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檸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她害怕極了。
BGM停了。
——好耶!
她媽好像發現真相了。
——不好耶!
等了半天,她也沒有聽到客廳裡再有任何聲音傳來,終於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手指伸到枕頭與床單之間的縫隙,一點點地扣出了藏在裡頭的東西。
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枕頭底下。
順帶一提,這是虞檸剛說的。
那被她掏出來的東西是團包裹得鼓鼓囊囊的手帕,而它包的那兩樣東西——一個是接近長方體的形狀,另一個則是個有點迷你的球體。不錯,正是那尊被換下來的神像……和它斷掉的腦袋。
為了避免被媽媽抓包,虞檸平時乾脆帶著它們一起上學,等到回家就塞進枕頭。扔……反正她目前是不太敢扔,君不見那麼多恐怖片主角收到彆人寄來的奇奇怪怪的東西以後,一旦丟進垃圾桶,不出三天肯定要見到它渾身爛泥碎葉地重新出現在自家餐桌或者床上。
噫,好臟哦!
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信,她一開始真不是故意的。
好奇心這東西,會害死的可不止是薛定諤的貓。
第一天回家的時候,她聽著廚房裡乒乒乓乓做蛋炒飯的聲音,很快就注意到了屋內另一個不同之處——那座蒙著紅布的神龕,有光在底下明滅,仿佛在誘惑著人掀開布料的一角。
虞檸:“……”
她懷疑看或者不看都是死路一條。
不過總不能放任來曆不明的東西待在自己家裡——親媽除外,因此她思忖再三,還是決定走過去看看,結果手才剛剛挨上紅布的一角,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就炸得她整個人如遭雷劈僵硬在了原地。
“檸——檸,” 女人的腦袋橫著從廚房門邊探出來,枯黃長發隨之垂落,看起來活像懸空地漂浮在那裡似的,“炒飯——要——加、火腿腸嗎?”
“……啊?”
虞檸笑得臉都要僵了。
儘管看媽媽的表現,似是對她做的事一無所覺,但這個時機卡得實在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她背靠神龕,祈禱著對方沒有發現自己藏在身後的雙手,心跳得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
“都、都可以,”她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組織起不至於引人生疑的回複,“媽媽你看著辦……家裡好像就一根火腿腸了,要不還是留著吧,我明早吃。”
“好——啊。”
女人重新消失在了廚房門後。
虞檸:“………………”
……淦。
她默默鬆開捏在背後的右手,隨著輕微的“啪嗒”一聲,一顆圓圓的小東西從紅布底下骨碌碌地滾落到旁邊的台面上。
真的,真的不能怪她。
她被突然出現的她媽嚇了一跳,儘管猛地轉身假裝自己什麼都沒乾,下意識去扶神龕邊緣的手卻一下子歪到了正中央的神像上。更要命的是她還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麼在那個瞬間被自己捏斷掉了,面對女人橫在廚房門口的詢問,隻能假裝無事發生地頂著冷汗勉勉強強應付了過去。
完蛋了。
虞檸捧著神像掉下來的腦袋痛不欲生。
兄弟,你脖子為什麼那麼脆啊?!
你是不是有頸椎病啊!
然而現在再帶它去看醫生也晚了,虞檸感覺自己簡直像個在考慮如何拋屍的凶手,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那顆神明頭顱藏進了衣兜,並默默祈禱媽媽不會發現現在待在紅布底下的是座被學姐了的無頭神像。
大約是迄今為止的黴運終於迎來了峰回路轉,她媽媽當晚參拜時沒有注意到神像微妙的高度差異,頭一個夜晚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但是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虞檸輾轉反側一晚上,果斷在第二天上學時向兩個好朋友尋求了幫助。
準確來說,是劉嘉卉。
周菁菁的情況跟她有點相似,區彆是對方由外公外婆撫養,父母還留下一筆為數不少的財產。三人裡竟然隻有劉嘉卉父母雙全,她還有個剛上小學的弟弟,正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不過,也有個最顯而易見的好處。
“嘉卉啊,”她神秘兮兮地問,“你弟弟有玩具嗎?”
“有啊,還挺多的。”劉嘉卉莫名其妙地回答,“怎麼啦?”
“可以借我一樣嗎?”
“應該可以吧,我問問他,不過你要什麼?”
很好,這是個問題。
虞檸陷入沉思。
有什麼東西能跟那座神像差不多大小,是個人形還能閃紅光——
“奧特曼!”她異常誠懇道,“拜托了,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說乾就乾,她放學後就跟著到了劉嘉卉家門口,小學生鄭重地親手將自己的玩具奧特曼交給了她——看樣子是將她誤認為了同好,虞檸有些愧疚,但不多。
東西到手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支開她媽媽。畢竟現在廚房壞了,女人除了每晚查房的那短短幾分鐘時間,其他時候都是全天候待在客廳,想要在眼皮底下偷天換日何其困難。
不過,虞檸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要轉移一位家長的注意力很簡單。
……隻需要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
班上一共就那麼點學生,考試試卷很快就批改出來了。當天晚上,虞檸訂正完卷子上的錯題——數學幾乎是相當於重做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探頭看向客廳。
“媽媽,”她露出有點底氣不足的笑容,“能來幫我簽個字嗎?”
