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用了不到半小時, 她那一兜零食和方便食品居然就這麼銷售一空。
還是以一個應該遠超市價的價格。
畢竟眾所周知,火車站的物價就是比其他地方更貴的!
其實也不算太離譜——誰讓虞檸那一刻的想法就是,這特麼百分百的回頭率, 是多少廣告都夢寐以求刷不出的數字,不搞點什麼動作都對不起她上輩子兼職寫的那些自媒體文案。
而且轉化率也高得離譜, 雖然有相當一部分乘客在聽到她那麼說後就興致缺缺地低下了頭,但以她那點進貨量, 剩下的那些要消化綽綽有餘了。
車站就是這麼一個不管你賣得多貴總會有冤種買單的……咳, 總之意思到了就行。
被她白嫖了貨源的小販要是知道了非得氣死不可,不過虞檸很快也知道了沒有其他人開拓這藍海市場的原因。
就在她完售後不久,一位曾經在都市傳說中有所耳聞的、穿著車站製服的獨腳阿伯似乎是接到舉報,急匆匆地趕到她剛才所在的地方, 開始東張西望地尋找這個膽大包天的違規者。
望著阿伯即便如此依舊努力前行的身影, 虞檸不由唏噓。
阿伯這是真把車站當家啊, 淚了。
然後她加快速度,迅速開溜。
看來鬼怪們也有一套自己的獨特運作規矩,比如在什麼地方不得隨意經商, 往大了說, 比如在他人的勢力範圍內就得遵守相應的規則——這一點倒是跟死靈樂園不謀而合。
儘管以她先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接觸時的感覺看,做成交易的對象都是有點“自我”的,也正是這樣的鬼怪才拿得出錢。大部分孤魂野鬼可能根本沒有那個自主意識,隻是渾渾噩噩地坐在那裡,對她的詢問置若罔聞。
虞檸單手捏著那一遝鈔票,在另一隻手的掌心拍了拍。
幽冥界——她記得或許是可以這麼叫——通用錢幣的製式與人類社會自然大不相同,不過瞧著與以前正兒八經清明燒的紙錢還有幾分相似。最重要的是,旁邊印著“天地銀行”四個大字。
……還挺符合傳統。
另外,她還注意到了一點。
她滯留的時間越久, 吸引的注意力似乎就越少。
最初走到哪裡都會引來鬼怪們不懷好意的注視,但漸漸地,它們像是愈發對她的存在習以為常,認為其與自己和同類的存在彆無二致,幸好她在這之前就將東西全都脫手了——不不不,她似乎應該在意自己是否已經被暗能量侵蝕到了這種程度。
不過,以身體上的感覺來說,應該不是這方面的原因。
虞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固定在耳垂上的耳釘。
儘管還不清楚它的具體用途,但小販對此的態度就泄露出了些端倪。隻可惜注定要有鬼失望嘍,都彆說給不給了,她自個兒都取不下來。
難道要把耳朵割下來不成?哎呀,好疼的。
她一路走一路問,可能是因為在家也是跟各種奇形怪狀的家夥朝夕相處,這會兒在和陌生鬼怪交談時,隻消忍過最初的不自在和頭皮發麻,態度和語氣居然越來越順暢。
再說了。
有一說一,這些滯留在車站裡的亡魂可比她家的那些正經多了,頂多就是比人類蒼白一點、乾瘦一點或者臃腫一點,偶爾少個眼睛或者少個鼻子也沒什麼。大家都是頭回當鬼,有點個性很正常嘛!
