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 都過得提心吊膽。
即便整個山穀裡起碼聚集了兩百號異能者,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無法安心的戒備,草木皆兵到哪怕隻是被石頭絆了一跤, 也會驚聲尖叫, 以為是從第三環跑出來的變異生物要襲擊人了。
沒人敢睡,再看不順眼的人今夜也聚在一起, 背靠著背, 憂心忡忡地睜著眼睛到天亮。
唯一睡了個好覺的, 大概就隻有雁風潯。
他會犯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兩天秦招昏迷, 他就無法閉眼, 本來就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中,結果剛才又接了個漫長的吻,快速消耗了熱量。雁風潯從沒覺得這麼累過,有種精神上坐了一百次過山車的錯覺。
他嚴重懷疑接吻時秦招吸走了他的精氣神。
秦招看出他累,所有問題都放在一邊, 讓他休息。雁風潯打了個哈欠, 毫無負擔地把生命安全問題交給秦招去操心,自己美滋滋地枕著秦招的腿闔上了眼睛。
在進入夢鄉以前, 雁風潯莫名問了句:“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秦招的腦子也沒清醒到哪兒去,隻覺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應該是告一段落了, 就道:“沒有,睡吧。”
就這樣, 雁風潯心安理得地睡了一晚。
彼時, 山洞外的明驕因為晝夜巨大的溫差,哆哆嗦嗦抱住自己的膝蓋,問伊斯亞:“你說, 咱們什麼時候能進去?”
伊斯亞跟他湊一塊兒挨著取暖:“快了吧,都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堯希比他們悠閒一點,她似乎也不太害怕。無論是那些各懷鬼胎的異能者,還是隨時可能出現的變異生物,她都沒放在心上,兀自找了個高處坐著,取下防毒面罩,吹了會兒夜風。
也不是沒人靠近她,相反,不少人看她是獨來獨往的療愈師,都企圖拉她入隊,但離近一點就會嚇到——她手上拿了把槍,不輕不重地拋起又落下,最後槍口對準來人,目光冷冽。
勢元槍在黑市是很搶手的貨,難買的不是槍本身,而是裡面的子彈。
一枚能裝A級異能的勢元彈能賣到六位數,相當於每一次攻擊就是燒掉十幾萬索特。
勢元彈本來就是消耗品,加上溢價嚴重,如今拿槍作為武器的異能者,通常隻有兩種人。第一,錢多到沒地方花。第二,本身在武器市場有一定的勢力,能夠拿到源源不斷的子彈供貨。
當然還有兩種情況:調查局的警察和軍部的異能軍,他們倒是人手一把勢元槍。
但來這裡的都是搞走私的,沒人把堯希往後兩者上面想。
他們猜她可能是某個黑老大的女人,或者自己就是某組織的大姐頭,那把槍的槍口黑洞洞的,大家怕她走火,於是都不敢再靠近。
堯希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包煙,直接用勢元燒出了火星子,抽了幾口,吐出的煙圈彌漫四周,她半眯著眼,靠在碎石上,仰望著折疊空間裡的星河,在人人自危的環境裡顯得懶散。
明驕不敢睡,又閒的沒事,就悄悄打量她。
雖然堯希待的地方距離他有十幾米遠,但周圍開闊,月光灑下來,不至於太暗,明驕就看得很清楚。
他悄悄跟伊斯亞八卦:“我知道她為什麼要戴面罩了。”
伊斯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堯希的臉以後愣了愣,隨即點點頭:“確實。”
堯希的外形和一般的偷渡客都不一樣,有一種未經奔波的乾淨斯文。單看五官,她算不上多麼亮眼的美人,頂多是清秀,黑發柔軟,眼神沉靜,簡單來說就是整個人毫無氣勢。
她如果不戴那個古怪的面罩,恐怕走哪兒都會被搶劫,因為看起來就是個沒什麼攻擊力的人。
“她可能和我們一樣,和隊友走失了。”明驕猜測,“不過她是療愈師,如果還想留在裡面搞一票再走,應該有很多隊伍都願意接納她,比如山洞裡的兩位大佬——反觀咱們倆,就隻能趕緊回家了。”
其實他們倆的異能也還算有用,隻是和療愈師比起來,就差太遠了。
但凡實力夠的走私團夥,都不會想多帶兩個人分贓。明驕已經想好,明天一早就跟伊斯亞趁著天亮,趕緊跑路。
“奇怪。”伊斯亞忽然說了聲。
明驕:“奇怪什麼?”
