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局總部, 18層。
這一整層的裝修風格和總部其他地方的敞亮不太一樣,一出電梯就能感受到周圍燈光昏暗,門窗緊閉,寬敞的走道每隔10米就支出一張辦公桌, 坐著一個輪值看守的人。辦公桌後面就是單獨的審訊室。
無論審訊室裡面有沒有正在被審問的犯人, 輪值的警員都不會離開, 他們要做好隨時接應審訊的準備,組織紀律比其他樓層嚴格得多。
在十八層當職,每個警員都要時刻警惕所有審訊室裡會不會有犯人突然衝出來——異能犯的能力很難通過簡單測試就調查清楚, 有時候他們可能比表現出來的更強, 在一對一的審問中暴起發難不是不可能。
秦招要去的,是儘頭最大的一間審訊室,A級異能犯通常會被押至那裡,在全方位的監控和抑製異能的設備下,嚴加看管。
雁風潯跟著秦招來總部, 但這會兒卻又逗留在電梯裡。
其實秦招本來也不希望他去審訊室, 出門的時候他建議雁風潯在他那裡補覺, 但雁風潯表現出了格外的勤奮努力, 說是實習生不好曠工, 非要在大清早六點不到就跟來。
秦招一路上還在擔心, 如果雁風潯一定好奇想要觀看審訊, 他應該要給雁風潯安排到哪裡。現在倒省心了。
雁風潯站在電梯裡跟他揮手拜拜:“我有點困, 去三樓喝個咖啡。”
總部三樓是一個集餐廳咖啡健身甚至遊戲於一體, 專為調查局的工作人員們提供24小時娛樂和休息服務的區域, 無論哪個時間點值班,都能到那裡去喝上一杯熱咖啡。
秦招本該因此鬆一口氣,卻在電梯門將要合上的時候, 忽然走過去攔了一下。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攔。
雁風潯不解地看著他:“嗯?”
秦招的手僵在半空,想了想,才掏出一張卡,遞給雁風潯,做出理所應當的樣子:“通用卡。”
雁風潯挑了挑眉,頗有些意外:“給我用?”
“嗯。”秦招看著雁風潯,“想吃什麼喝什麼,就自己買。”
雁風潯今早洗了頭發沒吹乾就出門,這會兒顯得有些亂,秦招莫名地就抬起手來,想幫他撥一下額前的細發。
就在指尖將要碰到雁風潯的前一刻,雁風潯忽然輕輕一個偏頭,沒有讓他碰到,笑著說:“隊長好大方,那我就隨便用了。”
秦招緩緩眨了眨眼,手上落空的感覺蔓延至心裡。他很難形容此刻的感覺,隻能退後一步讓電梯兩側金屬門重新合攏,對雁風潯說:“我審訊很快。”
“好,那我在三樓等你。”
電梯門輕輕合上,雁風潯卸下笑意,按了三樓的按鈕。
他將秦招的卡握在手心,單薄的卡片硌得慌。
看著樓層數逐漸往下,雁風潯忽然無意識地抬起手,撚起自己的一縷碎發,在指尖搓了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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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隻是早上六點,但調查局總部裡進進出出的人並不少。
這個工作的性質導致所有人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是夜裡當值,六點鐘,正好是大家最不忙的時候,很多值班警員都會跑到休息區來打發時間,等待八點鐘交班。
這也是雁風潯會來三樓的原因。
如他所料,喝咖啡的地方聚了不少人。
雁風潯走到吧台,用秦招的卡刷了一杯拿鐵,餘光則觀察著那些人。
他還在想用什麼方式搭話會顯得比較自然,不讓人有防備。結果視野裡就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監察科的亨奇。
他們之間儘管隻有一面之緣,但也是吃過一段飯的關係。雁風潯拿著咖啡走向亨奇,很自然地笑著打招呼。
“亨奇哥。”他揮揮手,臉上故作驚喜,“好巧。”
亨奇正和其他科室的同事聊著昨天的緊急支援,一看是雁風潯,也很驚訝,站起來熱情地迎接:“唉?是小實習生!快快,我正跟他們聊你呢!”
雁風潯已經大概猜到,他們是在聊昨天聖日島的事。但表面還做出茫然困惑的樣子:“聊我什麼?”
亨奇把他推到所有人中間的主位,跟眾人介紹說:“來,大家看,這就是先鋒隊的實習生,秦招親自找的作戰協同!”為了強調,亨奇刻意補充一句,“就是他,昨天一個人進入門橋把秦招救了出來。”
旁邊的人非常給面子,在話音落地的瞬間歡呼起來。
“哇嗚!”
“英雄實習生,後生可畏啊~”
“厲害厲害,能跟我們講講你是怎麼救出秦招的嗎?”
