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秦招手握報名表,來到了調查局總局一處駐凱旋城作戰中心。
這是最近一周以來,他第五次登門求見。意料之中但又情理之外的, 秦招今天又沒有見到練壽夫。
和前幾次一樣的事, 接二連三的人來和他寒暄, 表面客客氣氣, 但說到最後, 無非就是一句:“練局有事,不在凱旋城。你改天再來吧。”
同一個借口, 當用到第三次的時候, 就已經完全不具備信服力了。而他們還堂而皇之地拿來應付秦招,看來練壽夫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無論如何都不打算讓秦招見自己了。
不過今天和之前有一點不一樣, 前幾次,他還可以去練壽夫的辦公室門口等,今天,連作戰中心大門都沒進去, 隻在外面的會客大廳裡喝了杯茶。而且周圍時刻都有人戒備地盯著他。
秦招佯裝喝茶, 無聲地觀察著。
他確定, 今天大樓裡肯定有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每當秦招有任何動作——站起來走一走,伸個懶腰,或者隻是單純拿出手機——就會有人靠近他, 以倒茶為由, 坐在他旁邊待一會兒。
看來雁風潯的推測沒有錯,雁飛霄進入折疊空間這件事,和練壽夫脫不了乾係。就算他不是直接的幕後指使,也必然有彆的牽連。否則不可能這麼戒備秦招
但這件事仍然疑點重重。
多事之秋, 恰逢調查局和軍部之間矛盾又起,而一年一度的守勢大戰也迫在眉睫。練壽夫不露一個面,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連秦招這樣不懂得揣摩人心的,隻擅長暴力鎮壓的人,都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練壽夫這樣避而不見,不僅無法讓他從這件事抽身,反而會加重秦招和雁風潯對他的懷疑。
而且今天他還是帶著守勢大戰的報名表來的,這種牽扯整個調查局聲譽的大事,總部所有人都在等著練壽夫拍板,結果秦招卻無功而返,那大家自然會懷疑練壽夫天天不在一處到底乾嘛去了。
“喲,秦隊長,還沒走呢?這都等了三個多小時了,要不您今天先回去?等練局回來了,我第一時間通知您。”
秦招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這人他以前見過,作戰中心總參謀處的幾個副參謀長之一。但名字忘了,畢竟不常見面。
“他什麼時候回來?”
“下次,下次你來,肯定能見到!今天確實不在。”
他這話說得相當篤定,好像秦招隻要不在今天來,一定就可以見到練壽夫一樣。
秦招沒有說話,就這麼冷冰冰看著他,對方本來還擠出一臉的笑,被他這一看,臉上表情驀的就僵了,嘴角抽了抽,說:“秦隊長,您也彆為難我。局長外出肯定是有要事在身,那是最高機密,我們這些當下屬的也不敢打聽。您在這兒乾等著,我們也替您累,是不是?”
雙方不尷不尬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對方絞儘腦汁想著該怎麼打發秦招。卻忽然聽見秦招說:“你說的對。我也有工作在身,不能耽擱太久。凱旋城和銀門港之間打個來回還得好幾個小時,是該走了。”
“這就對嘍,秦隊長也是明白人。我派人送您?八月份的天兒可是最燥的!”
“好。”秦招喝完了茶,站起身,忽然說,“借用一下洗手間。”
“您看看,說這話多見外,讓人聽了還以為我們一處跟四處之間多麼生分,都是總局的人,洗手間那還不是說用就用。哪用得著借!”話雖這麼說,但對方卻朝著門外伸手,說,“來,您跟我走。”
他的手將要碰到秦招胳膊的時候,被秦招的刀柄攔住,秦招淡淡說:“我去裡面。”
那人便笑說:“不巧,最近咱們一樓的洗手池壞了,正在維修。”
秦招不輕不重地說了句:“那就去二樓。”
說完,他徑直就要往閘機口走去。
那位副參謀長臉上的笑意凝滯了一瞬,但還是克製著沒有表現出慌亂,快步跟上去說:“秦隊長,一處的作戰中心和總部大樓不同,裡面到處都是機密,不方便外人造訪。”
秦招停在閘機前,沒有人為他開門,倒是圍上來幾個特勤,佯裝巡邏實則守在秦招身旁,隨時準備把他趕出去。
秦招看上去很平靜,反問道:“不方便外人造訪?”
“沒錯。”
“那麼,我是外人?”
