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
虞檸木然地想。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存在——那一定超級惡趣味吧!
虞檸看著裂口女, 裂口女也注視著她,隻不過一個的眼神裡是不知所措,另一個是茫然過後的怒火。沒過兩秒的功夫, 迅速反應過來的便利店店員恪守職責地露出了人畜無害的標準八齒笑,“請問您要買些什麼?”
“還是說……”她表現得有點困惑,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你——”驚覺自己受到了蒙騙的裂口女舉起來指著她的食指都有些憤慨到顫抖了,“你個欺騙彆鬼——彆人感情的騙子!”
虞檸當場裝傻充愣, “啊?”
“啊什麼啊, ”裂口女儼然今天就要當這個打假達人了, “你不是看不見嗎?!現在眼睛明明是好好的吧!”
“看不見……?”虞檸迷茫地反問, “我一直都看得見啊?”
裂口女:“?”
“你承認了?!”此言一出無異於火上澆油, 裂口女一想到自己昨天傻嗬嗬地扶人過馬路就更生氣了, “你在把我當猴耍嗎!”
她作勢就要去摘臉上的口罩, 虞檸卻也在同時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 驚訝又感激地叫出了聲:“原來如此,是您啊!”
裂口女:“誒、誒?”
“您說的那位看不見的女生, ”她悲傷地微笑起來, “是家妹吧。”
“家妹……從出生起就眼睛不太好,偏偏性格又倔,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太多幫助。”虞檸歎氣,“我們也隻好隨著她來, 昨天可把我們擔心壞了, 還好她在電話裡說有個好心姐姐來幫她, 我爸爸去接她的時候才放心點。”
裂口女沉默了。
真、真的假的?!
這麼看來,眼前的這個女生和昨天見到的那位是有一點微妙的差彆。
“啊……也是,”她沉思道,“你妹妹的痣是要更低一些。”
虞檸:“對對對!”
對個鬼啦!心理作用真可怕!
“家妹非常感激您, 我家父母也是,”虞檸笑著說,“我也算再轉達一下他們的謝意了。對了,您是要買什麼來著?”
經她這一提醒,裂口女才想起來自己進店的原本目的,情不自禁地對她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僅限眼睛,虞檸竭儘全力不去想那口罩底下是什麼景象——然後問道:“糖果都在哪兒?”
“在那邊!”虞檸熱情地為對方指了方向,“我們店裡種類很多的,您可以慢慢挑!”
看來和傳聞中的一樣。
虞檸注視著裂口女向貨架走去的身影,想起這位在都市傳說裡很喜歡吃糖果——最喜歡吃的是麥芽糖,這會兒哐哐往購物筐裡放的也是大盒的麥芽糖。
不一會兒的功夫,糖果類彆的架子上快少了一小半,而裂口女提著的兩隻購物筐已經冒出尖尖了,瞧得虞檸都開始隱隱地牙疼起來,不禁羨慕起鬼怪就算得了齲齒也不用看牙醫。
等等,真的不用嗎?
她還在出神,那邊的裂口女就結束了自己的購物大掃蕩之旅,滿意地拎著兩隻滿滿當當的塑料筐往櫃台上一放。
……謝謝裂口女老鐵打賞的業績。
雖然一般而言,店員不會有提成,不過本著人道主義(以及很難招人所以福利要好點)的精神,遇上類似這樣麻煩的大單還是會意思意思給點辛苦費。就比如現在,虞檸掃碼掃得手都快酸了,但她卻越乾越有勁——想想看,房租免了,省下來的再除去傑克的急支糖漿開支,豈不是可以存小金庫了。
如果以具現化的實體程度來比較,大概是她的故事廣為流傳的緣故,裂口女的強度應該也不低了,她甚至可以自如出入便利店而不用擔心人類看不見自己。更有甚者,她拿出來結賬的居然是流通於人類社會的貨幣。
傑克,你看看彆人,你看看你。
虞檸動作麻利地將裂口女買下的糖果裝袋,後者也在旁邊搭了把手幫忙,裝著裝著,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
她拿出其中一隻袋子裡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小罐罐,裡面質地發硬的內容物隨著她的動作而搖晃出嘩啦嘩啦的響動,“你的益達?”