伊斯亞壓低嗓音,跟明驕說:“剛才有支隊伍,我認出他們領頭的是太古集團的賞金獵人,一個巔峰A級的精神係異能者。我記得他之前搞到了不少好貨拿去拍賣,一個人就起碼賺了幾個億。”
“那又怎麼了,幾個億不是很正常嘛。現在1500左右的獸魄就能賣千萬級彆了。”明驕以為他是在感歎對方掙的錢多。
伊斯亞搖搖頭:“我是說,在走私獸魄的人裡面,他們應該是數一數二的隊伍,有經驗有實力而且從來不坑隊友的錢。堯希如果要合作,找他們才更穩妥。”
明驕指了指山洞,說:“裡面的兩個大佬也很強啊。”
“問題就出在這裡。”伊斯亞轉頭看著明驕,問他,“在堯希決定和裡面的大佬組隊時,她知道他們很強嗎?”
“……”明驕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再抬頭看向堯希,卻猛然驚覺,那把槍的槍口對準了伊斯亞。
-
一夜無事。
太陽出來,所有異能者幾乎在同一時刻原地跳起,收拾行李,拿好武器,準備趁著白天前往另一個安全區——這次從第三環跑出來的人,似乎都沒有太大的收獲。他們還不打算離開。
就在第一支隊伍準備啟程離開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嚎叫:“啊啊啊!出現了!”
大家立刻反應過來,有變異生物。
可是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防備和反抗,就在這聲叫喊後,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被一根從地裡破土而出的毒藤纏住了身體,裹成粽子。
“這東西是什麼啊!怎麼會這麼突然就出現了!”
“該死的,是不是他們從第三環把怪物引出來了?”
“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鬨聲中,隻有明驕在好奇:“咦,這不是大佬的毒藤嗎。”
伊斯亞走到最近的一個異能者身邊,蹲下來看了一眼:“好像是的。”
他們不知道第三環發生了什麼,自然也就不知道毒藤是從那裡跑出來的變異生物,隻一眼就認出這東西和雁風潯的“異能”很像。但他們不知道雁風潯為什麼要襲擊這些異能者。
片刻後,山洞裡睡了一夜好覺的雁風潯,伸著懶腰就出來了。他旁邊是一臉冷漠地抱著雙刀的秦招。
兩個人在路過627的時候,莫名一頓,相互看了一眼,終於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
他們把627和其他幾個人忘在了山洞外整整一夜。
明驕一看他們走出來,就趕緊跑了過來,說:“大佬大佬,這是怎麼回事啊?你……那個毒藤是你做的嗎?為什麼要把大家留在這裡?”
雁風潯衝他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對秦招做了個“請”的動作。
秦招點點頭,三兩步躍上一片小丘,在上面俯視眾人。冷酷的聲音借著風吹向所有人的耳邊,回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調查局辦案,現在開始,所有人主動向我交代一切罪行。”
他拔出不赦,霍然插進土裡三分,整片山穀都為之一振,隨後擲地有聲拋出四個字,“不服者殺。”
話音落地,在一片不可置信的抽氣聲中,明驕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媽媽呀……天要亡我。”
倒是伊斯亞顯得平靜,他走過去扶了一把明驕,知道事已至此,打是打不過的,逃也逃不掉。於是對雁風潯主動說道:“我們配合調查,主動坦白所有知道的事情,包括拍賣獸魄的黑市,可以從輕處罰嗎?”