“雖然我們都是總局的人,但一處和四處畢竟在核心工作上有所不同。這一點您還是要體諒的。”
秦招微微垂下眼,氣息既長且慢地做了個深呼吸。
下一刻,他忽然揚起還未拔鞘的刀,速度快得肉眼不可見地劈開了眼前緊閉的閘門,這一刀帶著他的勢元和異能,劈出了雷霆萬鈞之勢。
秦招闖了進去,但同時,周圍的幾個特勤也立刻攻了上來。
秦招回手一削,氣勢揮開眾人,又用刀鞘點在每個人的腦門心,輕而悶的聲音響起,隨即便是接二連三的痛呼。
“停停停!”那個副參謀擦著汗跑上來,假裝勸架,實則是將秦招攔住,“秦隊長這是乾什麼?!都說了練局不在,你還往裡面闖,這不是——”
秦招打斷他:“你們敢攔我,是因為覺得你們現在勢元高於我,不會被共感,所以不怕我。”
“……”
本來就安靜的大廳,忽然更靜了。
“哈,這話怎麼說的……我們怎麼可能勢元高於你啊,你可是咱們全調查局最厲害的巔峰A級。”副參謀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笑,勉強敷衍道。
“如你所說,全星際比我勢元高的人,到今年年初的異能者普查結果出來為止,不超過二十人,而其中能克製我屬性的異能,更是屈指可數。”
秦招慢條斯理地拔出了一寸刀口,說“但最近這段時間,我總是共感失敗。你有什麼高見?”
“哪有這回事?至少我還是沒見過幾個的。也許秦隊長現在共感不了我們,是因為作戰中心設備升級了?在這裡有些異能會受限,你來得少,不清楚也很正常。”
“是嗎。”秦招壓根不在意他的借口有幾分真幾分假,“不過這也不重要。”
他的視線在所有人身上慢慢掃了一遍,然後說:“你以為當初調查局破例,讓我一個經驗不足的新人進入特戰大隊是憑什麼。”
“……秦招,說這麼多,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共感我就殺不了你們,那這特戰大隊總指揮的位置,我乾脆讓給你坐。”
話音未落,不赦已然出鞘。
秦招冷靜的眼神和刀光混在一起,隻一瞬,整個作戰中心一樓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屠宰場。
驚聲尖叫的,是一群自以為是的案板魚肉。
五分鐘後,秦招在作戰中心一樓的洗手池衝掉了刀上的血。
他轉身往電梯走去的時候,迎面而來幾個穿著局長親衛隊製服的四個高級異能者,以及一直負責練壽夫非戰時助理工作的覆厲聲。
“秦招,你敢殺自己人,要造反?”
覆厲聲是一個光頭,從秦招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的腦袋就這麼圓,現在還是圓。但沒有以前那麼有光澤。
秦招說:“我一直可以,但我沒有。”
這其實早就是調查局上下的共識了——
秦招一直有能力造反,但因為他沒什麼野心欲望,又對曾經幫助過他的溫聞還留有那麼一絲尊重,所以他沒有造反的必要。這麼多年,隻要秦招不做違背調查局利益的事,大家對他的很多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覆厲聲皺著鼻子吸了一口氣,惆悵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說:“既然你一直沒有,現在為什麼又要這麼做。”
“我需要知道為什麼。”秦招沒有明說後面的話,但他知道覆厲聲聽得懂。
為什麼練壽夫不見他,為什麼一處不允許他進入,為什麼連一個普普通通的特勤護衛都比秦招的勢元高。
覆厲聲說:“你是調查局培養的人,你應該站在調查局這一邊。任何時候,你要信任練局,你要忠於他。而不是一點小問題就跑來大鬨作戰中心,這像什麼話?”
秦招朝他走近了一步,充滿威懾地打量著覆厲聲:“他本人站在我面前,說話都沒你硬氣。”
覆厲聲被他噎了一句,本來想替局長說兩句,但想了想,秦招說的是實話。
練壽夫一直對這個年輕人挺客氣的。
他摸了摸鼻子,換了個話術,反過來指責秦招道:“練局為什麼對你說話總是有所保留,你自己不清楚嗎?因為所有人都對你的忠誠度不夠有把握,你自己應該反省一下。”
“這就把問題推到我身上?”
