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白曜沉思道:“又是那尊神像嗎。”
虞檸一臉嚴肅地點頭,“沒錯,真是惹來了不小的麻煩啊。”
她已經可以非常熟練且毫無負擔地將一切責任推給神像了。
沒準真的全是它的錯呢!
嗯,反正跟她是個穿書者什麼的肯定沒有關係。
薛尉和劉嘉卉聽得一臉懵逼和被超度了似的超脫,沒辦法,迄今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大起大落落落落——特彆是薛尉,他一邊機械性地往嘴裡送撕下來的小塊煎餅,一邊疑神疑鬼地觀察四周。而被他如此提防的傑克,因為早被安撫好了隻是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他們正圍坐在餐桌旁,聽虞檸講那過去的故事,當然了,是胡編亂造版。在她的說法裡,她是在下了大巴車去找東西的途中遇到了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蹲在街旁的繃帶殺人……繃帶男孩,因為對方疑似被困在城內而答應帶他出城踏上漫漫回家路,結果出了城門發現這家夥根本不認識方向,沒辦法才隻好一起行動的。
雖然對方是鬼怪,但鑒於他很善良,很有勇氣,很有路見不平一聲吼的魄力,她還是冒險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事實證明他也不負她的期望,在佐伯剛雄出現時毅然決然地出手相助,挽回了威脅到大家性命的危機。
旁邊沙發上的斷手聽在“耳中”歎在心裡,默默給他的間諜記錄本本上又添了一筆——
【對繃帶小子有著極強的濾鏡。】
至於傑克?
他邊聽邊樂滋滋地連連點頭,渾然不覺這幾個形容詞是不是跟自己毫無關係,就差在臉上寫一句“多誇點,我愛聽”。
三個同班同學也很糾結。
她的說法挑戰著他們對於鬼怪的認知,可這位看不見的“恩人”救了他們一命也是事實,思來想去,還是覺得……
……還是先吃吧,肚子餓要緊。
逃命是個體力活,頭頂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危機解除,前胸貼後背的饑餓感頓時讓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冰箱裡又有大把的現成食材,此時不大快朵頤更待何時。
於是,他們把足夠四人份的食物都搬到了桌子上來,吃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完了目前的狀況。也用不著盤子碟子,底下鋪一張乾淨的塑料布就能直接將東西堆在上頭當聚餐了。雖然門掉了窗破了,但完全可以當成是廢土餐廳的彆樣風情。
唉,畢竟結界主人都在那裡開始監督孩子練琴了,還有啥好擔心的危險呢。
伽椰子絕對是個說乾就乾的實乾家,她站在琴凳後邊,陰森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被割開的喉間還在不住催促他。俊雄苦哈哈地背負起母親的期待,最開始還是斷斷續續地敲了首《小星星》,這會兒已經能將《致愛麗絲》的前面一小部分彈得像模像樣了。
虞檸:“……”
她不會真的無意間發掘了一個鬼界的音樂天才吧?
“不過我有點在意哦。”劉嘉卉遲疑道,“先說好,我不是質疑檸檸的做法……但是當時其實也可以彙報給巴彆塔吧。”
她舉棋不定地擺弄著已經喝空了的酸奶裡的吸管,“畢竟是‘鬼魂’——可以說是鬼魂嗎——進了城這種事?也不算檢舉,最好讓他們排查一下城市措施的安全性什麼的,不然進來的是對人類沒有惡意的還好,如果是更危險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
想不到吧,虞檸平靜地將自己那杯酸奶一飲而儘,大家一開始全是危險分子。
這是正常人的思路,就像如果是尋常市民,在回家後發現死去的老母親居然來串門了時就應該第一時間報警——準確來說,是聯係巴彆塔的特彆支隊即刻處理。雖然多年來都沒有類似事件的先河,但大家對巴彆塔的信任是根深蒂固的,總部和支部的差彆在小老百姓看來並沒有那麼明顯。
“這個的話,”她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含含糊糊道,“我確實有這麼做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話……”
虞檸歎口氣,“我感覺你們也很難相信,等等吧,如果有機會我會指給你們看的。”
這說法未免有點似是而非,她畫了個餅,但沒完全畫。不過看在目前為止全是積極影響(大概)的份上,大家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半天,還是決定暫且觀望一下。
“那接下來怎麼辦?”薛尉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他們的話……”
他看了看鋼琴旁邊的母子,又瞥向空氣——畢竟實在不知道方才所談論的對象到底在哪兒。
“人鬼殊途。”
虞檸深沉地說。
“留在這裡吧,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就看他自己了。下次出來的時候,我會順路帶上剛才跟他說好的飲料當報酬放在城外的。”
鬼怪居然很喜歡人類的飲料這種事實在太……奇特了,幾人聽著一時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特彆是……
“你是說……”那被踩扁的塑料瓶上的標簽顯而易見,白曜不由微妙地問道,“急支糖漿?”
“拜托,”傑克忿忿道,“這很好喝的!”