雁風潯嘴角小幅度一抽。但為了打聽彆的事,他必須要和這群人搭上話,於是忍了。
“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麼厲害,我進去以後就看見秦隊倒在那裡,通緝犯早就被隊長打倒了……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把秦隊從裡面帶出來。彆的什麼也沒做。”
“彆謙虛啊!”亨奇趕緊擺擺手,又搶過話頭,對其他人道,“我可是問了邊穆的,他說,這實習生靠著一己之力,把他們幾個從虛影的幻境裡救了出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周圍又是一陣歡呼。
還有好幾個人圍上來,對著雁風潯又是拍肩膀又是握手,甚至還和雁風潯擁抱,以表示對雁風潯個人能力的強烈認同。
雁風潯忍著和人身體接觸的不適,好似無意地抖了一下手。
“唉呀!”
“小心,什麼東西?”
雁風潯站起身來,一邊拍著衣襟,一邊道歉:“不好意思,我的咖啡灑了。”
“不怪你,是我們太激動了。哎喲這可怎麼辦?都濕了。”
“沒事,天氣熱,坐會兒就乾了。”雁風潯嘴上這麼說,其實精神上非常難受。他討厭衣服被弄臟。
“這會兒反正也沒什麼事做,要不你回家換一身衣服?”
雁風潯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機會,他決定把話題往他好奇的事情上帶:“秦隊讓我在這裡等他。他審訊完犯人以後,要帶我去和一處的人開會,我不好先走。”
亨奇有些驚訝:“你也要去?這可是他們高層的決策大會……”
雁風潯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不清楚,或者你問問秦隊?也可能是我聽錯了。”
“啊不不不,你肯定沒有聽錯。”亨奇連連擺手,“我就不問了。”
“就算開會也沒關係吧,你可以先回趟家,再過來唄。”
“就是啊,一處的人來不了那麼早。”
雁風潯再次抓住話頭,若無其事地問了句:“一處也是總局的部門,為什麼他們是從彆的地方來?他們離這裡遠嗎?”
亨奇眉毛一豎,壓低嗓音說:“小雁啊,你跟彆人可不要這麼隨便瞎打聽……總局一處是咱們的核心部門,隨便一問就有可能被當作彆有用心,把你逮起來審問!”
雁風潯故作擔憂:“啊,不好意思,我隻是想大概算一算他們過來的時間。”
“彆緊張,我就是提醒一下。”亨奇嘿嘿一笑,“咱們哥幾個閒聊而已,沒事兒。再說,一處遷離,在內部也不是什麼秘密。”
雁風潯衝他一笑:“是嗎。”
“其實呢,以前一處也是在總部大樓這邊辦公,但後來練局為了擴充一處的戰力,就在凱旋城那邊新建了一個比這裡大了十倍的作戰訓練基地,練局為了方便管理,就把總局一處的辦事中心也遷到了那裡。”
其他人跟著說了句:“兩年前搬的。”
“哦。”雁風潯對這件事並不太感興趣,但他不錯過任何信息,一一記在心裡,又隨口問了句,“那一處的作戰總指揮這次應該也會來開會吧?”
“……”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盯著他看。
“是不是不應該問?抱歉,我隻是聽你們那麼說,覺得一處的戰力應該很強,所以心裡對作戰指揮多了一些好奇。如果不能問的話……”
雁風潯眨了眨眼,扯著嘴角,心裡卻悄悄打鼓,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暴露他的目的。
亨奇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也捂著臉覺得樂。
“你們先鋒隊那幾個人完全沒有跟你介紹咱們調查局的高層嗎?你好歹也該有個基本常識。”亨奇說,“總局二處、三處、四處、都有各自的作戰指揮,但獨獨隻有一處,是沒有這個說法的。他們設有幾位參謀,但真正帶兵作戰的人就是練局。”
雁風潯不自覺地蹙了眉。
一處沒有作戰總指揮?
不可能。
雁江總不會莫名其妙編造一個“總局一處作戰總指揮”的稱號來騙雁風潯。
“以前也沒有嗎?”雁風潯知道追問有可能會引起懷疑,但他不得不多問。
“至少就我們所知……一直沒有吧。”大家都搖搖頭。
“可能幾百年前有?哈哈哈。”
唯有一個看上去資曆頗深的男人,喝了一口保溫杯裡的奶茶,咂摸了一下,猶疑道:“其實我也一直很好奇,按說,一處是調查局的戰事中心,是最該有一個作戰總指揮的地方。為啥沒有呢。”
這一說法,引起了其他人的指責:“小心點兒說話啊,什麼叫‘最該有’,練局親自帶兵還要什麼作戰總指揮。”
“就是,管住嘴少說胡話。”
雁風潯垂著眸,卻把這句話聽了進去。
的確,一個最該有作戰指揮的部門,卻沒有設立這個職位。到底是一直都沒有,還是後來被取締?