“難道不是嗎?我們每一個人在進入調查局的時候都做過宣誓,一輩子忠於這裡,永不背叛。而你不一樣,你是因為無處可去才被收留。說到底,你從一開始就是不定時炸彈。練局看在你能力超群的份上給了你機會,你如果足夠感恩,就不該質疑如今局長做的任何決定。”
秦招聽他說完,並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說了一句:“覆厲聲,你敢對我指指點點,想必吃了不少獸魄。”
“這……這是兩碼事。”
“果然吃了。”秦招把剛洗乾淨的刀又一次拔了出來。
“即便如此又怎麼樣?獸魄對於一個異能者而言有益無害,它是提升力量的珍惜資源。練局把它慷慨分配給我們,是因為他信任我們,看重我們,他希望調查局早日重振士氣……總而言之,這不是你跑來一處大開殺戒的理由。”
“你說得對,通過獸魄提升勢元本質上不是犯罪。但我也想問問,既然這對你們而言是好東西,為什麼除了你們一處,練局要瞞著所有人?”
秦招的刀尖抵著覆厲聲的喉嚨,他眯了眯眼,“最初要調查門橋的時候,你們裝作一無所知,讓其他部門和軍部合作,把折疊空間形容成危機四伏的地方,混淆視聽,看起來分明是不想讓人接近。可後來又主動放走逃犯,在黑市留下線索引來偷渡客。這些你要怎麼解釋。”
覆厲聲黑了臉:“胡說八道,逃犯和偷渡客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秦招蹙了蹙眉:“你是說,放走逃犯的不是你們?”
“當然不是。”
“哦。”秦招想了想,道,“我不信。”
“隨你怎麼想,我不需要再同你解釋。你今天擅闖作戰中心、殺了我們一處的人,這件事情性質嚴重,我現在將代表總局依法逮捕你。秦招,你放肆太久早該付出代價。”
秦招收了刀,面無表情地倚在一旁抱著手臂,道:“誰說我殺人了。”
“什……”覆厲聲一愣,轉頭吩咐其他人去查探。
半分鐘後果然得知,那幾個人隻是重傷休克,距離死亡還有那麼小半步。
頂多就是其中兩個被削了手指,一個被切了耳朵,還有三個大腿手臂中刀貫穿。副參謀長最慘,雙膝以下被砍斷,血流成河。
雖然沒死,但生不如死。
秦招幽幽道:“聽說辛老局長的女兒辛息是再生異能者,如果抓緊時間去求一求她,這幾個人的手腳應該還能長出來……吧?”
覆厲聲咬著牙:“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既然沒死人,你怎麼還氣?”秦招挑了半邊眉毛,略顯冷酷,“該不會你們就一直盯著監控,故意等我犯了事好逮捕我的吧?”
覆厲聲沒有解釋這個問題:“就算他們活著也一樣,你對一處的人動手,我有權拘留——呃啊啊!”
他話還沒說完,秦招的刀已經捅穿他的腹部——沒有出鞘。
“不管你們有什麼秘密,我並不在乎。”秦招對於覆厲聲的反抗一點都不在意,因為沒有痛感,那些反擊對他而言簡直像春風拂面,他說,“我一開始就說了,我隻是有要事和練局商量。你們那麼害怕做什麼?”
這次,回應秦招的不再是覆厲聲,而是突然打開的電梯門。
一道冰冷的電子音從廣播裡響起。
“讓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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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束簿和檔案袋平整地放在辦公桌上。
雁風潯已經研究了它們好幾天,總的來說,他傾向於這是同樣一個武器的不同版本。《勢元拘束簿》應該是初代,《異能收錄檔案》就是最終版。
拘束簿能吞噬勢元以及封印,而檔案袋上寫的是則不僅可以吞噬勢元,還可以收錄異能。
雁風潯面臨兩種可能:這檔案袋是練壽夫給他的。或者不是。
他絞儘腦汁都沒有想出來前者充分的理由。
練壽夫為什麼要給他檔案袋?
雁風潯現在已經知道了,他即便沒有檔案袋,也可以習得彆人的異能。而且還不用奪走彆人的勢元。
所以他現在也不能確定,這本檔案袋所謂收錄異能的功能,到底存不存在。
按最壞的打算想,《異能收錄檔案》就等同於《勢元拘束簿》,而收錄異能的規則是被人編造的。
那麼把檔案袋給雁風潯的人,一定是出於某種目的,想讓他把那些異能寫上去。
可寫上去如果不能收錄,又有什麼意義?
