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風潯把獸魄給了秦招, 秦招這才終於意識到,他們已經完全化險為夷。而且根本沒有花費什麼力氣——至少從他的角度來看。
慘叫聲在巨木林中回蕩不停,實在滲人。
那人因為共感了秦招, 不僅異能受限, 還在第一時間感知到了秦招身上的傷。
他感受到了秦招沒有感受到的那種痛苦, 撕心裂肺地嚎叫, 抓著自己身體的皮膚滾來滾去, 最終從十幾米高的地方狠狠摔下來。
正好落在他們面前。
雖然早有預料, 但真的看見這個空間異能者的真面目時,雁風潯和秦招還是愣了一下。
這是個小孩兒。
剛才在聽見他的尖叫聲時, 雁風潯和秦招就對視了一眼,隱隱覺得不對勁:聲音難辨男女。
現在一看才知道,這孩子最多不超過十二歲,估計正在變聲期, 一把嗓子又尖又細。長得黑瘦, 臉臟得都快看不清眉眼高低, 但依舊能從那雙驚恐未定的眼睛中看出他的青澀稚嫩。
他掉到地上仍然痛苦不已, 偏偏又暈不過去,陷入死亡的恐慌和身體的劇痛中。
秦招一直舉著刀, 本來是想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就把刀捅進對方的大腿骨,物理上排除掉這人逃跑的可能性。現在看他是個小孩兒,就沒捅下去。
並不是因為他年紀小, 秦招就心慈手軟,而是秦招認為,十二歲的孩子獨自來折疊空間的可能性很低。身後勢必還有彆人。
他蹲下去,上下摸索檢查,這孩子身上什麼都沒有。反倒是滿身的血痂, 看起來就是這幾天新弄出來的傷。
秦招因為共感的原因,可以感知到這孩子的部分意識,但現在對方大腦一片混亂,又處於極度驚恐中,很難提取到有用的信息。
他試圖通過提問,來讓著孩子的注意力集中,以便於他抓取記憶意識。
“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來了多久?”
“為什麼襲擊我們?”
“你的同夥在哪裡?”
“你對這裡了解多少?”
秦招審問犯人從來不用等答案。當對方的腦子這一刻正在想這件事,他就可以同步獲取信息。
這些問題很快得到了無聲的解答。
這小孩兒叫九裡,看著十一二歲,實則今年就該十四歲了。隻是長期營養不良,看著瘦弱不堪。他確實不是一個人進來的,是跟著他姐姐,一個叫做千鄉的馴獸師。
姐弟兩人是一起從福利院長大的,千鄉十八歲後,福利院強製趕她走,她就帶著弟弟九裡一起離開。她是個B級勢元的獸感異能者,出來後跟著人學做馴獸師,也能賺錢養家。
馴獸師不算什麼新興行業,幾十年前也曾熱門過。能當馴獸師的異能者,通常都擁有和動物溝通的異能。他們引導動物一起進行表演,或者幫一些達官顯貴訓練猛禽野獸,從中賺取費用。但這幾年,馴獸師這個行業的前景越來越不好了。因為AI興起後,很多有錢人更喜歡養智能寵物,高價造仿真機器人,對於動物的興趣減淡。
千鄉馴獸的活兒越來越少,錢怎麼也不夠用,加上九裡要上學,她就開始想乾點黑活。
進入門橋不是意外,是千鄉通過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打聽到的。飛禽走獸們告訴她,有很多人通過進入門橋搜集獸魄,不僅自己勢元提升,還走私獸魄,得到大筆財富。
一枚100勢元的獸魄就能賣到10萬索特,1000勢元的獸魄甚至已經在黑市被炒到了上千萬的高價。
千鄉窮怕了,對這種快錢垂涎欲滴,她想自己進來搜集獸魄出去走私,九裡發現了她的計劃,害怕她有危險,說什麼都要跟著她一起。
九裡是個C級勢元的空間異能者,雖然他隻有C級,但作為稀有的空間異能者,在屬性上他其實比千鄉更強。兩姐弟商討了一夜後,決定一起進去打探虛實。
A級以下的人無法看到門橋,他們一開始完全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成功進入門橋以後,千鄉覺得自己找到了寶藏。
她可以操縱折疊空間第一環的所有生物。
她讓它們死,它們就自相殘殺,她讓它們引路,它們就保護著姐弟二人去向最安全的地方。
千鄉和九裡在折疊空間第一環待了將近一個月,每天都吃下至少200勢元的獸魄,身體可以吸收轉化大約六七成。
一個月後,千鄉的勢元從4600的B級,漲到了5900的巔峰B級。但之後再吃獸魄就吸收不了了。
九裡大概是因為本身勢元低,他吃下獸魄後轉化的能量比千鄉還少,100勢元吃下去,隻能轉化20左右。最後從2000的C級,漲到了2600的水平。
兩姐弟覺得是時候進入第二環,尋找更高勢元的獸魄了。
千鄉也不貪心,她決定,隻要能得到一枚1000勢元就收手。
這東西帶出去賣,隨隨便便就是一千萬。她和弟弟一輩子不愁吃穿!
