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第7章

顧慕一襲墨色圓領襴衫,腰間佩戴的依舊是那塊鶴紋白玉,他步伐沉穩走來,老夫人目光始終瞧著他,她的這位孫子官至中書令,是他們顧家百年來仕途走的最高的一位,在上京城人人稱讚,溫潤如玉顧家二郎。

“孫兒給祖母請安。”顧慕嗓音清冽,神色溫和,噙著淡淡的笑意。

老夫人抬手示意他走近:“聽你母親說,明兒官員才休沐,今兒怎得空過來了?”

顧慕坐在老夫人身側,與容溫一左一右,神色從容回著祖母的話:“孫兒有錯,讓祖母掛心,未儘晚輩之孝。”

老夫人握著容溫的手,對顧慕撇了撇嘴:“瞧瞧,我還未說他呢,就已經把話給我堵回來了。”話雖這樣說,老夫人對這位孫子滿意的眼裡都樂開了花。

顧慕態度倒是懇切:“祖母訓導,孫兒耳聽心受。”

他說的再認真,老夫人又哪舍得真‘罵’他,問了他許多近日裡都在忙什麼,儘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

容溫就在一旁無趣的聽著,好幾次想要跟外祖母說,她先回淨音院了,可好似有些插不上話,隻好作罷。

大半個時辰後,容溫如隻捉老鼠的貓兒,終於逮到了機會,開口道:“祖母,二表哥,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往窗外看了眼:“呦,這雪越下越大,外面又白了。”她歎了聲:“我也有些累了,觀南,雪天路滑,送你表妹回她院中去。”

容溫正欲開口說不用,顧慕清冽的嗓音回著老夫人:“祖母放心,我會把表妹送回去。”

容溫:……

說實話,那個雪夜,眼前的男人讓她有些害怕,那種怕是身體的本能,是一種滲入骨髓的怕,僅有的幾次與他相視,她隻能在那雙深邃眼眸中看到一望無際的黑。

再無其他。

容溫今兒身上穿著的是件與梅同色的狐裘,與雪天格外相襯,葉一給她將披風係好,又將兜帽戴好,暖烘烘的湯婆子遞在容溫手中。

顧慕手撐油紙傘,目光深沉的看著遠處的枯枝,直到容溫這邊‘整裝待發’,他將傘撐過來,容溫跟隨著他的步伐向著淨音院的方向走去。

淨思和葉一遠遠的跟在後面,各有所思。

淨思覺得,真是難為他家公子了,老夫人都發了話,公子不得不去送。

而葉一卻在想,適才她給她家姑娘係繩結的時候,二公子目光遠遠的望去彆處,越是這樣,葉一越覺得,在梅林的那夜,二公子定是都看到了。

是心虛的表現。

就算沒看到,姑娘身上的披風掉落的那瞬,有風吹過,少女身上的氣息香甜,她一個女子都聞到了,更何況是二公子呢。

一路上儘是青石板路,有些地方府中下人已經掃了雪,有些地方腳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

繪竹油紙傘下,很是沉默。

容溫想找話說,也不知自己能與他有什麼話可找,正當她心中煩悶時,顧慕的聲音在她

耳邊響起:“適才聽祖母喚表妹‘阿梵’,阿梵是表妹的小名?”

容溫頷首:“祖母說,是我尚在幼年時,她給起的。”

顧慕:“是個好名字。”

容溫又接過他的話,象征性的問他:“二表哥的字,可也是祖母給取的?”容溫這樣問是有緣由的,在恒遠侯府中,不止幾位舅舅舅母對外祖母言聽計從,就連顧書瑤口中她的這位哥哥也對祖母畢恭畢敬。

她想著,她的小名‘阿梵’取自佛經,而顧慕的表字‘觀南’也是取自佛經,很有可能都是外祖母給取的。

顧慕回她:“不是。是祖父尚在時便對父親留了話,待我及冠,取表字‘觀南’。”他嗓音平和,讓人聽著很踏實。

容溫從未見過外祖父,隻聽母親提起過,外祖父在她隻有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不過,母親說過,外祖父是個值得世人敬仰之人。

細簌雪花被風吹動,此刻侯府內雖是處處可見忙碌的下人,這一處倒顯得極靜,容溫居住的淨音院雖是在侯府的最北面,卻是與老夫人的靜安堂相隔不遠,二人走了有一刻鐘,容溫就遠遠的瞧見了淨音院裡的那棵粗壯的古槐樹。

拐過遊廊,青石板上的雪剛被下人清掃過,此刻上面隻染了淺淺的一層,容溫腳下有些打滑,下雪天最怕的就是這種薄薄的一層雪,加之青石板本就濕潤,秀麗的眉眼不覺間微擰,腳下步子放慢了些許。

顧慕側首看她,眉心微動,他抬起靠近容溫這一側的衣袖,讓人清心的檀香從他揚起的衣袖處傳來,顧慕看著她,示意容溫可以扯住他的衣袖。

他嗓音清淡,如簌簌的雪:“小心滑倒。”

容溫怔了片刻,思緒又回到了那個雪夜。她掩飾情緒的垂下眼睫,細白指節還是抬起握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嗓音有些低:“謝二表哥。”

一樣的觸感,和雪夜裡她跪在地上扯住的衣角一樣的布料,細膩而舒適,是極少世家才用得起的上好綢緞,袖擺上繡有展翅仙鶴暗紋。

容溫想到這些,不由得緊張,手上就用了力,不過一小段青石板路,上好的綢緞被她攥出了折痕,雖不明顯,卻實在有損雅致。

容溫無心在意,走過了一小段路滑的上坡路後,就如燙手山芋似的鬆開了,回到淨音院後,還讓花一取來了清水,止不住的洗手,好似手上沾了要人命的毒藥。

容溫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難道,顧慕發現了在宣州城外的那個女子是她?容溫想到這心臟就砰砰跳。

