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一家之主從不需要折騰太多的虛招。
剛搬家來還顯得很寬敞的客廳在排排坐的鬼怪襯托下又顯得有幾分擁擠, 彆說美美子這個往常最不安分的,連新來的皮臉傑德也不嚷嚷著要找他新認的“媽媽”了。
注重身材管理的人體模型以一個標準的跪坐姿勢待在原地冥想,筆仙的○天堂遊戲機被沒收了, 厚厚的鏡片裡寫滿了問號,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安分守己還不占地方的小透明乾嘛要被拖來這邊。
才在航空箱裡大吵大嚷的八尾狐被方才的危險氣場所震懾, 蔫蔫地縮著耳朵和蓬鬆的大尾巴。鬼嬰早就不叫了,他最識時務——或許這樣憑本能生存的幼年體尤其知道怎樣趨利避害,老老實實地屈服於地頭蛇的威嚴之下。
怪誰呢,他誰都打不過,隻有挨揍的份啊!
河童在清掃乾淨自己的犯罪證據後就歡天喜地地被打包丟進了說好的小水潭, 好歹讓空間看著沒那麼緊巴了。伽椰子也在, 不過她和俊雄那位置完全就是陪審團,家裡負責做飯的人……鬼就是硬氣哈。
“你看看, ”女鬼痛心疾首地說,“咱家——還能、塞得下嗎?”
虞檸:“呃……”
她覺得還能再塞一塞?
但此時說這話肯定是火上澆油, 她識相地矮了一頭,“也不多嘛, 你看我出門一趟也就撿了一、二……三個……”
她自己越數也越底氣不足,聽得家裡早來的晚來的一時都有些神情微妙, 不約而同地投來的眼神裡訴說的都是同一句話——“要不你還是彆出門了”。
“還回去。”女鬼嚴肅地申明道。
“托兒所和動物園, ”她還是給了女兒面子的,退而求其次道, “你隻能選一個。”
虞檸:“媽——”
女鬼:“……”
她冷如冰霜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解凍了。
但她還是努力做出了嚴肅的樣子, “不行。”
這是原則問題!
那張蒼白猙獰的面龐本就夠恐怖了,不過虞檸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以來看慣了不說,根據這點細微的變化完全能夠判斷親媽此時的情緒,一瞧就知道有戲, 連忙乘勝追擊道:“我都答應了也不好出爾反爾,最後億——最後一次了,你看我長這麼大也沒有求過你什麼,媽媽你再想想嘛。”
女鬼詭異地沉默了。
長眼睛都看得出她的動搖,就在虞檸以為要大功告成之際,還坐在旁邊沙發上的無頭屍體忽然有了動作。他用敲擊代替了咳嗽,告誡著老婆彆被迷惑,收到提醒的女鬼瞬間從糖衣炮彈中清醒過來,重新嚴肅地看向女兒。
虞檸:“?”
好你個濃眉大眼——哦,對不起忘了沒有了——的親爸,原來是夫妻攜手陣營!
她爸仗著自己的腦袋丟出了幾百公裡之外,佯裝看不懂她的怒目而視。虞檸哼了一聲,暫時放過了那具無頭屍體。
“媽媽,你也知道,我這邊經濟狀況不太好。”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道,“現在還是開源節流裡的——呃,開源,哪方面的業務都多試試。人活一世要想賺得到錢就得大膽多嘗試,不然機會碰上了,你手裡卻沒有相應的人……鬼才,那豈不是白白浪費機遇?”
“實在不行,咱們以後轉型鬼屋也是可以的嘛!”
“我都是為了這個家啊!”她情真意切道。
她媽媽的眼角已經隱隱閃爍出淚花。
瞧瞧她可愛的女兒被生活磋磨成了什麼樣子,要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工作而非躺平呢。唉,是他們做父母的應該反思才對。
“我覺得——”她轉過頭,哽咽地對丈夫說,“檸——檸長大、了。”
無頭屍體:“……”
他攤開手,表示她倆開心就好。
“檸——檸,”女人又慢慢轉回彎折過度的脖子,堅定地說,“雖然媽媽——不讚成你去那種地方,不過,如果你偶爾不得不、去,需要錢的話儘管——找媽媽要。”
水沼美美子:“?”
