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嬤嬤如實道:“夫人, 奴婢打聽得真真的,應該錯不了,奴婢還去了俞家,見了那女孩, 她長得很像原配夫人。”
裴夫人得到確定, 起身朝外走去:“走, 跟我去鬆鶴堂。”
這一次,裴敏完了, 就算老夫人憐惜裴敏,讓裴敏留下,她也失去了和自己爭鬥的資格。
因為, 她根本就不是侯府的孩子。
裴夫人這邊剛離開,她院中一個丫鬟, 環顧一圈, 見沒人, 轉身去了裴敏的院子。
鬆鶴堂
裴老夫人在訓斥三兒子。
裴三爺站在下首, 耷拉著腦袋不敢言語,裴老夫人說什麼,他都一個勁兒點頭。
他那敷衍的模樣,令裴老夫人心煩,擺擺手道:“你回吧,我看見你就心煩, 好好待你媳婦, 彆再做不著調的事兒, 你都三十多了,該立起來了。”
裴三爺嗯了一聲,作揖離開。在院子裡遇見了裴夫人, 隨意行了一禮,匆忙離去。
裴夫人心情好,也不在意他的失禮,直接進了鬆鶴堂,見了裴老夫人,微微行了一禮,笑著問:“老夫人今日看著倒是精神,沒有被三爺氣著。”
三房那點事,大家都知道,也沒什麼可避諱的。
老夫人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淺嘗一口,隨後想把茶盞放下。
裴夫人眼疾手快,接過茶盞輕輕放下,後站到一旁,等著裴老夫人說話:“老三一把年紀,還這麼不著調,也是令我擔憂。”
裴夫人小心賠笑:“三爺也是有分寸的,老夫人就莫要操心了。您要是有時間門,可以找祿國公府老夫人喝喝茶。她上次還請人賞花呢。”
祿國公是裴家姻親,也是原配夫人的娘家。
老國公夫人不管事了,孫子輩的人都成婚了,她平日聽聽戲,喝喝茶,日子過得很愜意,令京城很多人都羨慕。
裴老夫人自然也羨慕,祿國公府人少,事兒也少,兒孫們也孝順,倒是令裴老夫人豔羨。
可惜,她沒這樣的福氣。
不過話趕話,她也要說上一說:“人還要自己寬慰自己,她兒孫孝順上進,與我不同,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不省心的,哪個不需要我操心。”
裴夫人是小妾上位,一向不被裴老夫人待見,連帶生的兩個兒女,一個驕橫,一個跋扈,整日闖禍,也讓裴老夫人心煩。
她這番話,就是在敲打裴夫人。
裴夫人聽見這話,忙認錯,道:“都是兒媳無能,讓老夫人受累了。”不過話題一轉,還是說到了裴敏身上。
“不過眼下還有一樁事,需要老夫人分神。”裴夫人也知道裴老夫人看不上她。
不過這件事,決定權還在裴老夫人身上。
她若不發話,誰也不能把裴敏趕出去。
裴老夫人向來寵愛裴敏,即便寵愛又能如何,裴敏終歸不是裴家的種。
裴夫人很有眼色,見裴老夫人累了,便走到她身後,主動給她捶背。
裴老夫人緩緩閉上眼,很是享受,漫不經心道:“你說說看。”
裴夫人斟酌一番,緩緩開口:“當年那孩子,怕是接錯了。”
裴老夫人想不起哪個孩子,沒有睜眼,問:“什麼孩子接錯了,哪個孩子?”