雁風潯靠在一旁,目光遙遙望著威風瀟灑的秦招,根本沒看他,說:“我隻是個實習生,給不了你任何保證。你要求饒得去找那邊那位。”
伊斯亞卻很執著地對他說:“隻要你點頭一定可以。不是嗎?”
雁風潯這才轉過頭,看他一眼,笑道:“這麼輕易就投誠,反而會顯得你不真心。”
“我隻是想要爭取寬大處理。”
“你倒不如說你已經知道他是誰。”雁風潯指向秦招,又對伊斯亞說,“在他的異能面前,你坦白或不坦白的結果是一樣的,現在對我說這些話,隻是想從我這兒騙取一點同情分。”
伊斯亞被揭穿,抿著唇不再說話。
他其實一開始也沒有確定秦招的身份,起初有所懷疑,是看見那兩把長刀。
不赦的威名在黑市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但真正見過它的人很少。
完全確定身份,是後來聽見雁風潯叫秦招的名字。
調查局的秦招,可能對於彆人來說很遙遠,但伊斯亞從多年前開始就在黑市裡接一些不太正規的活兒,前前後後也認識幾個通緝犯。秦招的名字像一個傳說,從那些人口中被不斷提起。
伊斯亞推測調查局這次的行動應該規模不小,他想過趁夜逃跑,最終放棄。且不說他和明驕兩個人能不能活著走出去,就算他們出去了,調查局既然派了人進來,那外面必定也少不了人手。
現在暫時不知道調查局對於走私獸魄是個什麼態度,反正往前往後都沒路走,倒不如從雁風潯和秦招身上著手,爭取求得個寬大處理。
與伊斯亞的冷靜不同,旁邊的明驕臉色都已經嚇得慘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滿腦袋都是“完了完了我要坐牢了”。
“其實你的異能不錯。”雁風潯忽然說。
伊斯亞是個會抓住機會的人,他第一時間給出態度:“如果兩位警官有需要,我會積極配合一切調查行動。”
明驕也舉手:“我也配合!”
大家來這裡搞獸魄的最終目的,不是想變強就是想掙錢,沒有人真的願意和調查局作對。
雁風潯看他們二人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頭走向了正在和偷渡客們建立共感進行調查的秦招。
伊斯亞和明驕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有些緊張地站在原地。
“你來。”雁風潯回頭看了伊斯亞一眼。
伊斯亞點頭,正要跟上去,想了想,又退回來對正在咬手指的明驕小聲交代:“那個秦招的異能是共感,可以抓取你當下的意識,隱瞞和謊言沒有意義。但走私獸魄這件事過去根本沒有先例,而且法不責眾,隻要配合調查,我們的問題應該不會太大。你彆怕,在這裡等我。”
明驕被他這麼一通分析,心裡果然就鬆了一口氣:“對,本來就沒有明文規定不能走私獸魄。我們實話實說,而且我們還可以幫上忙。不會坐牢的,肯定不會坐牢。”
“嗯,就是這麼回事。”伊斯亞笑著拍拍他的頭,轉身跑向了雁風潯。
-
秦招在正常情況下建立共感,需要鋪開很大的能量場,用到的勢元也比靠血液建立共感時更多。
他沒辦法一次性共感兩百號人,隻能從中挑選一些可能知道較多信息的人。
從第三環出來的人,來過折疊空間超過兩次的人,從監獄被空間異能者放出去的逃犯,以及最早發現門橋的人,都是他的重點調查對象。
但這些人的共同點是,勢元等級都很高。
其中有兩個已經吃過獸魄,如今勢元隱隱高出秦招不少。要與這樣的人建立共感,會麻煩很多。短短十幾分鐘時間,他已經覺得有些吃不消。
能量場波動的時候,被覆蓋在其中的高級異能者們是可以感受到的。那些人一發現秦招的力量開始弱下去,就變得不老實起來,好幾個人相互使了個眼色,開始偷偷調度勢元,準備掙脫毒藤,一起反擊。
然而一根藤條啪啪甩在臉上,打得幾個蠢蠢欲動的偷渡客立刻老實了。
藤蔓的毒液除了會腐蝕皮膚,還會麻痹神經。雁風潯把那幾個躁動不安的家夥直接毒暈了,接下來場面就安靜不少。
他走到秦招身邊,忽然抓起了他的手。秦招想收回來,卻沒掙脫:“你的毒藤不知道可以維持多久,我現在的能量也所剩不多,得抓緊時間。”
雁風潯掰出他的一根手指,說:“這不是來給你充電了嗎。”
秦招有些不解,正待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看見伊斯亞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與他的指尖戳在一起。他還沒反應過來這奇怪的畫面到底在乾嘛,就忽然感受到一股充沛的能量從兩個人手指接觸的地方被傳遞到自己身體裡。
他稍稍睜大眼睛,看著伊斯亞:“你的異能?”