這一切,還是隻有從練壽夫身上下手。
在找到確鑿的證據以前,雁風潯打算不再繼續使用檔案袋。
無他,雁風潯現在已經有了很多異能,不需要檔案袋了。
其次,檔案袋現在到了升級的臨界點。從II級升到III級的必要條件是,收錄的所有異能勢元超過50000。
現在眼見著,再收錄一個異能,就要升級了。雁風潯不打算再碰它。
上次檔案袋升到II級的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人能承受的。他差點就痛死過去了。
要是再往上升一級,難保不會發生彆的。
“有人走出這一樓的電梯了。”
小助理627已經從機甲上重新轉移到了各種電器,它甚至還聯通了整棟樓的電梯監控。
雁風潯有些嫌棄地說:“彆去監控彆人,像個變態。”
“不是彆人。”627平靜地說,“是來找你的人。”
雁風潯蹙眉,以為是調查局的人:“誰?”
627說:“監控有遮擋,我隻知道電梯打開了,朝我們的門走來。”
還可以遮擋監控?
雁風潯起了疑心,他第一反應就是把檔案袋和拘束簿放進秦招的抽屜,走出書房後還特地把門鎖上。警惕地靠近玄關,聽著門外的動靜。
門鈴響起後,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假裝家裡沒有人。
響了一陣,外面沒有動靜了,雁風潯以為對方走了。結果他的手機突然震動,他猛地一閉眼,心裡想著“倒黴”,然後摸出電話一看,愣了。
竟然是辛霍。
外公這幾年幾乎不會給他打電話,他們之間的聯係一般都是通過雁江。沒有特彆節日的情況下,雁風潯也不會主動聯係辛霍。
他也不知道這通電話是為了什麼,剛要接,這震動就停了。對方把電話掛斷的同時,就聽見門外傳來了辛霍的笑聲,隔著厚厚的防盜門,辛霍說:“既然在家,就給我開門吧。”
雁風潯說不出那一瞬間心裡詭異的感覺,他疑惑著打開了門,還真的看見是辛霍,以及辛霍常年帶在身邊的療愈師洛勒。
兩個人慈眉善目地看著他,洛勒衝他笑:“好久不見。”
“……”雁風潯扯了個微笑,說,“您二位怎麼跑這兒來了?是為了折疊空間的事情嗎?”
洛勒搖搖頭:“辛老早已不再過問這些,我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雁風潯想了想,說,“那我們去附近找個地方坐?”
辛霍的眉毛略長,總是彎彎地往下吊,加之他總在笑著,給人一種十分慈祥親近的感覺:“不方便我們進去?”
“當然不是。”雁風潯不想說是因為他不喜歡這裡有彆人進來,對方畢竟是他的外公,沒有血緣的親人,他隻能說,“這房子太小,怕您嫌棄。”
辛霍看他一眼,道:“潯兒,我想問你關於弟弟的事。”
“雁飛霄?”他大概明白辛霍的目的了,也隻好側開身子,請他們進門,“您進來吧,房間沒收拾過,彆介意。”
辛霍雖然年過古稀,但看上去很年輕,身姿挺拔,坐在柔軟矮小的沙發上也有一種上位者的從容。洛勒則一如既往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對誰都一副隨時準備鞠躬的樣子。
“雁飛霄怎麼了?”
雁風潯給兩人倒了杯水,便坐下。他其實也很好奇辛霍想問什麼。
“你知不知道霄兒前段時間去哪裡了?”辛霍說這句話的時候,身子稍稍往前傾,少了一些放鬆。
雁風潯試圖從他的語氣裡去感受,他到底是一無所知,還是在反問。可是辛霍的語氣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外公,你為什麼這麼問。”雁風潯反問道。
辛霍沒有說話,反倒是洛勒開了口:“……阿潯,你要是知道,你就告訴我們吧。這件事很重要。”
雁風潯卻沒有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你們為什麼會覺得我知道?而且這種事,打電話問不就好了嗎。”
洛勒又歎氣:“我們是怕通訊被監聽。”
“監聽?為什麼?”
“你有所不知,其實很早以前,我們的對外聯絡就一直處於被人監聽的狀態。但這也不稀奇,辛老退位二十年,這整整二十年,就一直有人忌憚著他。擔心他會再出山,影響整個聯盟的局勢。”
洛勒說到這兒,辛霍抬手打斷了他:“好了。”
洛勒頷首:“抱歉辛老,我隻是擔心阿潯不理解您。”
雁風潯越聽越覺得詭異:“外公,什麼人敢監聽您?”
“什麼人都敢。”辛霍卻笑了,“因為我現在,什麼都不是。”
“這……”
“好了,潯兒,先不提這個。我想問問你,你弟弟前段時間是不是進過折疊空間?”辛霍這下不再拐彎抹角,他直接問,“我聽說你隨秦招進入調查,那你可有和他在裡面見過面?”