“不,”虞檸微微一笑,“是你的益達。”
“吃這麼多糖可能對牙不太好,我刷了我的員工卡,親,這是您在本店購物的特彆福利哦。”
裂口女心頭立時湧上一股暖融融的熱意,曾經不是沒有人給過她禮物,但那隻是為了從她手下脫逃而黏住她嘴巴的麥芽糖,如今卻有人關心了她的牙齒健康。她由衷道:“謝謝,下次我還會來的。”
“不客氣。”
虞檸真誠地說。
就當是她良心那麼一丟丟疼痛的贈禮了。還有,下次不要來了。
裂口女的心裡更溫暖了。
——不愧是雙胞胎姐妹,連給人的真誠感都一模一樣!
這購物過程前後也過去了快有半小時,倉庫那邊的門被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來的辻井公一正要開口說話,卻看到虞檸的手藏在櫃台底下唰唰盲寫了幾筆,然後看也不看地將紙牌往他這邊一豎,隻見上面寫了四個大字——【叫我虞檬】。
彆問,問就是她爸在夏威夷教她的。
辻井公一:“……?”
“虞檬?”他一頭霧水道,“東西我都整理好了,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現在做的嗎?”
裂口女心裡完全篤定了。
對方居然是真的沒有騙她,她記得那個盲眼女孩之前在離開時叫自己“虞檸”來著,看來真的是親姐妹耶。
“噢,沒有了,辻井學長辛苦啦。”虞檸粲然一笑,又將找零的紙幣點好交回給了裂口女,“一共三十六塊錢,您數一下對不對?”
“不用了。”裂口女大方地直接接過來塞進了兜裡,緊接著卻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你妹妹嗎?我有點在意她的情況。”
虞檸:“……”
沃日。
她應該答應嗎?可以拒絕嗎?
“可以——是可以,”她大腦急速運轉著,“不過我下班還有一段時間,家裡也挺遠的,您要拎著這麼多東西,是不是有點……”
“沒關係,我等得起。”裂口女卻完全沒聽出她的婉拒,“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重,那等等就麻煩你領路了。”
虞檸:“………………”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虞檸姑且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裂口女沒有說現在告訴她地址,一個鬼直接過去就行。
雖然她不擔心父母加上伽椰子的武力值問題,但平心而論,她不是很想被拆家然後再賠一次錢!
可另一個問題也接踵而至——她上哪裡變出第二個自己!現在到處找二重身是不是倉促了點啊!
虞檸無比希望裂口女言而無信,然而對方偏偏說到做到,當真提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站在馬路那頭等了起來。似乎在其他人看來並非如此,辻井公一望望空了一半的貨架,又好奇地向外面望去,卻對街對面的風衣女子熟視無睹——裂口女應該是讓正常人看不見她了。
正在遙遙觀望的傑克顯然對這一幕非常懵逼,他注意到虞檸的視線投過來,遲疑著指指自己,又指指裂口女。
虞檸趕緊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事情還沒有完全敗露,如果現在跟對方搞個兩敗俱傷,萬一路上再遇到點彆的就玩完了。
辻井公一也在這時開了口:“剛才那個客人——”
虞檸:“……是一個非常愛吃糖的客人。”
辻井公一:“……”
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
“對了,”在櫃台旁乾站著未免太無聊,辻井公一這性格一看就是個徹底的陽角,為了讓氣氛不至於冷場,主動攀談起來,“我剛才聽到了,小虞你也有個妹妹?”
又當姐姐又當妹妹的苦命人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對。”
“等一下,”虞檸注意到他的言外之意,“也?”
“哦,我有個弟弟。”辻井公一點頭,“是個陰森孤僻的怪家夥,平時也彆彆扭扭的,想要家人關心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實在很讓人操心。”
……這個描述怎麼聽起來好危險的樣子。
虞檸“誒”了聲,“學長是個好哥哥啊。”
“也稱不上。”辻井公一笑笑,“隻是作為兄長關心弟妹的最基本職責罷了。”
虞檸:“啊、啊哈哈哈……”
“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家裡就有個弟弟來著。”她飛快地將話題轉向了自己更熟悉一點的方向,“她也經常和我們抱怨她弟弟像個皮猴子似的,怎麼管都管不聽。”
不過比起辻井公一口中的那個弟弟,劉昱然可讓人省心多了,頂破天也隻是偷吃零食這樣的小愛好。前頭借的奧特曼也被他很豪爽地一揮手說喜歡就不用還了,但虞檸還是出了錢讓他重買一個——她當然不可能說真正的同好是她死後仰臥起坐的好媽媽。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辻井公一閒聊著,時間自然也過得極快。接待了最後幾撥客人後,兩人就開始著手處理店內衛生,虞檸在期間無數次地瞥向窗外,裂口女的身影卻沒有如她期望的那樣消失。
沒辦法,她最後隻好含淚與同事告彆,搞得對方還以為是下班前的那盒海鮮丼飯裡芥末加多太辣了,友情附贈了她一瓶可樂,然後被虞檸轉頭非常順手地塞給了傑克。
“啊?”他茫然地問,“這是什麼?”