但就算是被取締,員工理應是知道的。可亨奇等人卻表現出了猶疑和迷茫。
雁風潯本以為隻要來了調查局,就可以很快打聽出他親媽的身份和下落。
沒想到,要從隨便什麼人口中問出來,似乎也不太可能了。
“唉!有一隻貓!”
“大緬因,好漂亮啊。”
旁邊的人注意力忽然被轉移,大家都開始說貓去了。
雁風潯依舊沉浸在“總局一處為什麼沒有作戰總指揮”“到底是雁江說錯了還是另有隱情”等問題上。
緬因是技術部門最近養來放鬆心情的,聽說是部門領導覺得,他們一整層樓的氛圍太過死氣沉沉,於是就買來一隻漂亮大貓,給大家改善一下沉悶的辦公氛圍。
這一招果然很靈,現在不僅是技術部的人活躍了,連帶著其他部門的人也經常去“借”貓來吸。
大家一看到毛茸茸的貓咪靠近,全都變成了夾子音。
雁風潯耳邊充斥著“喵喵”“咪咪”的聲音,沒有一聲是貓叫的。
就很煩。
他的思緒被打亂,無奈地看了過去,發現那隻緬因確實漂亮,而且很會撒嬌,見一個人就用掃把一樣的大尾巴勾著彆人的腿,蹭來蹭去。
但隻要有人伸手去摸它或者抱它,大貓立刻昂首挺胸,高冷地揚長而去。
大家這麼圍著它逗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得到它的青睞。它甚至尾巴一翹,直接就要離開。眾人發出失望的聲音。
有人就說:“算了算了,貓都是這樣的,它有自己的節奏。隻能它靠近你,你太熱情它就跑了。但是你一直不理它,它會來勾引你嘿嘿嘿。”
“小燒貓,這麼會撩,等下把它毛擼禿!”
周圍充斥著哈哈哈的笑聲,雁風潯靠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
再之後,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對一處的興趣,雁風潯沒有再多問任何話,隻是陪著聊上一兩句,偶爾開個玩笑,逗得眾人前仰後合。
隻要雁風潯想,他很擅長討人喜歡。不到半小時的時間,這一桌子的人都已經加上了他的好友。
亨奇甚至還邀請他去旁邊的娛樂區打打遊戲。
這時,雁風潯忽然站起了身,他目光看向遠處的拐角,那裡是電梯口。
“抱歉,我得失陪了。”雁風潯低頭,看了一眼還殘留著咖啡漬的衣襟,心裡犯潔癖,面上不表,笑著對大家道彆,“我家隊長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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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一走出電梯就被纏上了。
大緬因長得威武霸氣,一張口就是嬌滴滴的嚶嚶聲。秦招僵在原地,半晌沒動。
掃把一樣的尾巴在他兩腿之間掃來掃去,貓咪用頭努力蹭著他的褲腳,時不時伸出爪子扒拉他。
秦招一開始蹙著眉,用腳輕輕把它掃開,但剛走出去一步,就又被纏上。
他最後實在無法忍受,終於還是彎了腰……摸了摸貓腦袋。
柔軟溫暖,手感極佳。
結果秦招還沒摸個夠,大貓忽然一爪子給他拍開,屁股一翹,走到旁邊去舔毛。
他忍不住就想到在電梯口時,雁風潯躲開的那一瞬。
秦招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心裡犯嘀咕:是不是他的手法不太好,所以人和貓都不喜歡?
秦招冷著臉,決定再戰。
他做好充分準備靠近了貓咪,蹲下來,以他能想到的最溫柔的方式,撫摸它的背。結果大貓就跟水似的,順著他的指縫就溜走了。
秦招泄氣地歎了一口氣,放棄。
就在這時,貓咪居然主動跳了起來,鑽進了他的懷裡。
秦招:“……”
他心裡莫名覺得竄過一陣古怪。
但又說不清道不明,隻呆呆地抱著一條貓,在原地愣了一下。
“哎呀,秦隊!”技術部的同事正在到處找貓,一走出電梯就看見正抱著貓的秦招,都嚇了跳,“哇。原來您也喜歡擼貓啊?”
“不是。”秦招冷酷地把貓放到地上。
貓又往他腿上扒。
“它好親你啊,哈哈哈,秦隊,要不你也養一隻貓吧。真的很能喚醒好心情呢!”技術部的人紛紛開始勸說秦招養貓。
就在這時,秦招看見不遠處,朝他走過來的雁風潯。
那一瞬間,他終於反應過來心裡那股古怪的感覺是什麼了。
雁風潯和這隻貓……
好像。
“秦隊?”旁邊的人喚了他一聲。
他們難得看到秦招接地氣的一面,有人乾脆說:“秦隊,要不直接把它抱回去唄。你看它一直在蹭你。”
秦招擺擺手,一邊往雁風潯的方向走去,一邊頭也不回留下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不用,我有一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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