伊斯亞的臉色有些難看,唇在幾秒內就變得有些慘白,他點點頭,慢慢地有些站不住,伸手扶向了一旁的石頭:“你……我……”
“這個異能很好。”秦招接收到源源不斷的能量後,身體一下子恢複了精力,共感再次延伸,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那股強勢的威壓。
雁風潯看到伊斯亞搖搖晃晃,伸手扶住了他,問:“這麼快就不行了?”
伊斯亞也很尷尬,他之前給林本樺補充勢元,滿打滿算能補三次。結果在秦招這兒,甚至連一次都補不滿。
主要是因為秦招的異能本來就很費勢元,再加上他一次性共感的人太多,消耗非常快。
他怕雁風潯覺得他沒用,咬著牙說:“我應該再可以堅持兩分鐘。”
“一分鐘就夠了。”秦招對他報以認可的點點頭,道,“辛苦你。”
伊斯亞一聽他的話,心裡就鬆了口氣,露出個慘白的微笑,撐著雁風潯的手臂站著。
秦招的時間卡得很準,說好一分鐘,多一秒都沒有。他收回勢元,共感立刻斷掉。與此同時,伊斯亞整個人癱軟地跌坐在地。
秦招第一次在如此大面積的共感審訊後,還能保持充沛的勢元,他的感覺很不錯,對伊斯亞說話的語氣也好起來:“你叫伊斯亞?”
他居高臨下看著伊斯亞,伸出了手要扶他起來。
伊斯亞笑了笑,想去抓秦招的手,結果抓到一根藤條。嚇得他趕緊收回胳膊。結果又有幾根藤條從背後伸出來,直接把他推著站了起來。
他看向雁風潯:“謝謝。”
雁風潯卻冷冷淡淡:“客氣。”
伊斯亞撓頭,他不知道為什麼雁風潯好像有點不爽他。他已經很努力地配合秦招了,他甚至差點把自己的勢元耗儘。
好在秦招對他的態度很好,要和他握手:“你很不錯,能量轉移這一類的異能,能夠到達A級非常稀有,即便在調查局我也沒有見過。”
伊斯亞想了想,沒敢伸手去和他握,隻是老老實實交代:“我是……吃了獸魄才從B級升到A級的。”
秦招更為感興趣了:“靠獸魄打破等級後,異能有什麼變化?”