他們成功進入第二環,幸運的是,千鄉依然可以控製大部分生物。
這些變異怪物比第一環的要凶猛些,勢元普遍在200-1000之間,聽上去不高,但勢元高於500的生物就已經具有部分思維了,千鄉難以掌控它們自相殘殺。
而且1000勢元的生物非常難找,不像第一環的動物們,到處遊走,它們總是藏在隱秘的地方。
好在九裡的空間異能,可能感知到範圍內所有的生命體,還可以把視野內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物進行擠壓,限製其行為。
配合千鄉的獸感力,姐弟倆很順利成功收集了許多兩三百的獸魄。
但超過1000勢元的怪物,他們不確定能不能打過。
九裡想走,但千鄉覺得不夠。她認為,既然已經到這裡,那就不要錯過機會,先提高自己的異能,再進去找超過1000勢元的獸魄。
千鄉一口氣吃掉所有獸魄,勢元猛增。但她高燒了整整三天。
九裡一度以為姐姐要死了,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好在,千鄉最終醒了過來,並且成功突破A級。
千鄉變強了,她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操控第二環的所有生物,她獲得了大量獸魄,其中包括十枚上千的獸魄。
她已經可以想象到美好幸福的明天。她決定收手,帶著九裡離開。
可意外就出現在這時。
他們走回折疊空間第一環的時候,遇到了一群剛從門橋進入的人。
這群人,從九裡的記憶裡來看,“身著統一的黑色製服”,“手上拿著沒見過的武器”。一定是某個有組織的團夥。
千鄉怕他們要動手,主動提出願意交出一半的獸魄。
可那群人不要獸魄,或者說,他們看不上區區1000勢元的獸魄。他們要千鄉這個人,讓她跟他們一起進去。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千鄉的異能用來召喚變異怪物收集獸魄,很方便。
如果千鄉不同意,他們就會殺了千鄉和九裡。
九裡試圖反抗,但C級的空間異能,對上十幾個巔峰A級的異能者,根本不夠看。他受了很重的傷,千鄉看不下去,隻能答應那群人。
千鄉把所有獸魄給九裡,讓他自己出去安頓好,說很快就回家。九裡就算不願意也沒辦法。他打不過那群人。
最後千鄉跟著那群人走了,九裡帶著獸魄回了家,卻沒有把獸魄賣掉。
他等了一周,千鄉沒有回來。他想,那群人不會放過他姐姐。於是九裡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他一口氣吃掉了所有獸魄。
整整高燒十天,再醒來時,勢元成功突破了A級。
當秦招讀取到這裡的記憶時,突然拿起手機記錄了一下,這是很重要的情報——
千鄉從B級突破到A級時,高燒三天。
九裡從C級突破A級,高燒十天。
很明顯,獸魄的轉化率具有不確定性。
秦招猜測當勢元達到等級突破的極限時,獸魄的消耗會成倍增多。
這當中的細節需要調查局之後慢慢研究,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要靠獸魄突破自己的等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姐弟倆完全是靠數量取勝,因為千鄉的異能占據很大優勢。換個人就沒那麼簡單了。
把信息紀錄完成,秦招接著又問九裡:“你從什麼地方的門橋進入這裡的?你在巨木林待了多久,乾了什麼?你找到你姐姐了嗎?”
