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忽然就啞了聲。
他連對不起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他寧願雁風潯大聲和他吵架,而不是用這種平靜的語氣說“我討厭你”。
或許是疼得厲害了,又或許是被雁風潯的話刺到, 他肩胛骨倔強地繃著, 腦袋埋進枕頭裡,沒有再抵抗但是也沒再說話。
雁風潯也停下了動作。
儘管是他在用冷漠的口吻指責秦招, 毫不留情地說討厭秦招, 可實際上他的聲音一點不具備挑釁的潛質, 音量越來越低,直到隱沒在最後一個字的顫栗中。
好像受了批評的人是他,一邊厲聲嗬斥,一邊委屈不已。矛盾重重。
房間裡就這樣安靜了下來,隻剩錯亂的呼吸將兩個人尚未平靜的心情暴露無遺。
彆人吵架突然不說話了, 往往是因為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沒錯, 為了讓對方先低頭, 所以以沉默來步步緊逼。先受不了的人會給出台階, 認錯求饒。
他們卻不是。這會兒都不說話,是因為都覺得自己錯了。
秦招是沒找到讓雁風潯消氣的辦法,不知道怎麼開口。而雁風潯是因為把裝出來的那股怒氣用完了, 現在回想了一下, 覺得剛才語氣太重, 現在心軟, 續不上火了。
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 雁風潯歎了氣, 終究是沒有再繼續嚇秦招。他收了纏在秦招腿上的藤,用被子把人蓋住,無聲地低伏下去, 隔著被子抱住了秦招。
懷裡的人拱了拱,雁風潯以為他想推開自己,結果片刻後,從被子裡伸出兩根手指,撚著一張看起來隻有幾厘米長寬的標簽紙,因為放置時間太久,底色透出陳年的斑駁。
秦招一直不說話,隻是把東西遞給他。雁風潯沒有直接拿過,手掌包住了秦招的指頭,就著這個姿勢,看了一眼。
標簽上寫著:
[武器:勢元拘束簿1.0]
[融合率:50%-70%-待優化]
[異能屬性及主要功能:通過引導異能者簽字,吞噬及封印其異能。1.0版本保留原始異能吞噬屬性,但拘束簿無法將吞噬的勢元進行自體吸收。待優化]
[升級建議:1.放棄“自體吸收”,把吞噬的勢元轉化為拘束簿的能量,作用於封印。2.“通過簽字吞噬異能”需要斟酌]
[武器持有者:蕭拂]
[所屬部門及職位:總局一處,作戰中心總指揮]
[武器製造師]:宗戒
[記錄人]:宗戒
雁風潯仔仔細細看完,目光在“持有者:蕭拂”上面停留了一會兒,默默地將標簽握在手心。
“我今天去到武器庫了,本來是想去找《異能收錄檔案》的資料,結果在機密倉庫裡發現了這個。保險櫃裡已經空了。”
秦招的聲音從枕頭裡悶悶地傳出來,沒什麼起伏,聽起來四平八穩,要不是他使勁把手從雁風潯掌心裡抽走,根本感受不到他現在有點不高興。
雁風潯能夠感受到他的小情緒,低頭在他腦袋上蹭了蹭,接著他的話說:“看來邢讖思偷走的這本《拘束簿》,就是標簽上所謂的1.0版本。那麼很大可能,我手裡的檔案袋,實際上就是最終版本的勢元拘束簿。但我暫時想不通,為什麼它會在我手上。”
秦招嗯了一聲,沒說話了。
雁風潯問他:“還有呢?你沒有說完。”
“機密檔案都被鎖在一級倉庫裡,我進去了,但是……”秦招說到一半,沒了聲。
下午他和覆厲聲在對峙時,電梯門突然打開,廣播通知他上樓,秦招以為是練壽夫終於被他纏怕了,要見他。
結果秦招上去以後,還是沒有見到練壽夫本人。
在辦公室裡坐著等他的,是總局一處參謀處的總參謀長,昆根。昆根的職級在正副局長之下,甚至在非特殊作戰時期,他的決策權比秦招更大。可以在練壽夫不在的時候,暫時接手一些重要事務。
但秦招顯然並不想和他聊天,秦招的要求隻有一個,他要見練壽夫。昆根很坦然地給了他一張最高權限的作戰中心通行卡,說:“這張卡可以打開這裡的所有門,你自己慢慢找。如果你找到練局,你就和他聊吧。”
昆根這麼說,也就意味著練壽夫肯定不在這棟大樓裡。他想以退為進地告訴秦招,糾纏沒有意義。