雁風潯搖頭:“沒有。”
洛勒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震驚:“他沒進去過?”
辛霍也有些疑惑。
“不,他進去過了。隻是我和他沒有見到面。”雁風潯看辛霍他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也就不再隱瞞,“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怎麼會知道他進去過。”
“潯兒,你先告訴外公,你有沒有吃過裡面的那個東西?”辛霍忽然握住雁風潯的手,他的目光有些愴然。
“獸魄嗎?沒有。我聽說獸魄雖然會提高人的勢元,但也有些人身體不堪重負,死於貪婪。我本來就是個無勢元的人,自然不敢碰。”
雁風潯隻說了一半的實話。
他的確沒有吃獸魄,但不是因為不敢,而是因為沒有必要。
他後來和秦招在死亡島試過,他現在身體裡的所有異能,在對彆人使用的時候,可以無視任何等級。所以提升勢元不是當務之急。
辛霍聽到他的話以後,顯然鬆了口氣:“那就好。”
“到底怎麼回事,外公?”
“你弟弟他,吞食了大量獸魄,初步估計,那些獸魄加在一起已經超過了三萬勢元。你可知,這是什麼概念?”
辛霍的話一說完,雁風潯就愣了。
三萬勢元,這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隻聽說過秦招在瀕死狀態下的勢元有一定可能性達到兩萬,但人體是無法承受那麼強的能量的,所以如果有一天秦招的勢元達到兩萬,那也就意味著,他可能再也無法恢複到正常狀態。巔峰之後,便是死亡。
而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超過這個數字。
至今為止,秦招調查審訊的那些逃犯和偷渡客們,最多也隻是超過一萬多——因為設備檢測到達極限,具體一萬幾尚未可知。但肯定沒有超過兩萬的人。
雁飛霄一口氣吃掉三萬勢元的獸魄,已經不是最後能夠轉化多少的問題了,雁風潯以常人的腦子來想,他覺得雁飛霄不可能承受得住。
“他的身體已經達到勢元承載的閾值,無法轉化那麼多力量,一直在昏迷中。”洛勒告訴了他結果。
雁風潯已經猜到了,但他還是裝作很驚訝:“他昏迷了?可我上次和父親通話的時候,他說雁飛霄在訓練。他是什麼時候昏迷的?”
辛霍緩緩開了口,有些無奈:“他沒有去訓練,一直在養傷。他媽媽最近正陪著他。”
怪不得沒找到人。
雁風潯往椅背後輕輕一倒,說實話,他確實沒有料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可是你們既然已經知道他進去過折疊空間,為什麼還來問我?”
“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問你這個。是辛老擔心你也吃了獸魄,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症……潯啊,那玩意兒不是什麼好東西,千萬碰不得。”
洛勒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彆看現在調查局和軍部都明爭暗鬥的,事實上,辛夫人測探過幾個服用獸魄的人,他們自己的勢元最後都會被獸魄的勢元替代,然後變成不可逆的消耗。”
“獸魄的資源是有限的,可覬覦它的人無窮多,等以後獸魄用完了,人們才會發現,他們消耗的勢元再也無法恢複。”
這一點,雁風潯倒是認同。他也從伊斯亞他們口中知道了獸魄的這個不足之處。
隻是他沒有想到,辛霍會專門為此跑一趟。
“我不會吃。”雁風潯對辛霍笑了笑,“很多事情我都有分寸,您知道的。”
“是,這點我們放心。一開始隻是怕你不知道獸魄有這個問題,現在你知道了,肯定就不會亂來。”洛勒搖搖頭,“可惜了霄兒……不知道他這次是否能夠撐過來。”
客廳裡,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不過和他們對雁飛霄的擔憂不同,雁風潯卻是在想其他的是。但他覺得這個時候問,似乎顯得有點不合時宜。
“你是不是想問什麼?”辛霍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些猶豫。
雁風潯順著他的話,點了頭:“外公,你了解練壽夫這個人嗎?”