“你嘗嘗呢?”虞檸好奇道。
她記得可樂最開始是作為感冒藥還是胃藥還是咳嗽糖漿被發明出來的,既然如此,對急支糖漿鐘愛的某個殺人狂應該也——
她甚至沒來得及想完,擰開可樂嘗了一口的傑克就把瓶蓋又擰了回去,“哇,好難喝,還冒氣!”
虞檸:“……”
沒救了,這個家夥的味覺已經徹底沒救了。
她認命地開始算賬,訂的那批急支糖漿再過幾天應該就到了,到時候可以先搬回去交給她媽看管。而同樣幾乎是從頭等到尾的裂口女見她出了店門也走過來,疑惑地看了看旁邊的傑克,她顯然早就注意到了對方,卻沒想到是在等同一個人類。
“呃,這是我家的——”虞檸挑挑揀揀,終於艱難地找到了個大概合適的形容詞,“門客,對,門客。”
結果兩位都沒太聽明白,裂口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傑克乾脆是在取出自己那瓶急支糖漿又喝了幾口,不過秉持著不浪費的原則,他還是將可樂塞進了背包。
世界真奇妙,虞檸走在路燈下,看著自己在燈光下拖拽得長長的影子,有一種想仰天長歎的衝動。
以前一個人走夜路,總擔心會不會有鬼或者有人跟著自己;但當她後頭真跟著倆鬼怪的時候,反而安全感謎之爆棚,這上哪說理去啊。
不僅在外面沒處說理,進了家門也不知道能不能說上理。虞檸站在門外,重新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剛才在路上的說辭,轉頭向裂口女笑了笑。
“那我先去跟媽媽打個招呼,”她說,“麻煩您稍微等一下了。”
傑克:“啊?”
……愣著乾嘛!走了!
虞檸可不準備讓對方留在外頭,誰知道這個大聰明會理解成啥樣。
她揪著傑克的衣領直接閃現進屋,留下還不知人心險惡的裂口女待在門外。後者心裡此刻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之情了,但站著等久了難免要犯些嘀咕,她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眼前的房門被推開。
然而走出來的不是虞檸——或者說,不是她以為的虞檸——而是另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明顯不太像是人類的女人,那高高的個頭快要頂到門框,似人非人的面容怎麼看都有種恐怖穀般的駭人感。
“你好——我是,”對方率先自我介紹道,“檬——檬的媽媽。”
裂口女茫然,裂口女不解。
先不說鬼怪和人類為什麼是母女,不是兩姐妹嗎,為什麼自稱裡隻有一個?
“檬——檬,她其實——”就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女鬼難得收起了那極度僵硬的笑容,語氣沉重地說,“精神——不太好。”
裂口女:“……???”
裂口女:“啊??”
“她——從小時候起,就說——自己其實有個妹妹,”女鬼幽幽道,“我們、一開始沒有放在心上,等到察覺——為時已晚,原來她心理出了問題,有時候會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妹妹。”
怎……怎麼會是這樣!
“那……”裂口女顫顫巍巍地問,“那她的眼睛——”
“哦——”女鬼了然道,“你見過檸——檸了啊。”
……原來真的有這個名字嗎?!等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算了不想了。
女鬼繼續說:“她在以為自己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的時候——確實會看不見,醫生說——可能是心因上的致盲,所以,除非她自己察覺到、解開心結,無藥可救。”
裂口女的CPU快給乾燒了。
“所以——”女鬼誠懇地看向她,“可以請你不要告訴檬——檬這件事嗎?我怕、出現什麼意外,我還是希望——她能更穩健一點地恢複。”
裂口女:“啊、啊……好的好的。”
“那、那請您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她可以嗎?”她呆滯地將手裡提著的其中一個袋子遞給女鬼,“就當是,我來拜訪的禮物,我相信,她一定能康複的!”