但秦招接過了通行卡,非常死心眼地一扇門一扇門地開。昆根跟著他,面上帶著和善親切的表情,笑眼眯著陪他找。
其實從他的這番舉動,秦招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找到練壽夫。但他的目的不在於此。他故意很慢也很細致地浪費時間在不經意的地方,讓昆根覺得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瞎逛。一層樓就耗掉一個小時,要找完這上百層樓,秦招得在這兒不吃不喝好幾天。
昆根果然放鬆警惕,到了第五層樓的時候,他不再緊緊跟著秦招,而是在電梯口等他。
秦招也就是趁這個機會,鑽入了武器庫。
他起初的目的是想看看裡面有沒有《異能收錄檔案》相關的資料,就算今天見不到練壽夫,也不至於無功而返。結果令他驚喜的是,他用通行卡打開了最高機密的一級倉庫,並在裡面見到了《勢元拘束簿》原本的儲存保險櫃,裡面貼著這張標簽。
而更讓他驚喜的是,他找到了一級倉庫裡被密封的檔案。
保存檔案的是一個被空間能量場保護著的下沉式倉儲架,他以為跳下去就能摸到鐵架,結果他隻能從上面踏過去,卻無法深入。
秦招打算用勢元硬碰硬,打碎這層防護,結果正要動手時,被昆根發現了。
昆根的異能本就強勢,加上他如今勢元不知道多高,秦招沒能一下將他製服,反倒差點栽在昆根手裡。
“秦招,我好心好意讓你自己確認練局在不在,你卻搞這些小動作……我看你今天根本不是來找練局,你是來偷東西。”
“那麼就請你向全調查局下發我的處分通知,讓所有人知道我因為沒有見到練局而硬闖作戰中心武器庫。我接受處罰,但我也會上報聯盟和星審,要求徹查整個總局一處。”
“這麼多年,你目中無人的態度還是沒變。隻能說,幸好局長當初沒有選擇把你收歸一處。否則你遲早會拖累我們。”
秦招道:“你不虧心何必怕我。”
昆根微微一笑,不再與他多說。直接按響了警報。
隨即出現了無數早已等候多時的異能者,朝秦招一擁而上。
秦招雖然最終跑了出來,但過程並不容易。他幾乎沒有這麼狼狽過。
按理說,受了傷的秦招,勢元會暴漲,這些家夥就算吃了獸魄,也不可能突破人體極限。他們應該慢慢地被秦招共感,可事實卻是……秦招的勢元無論怎麼暴漲,這些人都一點反應沒有。
雖然這個問題越想越令人後背發涼,但逃出去以後的秦招卻覺得興奮。因為他帶走了那枚標簽。
他猜測一處的人不敢把今天的事公開,否則他們也將面臨著更大的問題。所以總的來說,秦招認為今天的冒險是值得的。
當他一瘸一拐回到家的時候,他的期待裡有雁風潯拿到蕭拂信息的開心,有雁風潯對他報以感激的笑,總之沒有想過,最後迎接他的,是冷言冷語的責備,和一句“我討厭你”。
那種陌生的情緒又湧上心頭,秦招把腦袋往被子裡縮。
這個動作自然不可能瞞得過雁風潯的眼睛。
他沒讓秦招躲進去,把人從柔軟的被窩裡掏了出來,秦招還用腳死死壓著被子,努力扣著身子不肯轉過去看他,雁風潯費半天勁才終於給他翻了個面,好生抱在懷裡,輕聲問他:“疼?給你揉揉啊。”
說著便將手又鑽入被子,從秦招與被子之間難舍難分的縫隙裡摸到了被他打得發燙的地方,輕輕捏了一下。剛沉寂下去的刺痛又被喚醒,秦招小幅度地抖了抖,但這個姿勢不方便他推開,於是破罐子破摔地直接仰頭在雁風潯喉嚨上一咬。
“嘶……”雁風潯把人抱著一躺,讓秦招趴在他身上。
他能感受到秦招的牙齒死死叼著他脖子上一層薄薄的肉,但沒推開,反而緊緊摟著秦招的腰,帶著些安撫意味地拍了拍他:“換個地方咬吧寶貝,疼死了。”
和秦招不同,雁風潯向來是怕痛的。秦招也知道,他雖然報複的小情緒很明顯,但聽了雁風潯的話以後,果然就換了個地方。
這次,他一口釘在了雁風潯的肩膀上。用力十足,雁風潯悶哼一聲,說了一句:“痛,你好狠心。”
“我狠心?我對你那麼好,從來沒有為第二個人這麼拚命。你還討厭我……”秦招用牙齒磨了磨,說,“你才狠心。”
雁風潯有些無奈,一邊給他揉著,一邊苦笑:“我剛說了那麼多,你就記這一句?”