沒想到辛霍還沒說話,洛勒先開了口,看起來還有些氣急敗壞:“忘恩負義的家夥。”
雁風潯眉梢暗挑,心裡有了些想法。隨即聽見辛霍平靜的聲音響起:“潯兒,調查局很複雜,起初你父親不希望你來,其實我也不想。但你畢竟大了,有自己的選擇,有時候越是想要壓製你的念頭就越是把你往歪路上逼。所以我想讓你自己去看看,這條路好不好走。但你要記住,這世上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
洛勒在這句話之後,狠狠歎氣,又罵了練壽夫幾句。
雁風潯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多作評價:“的確。”
這時,辛霍的電話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笑了,把手機遞給雁風潯瞄了一眼:“剛說他,這就來了。”
是雁江。
雁風潯聳聳肩,玩笑似的說:“他可能也在監聽我們。”
辛霍一邊接起來,一邊道:“他很想。”
電話裡雁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中氣十足:“您怎麼自己跑銀門港去了?那是什麼地方,龍潭虎穴。二十年前您可差點沒出得來,現在一把年紀了還敢往裡闖。”
雁風潯有點想笑,辛霍難得露出了一絲尷尬,朝洛勒擺擺手,說了句:“你下去開車。”
洛勒點點頭,先行離開。
辛霍重新和雁江說話,但雁江的聲音實在太大,在小小的客廳裡蕩氣回腸。雁風潯覺得這樣挺尷尬,便道:“您先聊,我……”
本來想借口去洗手間,結果辛霍直接說:“你也和你父親聊聊。”
說著就要開免提,雁風潯直接拔腿就跑:“我下去送送洛勒。”
“唉……這孩子。”辛霍看著他跑出去,門一關上,他對著電話那頭的雁江說,“你看看,他現在真的煩你。”
那頭忽然就沒聲了。
雁風潯十分鐘後回到了樓上,辛霍正好站在門口,準備走了。
“外公,我送你。”
“不用了,我這次就是順便過來看看你。我聽人說,你在調查局很受大家喜歡。這樣也好。潯兒,異能從來不是決定一個人一生的關鍵。有時候人活著,靠的不僅是運氣和實力,還有心態。”
雁風潯笑說:“外公你的意思是,我實力不行,運氣不好,但勝在心態強,對吧。”
辛霍拍拍他的肩,道:“也許不僅是心態強。”
放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辛霍就這麼走了。雁風潯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感覺應該是一句好話。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面對辛霍的好意,總是不太能坦然接受。
雁風潯對於一切無緣無故的好意,都顯得不太信任。辛霍的親外孫都昏迷不醒這麼久了,生死未知,他卻還不遠光年外地跑來另一個星球,關心他這個沒有血緣的外孫,雁風潯實在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魅力。
他進到客廳,把那兩個杯子拿去廚房洗了,讓627幫他開燈。
627卻沒有反應。
雁風潯蹙眉,又喊了一聲:“627?”
還是沒反應。
雁風潯拔出了芯片,重新安裝,還是沒反應。
壞了?這麼突然?
某個念頭在他腦子裡瞬間炸了出來——剛才他離開的時候,辛霍乾了什麼?
雁風潯突然衝進書房,門確實還是鎖著的,打開以後,抽屜裡的拘束簿和檔案袋都還在。
沒有問題啊?
他想了想,然後按了一下開燈按鈕,悟了。竟然跳閘了。
雁風潯把芯片插回不用電的智能終端腕表上,627立刻活了過來,刺耳地“滴”了一聲:“警報警報!電路爆炸!”
“爆什麼炸,跳閘不懂?”雁風潯隔空一個意念操作,把電閘拉起。
627的機械音發出不可置信的想法:“有我在還會亂跳的閘,實在不可理喻!一定是遭到攻擊!”
雁風潯本來想笑話它兩句,但表情瞬間冷下:“你的意思是,有你在,本來不應該跳閘。”
“當然,主人,我是您親自調試出來的,我不可能會讓電閘出現這種情況。”
“……”雁風潯不敢掉以輕心,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檔案袋,那個念頭揮之不去。
他打開檔案袋,從裡面拿出收錄頁。
檔案袋的收錄頁按理說是無限產生的。
它的原始數量隻是五張,但每收錄完一個異能,會自動多出來一張白紙補充。因此每次打開,至少有五張。
雁風潯自己身上隨身攜帶一張,那麼這個檔案袋裡就應該有四張空白紙張。
他平靜地數,拿出來一張,便無聲地念:“1……”
“2……”
“3……”
當他再抽出下一張的時候,外面響起了開門聲。
緊接著,是連鞋都沒脫就跑進來的踢踏聲。
書房門被拉開,秦招一瘸一拐地衝進來,滿臉驚喜地抓住雁風潯的手說:“有線索了!有新發現。”
雁風潯眉梢一跳,看見秦招的衣服裡露出若隱若現的繃帶,像是剛止了血的模樣。又看見秦招的一隻眼睛完全充血,眉骨被劃傷。最令他難以理解的是,秦招的右小腿以一個幾乎扭曲的角度往外拐。
“你……”雁風潯吞下一口臟話,儘可能溫和地問,“你怎麼會受傷?”