虞檸:“……啊,對。”
憋笑好痛苦。
而所謂的讓傑克和伽椰子等詭異留在這裡,這當然是——騙人的啦!
有能用的力量自然得持之以恒地繼續用,保鏢之所以是保鏢,隨時待在身邊保駕護航的才安心,隻不過不會跟著他們一起回去罷了。虞檸在動身前就跟傑克在這一點上達成了一致,她當時就有些擔心出城容易回程難,畢竟要多經過一道淨化的程序,是後者拍著胸脯保證他有自己的辦法。
但究竟是什麼辦法,虞檸問起時他卻怎麼也不肯說了,看來鬼怪們在某些問題上依然與人類有著清晰的邊界感,非必要的情況下是絕對不願意透露的。
倒也無妨,她估摸著伽椰子母子倆和她爸(的手)也是一樣,看他們確實沒有現在離開的打算,就乾脆安心地和同伴收拾了食物吃完的包裝袋,用眼神傳達了一下暫時告彆和之後再見的意思。
伽椰子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她的意思應該是咱們往外走就好,”和對方心與心深入交流過的虞檸儘職儘責地翻譯道,“一直往前走,就可以離開這片特異區了。”
薛尉:“原、原來如此……”
一行人望著目送自己的佐伯母子,竟然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說“謝謝”吧,不太講得出口;說“再見”吧,那真的不想再見;說“保重”吧,對輕飄飄的鬼怪而言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最後隻好不尷不尬地揮揮手,大家走陽關道的繼續走陽關道,爬樓梯的繼續爬樓梯。不再安全的安全屋外還是那片血染似的暗紅光景,不過正如伽椰子所言,愈往遠處,視野所及的紅色就愈淡。緊接著——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他們忽然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水膜,有冰涼感輕輕地轉瞬即逝。
身處其中時還不覺得,一旦脫離那個環境,四人都湧上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就像是身體被迫承擔的沉重負荷忽然被卸下了似的。不過它也沒能完全去除,舉手投足之間仍有一些如影隨形的疲累。
“這就是暗能量的副作用嗎?”白曜看看自己的雙手,開玩笑道,“那這次估計得多來點糖了。”
“沒關係。”
虞檸儘量掩飾著期待,“反正很好吃。”
她還沒真正嘗過呢。
人類尤其喜歡在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東西上下功夫,就比如將藥物研製得如何更易入口,乃至於有些衝劑和含片還開發出草莓味橘子味等各種口味,讓吃藥不至於成為一件痛苦的事。講求飲食的華夏人還要更挑剔些——最後的成果當然是很好的,受到暗能量侵蝕的人們除了接受集中的淨化以外,也會收到一定量加入藥物成分的糖果來消除殘存的負面影響,並且出於以上的原因,不論硬糖軟糖,它們的味道都很不錯。
就連原身的記憶裡也是這樣,隻可惜她穿來以後還沒有機會,這下總算可以試試了。
“那也得等回去再說吧……”
薛尉正嘀咕著,倏地“咦”了聲。
天已經黑了。
雖然在特異點內也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但因為裡外流速並不相同,他們並不清楚外面究竟過了多久——現在來看恐怕少說也有七八個小時,甚至更長。
廢棄住宅區瞧著依舊那樣靜謐,夜色為它們更添了一抹詭異的幽靜,一切看起來是那樣令人隱隱不安。或者說,本來應該是這樣,但交錯著在各棟房屋之間搖晃的燈光和零星的狗叫聲驅散了這些緊張感,而很快,忽然從不遠處響起的腳步聲徹底地結束了這代表不祥的寂靜。
“在這裡!”
一道手電筒的光束率先掃過來,領頭發現他們的那人喊出了聲。
隨後,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也連忙向其他人揮手招呼道:“找到那幾個學生了!他們在這邊!”
