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殺我，彆殺我！！”

風沙席卷整個陰沉的天空，一個扇動著銀色羽翼的男人正疾速劃破塵霾，飛向遠處。

這個落荒而逃的人叫蒙德裡托，是星際異能調查局二級通緝犯。

過去的幾年時間裡，他犯過五樁殺人案，並且非法偷渡到邊境星球，逍遙法外了一年多。

此刻，他從百米高空飛過，生物化基因異變的羽翼抻開巨大的陰影，羽鋒劃過空氣時發出刺耳的呼嘯。

這雙翅膀在過去幫助蒙德裡托逃過了很多人的圍追堵截。

然而好日子今天到頭。

狡猾的飛行不能再幫他逃過這一次的敵人。

敵人看起來年輕英俊，帶著一臉難以捉摸的親切微笑，穿著精致體面的定製西裝。如果不是他現在正在追殺蒙德裡托，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活躍在電視媒體和社交網絡上，靠著好皮囊而廣受歡迎的某位偶像男明星。

蒙德裡托印象中沒有得罪過這類型的人。

他想起對方在找到自己的時候隻問了一句：“你的異能是特巴拉斯神鷲的異變羽翼？”

當時蒙德裡托沒有多想便點了頭。

於是噩夢就開始了。

起初和那人對戰的時候，蒙德裡托隻感覺對方力氣極大，像是普通的身體強化類型的異能。

蒙德裡托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異能者作戰無法就是三種情況：等級之間不可逾越的降維打擊；絕對力量上的壓製；以及掌握對方能力後進行針對性的克製。

蒙德裡托認為他多年的亡命實戰經驗足以對付這個人，反正左右不過是力氣大，純物理係的異能很容易破解。大不了打不過就跑。

他打算速戰速決，選擇正面迎敵，然而，還沒碰到對方身體就猛然發現對面的人憑空消失了。

失去目標的蒙德裡托陷入迷茫和恐懼，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人的異能不是、或者說，“不隻是”身體強化，他竟然還會隱身！

蒙德裡托不敢再輕敵，果斷地翅膀一扇，逃了。

然而，還不等他飛多遠，周圍的空氣忽然沒有征兆地燃燒起來，火舌席卷他的雙翼，羽毛燒得焦黑。他一驚，以為這又是對方使用的新異能，迅速收起翅膀。

失去平衡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轟然墜落，他重重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後終於把火熄滅。

蒙德裡托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好像沒有感到疼痛……

火居然是對方製造出來的幻象！

這世上竟然有人擁有超過兩種以上的異能，這個事實把蒙德裡托嚇夠嗆。

雖然能感受到這幻境不算很厲害，持續時間也短，但蒙德裡托根本沒有預料到還有這一招，自然來不及防範和破解。

他此刻趴在龜裂的地上，感到背後一沉。

一雙濺了血的皮鞋踩在了自己的翅膀上。

蒙德裡托怕得要死，渾身打顫，豆大的汗珠渾濁地滴落，不斷求饒：“彆殺我，彆殺我……”

再看身後那煞神，表情悠哉，姿態閒適。大概是追得熱了，就解掉自己西服外套的紐扣，挽起袖口，借著蒙德裡托濺出的黏糊糊的血，將自己額前淩亂的碎發朝後捋去，抓了個利落瀟灑的造型，露出深邃英俊的五官。

他俯視蒙德裡托，和藹可親地答應了他的求饒：“好啊，不殺你。”

“……你是，賞金獵人？”蒙德裡托小心詢問，“如果是為了通緝榜的賞金，我可以給你，我上個月從要塞商人手裡搶到很多寶石，比我的通緝令值錢多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震動音。像是手機來電。

蒙德裡托下意識抬頭，想要看一眼，但很快就被一腳踩在臉上，動彈不得。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這煞神還出奇的禮貌，聲音慵懶磁性，低笑說，“請保持安靜。”

蒙德裡托渾身一抖：“……您接您接！我趴著，安靜趴著！”

\

雁風潯剛接起電話，對面就傳來一陣激動的聲音：

“雁十，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據可靠消息稱，你那個歹毒的後媽要給你介紹一個相親對象！我為了幫你打聽這件事，已經潛伏進了你們雁家那群少爺小姐的八卦群了，他們都在說，那女的是個B級的精神係異能，弄死你跟捏死螞蟻一樣！你後媽是不是準備和那個相親對象一起聯合謀殺你！？”