若知道了是她,就會知道死在回蜀地路上的那個男人與她有關。

——

顧慕回到空無院後,徑直進了書房,目光又落在那本厚厚的冊子上,他翻開一頁,在紙張的右下角處,入目是兩個如豆粒般大小娟秀的字跡:阿梵。

他有意試探她的反應。

顧慕微揚衣袖,垂眸看了眼被容溫攥過的地方,雖是此刻已沒有了攥痕,可容溫扯住他的衣袖時,他能感覺到,她是緊張的。

所以

,那個雪夜裡,跪在他腳下求他救她的那個女子,是她?

他吩咐淨思:“讓雲燭不必再查害死平江王世子的人,去查一下,表姑娘從揚州來上京的路上可有遇到——”他頓了頓:“可有遇到變故。”

淨思:“是。”

淨思應完後,又小心翼翼道:“公子,夫人讓您去她院中一趟,夫人身邊的清兒還在院中候著呢,公子是去還是——”

——

顧慕來到雙林院時,雖才至酉時,天已全暗了下來,如同棉絮的雪似是要將整座上京城淹沒,枯寂樹乾上積攢的厚厚一層,時不時被風吹落,‘嘭’的一聲落在地面上,又或是落在屋簷。

顧慕在屋門前褪去身上大氅遞在淨思手中,抬步進了屋內,大夫人林亭正坐在炭盆前給夫君恒遠候做護膝,恒遠候是武將,近些年一到冬日,就總是在她面前說腿疼。

她忙活著,本是心中煩悶,看到兒子的這一刻就如堵了的針孔瞬時間將鬱悶打開了,先是命下人給他添了杯他最愛飲的龍泓茶,隨後感歎了句:“後天就是除夕了,這雪又開始下個沒完。”

顧慕向母親問了安,坐在林亭身側,直言道:“母親找我來,可有事?”

林亭收了收眉目間的情緒,沒直接回他的話,將手中忙活的物什遞出去,又吩咐一旁侍奉的婢女:“給二公子吊的參湯還不快去端來。”

林亭不直說,顧慕也不再問。

參湯端上來後,林亭很欣慰的看著他用參湯,眉目間透著笑意,這兩年來,兒子的事她越發插不上手了,有時候見他一面都難。

“你表妹來侯府也有些日子了,你可見過她了?”林亭是世家貴女,又是一府主母,平日裡無論是在老夫人面前,亦或是上京城裡隔三差五的宴會上,她都應付的遊刃有餘。

此刻在自己兒子面前問出的這句話,屬實是有些刻意了。也不知為何,她這心裡沒來由的慌,她在心裡勸著自己,彆怕,怕什麼來什麼。

顧慕手中玉勺舀了參湯喝下,頷首道:“見過。”

林亭觀著他的神色,雙手在身前攥緊,唇瓣動了又動,才道:“溫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聽聞早幾日她在梅——”

顧慕冷白指節微頓,放下手中湯勺,抬眸看著林亭,打斷了他母親的話:“母親不必多慮,姑母下落不明,祖母待表妹親近些,我亦是把她當作妹妹,與書瑤一樣。”

林亭怔了征,這話也就是,沒有男女之情?

林亭略欣慰又不自然的‘嗯’了聲。

她兒子口中的話向來沒有過差錯,有他這句話,她也就放心了。

林亭剛鬆了口氣,一道清鈴的嗓音從外面傳來:“我道是誰在母親這裡閒話呢,原來是哥哥,哇,好香的味道。”

顧書瑤一邊褪著狐裘一邊走進來,倒是沒忘了先行禮,坐在母親身邊,讓清兒給她也盛上一碗,不滿的說著:“母親偏心,我來母親這裡,就沒有參湯可以喝。”

林亭捏了捏她的小臉:“你整日裡閒玩,哪像你哥哥,從早忙到晚的,再說了,瑤兒,過了年你就要十七了,該說人家了,注意些儀態。”

林亭此話一出,顧書瑤開始鬨了,扯住林亭的手腕撒嬌:“母親,你,你是在說我胖,我哪有,是祖母說冬日裡要多食肉才扛凍的,”她頓了頓:“對,我也就貼秋膘的時候貼多了。”

林亭笑她:“整日裡跟你表妹在一處玩,把她帶的多吃些才是。”林亭說完心中就一咯噔,怎麼就又提起溫兒來了。

她看了一眼顧慕,見他神色依舊清淡,轉了話題,問顧書瑤:“你哥哥說的那個,什麼三年不娶妻,還剩多久來著?”

顧書瑤正趴在林亭身上撒嬌,聞言一怔,瞄了一眼她哥哥,在母親強勢的眼神注視下咽了咽口水,起身就去用清兒給她盛好的參湯,裝聾作啞。

林亭自顧自道:“還剩一年,那,也該準備著了,待過了上元節出了年關,就在侯府辦一場賞花宴,到時候我先過一遍眼。”

顧書瑤的參湯一碗接一碗,玉勺和玉碗‘叮叮’相撞,與林亭的話語形成一種相合,似是一種極為擾人心的魔音。

顧書瑤時不時的瞥一眼她哥哥,也不知是她心裡有問題還是怎麼著,她看著母親說道哥哥,心裡竟冒出一股幸災樂禍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