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第8章

除夕夜,全府上下都在老夫人的靜安堂守歲。

連下了兩日的雪終於有漸停的趨勢,一家人在靜安堂用過晚膳後,熱熱鬨鬨的在一塊閒話,老夫人坐在上首,眉目含笑的看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還有重孫子,樂得嘴巴都合不攏。

平日裡,這些晚輩們都各自去忙時,她還嫌她的靜安堂過於敞闊,顯得孤寂,如今瞧著,倒是小了。

恒遠侯府此時確實熱鬨,恒遠候顧旭與二房顧雲山都有幾房妾室,且都育有子嗣,平日裡老夫人並不讓她們來靜安堂,今兒是除夕,就都來了這處。

大公子顧離在翰林院任職,早幾日也是從早忙到晚,這會兒正陪著母親雲氏和妻子在那閒話,隻有四歲的顧昭前些日子的風寒好了,這會兒在靜安堂裡跟個小瘋子似的跑個沒完,一手拉著容溫一手扯著顧書瑤,幾個人在一棵槐樹下堆雪人呢。

三公子顧碩彎身直接將昭兒給舉了起來,小男童‘啊啊’的叫,興奮的不得了,稚嫩的嗓音喊著:“我長高了,阿娘,我比三叔叔還要高。”

顧碩陪著她們玩了會,顧書瑤就跟顧碩討除夕禮物,顧碩生的周正,身上少年氣息濃烈,笑顧書瑤:“哪有跟人討禮物的,五妹妹,等下二哥來了,先去找二哥討。”

這話一出,顧書瑤氣焰就弱了,她哥哥向來不給人準備禮物的。

她衝顧碩輕哼了聲:“三哥哥這是知道都不敢跟我哥哥鬨,故意拿我哥哥壓我呢。”她哥哥雖是瞧著一副朗月清風的模樣,可府中的同輩們都心照不宣的怕他。

顧碩將目光看向容溫,少年朗潤的臉上透出幾分不自然:“這是表妹在侯府過的第一個年節,可有想要的禮物?”

容溫微怔,抬頭看了眼天幕,這會兒時辰還早,他們還要在靜安堂待上幾個時辰,得找些樂子才是,從前在揚州守歲時,她無聊了就拿著爹爹給她做的彈弓打火苗,她與顧碩相視,輕聲問他:“三表哥會做彈弓嗎?”

顧碩聞言大笑:“原來表妹喜歡玩彈弓,這個容易,一會就能做出來。”他話落,顧書瑤喊著:“我也要。”

昭兒也跟著喊:“三叔叔,我也要。”

顧書瑤兩隻手捏著昭兒肉嘟嘟的小臉,恨不得將人給提起來:“這小家夥,知道什麼是彈弓嗎,就嚷嚷著要。”

顧碩是習武之人,做彈弓這種小玩意很輕鬆,不過半個時辰就做了三隻彈弓出來,且大小各異,形狀各異。

顧慕來到靜安堂時,顧碩正陪著這三個人在樹下打火苗。

熱熱鬨鬨的,都有些吵鬨了。

四姑娘顧書曼看著他們在這玩的熱鬨,心裡雖癢癢,卻是也沒來湊這個熱鬨,她與顧書瑤不同,就算在侯府裡,也時刻是一副端莊貴女的姿態,看到顧慕來了靜安堂,迎上前去喚了聲‘二哥哥’,隨後將一隻荷包遞給顧慕:“這是我閨中密友許尚書家二姑娘托我給二哥哥的,說是除夕禮物。”

顧慕看了一眼,顧書曼怕他回絕,急忙又

道:“二哥哥給我個面子,她拖了我好幾回,隻要二哥哥收下就是,丟了或是打發下人都隨二哥哥的意。”

這時,老夫人隔得很遠,透過滿院明晃晃的燈火瞧見了顧慕,喚著:“觀南來了,過來,來祖母這。”顧慕抬步向著老夫人處走去。

顧書曼氣極,想要塞給一旁的淨思,淨思急忙躲開,對顧書曼道:“四小姐,公子之前就跟你說過,不要再做這般事,四小姐收回吧。”顧書曼氣哼哼的轉身看了一眼顧慕。

這邊,昭兒和容溫顧書瑤比賽射火苗,他一個小娃娃,哪比得過她們,心中氣不過,吭哧吭哧的就拿著他的那隻小彈弓走了。

他小跑著進到屋裡,站在一圈大人中間,漆黑的眸子四下掃了好幾眼,最後像個肉球一樣往他二叔叔懷裡一撲,格外的委屈,奶聲奶氣的:“二叔叔幫我,我比不過她們。”他將手中的小彈弓舉起給顧慕看:“二叔叔瞧瞧,三叔叔給小姑姑做的彈弓大,給我做的小,我自是比不過她們。”