秦招沒說話,把自己悶在那兒,然後突然抵著他的胸口想要撐起來。雁風潯抬起一條腿,把人夾住了,又伸手按住秦招的後腦勺,主動獻出喉嚨,說:“這麼氣,再給你咬一口。”
“我不氣。”秦招沒咬,嘴唇貼著他的體溫。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明白什麼意思麼?”
“知道。”秦招淡淡道,“你覺得我衝動,沒腦子,遇到問題隻會使用暴力,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雁風潯輕輕一拍他的後腿根,說:“你是沒疼夠,故意氣我。”
秦招不太服氣地閉了嘴。他想說,如果不是今天他這樣冒險,那就拿不到標簽了。
“我知道你委屈。”
“我不委屈。”
“委屈著呢,心裡難過死了。費心費力幫我這麼大的忙,我不懂感恩就算了,還這麼凶。剛剛偷偷埋枕頭裡哭鼻子了,是不是?”
“胡說八道。”秦招仰起下巴,雙眼直勾勾盯著雁風潯,以表明自己沒哭。
他確實沒有哭,哪那麼容易就流淚。但心裡是有一點難過,可不想說出來。
雁風潯摸了摸他的臉,仰頭親了他一下,說:“你知不知道,你吃了藥慢慢恢複勢元的那段時間,我可以和你共感。”
“什麼……”秦招一愣,“真的?”
雁風潯看他那副驚訝的樣子,有些好笑:“嗯。”
“所以……那你……”
秦招不知道說什麼,吞吞吐吐半天,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又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所以雁風潯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他多麼驚險才拿到這東西。更加知道在受傷回來的那段時間,秦招是多麼希望看到雁風潯的笑。
那又為什麼卻在秦招醒來之後,說這種話,讓人傷心?
秦招不理解。
“你知道嗎,要教會你怎麼珍惜自己,是一件比我想象中更難的事。光是口頭講給你聽,你肯定是嘴上答應得好,但左耳進右耳出。因為你太知道自己的實力了,就覺得我的擔心很多餘。”
雁風潯說著,就捏住了秦招的耳朵,給他揉搓捏按一陣,看到紅透了,又循循善誘道,“可是現在你必須要了解到這個現實——有越來越多的人,勢元高於你。他們的異能因為勢元的提升而得到再次進化,這世界上出現了一些你不能保證能贏的對手。這時候如果還用你以前的那種態度去對待戰鬥,會吃虧的。”
“我不——”
“你不怕,因為你不僅異能厲害,作戰能力也強,經驗豐富,而且足夠勇猛。對吧?”雁風潯打斷他,直接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看到秦招無話可說的樣子,他歎了聲氣,“還是欠收拾。”
“我以後會注意。”秦招向他承諾。
但雁風潯卻露出不太信任的表情:“你上次已經向我保證過了。”
“這次真的不一樣,你想,如果我今天沒有闖進去,昆根就不會為了應付我,給我通行卡,我也不會進到武器庫的最高機密倉庫。”
“是。”雁風潯並不否定他在這件事情上做出的努力,“但秦招,你可不可以……”
“怎麼?”
雁風潯有些用力地抱住他:“你可不可以也想想我?”