“好的——謝謝您的、關心。”女鬼斷續著說,“那我就——不請您進來坐了,也希望——您一切都好。”
裂口女:“好……好的……”
她目送著這位母親蹣跚(其實是飄忽)進門的步伐,胸口油然而生了濃濃的心酸。
唉。
要不是真的愛孩子,誰又會操勞到這地步呢?
而在房門關上的瞬間,女鬼飄忽的步伐頃刻間健步如飛,轉頭跟向自己交代了作戰計劃後就守在門邊的女兒擊了個掌,然後將那兜糖果遞了過去。
“拿去——吧。”她大方地說,“不要、吃太多,小心蛀牙。”
“沒關係,”虞檸豎起拇指,“我有益達!”
好耶!媽媽殺瘋了!
伽椰子:“……咯。”
她默默看了門邊一眼。
不愧是母女倆。
房子裡的除了一個人類以外全都是鬼怪,此時此刻居然透露著些許詭異的溫馨。當然,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那盈滿昏黃燈光的窗口就足夠暖洋洋了,偶爾從窗簾後經過的影子更是有著濃濃的生活氣息。
裂口女站在街頭,她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就這樣駐足遙望著那扇窗戶,激蕩在胸腔裡的熱切久久未能散去。
她想起那個女孩樂觀的模樣,想起那位母親因為操勞過度而煞白的臉色,和即便如此勞累依然勉強自己所露出的笑容,不禁動搖了。
裂口女由衷地產生了一種使命感。
雖然……雖然她整容手術出了事故,被那個醫生把嘴巴搞成了這樣,但她四肢健全,五感俱在,精神上也沒有任何問題,有什麼理由不振作,有什麼理由不堅強!
裂口女暗自捏緊了拳頭。
就算是這樣的她,也一定有可以做到的事。
以前她沒得選擇,但現在,她選擇做一個好鬼。
“你們聽說了嗎?”
嘰嘰喳喳、歡笑聲此起彼伏的奶茶店裡,劉嘉卉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
周菁菁:“誒?”
“怪談啦怪談,”這大概是每個女子高中生共同的愛好,劉嘉卉神情異常嚴肅,“最近很火的呢。”
“那、那樣的話是不是不太好,”周菁菁猶豫道,“難道是新出現的?如果沒有經過係統的學習科普,隨便盲目傳播,一旦太深入人心會放大大家的恐懼感讓對方實力更強的吧?”
劉嘉卉搖搖頭,“沒關係,這個不一樣。”
“據說啊,”她正兒八經地講述道,“那是一個戴著口罩的長發女人,一般外套是長風衣,裡面是紅上衣和白色的長褲。她會拿著一把巨大的剪刀守在醫院門口,遇到彆人就陰森森地問——‘我漂亮嗎’?”
“然後……”
“不管你回答什麼,她都會扶老爺爺和老奶奶過馬路!”劉嘉卉義正辭嚴道,“真是好人耶!”
虞檸:“噗——”
她一口奶茶快把自己嗆死了,捶著桌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著,驚得兩位好友趕緊幫她連連拍背,好不容易才順過了呼吸。
“沒、我沒事,”她磕磕絆絆地艱難道,“你接著說。”
“啊?”周菁菁還是很擔心,“真的沒事?”
虞檸:“沒事沒事。”
她更好奇事情還能離譜到什麼程度。
“那、那我繼續了?”劉嘉卉迷惑地看著一臉心情複雜難以言喻的好友,“也不光是老人家啦,她還會幫助其他行動不便的病人,特彆是對待盲人,動作和語氣都超級小心仔細的!”
“不過這個描述聽著有點耳熟哦,”周菁菁若有所思地咬著插在杯蓋上的吸管,“風衣、口罩,漂不漂亮……不就是傳說中的裂口女嗎?”