雁風潯接電話的表情看上去懶洋洋的，腳下卻不自覺地用力，鞋在那雙遍體鱗傷的翅膀上重重碾過。

“呃呃呃啊！！”

地上趴著的人發出瀕死般的痛呼。

雁風潯多少有些抱怨地嘖了一聲，蹲下身去，在唇邊豎起食指，對蒙德裡托比出個噤聲的動作。

蒙德裡托：很痛，但不敢發出聲音。

“你那邊什麼動靜兒？誰啊，叫得可真夠淒慘的。”電話那頭的林樂山好奇地問。

雁風潯很誠實地說道：“我在一顆邊境荒星，這裡到處是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每個人身上都背著重罪，躲在這兒當法外狂徒。我腳下就有一個通緝犯，他……”

說到一半，林樂山打斷他，聲音聽上去十分無語：“哎我去，你什麼時候能正經點啊，還殺人犯呢，像你這種沒有異能的小可憐蛋，就連走在大街上，我都怕你被彆人一個噴嚏崩死。不開玩笑了，說正事兒。你趕緊結束你的星際自駕遊吧，雁飛霄後天18歲生日，你後媽準沒憋好屁。長點心眼吧你！”

雁風潯聳聳肩：“行。”

“我得繼續去幫你打聽著，你返航的時候記得給我說個時間，我來接你，哦對！也彆忘記給我帶點你旅遊當地的土特產。”

“土特產？”雁風潯一聽這話，立刻熱情推薦，“給你帶兩個通緝犯回去？”

林樂山氣得嗷一聲大叫：“掛了掛了，跟你說不上幾句正經話！”

電話掛斷，雁風潯把手機放回兜裡。

他忽然發現，被踩在腳下的蒙德裡托，正在悄麼聲的地往外挪翅膀。

雁風潯沒有阻攔。

他就這麼不緊不慢地等。

等到那隻翅膀的最後一片羽毛從腳下脫離。

等到不知死活的可憐蟲自以為逃出生天般一躍而起。

銀色的雙翼再次展開，蒙德裡托為自己的九死一生激動起來，卻在腳尖墊起的下一刻，感受到一隻手像幽靈般攀上了自己的肩膀……

蒙德裡托心頭一涼。

“還差一點。”雁風潯按住他的肩，眼底不經意閃過一絲愉悅，“要不再試一次？”

在獲得希望的下一秒，發現自己早已走投無路，蒙德裡托受不了這種打擊，抱頭痛哭：“不，不！！”

雁風潯什麼都還沒做呢，蒙德裡托就跪在地上開始磕頭，嘭嘭嘭的聲音非常有節奏感。

他磕完頭又支棱起來，謹小慎微地用手心擦著雁風潯鞋子上的汙泥血漬：“您饒了我吧，隻要不殺我，讓我乾什麼都行！我認識這裡很多通緝犯，他們身上背的賞金比我還多，我，我幫您把他們引過來？”

這副貪生怕死的表情，令雁風潯覺得無趣。

他偶爾會享受這種支配與掌控的樂趣，可惜的是，蒙德裡托姿態醜陋，觀賞性近乎於零。

雁風潯踢了踢蒙德裡托的下巴，掃興地說：“說了不殺你，彆給自己加戲，趴著去。”

“好！好！我趴著，我不會再逃跑，真的！”蒙德裡托不敢反抗，立刻抱頭趴好，翅膀也收了起來。

雁風潯左右沒找到坐的地方，十分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蒙德裡托背上。

他閒閒地撐著腿，甩了甩手上的血，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本黑色檔案袋，一邊解封一邊說：“蒙德裡托，要我提醒你，為什麼你會被通緝嗎？”

蒙德裡托還沒有來得及回話，雁風潯便繼續說道：

“三年前，你殺了給你準時發工資的老板，因為你覺得他是故意支付你現金，讓你站在四十度高溫下狼狽地數錢，這行為不尊重你。沒多久，你又殺了公共列車上給你送水的乘務員，因為她提醒你‘礦泉水是免費的，可以無限續杯’，而你覺得她在暗示你窮酸，買不起需要花錢的飲料。後來，調查局開始追捕你，你在逃亡路途中，又殺了幾個人。其中包括那個800索特陪你睡一夜後，聲稱要給你打折的男妓，因為他說服務你很輕鬆，你認為他在小瞧你的性.能力。”