“我想著你的。”秦招不明白,“我就是因為想著你,所以才去一處這麼多次。對我來說,練局是否有私吞獸魄,是否一手打造了門橋,又是否放出逃犯,都不重要……因為我是調查局的人,也一直都是聽從派遣,隻要不牽扯到我自己的工作,我從來不去打聽局長的事。我做這些,隻是因為我想幫你,想讓你開心。”
“前提是你自己不要受傷。”
“可機會難得。”
“什麼機會也不比你的安全更重要。我想說的是這個,還不明白?”雁風潯又有點上火了,咬著後槽牙,齒縫裡擠出一句,“我看見你受傷,就覺得像自己要死了一樣。明白嗎?”
“我……”
“你每次都傷都很重,換個人早就死了八百次。你自己不在意,我卻會忍不住想,要是哪一天你醒不過來了呢?秦招,你想過我怎麼辦嗎?我陪你去死?你要我這麼做嗎。”
秦招毫不猶豫地拒絕:“當然不行。我死了就死了,你要好好活著。”
“你這家夥……”
雁風潯火冒三丈,眼皮子跳個不停,怒由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啪的一巴掌打了下去。
雖然這次是隔著被子,但也有十足的威懾力。
秦招驚促地叫了一聲,也凶巴巴地還擊——他一口親在雁風潯的嘴巴上。
柔軟與示弱總是可以輕易化解一觸即發的怒火,秦招哄人的招式簡單且高效。雁風潯的火氣再一次偃旗息鼓。
還能怎麼辦呢,一步一步來吧。雁風潯也沒有真的狠心到要把秦招揍一頓的地步。
幾分鐘後,兩個人的嘴唇分開嗬著熱氣分開,雁風潯仍舊躺著,伸手勾來了藥箱。
“我的傷都好了。”秦招不知道他又拿藥做什麼。
“這兒。”
雁風潯把被子掀了,秦招屁股一涼。
秦招:“……”
本來那點羞恥都已經快被遺忘了,現在雁風潯又強製給他喚醒。秦招越想越覺得過不去,開始算賬:“我想問你,為什麼打那種地方?”
雁風潯一邊給他抹藥一邊按著他的腰,以免他亂動。說:“打其他地方不就正合你意。”
秦招竟然啞口無言,他覺得雁風潯說得有道理。
雁風潯這次是鐵了心想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害怕。可秦招這人有時候缺根筋。
雁風潯認為當時那種情況,他如果是打秦招彆的地方,且不說會不會傷了秦招,主要是秦招恐怕不會受到懲罰,反而會開開心心地說“再打重一點”。
想來想去,以秦招的身世和身份來說,他這輩子應該都沒有被人打過屁股,尤其是帶著責罰意味。打這裡才是最好的,疼痛已經是其次。秦招會感到緊張不安羞惱,這才能達到告誡的效果。
“而且這裡肉多不容易傷著。”雁風潯捏了一把,逗他,“早就想說了,怎麼練的?手感相當不錯。”
他本來是想看秦招不好意思,結果秦招熱情邀請:“特戰隊每日拉練,從早上五點到八點。你可以和我一起。”
雁風潯笑容僵硬,擦完藥收了手:“謝謝我不用。”
秦招:“你放心,我比你的健身教練專業得多。我能練到你以前沒練過的身體部位。”
“寶貝,我的肌肉量還可以。”雁風潯伸出手給他展示了一下上臂肌群。
“我知道。”秦招戳了戳雁風潯的胸膛,道,“你練得很好,但這是花架子,動真格的時候容易受傷。你跟我練,又好看又結實。”
“我不要,大早上的我起不來。”
“那我下班回來單獨帶你練。”
貧嘴一時爽,雁風潯現在後悔逗了秦招。
秦招是什麼人他還不清楚嗎?一個會把玩笑當作命令來落實的老實人,腦子哪裡能拐那麼多彎。
“嗚……”雁風潯抱住秦招,埋進他的胸口,說,“你饒了我。”
秦招頓了片刻,忽然說:“對不起。”
“唉,不至於。”雁風潯笑起來,“這怎麼道上歉了。”
“不是的,我在想你剛才說的話。”秦招看著他道,“其實你說得很對,我太高估自己。現在因為獸魄的出現,情況已經有所不同,我的異能不再是無法破解的屬性。整個一處都充滿了勢元高於我的人,我如果不及時調整自己的作戰方式,那麼今後每一次遇到這樣的人,都會是賭命。”
雁風潯欣慰地揚了揚眉:“怎麼就想通了。”
秦招搖頭:“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一直不覺得這個問題嚴重。可是你提醒了我。”
“什麼?”