昭兒拉著顧慕的手,跟他撒嬌:“二叔叔,你去幫幫我,幫幫我。”

小娃子知道磨道人,惹了一圈人笑他。

顧慕接過他手中的小彈弓,還不及他的手掌大,起身被昭兒拉著走,來到院中的古槐樹下後,小男童氣衝衝的對她們說著:“我找了幫手。”

說完,頗為得意,可他發現,表姑姑在和三叔叔一同,想要去射屋簷上的冰淩,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小小的個子走過去,扯了扯容溫的衣角,奶聲奶氣的:“表姑姑。”

容溫這才回過神來,先是應了昭兒一聲,隨後喚了聲‘二表哥’。顧碩也跟著喚了聲‘二哥’。

靜安堂裡熱熱鬨鬨了一個多時辰,逐漸也都有些累了,長輩們開始給發壓歲錢,提提這些孩子們的興頭。

老夫人這邊才剛發完,昭兒就在他阿娘懷裡不安分起來,鬨著說他也要發壓歲錢,惹得一屋子的人笑。

他一個四歲的孩童倒是認真了起來,身上穿著喜慶的對襟棉襖,肉嘟嘟的小手在腰間的布袋裡掏了又掏,才隻掏出了兩顆李子糖。

這下,屋裡的人都看著他,看他要把這僅有的兩顆糖給誰吃,小家夥倒是絲毫未猶豫,先是小步子極快的走到他二叔叔跟前,遞給了顧慕一顆,隨後又小步子極快的遞給了他表姑姑一顆。

老夫人笑的眼睛都成了一道縫,哄問著:“昭兒說說看,這麼多人,為何就把糖給他們了?”

小家夥跑到曾祖母跟前,樂著小臉一本正經道:“因為二叔叔生的好看,表姑姑也好看,昭兒的糖要給最好看的人吃。”

昭兒的母親阿濯笑著對老夫人道:“祖母,這孩子彆看年紀小,可知道事,冬至那日帶他去街上玩,看見生的漂亮的姑娘就喊人姐姐。”

阿濯的話落,老夫人捏了捏昭兒的小臉:“昭兒聰明,且不說是他,人都喜歡生的好看的,尤其呀,這生的好看的人,在一處才般配。”

時間在說笑聲中轉過,容溫坐在老夫人身側,覺得

有些打瞌睡,就一個人悄悄去了靜安堂後院的一處乾涸的池塘處,也不知從哪撈來了一隻小板凳,坐在那怔怔的出神。

燈火如星,她望著天上月,思緒早已不知跑去了何處。

這個時辰,爹爹應該在飲酒吧。

往年除夕,繼母不愛飲酒,都是她陪著爹爹喝,她酒癮大,有時候爹爹都醉了,她還隻是暈乎乎的,也不知,今歲爹爹還飲不飲酒了。

她其實在老夫人身邊坐著時,看著大舅舅一家,二舅舅一家,其樂融融的在一處閒話,心裡說不出來的堵悶,茶樓裡的說書先生沒說錯,越是熱鬨的節日,就會越顯得孤獨。

可,人活在世上,有父母在身邊陪著,不是一件最基本的事嗎?

為何,這對於她來說,成了永遠的奢望。

十歲前,她奢望母親能抱一抱她,曾在無數個深夜,她都想跑去母親屋裡,去和母親睡,可她知道,就算她鼓起勇氣跑去了,也隻會被罵上一頓趕回來。

她一直希望他們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街市上閒逛,一起用膳,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可這樣的場景,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十歲後,她就在想,就算母親不抱她,對她和爹爹態度冷淡,也行,隻要母親還在,隻要他們這個家還在,就好了。

可她想要的,終歸是不可能實現。

也是十歲後,她開始習慣寫手劄,把想要對母親說的話,都寫在手劄裡,受欺負了,生病了,遇到了些新奇的事了,以及少女初.潮時的尷尬,情竇初開看到了生的俊朗的少年郎。

她開始去偷爹爹的酒喝,聽人說一醉解千愁,她也想試一試,愁倒是沒解,倒是落了個酒癮。

她手肘撐在膝上,仰頭看著天上月。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腳步聲走過來,容溫這才發覺,她的腳都有些麻了,冬日裡的夜間比她想象中的更寒涼。

她嗓音有些微啞,看著來人輕輕說著:“我腳有些麻了,二表哥見諒。”

顧慕一襲墨衣在她身側停下,腰間佩戴的鶴紋白玉在雪地裡更顯透亮,他從懷中掏出一隻彩繪荷包遞過來,嗓音如泉:“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