……好吧她承認自己在近墨者黑的耳濡目染下可能有點審美異常了。
隻是能夠留有神智交談的實在太少,能聽明白她意思還幫忙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一個兩眼翻白的老婆婆顫巍巍地舉起乾巴成柴火棍的胳膊給她指了路後,虞檸感激地給人家快沒牙的嘴巴裡塞了顆僅剩的糖瓜,也不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恩將仇報,就和快粘糊得張不開嘴的老奶奶告了彆。
她問對方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廳出口,無非是想知道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才能到達鬼市。
老婆婆指著左邊,她姑且相信這是真話。以小販的說法,鬼市和如月車站離得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但出了車站的虞檸站在分岔路口,還是有些犯了難。
天空烏雲密布。
腳下是堅硬的石子路,石子縫隙是從未見過的、應該是屬於異界的花朵和草葉。雜草蔫巴巴的,在這裡卻是生長極好的象征,就這樣有氣無力地侵占了每一道磚縫。大小不一的花瓣呈現出中毒似的褐色,邊沿還是被燒過的焦黑,無風自動地微微搖晃著。
她不是第一次進入特異地帶,以前也看過原著裡關於幽冥界內一些地點的描述,可此時的感覺還是有些奇異。
她在佐伯家那裡見過類似的天色,但又有所不同——天空仍是血紅的,中間卻像眼皮一樣裂開了。一輪鐵鏽般色澤的上弦月穿過那縫隙,在雲層間露出身影。
預示著不祥的紅月高懸在天際,存在感卻極其強烈。該是微弱的光亮,卻像日照一樣讓她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隻不過兩邊道路儘頭都是隱隱約約的霧氣,她拿不定主意該走哪邊,心下有點難以捉摸的不安。
人類理論上可以進出幽冥界,如果運氣夠好,隻需要付出一定程度的汙染作為代價。
她知道這點就抓住機會冒了險,自信心爆棚和好奇心上頭的時候認為自己也可以當幸運EX,回過神來才會想說不定其實是個幸運E的傻X。
有些怪異的腔調忽然在背後響起。
“——你想去集市?”
虞檸一驚,馬上轉過身,看到站在幾米外的那個鼻歪眼斜的高加索男人。
男人比她高出不少,臉上有一大塊紅色的胎記。衣服也有些破舊了,就像是反複漿洗和縫補過一樣,手裡還拿著把生鏽的小刀,一說話嘴巴就歪向了一邊。
這哥們起碼看起來像個人。
但這反而更讓虞檸警覺了。
“我……聽到,”他抽動著嘴角,露出了有點神經質的笑容,“你在打聽了?需要我幫你帶個路嗎?正好我很閒。”
“……那就再感謝不過了。”虞檸謹慎地問,“大概是哪個方向呢?我想心裡先有個數。”
“那邊。”男人抬起手,“更具體的位置就讓我帶你去吧。”
虞檸:“好的。”
“看,”她毅然指向天空,“飛碟!”
男人下意識應聲抬頭。
虞檸:“……”
超好騙啊!
“我知道了沒關係我自己去!”她忙不迭道,“有緣千裡一線牽啊拜拜——”
再見了您嘞!
她毫不猶豫地朝著對方所指——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她聽到留在原地的男人驚訝地“哦”了聲,居然沒有要追上來的打算。虞檸反而因此更不敢停了,她身後可能追著個美美子的時候都沒有跑得這麼拚命過,果然人的極限就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奧運會紀錄分明隻要在後面放個渦輪婆婆就好了!
霧氣灌進喉嚨,虞檸在感覺到肺部都開始因為攝入的大量空氣變得寒涼時才暫時停下。她頭也不回地紮進了路口的一邊,潛藏在道路末尾的建築物也終於撥雲見霧,那不是如她想象的或陰森或熱鬨(陰間版限定)的市場,而是座似乎足以容納一家數口的高大老屋。
虞檸:“………………”
這也不是商店啊。
木門搖搖晃晃地掛在門框上,哪怕不刻意去推都有足夠單人彎腰進入的空間。門廊前蒙滿灰塵和落葉,顯然很長時間都沒有打掃了。
虞檸思考良久,最終不得不沉痛地面對一個事實。
……以對方的智力水平,可能根本就沒打算騙她。
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虞檸猶豫了——也就不到半分鐘,抬腳走進了似乎並不見人生活的老房子。
這不是闖空門,這絕對不是闖空門。
她隻是擔心房屋主人離開得匆忙,裡面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來得及收走,在交給警察叔叔——巴彆塔之前先代為保管一下而已。
腐朽的地板在她踩上去的瞬間就發出了咯吱的響聲,虞檸嚇了一跳,立刻踮著腳尖閃身進旁邊的小門。這裡看起來是間存放柴火的小倉庫,某種意義上,這個出於本能的謹慎反應的確救了她。因為下一刻,她就聽到有誰大步流星地從外頭走了進來。
……糟了。
原來是有人在住的。
她的闖空門——啊不是,零元進貨事業遭遇了預料之外的失敗,來人顯然不如她一樣有所顧忌,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樣肆意地走來走去,煩躁地來回踱步。
也有一種可能,這就是人自己家。
虞檸開始回憶他們班主任當初上課講分辨房屋幾大要素的時候她到底聽完就忘了多少條。
回憶失敗,放棄!