西八!看看人家媽媽!
她都才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後腦勺兜頭挨的一巴掌就那麼清脆又熟悉。美美子不敢置信地回頭,果然看到楚人美正氣勢洶洶地盯著自己,她還特意把遮住臉的發絲向兩邊撩了起來,全白的眼仁儼然隻表露出一個意味——“小孩子不可以講臟話”。
水沼美美子:“??”
這合理嗎?她還沒有說出來啊!
彆打了,打成遺傳性失憶了怎麼辦呀!
“媽,您渴了嗎?冷了嗎?累了嗎?”和這邊的教育現場不同,同樣深受感動的虞檸圍在親媽身邊噓寒問暖,可是真真的母慈女孝,“餓了嗎?想吃什麼嗎?我做——呃,我去買菜?”
女鬼:“……”
彆出門了!
“你看看彆人家孩子。”楚人美恨鐵不成鋼地說。
多為父母著想,多有生意頭腦,多懂得經營自己的生活!
水沼美美子:“?????”
再逼她她就做臀橋!
眼見得一場危機解除,主動或被迫寄人籬下的鬼怪們——或者文雅一點,門客們玩的玩散的散。虞檸瞅準了機會,這才進行完了感人肺腑的談話,正適合趁機多問幾句。
“媽媽,”她儘量以一種突發奇想的語氣開口道,瞄向親爹那空蕩蕩的脖頸上方,“其實我好奇很久了,爸爸的腦袋丟到哪裡去了啊?”
女鬼長長地“哦”了聲。
“他自己——也不知道。”她說,“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無頭屍體豎起大拇指,示意沒錯。
……這也能注意不到的嗎?!
虞檸秉持著一個擔心父母的乖女兒應有的形象,繼續說了下去:“那沒有想過再找找嗎?說不定就找到了呢,就算沒有線索,反正我現在在巴彆塔工作,我也可以試著幫忙——”
“不。”
出乎意料地,她媽媽突然打斷了她。
“用——不著,”女鬼態度很堅決,“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這語氣中的警告意味遠比之前要濃厚得多,雖然問出來也隻是試探一下,但沒想到會收到這樣反饋的虞檸還是愣了幾秒,然後她輕輕歎口氣,眼神不可避免地暗淡下去。
女人見她這樣也有點不是滋味,連忙放緩了剛才過於嚴肅的語氣:“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你爸爸——沒有頭也過得很好。”她說,“他——之後會想辦法找的,你彆給——自己惹上、麻煩就行。”
虞檸悟了,所以那邊的情況果然有點棘手。
還能咋整?
等彆的家夥把她爸的腦袋買回去當收藏品嗎,或者更糟?
虞檸這下更堅定了瞞下他們這事的決心,不然他們會不會去是兩說,她就彆想摻和這事了。
“你——好好照顧、自己。”女鬼苦口婆心道,“隻要你好好的——爸爸媽媽、就放心了。”
虞檸忙不迭點頭,“好的媽媽,我會的媽媽!”
見女兒這麼懂事,女人很是欣慰,而旁邊的無頭屍體也對妻子嘴替的轉述非常滿意,他摸摸脖子上方的空氣,權當是摸摸腦袋了。
在爸媽都看不見聽不著的角落,虞檸悄悄地吹了聲口哨。
哎呀,怕什麼,她主打的就是一身反骨。
她就是拿定了她媽是地縛靈,她爸也基本是待在家裡,隻靠報紙獲取外界消息——而這基本都是關於人類社會的,幽冥界似乎沒有自己的報紙——所以才旁敲側擊了一番,她爸媽要是願意說,她就開誠布公地聊聊,要還是不樂意讓她參與的態度,那她還非得康康不可!
——當然,也要斷絕其他消息來源。
虞檸瞄向因為就待在客廳而幾乎目不斜視地偷聽了整個過程、又知道一些來龍去脈的傑克和美美子,“你倆,懂?”