這些問題似乎讓九裡很難受,他本就痛苦的表情更加猙獰。
但他一聽到秦招提問,就會不可避免地在腦海裡想象一些畫面——
九裡不是從聖日島這個門橋進入的,他來自9876銀白星域一個叫殼洲的城市。
這也是一個重要信息,說明全世界不同地區的門橋,都是相通的。
九裡突破A級以後,空間異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次他獨自一人進入門橋,目的是救出千鄉。
可是沒有姐姐的獸感力,就沒有動物幫他引路,九裡迷失在了折疊空間第一層,繞來繞去都找不到進入第二環的方向。
於是他守在一片隱蔽的地方,開始等待過路的人,想要通過追蹤他們,進入折疊空間的深處。
九裡前不久跟蹤了一行人,但運氣不好的是,被發現了。九裡雖然有9000多的勢元,是個強大的空間異能者了,但畢竟勢元是靠獸魄提升的,他還不太會使用自己的力量。
面對一群作戰經驗豐富,配合默契,而且屬性相輔相成的團隊,九裡一下就亂了陣腳,被人製服。
好在那群人對他沒有殺心,把他綁起來就離開了。走之前還對他說:“要是能掙脫繩子,你就出去吧。這裡不是小孩兒來的地方。”
九裡當然能掙脫繩子,但他沒有離開。
這件事提醒了他,光是提升勢元沒有意義,他還需要學會利用勢元。於是他開始練習自己的異能,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終於熟練。
他躲在巨木林,等待下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就是秦招和雁風潯。
他已經放棄了跟蹤,因為就算跟蹤,也未必能去到姐姐所在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對於異能已經掌握得很好,於是決定威脅秦招和雁風潯,讓他們兩人帶路。
天不遂人願,這次遇到的人,比上次還厲害。
九裡的記憶停留在這裡。
“痛……好痛……!”他的大腦被劇烈的疼痛席卷,已經很難再回憶起更多細節,嘴邊溢出痛呼,好似下一刻就要痛死過去。
秦招正準備再問彆的問題,一旁的雁風潯忽然說了話:“哪裡痛?”
九裡沒有回答,隻是不停地說:“痛,好痛。”
但不問不知道,一問,秦招也傻了。
他共感到九裡對於疼痛的認知,才知道,原來蛛絲根本不隻是讓他流點血那麼簡單。
得知這個信息後,秦招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雁風潯猜到肯定有問題,在他的追問之下,秦招說出了現在的情況。
原來那蛛絲裡附著著肉眼不可見的細小絨毛,裡面帶著劇毒,在蛛絲接觸皮膚的瞬間,它們便從傷口鑽入血液,就算秦招後來將它們撕扯下來,也無法完全清理掉那些帶著毒素的小絨毛。
蛛毒迅速蔓延擴散,往骨頭裡爬。它會加速消耗人的勢元,同時帶來劇烈的痛苦。受到蛛絲攻擊的人,五感也受到攪亂,會毫無來由地以為自己的皮膚正在潰爛,臟器融化,四肢僵直。
要不是秦招剛好沒有痛覺,他恐怕早在第一下遭受蛛絲攻擊時,就已經因為感官紊亂而失去作戰能力。
所以根本不是那隻蜘蛛攻擊力弱,隻是因為它的毒性太強,它隻需要站在那裡,根本已經用不著它再進化出彆的攻擊方式。
如果不清除身體裡殘留的蛛絲,它會在血液裡生根發芽。秦招的勢元不僅不會恢複,還會隨著時間一點點消耗。直到完全耗儘。
“……”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個比一個臉色冷。
而九裡終於痛得昏了過去,對他而言倒是一種解脫。
雁風潯一言不發地看著秦招,秦招卻仿佛對自己的情況還不著急,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副手銬,先把小孩兒拷上,還替他包紮了傷口,等止了血,共感慢慢就會斷掉。
做完這一切,秦招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要清理掉傷口裡的蛛絲。”秦招說著,躬身在急救箱裡拿出鑷子和酒精。
雁風潯抬手攔了一下。
“你自己怎麼弄?”
“沒事,我有經驗。”
“這不是你有沒有經驗的事。”雁風潯無奈地看著他的脖子,說,“你看得見嗎?”
其實不僅是脖子上的傷看不見,秦招也不能確定腿上和手上的傷,他就能看得見。
雖然他一直表現得很冷靜,但畢竟是受了傷,腦子一直嗡嗡響著,眼前一會兒霧蒙蒙一會兒光影交錯。很難在這種情況下挑出細小的蛛絲絨毛。
秦招也明白這一點,他想了想,忽然抬頭看著雁風潯,嘴唇囁嚅著,但還沒說出口,卻被雁風潯搶先。
雁風潯說:“讓627來可以嗎?”