“總之，你為你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殺了很多人，罪行深重，死不足惜。現在你是調查局通緝榜二級要犯，這意味著，就算我在這兒直接殺了你，我也是立功而不是犯罪。”

雁風潯說完，正好從檔案袋裡抽出了一張空白紙張。

蒙德裡托不知道他想乾什麼，也不知道這個檔案有什麼用處，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小字：異能收錄檔案。

他縮著脖子猶疑問道：“可，可是你剛才說了不會殺我？”

雁風潯點點頭：“當然，不但不殺你，也不要你的錢。”

“那你到底……”

蒙德裡托想問，那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折騰我，但又怕得到可怕的答案，因此說到一半就沒聲兒了。

雁風潯知道他想說問什麼，但沒打算回答，自顧自道：“其實你的異能並不強。全星係每年的人口普查結果都顯示，每100個異能者裡面就有一個能產生你這類的生物化基因異變。”

“隻是，其中大部分人的顯性異變都是耳朵、尾巴、不乾不淨的長指甲這種毫無用處的東西。相比之下，你的翅膀顯得尤為實用，屬於千萬分之一的祖墳冒青煙。畢竟，對絕大多數異能者來說，在這個時代不借用工具飛行仍舊是一件難事。”

“我對你的翅膀很感興趣，外觀還算漂亮，翼展七米不長不短，飛行高度尚可。因此上周我看到有人在販賣你的信息，就花了三萬索特買了你的定位——事實上你的懸賞金額也不過一萬索特——這是我對你異能的認可，你開心嗎。”

“……啊？”蒙德裡托聽了半天，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雁風潯教他：“說謝謝。”

蒙德裡托傻了吧唧地說：“……謝、謝謝。”

雁風潯又從西服口袋裡神奇地掏出了一支鋼筆，拔了蓋兒，一邊在紙上寫了個“NO.4”,一邊繼續略顯囉嗦地說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從小到大遵紀守法，助人為樂，性格開朗，正直善良，對你的生命安全不會構成任何威脅……哦對了，你勢元有多高來著？”

勢元，異能力量強弱的能量單位。

勢元越高，異能等級越強。

大概是雁風潯問得太突然，蒙德裡托腦子一下沒反應過來，順口就答道：“1192。”

“唉，低C。”雁風潯發出了不加掩飾的嫌棄聲。

很氣但不敢說話的通緝犯蒙德裡托：“……”

C級異能，勢元區間在1000-3000。

所以1192這個數據，在所有C級異能者當中，確實算是很弱的，被嫌棄也很正常。

但蒙德裡托永遠不可能知道，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嫌棄他的人，就是雁風潯。

雁風潯從出生到現在，每年體檢的結果都表明，他是個天生的“0”勢元。

通常來說，一個人隻有勢元達到50以上的數據，才有機會進化出異能。

但不出意外的話，即使是一個沒有異能，最普通最弱小的人，都應該有1-50的勢元。

偏偏雁風潯就是這個曆史性的意外。

他是真的一點兒勢元都沒有，空前絕後的廢物。

兩分鐘後，白紙上已經寫好了內容：

NO.4

[收錄類型]：生物化基因異變

[等級]：C級，1192勢元

[能力]：銀色神鷲羽翼，高空飛行，小範圍沙塵暴

雖然看上去簡短明了，但他落筆每一個字的時候，都會在腦子裡重新回想對方使用這個異能時的畫面。

在最後一個字收筆後，雁風潯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

“我上周剛提交了調查局實習申請，要真的能進去，以後鋤強扶弱為人民服務時，沒準兒還有你的一點功勞。雖然我覺得你還是會下地獄，但這不妨礙我替你積點陰德。你想，以後你死了，全世界都覺得你死有餘辜，隻有我偶爾念你的好，在天上飛的時候或許會想一想：嗯，這翅膀不錯。”

“……羅裡吧嗦在說什麼呢？”蒙德裡托小聲抱怨。

他把雁風潯的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卻沒明白意思。

一張紙和一支筆扔在了他的眼前。

“嘖，我真是被林樂山傳染了，話越來越多。”雁風潯幾天沒合眼，這會兒眼皮在打架，他揉了揉，懶懶道，“簽吧，隨便哪兒。”

蒙德裡托內心一堆疑問，剛張嘴說了個：“這是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雁風潯忽然抓住蒙德裡托的頭發，向地面用力砸去。