“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所以不能去賭。每一次作戰結束我都要保證可以好好回家,不要讓你擔心。”秦招舔了舔嘴巴,眼角耷拉著,“但是不管怎麼樣,你怎麼能說你討厭我。”
雁風潯伸手攬過他:“心裡還過不去呢。”
“我聽到真的很難過。”秦招光是回憶一下當時雁風潯說話的語氣,就覺得蔫兒了。
“我當時就是急了,想說什麼狠話來嚇嚇你,太複雜的怕你聽不明白。”雁風潯抵著他的發間蹭了蹭,“以後不會說了。對不起。”
秦招心裡稍稍好受些了,但他總惦記著那枚標簽,問雁風潯:“那蕭拂的事……”
“現在氣氛這麼好,我以為應該鑽被窩睡覺呢?”
“你不著急嗎?”秦招不解,“你找了她那麼久,現在終於有了線索。”
雁風潯沒有立刻回答,將那枚寫有蕭拂信息的標簽重新拿了出來,攤在掌心。
“蕭……拂……”他念她的名字。
秦招陪他發呆。
兩分鐘後,雁風潯才說:“我有點怕。”
“怕什麼?”
“我怕找到她的檔案,裡面……”雁風潯啞聲笑了,“萬一裝著她的骨灰。”
“不會的,檔案袋裡不會放除了紙質資料以外的東西。”
“那可能會有她的死亡證明。”
秦招抬頭看了一眼雁風潯,試探地問道:“我幫你去看,如果是不好的,我就不告訴你。”
雁風潯噗嗤樂了:“你如果對我說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秦招想問雁風潯,難道因為害怕看見她的死訊,就要在這裡放棄嗎?
顯然不是的。
雁風潯把他重新塞回被窩裡,說:“逗你的,整整二十年,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最壞的打算。明天睡醒我就去查。現在還不到五點,再睡會兒。”
秦招縮進被窩裡,伸手環住雁風潯的肩膀,很有安全感地抱住了他。
雁風潯心裡有些軟乎,覺得秦招又耿直又可愛,哪裡都好得不得了,抱著他就想親一口,結果嘴巴還沒挨到秦招,就聽見他來了句:“馬上五點了,今天和我一起去拉練吧。”
雁風潯:“……”
真行。
-
雁風潯最終沒有和秦招一起去拉練,但他還是起得很早。或者說,他後來一直沒有睡著。
標簽上那短短幾行字,幾乎是雁風潯和蕭拂這二十年來最近的距離。
雁風潯沒有表現出很激動的樣子,但心裡卻一直在狂跳不已。
早上七點,他到了調查局,在三樓買了幾杯咖啡,然後直接去到108樓。
前段時間,總部所有能力比較強的異能者,都被調去折疊空間了。包括先鋒隊的幾個人。最近裡面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所以大家陸陸續續地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彭呸呸他們就是今天回來,邊穆還特地在特戰大隊的群裡發了消息,問秦招今早他們需不需要去跟訓。秦招說如果晚於六點,就不用跟了。
於是好巧不巧的,他們剛好就在六點半的時候回消息,說“隊長不好意思,我們晚了一點”。擺明了就是不想去拉練。
秦招也沒有強求,畢竟他們在折疊空間裡支援了這麼長時間,休息一天也無妨。
雁風潯走出電梯的時候,走廊裡已經可以聽見彭呸呸的聲音。
“我簡直無語了,軍部那群人居然說什麼‘調查局今年又打算躺贏’?秦招本來就是我們調查局的人,他贏了就代表調查局贏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軍部的人全身上下就剩嘴硬。”
陳厭青的聲音更加刻薄:“他們再怎麼掙紮也是輸,說那麼多不過就是提前為自己的失敗找點借口。”
隨即,就有其他雁風潯沒聽過的聲音七嘴八舌調侃起來。
“可不就是嘛,他們每年派幾千個人參賽,亞軍季軍拿得手麻了,可惜這輩子都奪不了冠!我們調查局隻需要一個人去,就乾翻全場!這才是最牛逼的好嗎?”