“傷得不重,我自己止血了。你先聽我說,我找到你媽媽的檔案了。二十年前總局一處的作戰總指揮蕭拂,最高級機密檔案,封存在一級倉庫。”秦招眼中的興奮完全無法掩飾,他甚至露出了二十五年都沒有露出過的燦爛的笑容。
可是他不理解,雁風潯的表情怎麼那麼難看。
“你光是止血了?有沒有讓人幫你療愈。”雁風潯面無表情地拉著他的手,把他往臥室帶去。
但隻走了一步,秦招拐了一下,雁風潯沒說話,彎腰將他抱起。
秦招沒有被人用這種姿勢抱過,有點不習慣,他稍微推了推,說:“我自己走吧,身上都是彆人的血,臟得很。”
“秦招。”
“嗯?”
“先彆說話。”
“怎麼了?”
“沒什麼。”雁風潯目光平直目視前方,把他抱到臥室的床上放下,伸手在他鼻子下面一抹,一手的血,“安靜點。”
秦招這才發現自己流了鼻血,嘴角也有血。他有點後怕,不知道這一路上自己的血有沒有滴在地上。他已經很努力地包紮了,但畢竟自己給自己纏繃帶,有時候沒那麼精細。而且他也沒吃藥,這會兒鼻血流了就停不下來。
雁風潯從浴室接了一盆水過來,一言不發地給秦招脫了衣服,重新處理傷口。
之前在死亡島做異能習得測試的時候,他從彭呸呸那兒習得了淨化,但沒習得修複。好在他這裡還有很多藥可以用。而且秦招好死不死,身上還真的帶點毒。他的淨化也算有用。
秦招中途其實是有一點痛的,因為雁風潯在給他把骨頭掰正的時候,喚醒了疼痛。但他忍住了。他感覺到雁風潯心情不太好,小心地問:“你不想聽聽蕭拂的事嗎?”
“想。”
“那我說給你聽。上午的時候,我——”
“先彆說話。”
“……哦。”秦招隻能閉了嘴。
他這一禁言,就是好一個多小時。最後吃了藥昏睡了過去。等再醒來,天色已經從下午的烈日高掛,變成夜黑風高。
秦招能感覺到自己的傷已經被處理得很好,毒沒了,傷口吃了藥以後漸漸愈合。唯一的不足就是,雁風潯給他用了太重的藥,導致他現在手腳還有些發軟,沒有力氣。
他睜眼的時候,雁風潯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眼睛也一眨不眨。因為沒開燈,黑暗中隻有雁風潯一雙銀灰色的明亮眸子掛在那兒,嚇了秦招一跳。
“你怎麼坐在這兒?”秦招撐起身體來,按亮燈,他本能地覺得雁風潯這會兒需要哄一哄,於是伸出手去。
雁風潯靠過去,抱住了他,等秦招把兩隻手掛在他脖子上,他忽然站起了身子。秦招上半身隨著他的動作一起被拎了起來。
他本來想鬆手坐回去,結果雁風潯的手掌托住了他的大腿根——或者嚴格來講,其實已經托住了他的屁股。
秦招不太自然地扭動了一下,剛想說話,忽然聽見“啪”的一聲。
秦招愣住,臉噔的一紅:“你乾什麼?!”
雁風潯沒說話,看他想推開自己,就圈住秦招的腰,啪的又一巴掌扇下去,掌下柔軟的部位忽然就繃緊了,秦招猛地往後一掀身子就想跑。雁風潯鬆開手,等秦招跑出去一點,兩根藤蔓就把人拖了回來。
秦招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勢趴在被窩,一拱一拱的,企圖掙脫。雁風潯看他腦袋抬起來,就又把他按下去,然後扒了他的褲子。又是一巴掌,這一下又重又狠,聲音脆得讓人心悸,鈍痛帶點火辣辣的刺感。他第一次被人打屁股。
秦招疼得渾身一機靈,伸手捂住後面:“你!這簡直不像話!”
雁風潯一點表情都沒有,冷冷道:“不是喜歡挨揍嗎?我幫你。”
“不要這樣。你……你先放開。”
秦招莫名地覺得有點害怕,大概是因為,以前雁風潯不管什麼樣子,總是會給他一個信號,讓他知道做什麼會讓雁風潯高興。
但現在的雁風潯,給人一種,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高興的錯覺。
“你喜歡痛,我就讓你痛個夠。為什麼不要?”雁風潯單腿跪在床邊,手下用了點狠勁兒,按住秦招的腦袋,不讓他抬頭,也不和他對視,“忍著吧,我獎勵你的。”
雁風潯的巴掌落得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故意在給秦招準備時間,但打下去的時候也毫不留情,所到之處瞬間紅了大半。
“我做什麼讓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聽話,先放——啊!”