嘭的一下，蒙德裡托被砸得眼冒金星，腦袋上滋啦冒血，表情震驚又委屈：這人動手前根本不打招呼！

雁風潯按住蒙德裡托後腦勺，手上沾滿了鮮血，小臂因緊繃而鼓起青筋，肌肉線條流暢優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被精心計算過一般生得修長淩利，但此刻如絞刑架般令人不敢直視。

他開口，語氣親切溫和：“不該你問的少問，好嗎？”

“好……”蒙德裡托眼淚鼻涕一把又一把，渾身一抖，不敢再說話。但也沒有接過筆。

慫如蒙德裡托，卻也知道不能輕易簽名。

他又不傻，自己一簽字，對方肯定就會立刻殺了他。

隻是他不理解……簽字到底意味著什麼？難道這張紙其實是賣身契？

雁風潯打算要取掉他的翅膀拿去走私？！

他的翅膀確實非常稀有，但從他身體上取下來就沒有用了啊！

“3，2——”

突如其來的倒計時讓蒙德裡托的大腦陷入空白：“喂！啊不是，為什麼突然開始數數？！”

雁風潯幽幽掃他一眼，慢騰騰地吐出最後一個音節：“1。”

這下沒有思考時間了，蒙德裡托猛地從雁風潯手中搶過筆，鬼畫桃符般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我簽了、我簽好了！彆殺我！你想乾什麼，隻要不殺我，一切都好說……”

蒙德裡托話還沒說完，雁風潯已經站起了身：“都說了彆給自己加戲。”

他很快收好筆和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朝蒙德裡托揮揮手，“再見。”

說完轉身就走，非常利索。

在心裡做好了拚死一戰準備的蒙德裡托：“？”

這一切太莫名其妙了。

蒙德裡托依舊趴在地上，緊張地注視著遠方。

他十分有理由懷疑，雁風潯是故意裝作離開，等自己再次興奮逃跑時，雁風潯就又會跳出來，對著他的腦袋笑容燦爛地砍上一刀。

因為雁風潯看上去就是這樣的人。蒙德裡托確信他身上起碼得背了十條人命，否則都沒辦法在剛才砸他腦袋的時候，露出那麼愉悅的表情。

可是，十分鐘後，雁風潯依然沒有回來。

他真的就這麼瀟灑地走了。

蒙德裡托茫然又後怕，在確定雁風潯真的走掉後，才一改剛才涕泗橫流的慫樣，從地上爬了起來，衝著雁風潯早已離開的方向堅定地豎起了中指，壓著聲音罵道：“瘋子！神經病！心理變態！”

罵完後左右看了看，沒有人。

蒙德裡托徹底放心，他開始放聲大喊：“你就慶幸自己跑得快吧，老子還有後招等著你呢！他媽的還說什麼不想殺我？我看你小子心裡怕死了吧，真以為殺人是這麼簡單的事？等我回去養完傷，遲早來教教你這本事，讓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下次再讓我遇上你，保管讓你死無全屍！”

他罵罵咧咧，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走去，“……乳臭未乾的小子，這世界可沒你想的那麼可愛。你等著吧，等我養好傷，看我不找你算賬。”

\

一個小時後，蒙德裡托去找了這顆星球上僅有的一位擁有療愈能力的醫生，並展示了自己從要塞商人手中搶來的寶石。

醫生看在寶石的份上，讓他插隊治療。

等最後要結賬時，蒙德裡托卻衝對方罵道：“屁大點的傷居然敢要我三顆綠寶石？庸醫！他媽的，去找鬼要吧！”

說完，他打算像以往每一次遇到麻煩時那樣，張開翅膀逃走。周圍被他插隊的人都知道他一貫如此無賴，但要抓他又實在很難，隻能又氣又恨地望著他——怪的是，這一次，蒙德裡托的翅膀沒有長出來。

氛圍變得焦灼。蒙德裡托呆呆站在原地，飛不起來，也跑不掉。

他過去遺留的罪也好，如今欠下的債也罷，在這一刻都因為失去了那雙翅膀，再也無法逃脫。

最後他被周圍等著治療的亡命之徒打得頭破血流，扔進漫漫黃沙中，直到咽氣的那一刻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蒙德裡托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自己在那份檔案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異能就已經收歸雁風潯所有。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能力，死亡是可以預見的。

雁風潯說話算話。

他隻說自己不會殺蒙德裡托，又沒說這家夥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