“軍痞子們竟然還說今年他們有個什麼王牌,能把秦隊克死。哈?我整個就一大問號。你先彆說克死了,你把我們笑死算了。”
“哈哈哈軍部已經瘋了。”
“不過有一說一,這次我們調查局的參賽者,好像是有點少?我看到有些新聞頻道故意拿這個說事兒,意思是……”
“怎麼的?”彭呸呸問了句。
那人道:“還不就是那些老話翻來覆去地講,說我們調查局這些年抱殘守缺不思進取,留不住老人也不吸引新人,導致現在死水一灘巴拉巴拉。”
“而且軍部的人還趁火打劫,說是等守勢大戰結束,要重新向議事會提出收編調查局的議案。”
彭呸呸:“哈?!”
邊穆:“太過分了。”
陳厭青:“癡心妄想。”
雁風潯走過去加入他們的聊天:“軍部的人這麼囂張?”
“要是以前,你看他們敢不敢這麼囂張!”
“就是,我聽我爺爺說,二十年前差點被收編的,是軍部才對。那時候我們調查局才風光呢,隨隨便便一支特戰隊就能把他們的異能軍按在地上打!”
雁風潯問:“那現在為什麼不景氣了呢?”
“誰知道呢,可能是每一任局長的政治理念不同吧。練局好像不太在乎與軍部的矛盾,他比較專注於培養一處的——咦?!”
大家這才注意到,雁風潯笑眯眯地靠在牆邊看他們。
雁風潯的身份,雖然不是人儘皆知,但在這一層樓已經不新鮮了。
四處的人都知道他是秦招特地找回來的作戰協同,一個勢元為0的實習生,且,是雁江的兒子。
於是,關於軍部的話題戛然而止。聊天的眾人在雁風潯的笑臉相送下,表情尷尬地散去。
彭呸呸跳起來一把勾住雁風潯的脖子,說:“你小子,終於見上面了,我有好多話問你!”
雁風潯把咖啡遞給他們,笑說:“我也有話問你們。”
“那去我辦公室?”彭呸呸說。
陳厭青:“我無所謂。”
邊穆:“我也可以。”
雁風潯卻說:“我想去宗恕辦公室。”
這回換彭呸呸說:“我無所謂。”
邊穆點點頭。
陳厭青道:“你們自己去吧。”
但最後他們還是一起去敲了宗恕的辦公室門,陳厭青看起來不情不願。但其實雁風潯沒有逼他來,他自己欲拒還迎地站在了這裡。
倒是彭呸呸興奮無比,她很喜歡這種聚眾說悄悄話的感覺。
遺憾的是,宗恕並不在辦公室,他居然比他們幾個早了半小時回來,這會兒正在和秦招一起拉練。
對此,他們幾個人發出了同樣的疑問:“為什麼比我們厲害的人還比我們努力?”
雁風潯為他們解答:“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努力,才比你們厲害呢?”
“天塌了讓高個兒們頂著吧!”
三個擺爛專業戶一點都不覺得羞愧,他們決定去樓下吃個早飯,請雁風潯一起。
雁風潯卻拒絕了:“我在這裡等宗恕。”
彭呸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是等宗恕還是等秦招啊?”
雁風潯笑了笑,沒回答。陳厭青卻站在他旁邊說:“去我那兒坐著吧,我辦公室就在他隔壁,你懶得跑。”
“嗯?”
其他幾人都看向陳厭青。
陳厭青說:“看什麼,我樂於助人。”
沒人在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樂於助人,彭呸呸拉著邊穆下樓吃早飯去了,雁風潯就這麼跟著陳厭青進了辦公室。
起初的半個小時,陳厭青眼巴巴地盯著電腦,雁風潯則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後來有一方實在忍不了,先開了口。
“你找他乾嘛?”
“誰。”
“你說是誰?”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誰。”
“你來找的是誰,我說的就是誰。”
雁風潯忽然輕笑了一聲,但沒回這句話。逼得陳厭青自己在那兒緊張半天,最後直接明牌:“我說宗恕,你找他乾嘛?”