“就是二小姐。”裴夫人道,“二小姐走丟後,被養在了農家,是兒媳派人去接的,那家人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把自己女兒推出來,這才陰錯陽差接錯了人。”
半晌後,裴老夫人緩緩睜開眼,回頭看向裴夫人:“這話可不能胡說。”
接錯了人,怎麼可能接錯人。
他們養了十來年的孩子,難不成是彆人家的。
這怎麼可能,簡直胡說八道。
裴老夫人不信,裴敏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性情乖順,人也孝順,知書達理,雖不十分聰慧,卻也是好孩子。
去歲又救了三皇子,很得三皇子看重。
若無意外,將來是做皇子妃的,怎麼可能弄錯。
裴夫人知她不會信,便把打探的消息說了,末了又道:“那家人就在郊外莊子上,若不是親生,她怎會費儘心思把人從牢裡撈出來,還接到京城來,又是買莊子安置,又是給人安排活計,樁樁件件,著實用心了,僅僅憑著兩三年的養育之恩,就如此報答,是不是太過了些。要是想報答,早些年也報答了,還會等到今日。”
裴老夫人不言不語,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裴夫人再接再厲,繼續給裴敏上眼藥:“兒媳派身邊的人去了竹葉鎮,見了那姑娘,她與姐姐長得很相似,比大少爺都像。可見,當初確實接錯了人。”
裴老夫人知道裴夫人和裴敏素來不和,可裴夫人也不會用這事冤枉裴敏。
裴敏的容貌不算太出眾,比之普通人,略微好看一些。
她與誰都不像。
裴老夫人記得,二孫女出生時長得像兒子,長到一歲多像兒媳。
她那兒媳,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多少兒郎爭相登門求娶。
如今誰也不像,卻有些說不過去了。
難道真的接錯了?
裴老夫人不傻,聯想到裴敏為裴家求情的,心中確信了七—八分。
不過她並未偏聽偏信,打發裴夫人回去,這件事她會查清楚。
裴夫人知這事情差不多了,準備辭了出來。
她還未離開,就見裴敏身邊的丫鬟叫紅玉的來了,神色慌張,一臉淚珠。
她遠遠看見了裴夫人,擦了擦臉上的淚,上前幾步給裴夫人行禮。
裴夫人微微頷首:“你這是怎麼了?”
紅玉不敢瞞著,哽咽道:“回夫人的話,我家小姐病了,還不讓請大夫,奴婢想請老夫人過去看看。”
裴老夫人很疼裴敏,一聽裴敏病了,連忙帶上人,就要去裴敏院中。
裴夫人見狀,猜測裴敏得了消息,這病也來得蹊蹺,不動聲色朝身邊丫鬟看去。
她倒要看看裴敏搞什麼把戲,就算病了,她也要把事兒捅出了。還有她院裡有裴敏的人。
裴敏真是厲害,在她院裡安排了人。
丫鬟會意,點頭退出去。
裴老夫人帶著人來到裴敏的錦蘭院。
裴敏早得了消息,故意洗了涼水澡,把自己弄病了,就是想得到裴老夫人的憐惜。
她沒想到裴夫人竟派人去了竹葉鎮。
這比記憶中的要早。
記憶中,那人半年後才回來,還是因為脖頸後面的一塊胎記。
那胎記被她故意燙沒了,她還在自己脖頸處燙了一下,讓人誤以為是胎記的位置。
她以為這樣,那人就不會回來了,沒想到這次竟比上次還早。
上次那人回來後,祖母就要把她送回去的。覺得她木訥,不討喜,是她死活要留下,祖母才把她留下來了。
這次回來,她表現得聰慧,乖巧,儘力討好祖母。就是希望事發後,祖母彆把她送回去。
她有信心能留下來。
上次那人回來後,就贏得所有人的好感,自己因嫉妒遭人厭煩。
這次她就讓所有人都討厭那人。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三皇子,這一次她利用先知,救了三皇子的命,令三皇子對她有好感。
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宜川侯府的人不傻,就知該留下她。
她不能離開侯府,若是離開侯府,一切都完了。
彆說給三皇子做妾,就是做通房,身份也不夠。
都怪裴家人,為何要找上門。同時裴敏也後悔,為何要把人弄到京城來。
要是裴家人沒來京城,裴夫人就不會發現真相。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唯獨利用祖母他們的疼愛來做文章了。
還有,要坦白一切,祖母最恨彆人欺騙了。
裴敏見到裴老夫人,未語淚先流,抱著裴老夫人哭得不能自已:“祖母,我對不起你。”