劉嘉卉:“對吧?特彆是剪刀。”
“但是她的目的是扶人過馬路?那她帶剪刀乾什麼啊,又用不上。”
“誰說用不上。”劉嘉卉一臉“這你就不懂了”的模樣,豎起食指搖了搖,“醫院住院部不是有一些各種各樣原因長住的病人嗎?因為不能外出,所以也不方便去理發店。”
“她就在附近搞了個流動理發點,住院病人可以免費剪自己喜歡的發型,彆說,那剪刀看著大,她用起來卻很靈巧,好想去觀摩一下哦。”
虞檸:“……”
你鬼還怪好嘞。
周菁菁:“這麼看來果然隻是單純的好心人呢。”
劉嘉卉:“是啊是啊。”
“還有,雖然回答什麼都可以,但聽說病人和家屬很感謝她的。”劉嘉卉補充道,“大家都在誇她人美心更美,她聽了就更積極地幫忙了。”
……也、也算得償所願吧。
虞檸覺得離她看到裂口女被評為傑出誌願者的一天也不遠了。
這什麼魔幻的世界。
罪魁禍首——或者說幕後的無名功臣沉默地喝著自己的奶茶,思緒悄悄飄到了一邊,發自內心地希望此刻被放出去撒歡的傑克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惹出什麼禍來。
難得的分開行動自然也有原因,他們小組的情況雖是特例,但最後巴彆塔和校方決定調查報告還是要照常完成,也方便事後將其一同收入記錄這次意外事件的檔案。
儘管聽著很麻煩,實際上說出去卻會招來彆人的羨慕——想想看,在校生的課後作業居然能被收入巴彆塔機庫,那可是履曆上光輝的一筆,做得夠好的話,以後如果從業相關職業都會被高看一眼,更彆提進入巴彆塔的面試了。
但是對虞檸這種最大夙願是當個包租婆、隻恨不能躺平的鹹魚來說——
淦,她討厭寫作業。
他們四個要在校圖書館碰頭,也就沒傑克什麼事,實體化後有了身份就是這點不方便,這種時候實在不方便讓他跟著,按理說他是能像裂口女一樣切換自如的,可惜這家夥實力才是初來乍到地變強,還做不到那麼靈活。
周菁菁也隻是短暫地跟她和劉嘉卉聚一會兒,等下就得去跟同組的成員完成自己那份報告了。
當然,包括隔壁班的那一組。
不知是不是虞檸的錯覺,她這兩天已經能感覺到學校裡的暗潮洶湧了。
現在她租的房子還沒到期,錢都付了不住白不住,她便暫時不急著去處理新房裡的老住戶,同時讓陳瑞澤如果那邊有什麼異動就及時通知著她點。剩下的時間除了打工就是跟同學在學校裡泡著,於是隱隱也嗅見了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眼下奶茶都還沒喝完,虞檸忽然聽到店外傳來了嘈雜聲。
……很好,不是錯覺。
校內的奶茶店和小賣部挨在一起,她們坐在窗邊,很容易就看到對面小花園旁的景象。四五個聚作堆的男生正在推搡著另一個,後者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地栽進了灌木叢裡,驚起一片飛揚的碎葉和塵土的同時也引起了他們的哄笑聲。
“川上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家夥啊?”那領頭的男生毫不掩飾地嘲笑道,“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吧!”
這似乎並不是單純的霸淩,因為被推進去的另一人掙紮著直起上半身,神情卻是氣勢不相上下的反唇相譏,“難道她就會喜歡你?剛才和她說話的可是我,收收你那嫉妒的嘴臉!”
嗯,怎麼說呢……
虞檸把空杯子丟進垃圾桶。
“感覺學校裡快發生殺人案了。”她道。
“啊?!”劉嘉卉嚇了一跳,“不會吧!”
周菁菁“咦”了聲,“那是川上同學?”
原本準備往那邊走的虞檸停下腳步——真是說富江富江到啊。
正主來了,她也該觀望一下局勢而非急著插手了。
從不遠處娉婷走過的黑發少女不可能沒有聽到爭吵的動靜,但她顯然很享受男生們為自己爭風吃醋的感覺。她將發絲挽至耳後,似有若無地向那邊瞥了一眼,此外再沒有施舍他們任何一個眼神——儘管如此,這已經完全足夠讓那些男生為其雀躍和趨之如騖了。
不過,隻要不錯眼地盯著,就不會漏掉之前那個領頭者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恨。
果然是快了。
川上富江有一種堪稱魔性的魅力,讓絕大部分見到她的男性|愛上她,見到她的女性嫉恨或者羨慕她,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俗話說因愛生恨,作用在富江身上就是愛她愛到想要殺了她,她會無差彆地喚起其他人的虐殺欲,非得將她分了屍才罷休。
然後問題就來了。
這家夥根本殺!不!死!啊!