機器的行為會被秦招的傷害反應機製視為攻擊,所受到的一切痛感都會被屏蔽。
而雁風潯是個沒有理由的意外,他動手,秦招的傷害反應機製不起作用,他碰到傷口的話,會立刻喚醒那些被屏蔽的痛感。
“我?”627的機械腦袋轉了360度,不可思議地說,“我不具備醫療功能,請謹慎使用。”
627沒有醫療這個功能的意思就是,它的動作並不細致,甚至十分粗魯。它不僅無法用鑷子挑出一根小於微米的絨毛,甚至有可能直接用鑷子把秦招的骨頭捅穿。
畢竟這是一台戰備機甲,你讓它變成坦克架起炮台轟個火藥彈還行,但讓做如此細致的活兒,屬於為難它也為難秦招。
雁風潯沉吟片刻,在急救箱裡又一次拿出那枚複原膠囊給秦招,說:“糾結來糾結去,最終還是它。來,吃了這個。”
吃下複原膠囊,秦招就會昏睡過去。雁風潯再趁這個時間,幫他的傷口清理毒素。這是眼下最簡單的方法。
但秦招卻不動。
雁風潯看著他:“就睡一會兒,不會有事。”
“不行。”秦招很果斷地拒絕,比之前更加堅決,“現在已經確定折疊空間裡有勢元超過7000的生物,還有來路不明的各種偷渡客。絕對不能吃藥。”
吃藥的昏睡和普通睡眠不同,根本無法被喚醒。
一旦遇到危險,秦招不僅幫不上忙,還會成為一個累贅。
秦招抓住雁風潯的手,說:“你來吧。”
雁風潯蹙眉:“……秦招,你想過沒有,你現在不怕,隻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曆過。萬一疼起來你受不了呢?”他眯著眼睛,有些苛刻地告誡秦招,“既然現在可以避免,你彆沒事找事。”
雁風潯說的是實話,而秦招自己也知道。人往往是因為無知所以才無所畏懼。
秦招作戰時總是舍死忘生,也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瀕死的痛苦。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傷到底有多嚴重,未曾經曆過讓人疼到休克過去的瀕死體驗,更不了解在這種狀態下,人究竟能被激發出怎樣的恐慌。
但正是因為他過去無知,此刻才更想試一試。
他看著雁風潯,再一次鏗鏘有力地重複道:“你來。”
“你確定要我來?”雁風潯看著他。
秦招毫不猶豫地點頭。
“行。”雁風潯拿起醫藥用品,一把拉過秦招的手將他帶往一旁,隨口跟627說了句,“看著那小孩兒,注意一下周圍的動靜。”
“好的。”627收到指令,安安靜靜地轉開它的小傳感器,把攝像頭對準彆的地方。
雁風潯找的地方不算多角落的位置,隻是剛好在盤枝錯節的巨木樹根夾角。
他把秦招逼進縫隙,左右都無路可去。
“我先提醒你,自己說的話就彆後悔。待會兒就算疼死你了,我也不管。”雁風潯冷眼無情地放下狠話。
“嗯,你不用管我。”背後的樹身冰冷堅硬,上面有斑駁錯落的樹皮,秦招覺得硌得慌。
他動了動,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雁風潯卻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秦招不是很想坐下,因為這裡實在狹窄逼仄,一坐下,人都被巨木的根給包圍,失去了周圍的視野,讓他覺得不安全。
雁風潯不解釋太多,又重複了一遍:“坐,或者吃藥。”
秦招已經決定讓雁風潯幫忙,就不會再選擇吃藥浪費時間。他隻好慢騰騰地縮起身子坐下。
因為腿上有傷,他便雙腿屈起,兩隻手掌無處可放就放在了膝蓋上,就這麼窩在角落,抬眼望著雁風潯,等待他的下一個指令,看起來溫順安靜,哪裡有個令人聞風喪膽活閻王的樣子。
和秦招正好相反,雁風潯斂著眉蹲下去,表情冷肅,目光令人捉摸不透,全然沒有了平時那副談笑風生溫暖親和的模樣。
他分開秦招的雙膝,半跪著將腿抵在中間,不讓他亂動,再將秦招手受傷的那條腿抬起來,架在自己屈起的膝上,要給他拆繃帶。
秦招不習慣這個姿勢,想掙脫。雁風潯立刻停了手上的動作,淡淡看他一眼,半邊眉毛意味深長地挑起。
秦招莫名心頭一跳,不再動了,隨他擺弄。
他倆仿佛在精神上調了個位置,靈魂的隱秘部分在這一刻,達成默契的互換。酷的不酷了,乖的不乖了。
竟也沒誰覺得不對。
雁風潯解了許多圈,才把繃帶拆開,裡面的血肉模糊實在讓人難受:“疼麼。”
“還好。”
雁風潯默了片刻,拿出藥箱裡的醫用棉,浸了那些帶有療愈勢元的消毒液,慢而穩地在傷口周圍擦了擦,每靠近那些被蛛絲割裂的地方,他便問一句:“疼麼。”
秦招的回答永遠都是:“還好。”
雁風潯不信他,但也不逼問。
秦招說還好,他就不停手。把周圍的血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看到完整的傷口。他將每道裂口抻開,拿出鑷子,尋找蛛絲殘留的痕跡。
尖細的鑷子碰到皮膚的瞬間,秦招的身子抖了抖。
雁風潯呼吸莫名地重了一些,頭也不抬,再問他:“疼不疼?”
