娘將她喚過去,問的不過也都是一些當初她從容家離開後的事情,一句都未提起姑娘。

她輕歎,好在姑娘的魘症已經好了,不然,再經曆這樣的事,怕是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