雖然這些搜救隊員似的家夥出現在這裡有點莫名,但無疑都是人類——一行人很快反應過來狀況,畢竟他們在第一次調查活動前也都被告知過,學生一旦遭遇危險,巴彆塔相關部門就會召集人手予以施救。
聞訊趕來的人們見到幾名學生安然無恙,紛紛鬆了一口氣。直到幾人被送到停在附近的救護車上時,才聽說了外界因他們的突然失蹤而發生的動蕩。
其實算不上是動蕩,畢竟現在的時間也就是當天半夜,消息還沒有傳到城裡和其他同學所在的宿舍樓那邊。
隻不過駐守在附近的基地總閘突然檢測到大幅增強的暗能量,進行定位後發現正是他們這組學生的調查範圍。原本的計劃是緊急疏散,可到了地方才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四人的蹤跡。
於是搜救隊就出動了,然而,在進一步的勘察過後發現這裡果然形成了獨立於現實的特異點位。在懷疑學生們是被困在了裡面之餘,進不去的人們也隻能在外面進行一圈又一圈的地毯式搜索。
他們坐在救護車內的座椅上,捧著驅寒的熱水小口小口地啜飲,醫護人員在檢查著學生們的基礎狀況和心跳體溫等生命體征。車內燈光昏黃,投射下來的陰影讓忙碌著的人們面容模糊不清,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常服——顯然還是預備隊員,但也有幾位身著製服的巴彆塔支部正式成員,就比如正在詢問著所見所聞的這位,白曜剛剛簡要地跟他陳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既然已經答應了虞檸,他們說的也是串供好的台詞,碰見了狀態強大恐怖的女鬼,因為不太熟悉來源所以也不知道她是誰,最後在她的追殺下僥幸逃脫,這才趕上了聞訊而來的救援。
現在重新接受核對的是已經完成了檢查的薛尉,大概因為他看起來是幾人裡最話癆的。
“這樣啊,”支隊隊員親和地笑著問他,“除此之外呢?還有遇到彆的狀況嗎?任何現象都可以,提前感謝你提供的證詞。”
薛尉:“呃……”
突然之間,他有了點莫名其妙的違和感。
面前的青年笑容很親切——正如同對於一名普通學生應有的那樣親切,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對方的笑意像是粘在臉上的一樣。而正在凝望著他的瞳孔深處,墨色微微暈染開了,與之相應的是詭異的渙散感。薛尉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還再說些什麼。
白曜忽地拉住了他。
“他可能有點嚇到了。”班長發揮職責地笑道,“讓各位擔心了,如果還想得起什麼事,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聯係你們的。”
那違和的笑意隻是錯覺,薛尉回過神,就看到青年轉眼又像沒事人一樣了。後者很好說話地點點頭,又關切地問了兩句他們的狀況,隨即轉身向黑暗中的其他人走去。
“怎麼了?”虞檸問。
白曜皺皺眉。
“他的手,”他低聲說,“方向是一樣的。”
劉嘉卉:“……啊?”
她聽著也有些錯愕,連忙望向車外,正好捕捉到了青年即將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簡而言之——儘管看不分明,但對方似乎有著……兩隻左手。
然而那並不是某種畸形,因為下一秒,他們都看到他的左手和右手分明都是正常的,還若無其事地向面前的醫護人員打了聲招呼。
“回去再說吧。”白曜沉吟道,“……不,應該要到明天了吧。”
那幻覺般的場景似乎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格外正常,甚至正常過頭了——似乎是因為怕遭遇變故的幾名學生產生心理陰影,按照之前被告知的那樣,他們被原路送回了城內,並被特許免於參加接下來的調查學習。同年級的其他同學的小組活動是否繼續也需要再議,而在原定的活動日期結束前,四個人都可以在配合巴彆塔事故調查的同時自由休息。
淨化的程序實際上也很簡單——進行測量,通過淨化用的防護門框,接受光照後再進行一次測量,確認攜帶暗能量低於標準值就可以領糖走人了。
他們甚至被貼心地送回了自家住宅附近,虞檸在離家門口還有十幾米的地方跟巴彆塔的用車揮手告彆,轉手拎著那一小兜確實比以往分量多些的糖果,也不急著吃,而是在原地等起了約好的信號。
漸漸地,她果然聽到了點異響,像是有誰正在撥弄什麼東西似的。
仔細一看,不遠處的下水道井蓋被慢慢挪開了。
虞檸:“………………”
她說不出話。
你們所謂的山人自有妙計,難道就是走下水道嗎?!
提著貓包的傑克、她爸、還有領著俊雄的伽椰子——一個接一個地爬出了井口,身上倒沒有任何臟汙,也不見狼狽。
她正考慮著要用什麼台詞來優雅而不失尷尬地當開場白,卻被從背後響起的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檸——檸。”
虞檸一愣,回過頭,當真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影子。
——這不對勁,她媽怎麼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聽著這道聲音,她居然有一點被抓包的心虛。
“媽,”虞檸下意識道,“你聽我解釋!”
……等等,她不需要解釋吧?!
眼神凝重的女人顯然和她持有同樣的看法,然而——是出於另一種緣由,她身旁還有具少了雙手的無頭屍體。女鬼一個眼神過去,她爸的屍體也走向井蓋附近,那雙斷手自發地向上一躍,就完好如初地貼合在了手腕上。
然後他直起身,順手拉起女兒的手腕,就領著她朝家的方向走去。
虞檸:“誒?啊?!”
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被她爸爸給拉走了,礙於力氣實在敵不過,隻好回頭看著那邊的動靜,眼瞧著親媽正在和自己的保鏢們遙相對峙。
而女人幾步飄上前,挑剔地打量著眼前的鬼怪們。
她血壓又高了。
一遝圖案詭異的紙幣被“啪”地拍出來,這顯然不是在人類社會流通的錢幣,邊角的“詭”字也證明著它彆有發行者。
但除了俊雄之外,另外的兩個家夥顯然都明白它所意味著的價值。
“給你們五百萬。”
女鬼幽幽地說。
“離開——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