“變化談不上,肯定會更強,但有副作用。”
“副作用?”秦招剛才共感了很多人,其實也有不少人是靠吃獸魄提升異能,但他們的意識裡沒有提到副作用。
“靠獸魄提升的勢元,在消耗後無法完全補充。”伊斯亞解釋說,“大概是我的異能比較特殊,需要隨時消耗勢元,又自行恢複勢元,所以對這一點感觸很深。我發現每一次我耗儘勢元,再次恢複後,總是會比上一次的能量少一點。”
秦招沉吟片刻,道:“這也不算副作用,畢竟是外來能量的補給,在使用中肯定會有所流失。”
“不僅如此,我認為它甚至會降低我原本的能量儲蓄。”伊斯亞又提供了一個信息,“我自從變成A級以後,恢複勢元的速度就變慢了。有時候,甚至會出現遲遲無法恢複的情況。我懷疑吃了太多獸魄的人,自己的能量會被獸魄的能量所取代,到最後,就變成我們無法靠自己恢複勢元,而隻能靠吃獸魄來補給。”
秦招聽完後蹙了眉,這一點,他在共感時沒有抓取到,有一種可能是那些異能者暫時還沒有發現這個後遺症,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大家知道這個問題,但他們並不把它當成一個要緊的事。
反正隻要給自己準備更多的獸魄,他們就不用擔心後遺症。
伊斯亞卻無法坦然面對這個問題,因為他的異能太特殊,如果過於依賴獸魄,到最後說不定會陷入像du癮一樣的可怕境地。
“我現在已經不再吃獸魄了,雖然現在恢複勢元的速度慢一點,但至少還能恢複。”伊斯亞說這話,也算是在對秦招表明自己“從良”的決心。
秦招拍拍他的肩:“你給了我很重要的信息。”
“那太好了。”伊斯亞稍稍鞠了一躬,“能夠幫到您調查,是我的榮幸。”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雁風潯忽然學著他說了句:“我的榮幸~”
兩個人同時朝他望去。
秦招好奇地歪了歪腦袋:“你學他說話做什麼。”
雁風潯聳聳肩:“我看你喜歡和他說話,學習學習。”
伊斯亞莫名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兩步,道:“之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吩咐。我先去找我的同伴,再見。”
說完趕緊溜走,一秒沒停留。
雁風潯冷眉冷眼看著他的背影離開,他的手指忽然攢成拳,那些被藤蔓纏住的異能者突然之間都感到身體被勒緊,痛得直抽氣。
忽然從旁邊伸出兩隻手,包住了雁風潯的拳頭。他稍稍一頓。
秦招低頭在他淩利的骨節上親了一下,說:“在不高興什麼?”
“看不出來?”雁風潯挑著半邊眉毛,非常理直氣壯地說,“吃醋啊。”
秦招卻搖搖頭,拉著他的手往旁邊走去,避開大多數人的視線後,他抬手捧著雁風潯的臉,搓了搓,道:“你有彆的不高興的事。”
雁風潯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笑了:“真看得出來?”
“看不出來,猜的。”秦招的手慢慢摸向他的耳朵,揉了揉,好像在安撫,又或者隻是他單純地想揉,“跟我說說。”
雁風潯默了片刻,忽然長長歎了口氣,按住秦招的手,在他掌心蹭了好一會兒。
其實他們兩人今天很早就醒了。
那時候天還沒亮,雁風潯閉著眼在秦招腿上裝睡,但秦招很快就發現了。
當時他們並沒有想好今天的調查行動要從哪一步開始進行,是繼續裝作偷渡客,潛藏在這些人當中,慢慢調查;還是逮捕其中幾個危險分子,將人直接抓回調查局?
秦招的態度更傾向於後者,但這樣一來,就避免不了作戰。
雁風潯已經有點厭煩看秦招作戰了,即便他明知秦招能夠打敗百分之九十九的異能者,但他不太想讓秦招總是跟人打來打去。
他想了會兒,最後膽大妄為地向秦招提出了用,毒藤困住異能者的想法。他以為秦招會拒絕。
老實說,雁風潯對於自己為什麼可以吸收藤蔓的力量這件事,還沒有定論。他自己尚且在實驗當中。但他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總是讓他樂觀地相信自己能乾一些大事兒。
令人驚訝的是,秦招跟他一塊兒自信。
雁風潯自己都覺得想笑,擺擺手:“算了,我開玩笑的。等我再練練,或者等我們研究清楚這件事再說吧。”
秦招就抓著他的手說:“就拿外面的人練吧。”
雁風潯心臟咚咚地跳。被鼓舞是一個原因,他自己感到興奮也是一個原因。但他還假裝猶豫,說:“萬一我控製不了他們,或者我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呢?”