秦招喉頭一滾,仍舊搖搖頭:“沒關係。”
“說清楚……”雁風潯這次追究了他的模棱兩可,再次開口,“疼,還是不疼。”
秦招的手無處安放地落在兩側,沒來由的緊張,指節屈起,在綿軟的土壤上戳了又戳,輕聲道:“疼……”
雁風潯閉了閉眼,壓下心頭一股火氣,平靜開口:“能忍嗎?”
“能。”
秦招說能忍,就是真的能忍。
其實這種疼痛並沒有讓秦招感到恐懼。他反而清醒。
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對自己的身體感到陌生,每道傷口就像劃在彆人身上,與他無關。那種感覺才是最可怕的,會讓他一點點迷失。
現在,他清楚地感受到生與死在短暫的時間裡猛烈地碰撞著,身體用痛處告知他許多,即便這一刻死去,也是清醒著赴死,而非麻木地消亡。
再之後,雁風潯沉默地拿鑷子在傷處挑揀,終於從猩紅的血縫中抽出那兩根要了命的蛛絲。整個過程足足十分鐘,秦招一聲不吭。
隻有他挖進泥巴裡的蒼白指節,和滿頭細密的冷汗,會暴露他疼得要死的事實。
人體對於疼痛的接受度是有限的,雁風潯的鑷子所帶來的那些輕微痛覺根本不算什麼,被喚醒的蛛絲的毒素才最嚴重。
秦招為了克製著不要發出聲音,竟然許久忘了呼吸。
那些毒素仍在往骨頭裡鑽,他死死咬住下唇。
雁風潯把清理好的傷口重新上了藥,包紮好,一抬頭卻發現秦招嘴角滲血。
他喊了聲:“秦招?”
秦招把自己的嘴角咬破了,但他自己沒有意識到。
雁風潯伸手掰起他的下巴,想讓他鬆口,指尖卻在臉頰上摸到一片濕潤。
他幾乎在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麼,一把丟掉手裡的繃帶,也扔了所有東西,伏身過去把秦招抱起。
秦招以橫坐的姿勢窩在雁風潯懷裡,他被喚醒疼痛的那隻腿不受控製地痙攣著。
雁風潯不敢再碰,隻能用力抱住秦招的肩膀,在他背後一遍又一遍的揉著,聲音放輕,用他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引導著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的秦招,說:“隊長,張開嘴巴,慢慢呼吸。對,呼吸……好了,不弄了,再不動它了。”
秦招找回了呼吸,慢慢泄出痛哼與呻,吟,他生理性地流出眼淚,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把下巴搭在雁風潯肩上,慢吞吞地提醒過雁風潯:“手,和脖子,還有……”
雁風潯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抹掉他額頭細汗:“好,我記住了,手和脖子還有傷,不著急。”
秦招急促地呼著氣,低低哼了一聲,大概是“嗯”的意思。
雁風潯看了一眼他那隻仍在抽搐顫抖的小腿,把秦招樓得更緊了些:“等你睡著了,我再幫你。”
這意思又是要他吃藥。
秦招好像很不太讚同,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洶湧的痛覺已經籠罩住他。
他隻能在迷迷糊糊中抓住雁風潯胳膊,手指很用力,企圖用這個方式拒絕雁風潯。
雁風潯的掌心覆上他的手,在指縫間撫摸,看上去像在安撫,實則是按住了秦招的手,讓他無法再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
“秦招,你真該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小孩兒痛死過去都沒哭,再瞧瞧你,可憐不可憐?生怕彆人不知道你好欺負,疼了也不知道說,就憋著。我就納悶兒了,你喊一聲犯法嗎?……彆撒手,抱緊了。我告訴你,不吃藥我是不會再給你揀那個蛛絲了,一點看不慣你這樣子。”
秦招用最後一點力氣,說了聲:“我真的沒關係……”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那就簡單告訴你我的想法。秦招,你的指揮一點都不明智,我不會再聽你的了。”
雁風潯冷哼了一聲,把秦招的手背舉到唇邊,輕輕咬了一下,不太重,但齒尖慢慢地磨蹭,口吻不容置喙,
“現在開始,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