“找不得?”
“倒也不是。”陳厭青抓了一把頭發,不知道怎麼開口,糾結來糾結去,說了句,“他一般不處理工作,是個隻會打架的二愣子。你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雁風潯這才緩緩撩起眼皮,看了陳厭青一眼,把陳厭青冷汗都看出來了,才故意慢吞吞說道:“我想找他打聽一個調查局的人。”
“方便問是誰嗎?也許我知道。”
“宗戒。”
陳厭青在電腦上敲下這兩個字,問:“哪個‘jie’?”
“警戒的戒。”
“在後台裡沒有。”陳厭青搜了半天,關掉了後台,說,“秦招的權限比宗恕高,你可以問他。”
雁風潯但笑不語。
陳厭青腦子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認為,也許宗恕和宗戒兩個人有彆的關係?”
“不確定。”雁風潯道,“問了才知道。”
“好吧,那我可能確實幫不了你了。”
“有個問題,雖然我不好奇但也順便問問……”雁風潯忽然說了句,“你不想我來找宗恕?”
陳厭青有點被自己嗆了一下,端起水猛灌兩口。
雁風潯道:“你們在死亡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不是吧……”陳厭青震驚,“你怎麼猜到的?”
“從你心虛的眼神。”
“……”
“趁現在還有機會,坦白從寬。”雁風潯稍稍往後躺,翹著二郎腿看他。
陳厭青知道瞞不下去了,老實交代說:“我發誓,我百分之百不是故意的。但有些事情的發展就是很離奇。”
雁風潯點點下巴,道:“說。”
“就是你離開死亡島之後的一天,有個調查局的同事跑來跟我打聽你,說他們之前沒見過你,想要你的聯係方式。我說你是秦招的實習生,我私下給號碼肯定不合規矩。我想他們不敢去找秦招,肯定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誰知道,那之後,他們居然好幾個人輪流著天天來纏著我。”
陳厭青扶額,一想到那幾天的盛況,就忍不住感慨,“我說真的,你以後要是不想在調查局乾了,就去當偶像吧。多的是男男女女為你爭得頭破血流。”
雁風潯沒接這話:“說半天了,重點呢?”
陳厭青笑得相當難看 :“重點就是,我為了打發他們,就跟他們說你已經名草有主了,而且你對象就是我們調查局的高層。”
雁風潯眼皮一跳:“你該不會說的你自己?”
陳厭青屁股一熱跳了起來,叉著腰大罵:“夭壽,你這小子血口噴人!我是那種為了彆人的幸福犧牲自己的人嗎?你彆太離譜。”
“……那倒也是。所以你怎麼說的?”
“我實話實說啊!我瘋狂暗示,告訴他們你對象是秦招,我甚至都把正確答案擺他們面前了,說你對象是我們先鋒隊隊長。他們居然以為我說的是宗——”
雁風潯:所以他們覺得我對象是宗恕。
陳厭青捂著臉:“是的。”
“你乾嘛不直接說秦招的名字,非讓他們猜。”
“不是讓他們猜,我是出於一種禮貌,總不能在你們沒同意的情況下,就這麼宣布你倆的關係吧。萬一你們還沒定下來呢?反正我隻要不說出名字,以後誰問起,我死不承認就行了。誰知道他們居然往宗恕身上想。”
陳厭青用一種絕望的目光望著雁風潯,“誰能懂啊,他們寧願相信宗恕那種從出生到現在都沒看過簧片、直到三十歲才第一次打fei機的蠢直男和你有一腿,都不相信秦招是你男朋友!”
雁風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去問他為什麼知道那麼多。
陳厭青又道:“當然我覺得這一點可能也和秦招本身有關係,因為秦招在感情這件事上面表現出來的遲鈍,比宗恕還讓人震驚,他第一次被人告白的時候居然問人家‘你很閒嗎’。那時候大家就猜測他可能一輩子不會談戀愛。”
雁風潯先是糾正他:“秦招可會談戀愛了。”
然後問了句,“誰跟他告白?”