秦招滿臉漲得通紅。
與其說是痛不能忍,不如說是這種羞辱的感覺不能忍。他在作戰中受了多少打,都沒有此時此刻這樣令他難堪。竟然被人扒了褲子打……荒謬至極!
“你讓我聽話,你又聽話了嗎?”
雁風潯的語氣四平八穩,要不是他下手那麼狠,秦招甚至都聽不出來他生氣了。
“你走之前,我教了你兩種方法,可以把練壽夫引出來。第一,如果他今天再不見你,你就在中午最多人看手機的時間點往總群裡發消息,圈出練壽夫,問他什麼時候出差回來,讓所有人都知道,守勢大戰迫在眉睫他一個局長卻不務正業。大家會懷疑,會討論,會逼他不得不出來解釋。”
“第二,你可以修改審訊結果,故意告訴一處的人,你從邢讖思的記憶裡發現總局還有一個內應,而且就在一處。多的什麼也不說,等著練壽夫來問你。不管他是不是和雁飛霄有勾結,他必須要從你這的打聽清楚所謂的內應真假。”
“起初我覺得這兩個方法,都不能算上策,畢竟要在彆人面前露出一些破綻……可你更厲害,你選了連我都想不到的第三種,你他媽就這麼硬闖。秦招,你厲害死了。”
話音未落,巴掌又響,疼得秦招弓起了腰,想躲躲不掉,他覺得自己今天的收獲是值得冒險的,據理力爭道:“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是他們今天一定有問題。我有預感,這次沒有進去,下次就沒有機會了!”
“你借口倒是很多。但現在總局一處幾乎大半的人勢元都比你高,你完全不考慮過這個問題?”
“勢元比我高不意味著他們能打敗我。”
“這麼自信?那我真好奇,我當初從手裡救的人是誰?懸崖邊往屍偶的武器上自殺式撞過去的是誰?沒有我,你那兩次會如何?”
“那次殺不了我,他也隻是在拖延。屍偶……是意外。我最初沒有往那上面想。”
“你經得起幾次意外?”雁風潯冷下聲。
這次,他沒有打秦招,但秦招卻抖得更厲害。
就像雁風潯的巴掌落在了他脆弱的靈魂上,讓他知道,他已經無可辯駁。
秦招不得不示弱,低低道:“我隻是想幫你。”
“我讓你拿命幫?我是這麼跟你說的?”雁風潯顯然並不接受這個說法,“你有沒有腦子?”
“……”秦招沒了聲音。
他有點委屈,這是種很陌生的情緒。以前秦招從來不會覺得委屈,他不會做錯事,做錯也沒人敢說。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人說他做錯了,秦招也無所謂。
所有人都可以說他冷血無情草菅人命除了打架一無是處,他一點都不在乎。
可是雁風潯說他沒有腦子,他就覺得很難受。不是因為他覺得雁風潯說錯了,相反,他覺得雁風潯是對的。
他就是沒腦子。
他當時隻想著,闖進去,抓到練壽夫的破綻,他就可以幫雁風潯找到重要線索。他可以質問練壽夫有沒有教雁飛霄恨他哥哥,他可以趁自己重傷,共感練壽夫,他可以在一處尋找機密檔案。他可以為雁風潯做很多事。
他得到那些消息以後,第一時間就往回趕,滿心歡喜,心花怒放。他想要雁風潯開心,可是雁風潯生氣了。
“對不起。”
沉默了許久後,秦招再也不掙紮了,他趴在床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心口也一陣一陣地難過。
可笑的是,秦招以為當他這樣示弱了,雁風潯就會放過他。然而並沒有這樣好的事。
“你不愛我,秦招,你不心疼我。我已經多少次提醒過你,不要輕易受傷,可是你不聽。我討厭你。”
“不要這樣……”秦招渾身一抖,努力想轉過身去抱雁風潯,卻根本無法動彈,“不要討厭我。對不起,我不會了,我真的不會了。”
“你在害怕嗎?你憑什麼。”雁風潯從後面掐住他的脖子,膝蓋抵著他的腰窩,“你總在受傷,像是要死了一樣隨時可以拋棄我……你最討厭了,秦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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