她用手指頭在灰撲撲的窗玻璃上抹出一點乾淨地方來,然後悄沒聲地伏在上頭,閉上右眼,專心地用左眼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
站在那裡的,居然是剛才那個被她耍了一把結果也讓她被自己小聰明耍了一把的男人。
“我遇到了一個女孩,本來打算借口來咱家坐坐帶她過來,結果居然被她跑了……”他嘀嘀咕咕地抱怨道,看起來很煩躁,“好在是往這邊跑的,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待會兒去找找……”
“嘿,傑德!”
……嘶。
看著隨他的招呼而從對面那扇門後挪出來的笨重身影,虞檸忍不住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於那個男人,她還隻能認出是前不久才見過的面孔,但此刻卻被另一個勾出來了點久遠的回憶。
那寬大的衣服和黃色圍裙,還有宛如破布拚湊成的面具,以及手裡那標誌性的武器——
美國電影史四大殺人魔之一,大名鼎鼎的德州電鋸殺人狂,皮臉傑德。
不是,你一個阿美莉卡的鬼,跑亞洲東南沿海乾嘛啊?!
一個也許不準確,畢竟眼前還有他的兄長——傑德自打出生就患有皮膚病,他的母親在生下他後就死去了,他被另一個家庭收養。在生活的小鎮廢棄後,他們開始食用人肉度日,而傑德為了家人,舉起了電鋸屠殺一切闖入生活的遊客。
也可能是幽冥界內的地域劃分本就沒有那樣明確,虞檸屏息靜氣,盼著他們發現不了自己,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皮臉的電鋸也還是關閉的狀態,他隻是含糊應著哥哥的指示。
後者快步走開了,她的心也暫且放下來了一點。之後,隻要他不進來,她就可以悄悄地趁他們都不注意的時候——
下一秒,皮臉推門而入。
虞檸:“……”
皮臉:“……”
“噓。”
電鋸殺人狂將甚至來不及藏到草垛後的女孩撞個正著,虞檸用食指豎在唇前,這個一心隻有保護家人的殺人狂見她沒有攻擊的意圖,居然還真稍微停住了動作。
不過她知道這隻是一時間的錯愕罷了,馬上語速飛快道:
“聽我說,我沒有惡意——”
“但你們這裡是不是有點太寒酸了?”她費解地問,背在身後扔下最後一張的手悄悄收回來,“你們平時過節嗎?考沒考慮過把這裡修繕一下,給家人買點禮物?”
傑德被她這一連串問題砸得有點愣神,餘光瞥見原本空蕩蕩的腳邊居然出現了一張鈔票——他錯愕地低頭,卻順著前面看到了更多。
他想起很多。
比如家人在餓肚子時的歎息,哥哥買不起燃油時憤怒的砸桌,大家在聖誕節看著空禮物盒的渴望目光……
我拿著電鋸,就沒辦法養活你。我放下電鋸,就沒辦法保護你。
智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皮臉傑德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他面具後的眼睛盯著那一張又一張的鈔票,終於遲疑地做出了決定。
他彎下臃腫的腰,將它們依次撿了起來。
這份是給媽媽的。
這一份是給大哥的,那一份是給二哥的……
隨著錢幣厚度的漸漸增加,皮臉胸口裡充滿孩童純粹的雀躍與欣喜,他開始想著應該買些什麼禮物,卻忽然因為不遠處熟悉而刺耳的嗡鳴聲回過了神。
聽著像他的電鋸。
……好像確實是他的電鋸。
手握大把紙幣的皮臉茫然抬頭,瞧見對方居然撿起自己不知不覺丟在地上的電鋸,還打開了開關。
虞檸和他一樣,低頭看著那把嗡嗡作響的電鋸。
“請問,”她虛心求教道,“這個是這麼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