陳厭青:“很久以前的事了,搜查科一個年輕的實習生,當時跟著敏喜當助理,偶爾來秦招辦公室要簽字蓋章。覺得秦招酷,就趁情人節告白了。好家夥,上午告白,下午就離職。關鍵是秦招從頭到尾都沒記住人家名字。”
雁風潯沉吟片刻,笑了:“可愛。”
陳厭青皺著臉:“你彆太離譜。”
雁風潯:“話說回來,所以宗恕知道這件事以後,沒有解釋?”
“解釋了……”陳厭青的臉又苦下去,“但是謠言已經傳遍總部了,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好些人都在問這事兒。宗恕估計還不知道……我就怕你去他辦公室,要是被人撞見,這誤會就更大了。”
就在這時,他們倆都聽見了最近一台電梯傳來抵達的聲音,隨即開了門。
兩個人對視一眼。
陳厭青說:“祝你好運,不要被人撞見了。”
雁風潯站起來,對他微微一笑。然後走過去拎起陳厭青的衣領,一起往外走:“你造的謠,你得負責。”
他們一走出去,正好和拉練回來的宗恕打了個照面。
宗恕看他倆拉拉扯扯的樣子,不解地蹙了蹙眉。
“秦招呢?”雁風潯問。
“和副局開會,守勢大戰的事。”宗恕打開辦公室門,結果雁風潯帶著陳厭青比他還快一步走了進去,他的眉心蹙得更緊。
宗恕的辦公室和秦招的很不一樣,如同陳厭青所說,作為先鋒隊的副隊長,宗恕其實不怎麼處理公務,他這裡連資料夾都沒幾本,寬敞的辦公室裡堆滿了各種器械和武器,整體呈現出一種冷硬的灰色。辦公桌被推到角落,沒有沙發和椅子,唯一能坐的,是一把綜合力量訓練的健身器材上皮質的小凳。
陳厭青很熟練地霸占了唯一的位置,雁風潯沒跟他槍,靠在跑步機上打量這裡。
“找我什麼事。”宗恕脫了上衣,拿出一條毛巾擦身上的汗。
陳厭青嘖了一聲:“跟你說了不要在總部裸,奔。”
宗恕頓了頓,解釋說:“我剛訓練完,衣服濕了。”
“你不知道去盥洗區嗎?非得在彆人面前脫。顯你有肌肉似的。”
“本來要去的。”宗恕淡淡掃他一眼,“碰到你們。”
陳厭青:“……”
雁風潯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眼,然後冗長地歎了一聲氣,他對陳厭青說:“原來你故意造謠,是為了混淆視聽,隱藏你們倆的情況啊。”
宗恕不解,剛想問什麼。陳厭青衝過去捂住雁風潯的嘴:“雁寶啊你說什麼胡話呢,你不是有事找副隊嗎,趕緊問問他,認不認識那個叫宗戒的人啊!”
雁風潯和宗恕都愣住。
雁風潯愣住是因為陳厭青的這個動作實在太突然,他本以為看剛才那個樣子,陳厭青和宗恕應該已經走明路了。結果是他多嘴。
宗恕愣住,是因為聽見了那個名字。
他快步走到他們面前,眼神在急切中帶著一些不可置信。
與此同時陳厭青鬆開了手,雁風潯也站直了身子。因為他們發現,宗恕的眼睛一瞬便紅了,激動興奮以及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問雁風潯:“你認識宗戒?他在哪裡?”
那一枚小小的標簽在雁風潯手心裡躺了許久,他看著宗恕,反問了一句:“他是誰。”
“我哥。”宗恕太過迫切,根本不做任何猶豫隱瞞,“他是我哥。他曾經在調查局工作,是總局一處異能武器製造師……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不見了。無論如何也聯係不上。”
最令人費解的是,長大後的宗恕想方設法進入了調查局,想要了解清楚他哥究竟是因為工作的保密性而無法回家,還是在崗位上犧牲。
可是問遍整個調查局,都沒有人知道宗戒的名字。就好像,這個人憑空消失。
這導致宗恕一直以為,他哥或許是騙他。宗戒也許根本沒有在調查局當過什麼製造師。
雁風潯的心臟猛的一跳,一個問題脫口而出:“二十年前,是嗎?”
宗恕的脖子青筋暴起,盯著雁風潯的目光更加用力,沉重的答案被舌尖抵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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