秦招看上去相當灑脫乾脆,他對雁風潯說:“你儘管去試,剩下的交給我。”
如果他失敗了,秦招會給他兜底。
但秦招覺得他能成功。
就這樣,一到天亮,雁風潯就把兩百號人一起留在了原地。毒藤的力量比他想的還好用——也可以換種說法,毒藤比他想象地更容易操縱。
整整兩百號人,無論是天生的高級異能者,還是靠吃獸魄提升了能力的人,竟然都沒有掙脫掉束縛。
雁風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秦招卻顯得很淡定,他臉上的表情寫著“我就知道你可以”。雁風潯從來沒有被人用那種眼神看過,好像他成了多麼了不起的人物。
藤蔓的確很厲害,可它究竟從何而來?如果這是雁風潯的力量,那麼前二十年,他為什麼沒有發現?
一直以來,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就算你是個廢物也沒關係,你有雁家,你有你的父親,你的外公,甚至你的弟弟,他們都可以護你一生平安。你什麼努力都不用做。
從來沒有人對雁風潯:也許你不是個廢物,你可以再試一試。
雁風潯活在一種矛盾中,這種矛盾來自於外部世界和內部自我的衝突。他也曾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了自己是個廢物的事實,但現在,好像一切又要改變。
組成他人生的一磚一瓦,似乎都是虛假的。
那到底什麼才是真實而不變的?
“……阿潯?”
秦招的聲音喚回了雁風潯的思緒,他竟然不知何時閉上了眼,沉浸在那種討人厭的迷思裡。再睜眼時,秦招近在咫尺。
他的唇很輕地貼了貼雁風潯的嘴角:“和我說話。”
“嗯……”
雁風潯一直很喜歡秦招身上那種沉穩安定。
如果說他的情緒穩定,是靠著有效的自我克製才達到的狀態,那麼秦招就應該是擁有一種天賦,由內而外的平靜。
有時候雁風潯會下意識地在秦招面前暴露出一些小情緒,他不是克製不了,而是覺得秦招不會介意他的那些部分,秦招會包裹住他的不安和缺失。
“我總在想,可能這些都不是我的。”雁風潯的手臂環住秦招,掌心在秦招的後脖頸處捏了捏,手感很好,“我現在能用的所有異能,都是從其他地方得來的。哪怕我能使用它們,但我其實一直在心裡做好了隨時失去它們的準備。我會想,到底是誰把它們給了我,什麼時候又會來拿走?”
秦招沉默地聽著,為了讓雁風潯知道他沒有走神,就不時用臉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不喜歡這樣……”雁風潯的聲音越發的低下去,到最後甚至聽不見尾音,“就像我並沒有真的擁有什麼。”
秦招沒說話。
雁風潯停了一會兒,也不大說的下去了。他自己並不是這樣的性格,說這些話難免奇怪。
雁風潯隻是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未知,他討厭在不安定中等待變化。
但他的話聽起來變了味兒,就像他多麼自卑一樣。
“也許我並不是不高興,隻是對於這種不確定性感到煩躁。”
這麼會兒工夫,雁風潯也差不多厘清了頭緒。他最後做出總結,“我需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招終於開口,說:“我會陪你查,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他慢慢支起身,和雁風潯四目相對:“可是有句話我還是想要說——”
雁風潯本來以為秦招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才一直沉默,沒想到他還有話要說,就問了句:“什麼?”
秦招目光堅定,語氣鄭重,道:“那些力量不管從何而來,不管為什麼找上你,但你得到了就是你的。即便有一天它們再次消失,那隻是因為它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隻要它存在,而你想要,它其實可以一直屬於你……”
雁風潯聽得有些可樂,他猜測秦招還是想跟他講一些安慰人的話。於是抱著“雖然我並不需要但也會努力假裝被治愈了”的心情,聽了下去。
結果秦招最後一句話說的是:
“誰和你搶,我殺了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