碎屍後的每個屍塊都會一點點自我重生,進而成為一個全新的富江,到了後期還要更誇張,連頭發絲都能衍生出富江。這群富江比兔子還能繁衍,一代又一代地無窮儘也,就這樣讓世界被惡意所占據。
話說回來,地獄一點地講,為什麼不能用富江來研製永動機呢?
“果然很奇怪。”
校圖書館裡,劉嘉卉講起他們剛才遇見的那一幕,不由吐槽道:“那種程度的熱情根本就不正常吧。”
“說得好,”薛尉點評,“但我們不是在做作業嗎?”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影響還是“主角團”的光環,他和白曜簡直是男生群體中難得不為富江美貌所動的兩朵奇葩,用他的話來說——
“啊?還行吧,挺好看的,所以晚上吃什麼?”
“是啊,做作業,”劉嘉卉聳肩,“那你做得怎麼樣了?”
薛尉低頭,沉默片刻,用手擋住了自己花費半小時寫下的短短一行標題,“我們還是來聊聊川上吧。”
“對了,這是我找到的資料。”方才一直在伏案讀書的白曜抬起頭,將壓在書底下的複印件推給他們,“大概可以當成是伽椰子的平替吧,你們再篩篩,看看用哪個編——咳,代替合適。”
最困擾他們的無外乎這一點,不管是被巴彆塔知道了他們對付的是伽椰子,還是他們身上沾的是不知消退與否的咒怨,麻煩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班長,”薛尉頓時感動道,“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神,我的青史留名就全靠你了!”
劉嘉卉:“彆亂用成語啊!”
薛尉:“養鵝防老的沒資格說我。”
他倆還在吵吵嚷嚷,礙於是在圖書館,音量倒也有限。因此這完全沒有影響到對彆的細微聲音的辨彆,本該安靜的館內忽然摻雜進了彆的動靜,坐在同一張桌前的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愣,連劉嘉卉和薛尉也漸漸靜下來。
那是本不應存在於這裡的聲音,像有誰在輕輕地搖動鈴鐺,一下又一下,明明分辨不清方向,卻莫名的清晰。
虞檸半晌沒動。
她記得這個聲音。
不——應該說,她記得這個“描述”。
清脆如鈴鐺的響聲由遠及近,太鼓的鼓點悠遠,這聽起來像是上課鈴一樣的聲音顯然不是隻有她才能聽到的BGM了。包括他們在內,館裡其他座位上的學生也紛紛抬起頭來,試圖探尋著鈴聲傳來的方向。
不應該啊。
虞檸心裡悄悄犯了嘀咕。
雖然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按照原著的時間線,離那個“生存遊戲”降臨起碼還有一周呢。
“叮——咚。”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按鈴,以廣播一般回響在空氣中的是聽不出性彆的孩童嗓音。那童聲天真無邪,卻仿佛飽含著深不見底的惡意,用詞卻是客客氣氣的。
“彼岸學園的師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為了回應這個世界的需求,我們將對這所學校進行一定改革,”它說,“在此之前,我們的同類已經來到了此地,與你們共同參與這場生存遊戲。”
“遊戲期間,每破解一樁怪談或是解決相關事件,人類一方則可獲得對應分數。但與此同時,我們的同類也在行動,目前積累的分數為一千分,之後也會依據相應的規則增加,具體數字視統計截止而定。”
“呀吼,新的規章製度已經發放至各位手邊,記得查看自己的身份手冊哦。”
圖書館內的各個角落不斷有惶恐又不安的議論聲傳來,而在這一句話後,響起的就是接連不斷的紙張翻動聲。虞檸也看向自己和其他人手邊,那裡果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各自出現了一本封面是褐色皮革的手冊,第一頁寫的是守則,後面則是留有方框的空白頁。
【《彼岸學園學生守則》
歡迎各位學生就讀彼岸學園,為了加強行為規範,也為了確保諸位的安全,現公布以下新型管理製度:
1.請注意安全,不要在走廊隨意奔跑,以免撞到其他學員。
2.如果撞到了彆人,請立刻走進最近的空教室,十分鐘後進來的指導員會告訴你應該怎樣做。
3.請嚴格遵守課堂紀律,積極回答指導員提出的問題。
4.指導員是友善的、無害的,如果有任何麻煩,請前往每層樓儘頭的房間尋求指導員的幫助。
5.鑒於本校創辦準則,每位學員每天必須參與調查一項與之前不同的怪談,成功完成要求獲得分數點,失敗扣除分數點。如有需要,可在校內不同地點找到怪談提示,提示是值得信任的。
6.活動期間,本校所有學生均為寄宿生,課表維持不變,熄燈時間為22:30。午休時間為12:00~14:00,可自行選擇在教室或寢室午休,午休時請不要打擾其他學員休息。