她自小被嬌養著長大,何曾這般哭過,裴老夫人見了,心也軟了三分,一面安慰一面問她到底怎麼了。
裴敏搖頭,一個勁兒說對不起。
裴夫人見不得裴敏做作的樣子,翻了個白眼,忍不住開口:“二小姐,都說你孝順,當著你祖母的面,你少哭一會兒,快把事情說清楚,老夫人人善,會幫你做主的。”
聽了這話,裴敏身子僵硬一瞬,抬頭看向裴老夫人,欲言又止,隨後又哭起來。
裴老夫人不明所以,又哄了一陣,才把她哄住了。
等裴敏不哭了,裴老夫人才問:“祖母的乖乖,到底是誰惹你了,哭得這般傷心。”
裴敏用帕子擦了淚,一面哽咽一面道:“祖母,我,我其實不是你的親孫女。”
聽了這話,不僅裴老夫人驚訝,就連裴夫人也看向裴敏。
她這話什麼意思。
裴敏能有什麼意思,被查出來,不如自己坦白,還能得到裴老夫人的憐憫。
隻要她把姿態放低些,表現的舍不得他們,裴家家大業大,再礙於三皇子的情面,一定會留下她。
隻要自己留下,以後的事兒再徐徐圖之。
裴老夫人看一眼裴夫人,又拉著裴敏的手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裴敏好像舍不得裴老夫人,一把抱住她,又開始哭起來:“我當然知道,那家人找來了,我以為他們是我的養父母,可他們卻告訴我,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當年他們把孩子換了。我……”
裴老夫人拍著裴敏的背:“快彆哭了,這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還小,知道什麼啊,都是大人的錯,不怪你。”
既然那家人都承認了,那就是真的了。
裴敏搖頭,一個勁兒說是自己的錯。
這時候宜川侯回來了,見裴敏哭得傷心,也安慰幾句。
裴敏隻是哭,不說話。還說離開的話。
裴老夫人阻止:“你且在府上住著,沒人會趕你走。”
說完,她看向裴夫人。
裴夫人也連忙表態,笑著安慰幾句,帶著人離開了。
裴敏的身份已經捅出來,就算住在府上又能如何,她再也不是侯府嫡小姐了。
日後如何,還不是她說了算。
裴老夫人安慰裴敏幾句,帶著宜川侯去了鬆鶴堂。
到了鬆鶴堂,裴老夫人問宜川侯:“這事兒你打算如何?”
宜川侯四十出頭的年紀,因保養得當,看著像三十多歲,頭戴金冠,一身錦衣華袍,俊美的臉仍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侯府血脈,該接回來。”宜川侯坐定,端起茶盞抿一口。
他隻說把親生的接回來,並未說裴敏該如何。
裴老夫人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他:“敏兒呢,她自小長在侯府,你我精心培養多年,若是放出去,可惜了。”
她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得三皇子看重。
三皇子是貴妃所生,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
裴家走到今日,已有沒落的趨勢。若想在京城立足,要麼兒孫有出息,要麼關係夠硬。
老二外放,不知何時回來,老三的官職是無實權的。
老大雖繼承爵位,隻是侍郎,官職也不高。
宜川侯府看似風光,實則日漸式微。
她們培養裴敏不容易,要是能通過裴敏攀上三皇子,自然最好不過。
侯府多一個孫女,養著就是,又不是養不起。
裴老夫人是這意思,宜川侯也有這樣的打算。
於是兩人心照不宣,一面安慰裴敏,一面派人去竹葉鎮,把流落在外的女兒接回來。
春華院
裴夫人處理了一個丫鬟,心情頗佳,一面品茶,一面聽胡嬤嬤分析裴老夫人和宜川侯的心思。
“夫人,奴婢瞧著,老夫人和侯爺並不想讓那假貨離開。”
要是她們有這意思,早就安排了。而不是安慰裴敏,又派人去接真小姐回來。
裴夫人不甚在意,笑著道:“養這麼大,該花的錢都花了,還能攀上高枝,自然不願意放她走了,不過你放心,三皇子這門親事,遲早是大小姐的。”
隻要她把裴敏的真實身份散播出去,三皇子就算要娶裴敏,也要看貴妃娘娘是否答應。
她就算嫁進去,也隻是個妾。
她女兒可是要做皇子妃的。
錦蘭院,林嬤嬤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沒想到她伺候多年的主子,竟是假鳳,一下子從嫡小姐變成了村姑。
等所有人走後,裴敏才起身,走到林嬤嬤身邊,冷聲問:“嬤嬤,連你也看不起我了?”