女鬼:“?”
“以前——”女人緩慢地問,“也需要、簽字嗎?”
啊,既然這麼說,也就是記得是最近才回來的,但很可能對自己死亡的概念沒有完整的認知?
“以前沒有考過不及格……”虞檸難為情地說,“老師說一定要把情況告知家長才行。”
“哦——好。”
同意了!
見到對方當真從沙發上起身,虞檸心中大喜,面上還不能流露出來,連忙在門口給媽媽讓開道,一邊借口說那我去打掃下衛生一邊直接衝向了客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謀朝篡位。她毫不留情地拍掉神像,把奧特曼擺在神龕正中,最後原模原樣地將紅布又蓋了回去。
她時刻注意著自己臥室裡的動靜,眼見大功告成,用不著再擔心什麼,就好奇地往裡頭瞅了一眼。
我去。
怪不得她媽完全沒發現她的小動作,隻見女鬼右手簽字,左手死命掐著自己的人中宛如在吸氧。
可能是被她到處是紅色叉叉的數學試卷震驚到了,女人再次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時,像是脫了一層皮。
好在事先就對此知了情,她隻是說:“下——次好好——考。”
虞檸作出一副認真自責的模樣,“嗯!”
她的手背悄悄擋住了鼓鼓囊囊的衣兜。
當然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畢竟所謂要家長過目都是胡扯,老師如果真看到她媽媽的簽字非得嚇死不可,於是她第二天還早早到學校用膠帶粘掉了簽名——她永遠不會告訴她媽的,阿門。
至於那個神像,其實她覺得蠻奇怪的。
製成雕像的應該是某種石料,缺了頭的身體看不出什麼,寬大的法袍遮得嚴嚴實實,連袍子起伏的弧度都雕刻得惟妙惟肖。特彆的是那顆頭顱,從她看到的第一眼起,祂的臉就一直是空白的。
她也不知道之前的紅光是來源於何處,神像分明始終是暗淡的。
隨便吧。
就算她真的觸犯了這不知名的神明,那還能咋整,湊合過唄。
抱著這種大不了就擺爛的核心思想,虞檸等了好久都沒有等來她媽媽的興師問罪,最後硬生生困得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發現陽光竟然已經照進窗簾的縫隙,頓時愣了一下,想起昨晚的事就直接從床上蹦起來。房門不知何時被重新關好了,這下被虞檸一推開,映入她眼簾的就是整潔一如往日的客廳,還有角落的神龕。
神龕還是那座神龕,隻是蒙在上頭的紅布不翼而飛,正中央的奧特曼還保持著那舉起胳膊的經典姿勢,它面前擺了紙折的元寶和幾顆冰箱裡僅剩的聖女果,儼然在受到認真且虔誠的供奉。
“早——上——好。”
女人還是那副歪著頭的模樣,見到女兒起床就以那僵硬的笑容向她轉過身來,打了個招呼就又重新忙起了自己手裡的活計。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她一邊掃地一邊斷斷續續地哼著,“黎明悄悄——劃過——天邊……”
好端端一首奧特曼主題曲被她哼得抑揚頓挫,呆板到有些詭異的旋律餘音繞梁。
虞檸:“……?”
救、救命。
她不會把她媽的畫風玩壞了吧?
“……早上好。”
她有些恍惚地回到房間,關上了門,懷疑是自己起猛了。
不太確定,再看一眼。
在虞檸準備換個姿勢重新打開門之前,定好的鬨鐘突然響了起來——她今天是自然醒,差點忘了這碼事。她在床邊按掉鬨鐘,剛一重新抬頭,一縷清涼的晨風就拂上了面頰。
咦。
她迷茫地看著推開了一半的窗戶。
她昨晚——不,剛才有開窗嗎?
虞檸有點不好的預感,趕緊三兩步走過去把它關上了。
結果再一轉身,身後又傳來了推窗的“嘩啦”聲。
虞檸瞬間頭皮一麻。
儘管耳邊還沒有那種詭異的音樂,她已經憑借身體的本能轉頭一把按住了窗框。
“不買房,不買車,”她脫口而出道,“不辦健身卡,買過保險,不是機主本人,銀行卡沒有餘額——”
“是我!”
一隻纏滿繃帶的手牢牢卡住了窗戶與窗框的縫隙。
……是你更要關了啊!
還有,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仿佛看出她目光中的含義,隻有單眼從繃帶間露出來的殺人狂滔滔不絕地解釋起來。
“相信我,這也不是我本意,雖然我確實想找你但是我本來隻打算在這附近轉一轉——”他用力晃一晃手裡的東西,看起來像個大頭嬰兒,“結果發現了這家夥,我感覺它不懷好意,跟過來一看果然扒在你窗口,剛才就把它解決掉了。”
虞檸動作一頓。
“誒?”
她也看到了被他倒拎著的——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它已經被暴打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
應該是個不自量力的鬼怪吧,大概。
但為什麼找上她呢?
虞檸迷茫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思緒忽然被打斷了。
“總之,就是這樣。”
殺人狂一鬆手,那半死不活的玩意被他甩在旁邊,而他本人——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那個,”他有點害羞地問,“你還有急支糖漿嗎?”
虞檸:“……”
虞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