7.請於宿舍管理員處領取自己的宿舍鑰匙,如果想在熄燈後行動,請不要被巡邏老師抓到。
8.宿舍門牌必須時刻掛於門前,如不慎丟失,請於宿舍管理員處補辦。
9.請享受你的全新校園生活,我們衷心祈禱你的平安。】
如果前面還能算是委婉的正常,最後一條就屬於圖窮匕見了。
【七日後進行重新統計,如果人類一方沒有拿到足額分數點,那麼將以欠缺的數量進行抽簽,抽到死簽的學員進行“退賽”處理。】
劉嘉卉:“這是……怎麼回事?”
虞檸幽幽歎氣。
這題她知道,真是字面意義的退賽啊。
從普世層面而言的退賽。
薛尉臉色難看,“指導員又是誰?”
他們學校以前可沒有這個職位。
“哎呀呀,為了讓大家有足夠的參與感,”那童聲輕快地說,“我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最開始的熱身運動,就當是小遊戲,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參加吧!”
眾人:“……”
誰能沒有心理負擔地參加啊!
“等等……”劉嘉卉忽然回過神,“其他人呢?!”
不知不覺間,四人周圍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圖書館內空曠又靜謐,燈光也悄悄暗下去,隻留下他們頭頂上的那一盞。燈泡孤獨地照亮了書桌中央,晦澀不明的陰影在每個人臉上搖晃,這與世隔絕的狀態,簡直就像是他們經曆過的——
“——特異點。”白曜說。
“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做到的,”虞檸摸摸下巴,“但是應該就像一個大的特異地帶裡又被細分出無數臨時的小空間吧。”
她重新看向書桌,準備這場遊戲的家夥顯然很貼心,原先的書堆已經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擺在正中的是一遝白紙和一支簽字筆,以及,它旁邊一張大概就是所謂“提示”的印有宋體字的薄薄紙張。
【筆仙召喚指南:
1.在場所有人握住同一支筆,在心裡默念“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如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2.鬆開筆杆,若筆杆直立在紙上畫圈則為召喚成功。
3.每個參與召喚筆仙的人可以依次握住筆杆,向筆仙提出一個問題或者要求,在其能力範圍內,必須如實回答或完成。
4.以上環節結束後,筆仙也將對參與者提出自己的要求,學員必須完成筆仙的要求。
5.完成筆仙的要求後,記得感謝筆仙,再請它離開。】
“……怎麼樣?”薛尉緊張地問,“要做嗎?”
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沒有彆的辦法了吧,”白曜開口道,他向空蕩蕩的四周看了看,“趁早完成這個‘遊戲’,也好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
或是緊張或是惶然,他們好歹也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小組成員做了個深呼吸,由於那支筆也就是比正常的大一點,四個人隻能勉強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但這應該已經足夠了。
筆仙,筆仙。
不知是誰的手帶來的微微顫抖裡,虞檸默念道。
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暗淡的光線在他們握著的那支筆旁邊投下斜影,仿佛有什麼真的悄悄不期而至。
——如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鬆開了手。
它真的立在了那裡。
大氣都不敢出的靜默中,緩緩響起了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那支簽字筆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圓圈。
劉嘉卉:“但是,要求和問題什麼的……”
“沒關係,”白曜盯著那支筆,“上面沒有規定時間,根據情況慢慢考慮也——”
他都沒能說完。
在眾目睽睽之下,虞檸一把握住了筆杆,毅然決然地當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筆仙,”她義正辭嚴道,“請幫我原創一篇完整詳實的小組調查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