聽見她變冷的聲音,林嬤嬤當即跪下,背後冷汗涔涔,彆人都說二小姐心善,體恤下人。
隻有她們這些在身邊伺候的人知道,二小姐才是最狠的那個。
當年她剛進府,一個小丫鬟嘲笑她,說她是從鄉下來的,上不得台面。
二小姐當時很傷心,也並未告狀,還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那丫頭並未得到懲罰,還是林嬤嬤看不過去,並報給了世子爺,世子爺要懲罰那丫頭,二小姐還幫著求情。
最後那丫頭並未被處罰,還得到了重用。
再後來,二小姐找了個錯處,讓那丫鬟去院子裡跪著,三九天,生生把人凍死了。
從那以後,林嬤嬤就知道,眼前的小姐,並不是表面上的和善。
錦蘭院的丫鬟婆子也老實了,再不敢嚼舌根了。
林嬤嬤連忙跪下,低頭誠懇道:“奴婢不敢。”
“你隻是不敢。”裴敏冷笑,沒讓林嬤嬤起來,“嬤嬤,你要想清楚了,你是我的人,就算離開我,彆人也不會重用你,你不如想想如何幫我穩住地位,隻要我能嫁給三皇子,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到時候,誰敢亂說。”
這次她有價值,宜川侯府會給她安排一個身份,隻要能進三皇子府,她就有信心抓住三皇子的心。
到那時,彆說是那人,就是整個宜川侯府,她也不放在眼中的。
林嬤嬤想了想,覺得裴敏說得對,忙表忠心:“奴婢明白了,小姐有何吩咐,奴婢一定儘職儘責。”
裴敏把自己折騰病了,應付完裴老夫人也累了,躺回床上,擺手讓林嬤嬤下去:“嬤嬤想明白就好。”
停頓一下又道:“你替我去莊子上一趟,把府裡發生的事告訴他們,警告他們,都老實些,壞了我的大事,彆怪我不留情面。”
誰也不能阻止她進三皇子府。
林嬤嬤不敢耽擱,答應一聲去辦了。
她剛走,宜川侯世子裴洛回來了。
他剛回府,就聽說了府裡的事。裴敏是他疼了十幾年的妹妹,感情深厚,不可能因為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就變了。
進了錦蘭院,他見裴敏躺在床上,小臉慘白,忙噓寒問暖:“敏兒,你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可曾請了太醫,太醫如何說的?”
裴敏看見裴洛,又哭了一回,一直自責:“哥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你不會認錯妹妹。”
她很清楚親妹妹對裴洛意味著什麼,那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他視若珍寶地存在。
上一世,事發後,裴洛嘴上說會疼愛她,等那人回來,他漸漸疏遠了自己,將那人捧在手心裡,再也看不見她了。
果然是血濃於水。
後來她深陷三皇子府後宅,讓他去一趟,他都不曾去。
這一世,她隻要利益,什麼狗屁親情,都不重要。
裴洛坐在床邊,輕聲安慰:“敏兒放心,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永遠是我的親妹妹。誰也奪不去你的位置。”
裴敏趴在裴洛懷中,隻覺得諷刺,依然乖巧答應:“我信哥哥。”
演戲誰不會,當年在三皇子的後宅,個個都是高手。
十日後
裴舒在搖晃中醒來,醒來後撫摸著頭,疼,渾身都疼,尤其是頭,像裂開了一樣。
她努力回想著昏迷前發生的事。
俞三買了新的鋪面,已經收拾妥當了,今兒是開張的日子,她想來看看,就跟著愈大來了鎮上。
裴舒好不容易來鎮上一趟,就想把最近做的小件給孫掌櫃送去。
誰知還沒到書肆,迎面走來一人,她沒看清人是誰呢,就昏了過去。
裴舒努力回想,終於想起來一些東西,她好像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
外面駕著馬車的人,聽見馬車內到動靜,回頭道:“你醒了。”
聽見這聲音,裴舒渾身一僵,就知要糟了。
這聲音,她聽過,就是那日偷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