傑克倒是好說,拿上應諾好的那兩瓶急支糖漿就笑逐顏開。美美子可就不罷休了。
“不懂。”她手心朝上,理直氣壯道,“沒有好處我就不懂。”
虞檸也乾脆,再加上也是之前說好的,直截了當地將回程路上買的哆啦A夢小玩具——套餐被她自己吃了——放在了對方手裡。
“這是一個人的份。”
美美子在威脅人這方面顯然有些近墨者黑,“你也不想你爸爸知道吧?”
虞檸:“?”
你很囂張啊你。
“那當然了。”她挑眉,“你想要的東西過兩天就回來。”
美美子一愣,隨即便歡呼出了聲。
日子一旦有了指望,就讓人開始恨不得掰著手指一天天地數著過,美美子盼著盼著,終於等到了工人將電視機搬回來的這天。
水沼美美子:“……??”
不是隻有一台電視機嗎,怎麼還有人進來啊?
這是看完錄像帶的第七天。
雖然正值鬼怪應該活躍的夜晚,但陪讀家庭就是要習慣跟著學生的作息來,客廳早沒有了白天的熱鬨。
不過,仍有影子正坐在於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熒光的電視前方。
深夜訪談節目還播放著嘉賓對話,一男一女的兩個主持人臉部就倏然發生了扭曲。雪花屏沙沙作響,緊接著跳轉到的畫面又成了某口枯井,從中攀出的女鬼雙手扣入地面,以她那詭異的爬行姿勢越發地貼近了屏幕。
她才剛冒了頭。
——就瞧見了對方紋絲不動的塑料眼珠。
人體模型:“?”
貞子:“………………”
欺騙感情!!!
她憤怒地正準備抽手回身,還露在外面的半個身子忽然猛地一歪,連帶著電視機都一起失去了控製。
砰,轟隆,稀裡嘩啦。
直接從裡頭摔出來的女鬼這才注意到,電視機竟然是以某種刁鑽的角度立在一大堆看起來就不怎麼穩當的雜物上,稍微的搖晃都可能破壞掉整體的平衡。
然而,此刻說這些為時已晚,電視上面還有幾件似乎很貴的電器和不少看起來就很精巧的玻璃擺件。眼下不是摔成了碎成蜘蛛網一樣的黑屏,就是四分五裂得幾乎看不出原本形狀了。
“哢嚓。”
白光倏然照亮整個房間,閃光燈滅下之後,客廳又重回了剛才的黑暗,隻有守在旁邊的人類出了聲。
“咦,”虞檸驚訝地看看相機裡的回放畫面,“原來相機真能拍下鬼啊。”
恐怖電影和遊戲誠不欺她!
伴隨著唰唰的打印聲,拍立得當場洗出了照片,爬出來的女鬼反被稀巴爛的電器和一堆裝飾品埋住的場景在上面清晰可見。
“貞子小姐——或者貞子先生,算了算了什麼都行,看到了嗎?”
虞檸就像出示證據一樣,將照片懟到了對方能看見又正好夠不著的位置,“你要是不願意賠償——”
“我就讓所有鬼知道,”她深沉地說,“你是個偷完彆人手機砸完彆人家電視就跑的老賴。”
貞子:“???”
哪怕隻有那根根直立的頭發,都足以看得出她的震驚。
等會兒——偷什麼手機了?!
“當然,老夫也不是什麼魔鬼。”
虞檸煞有介事地拿出計算器按了半天,雖然手機就能兼職這個功能,但她還是覺得這樣能讓自己看著更專業一些。
“這樣吧,我給你提供解決的辦法,”她說,“你在我這裡的工錢就當還債了,連本帶息,什麼時候還清什麼時候走人。”
那被黑發覆蓋住面容的女鬼顫巍巍抬頭,仿佛是在無聲地問一個問題。
——多久?
“挺短的。”
虞檸終於按完了計算器,以異常誠懇的語氣說:
“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