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非人哉(73)(一更+二更+三更+四更)……(1 / 1)

當天晚上, 小院裡的大家湊在一起吃飯,大家說笑話似的說起這件事。

“哥,今天白天紫街裡面來人了你知道不?”有個混混扒了一口飯順嘴提道。

“白天的時候紫街裡面來人了?”瘦高男人捧著碗想了想, “我就說回來的時候怎麼外面一群人看我和老關的眼神怪怪的。”

“他們說小孩是十三年前他家丟了的那個私生子, ”青山姐翻了個白眼, “神經病, 彆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他和那群人有一分錢關係嗎。”

“對啊, 排場還大的要死,”六哥語氣嘲諷, “就那個,到處亂認兒子的那男的, 我去他誰啊, 居然嫌棄紫街裡面的地面不乾淨, 下地還要鋪紅毯才肯走路, 不說的話我還以為他是那什麼紅豆公主。”

“豌豆公主,六哥。”小孩開口糾正。

六哥:“害,都一樣, 有錢人慣的毛病。”

餐桌上的大家深以為然。

“那老頭誰啊?”有人好奇問道,“拉住小孩不讓走那個。”

“據說是人家家裡祖傳的管家……”青山姐抽抽嘴角,“我看彆是這群人知道我們不好意思當面打老人家, 才讓他出面的吧?”

“小孩長這麼大都沒出過紫街幾次,這群人怎麼找來的?”老關皺著眉。

“不知道。”大家聳聳肩。

白天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鬨劇, 喬家的人轟轟烈烈的來,想要把小孩帶走,在所有人包括小孩本人的明確拒絕下,這群人又浩浩蕩蕩的走了。

隻不過走之前那群人投來的眼神確實讓人有點不爽。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紫街外的名門望族對於他們這些生活在紫街中的人自上而下投注的憐憫和不屑。

“那個……我好像知道為什麼, ”小孩幾口扒完碗裡的飯,有點尷尬地開口,“好像是因為我前一陣子救的那個人……”

“哪個人啊?你背著我們救人了?”大家臉上紛紛出現了好奇。

“就是……23街出事楊雨澤死那天晚上啊……不是哥你們都不好出去,隻有我去了嘛,”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脖子,“我那天晚上帶回來的那個自稱誤入紫街的人,走的時候他說他會報答我,我也沒當回事,結果今天下午,我在那群人裡面看見他了。”

“那個什麼DNA……”他頓了一下,“估計是他偽造的吧。”

“我.操!”不知道哪個混混氣得直接撂了筷子,“他把這叫報答!這叫報答?啊?第一次見摁頭讓人叫爹的!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該救他!”

“老四,”瘦高男人夾了一筷子菜,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今晚你洗碗,。”

“不是,”那混混火發到一半被打斷,一縮脖子,“哥你不生氣嗎!他這麼恩將仇報,他腦子有病吧?!”

“我生氣什麼?”瘦高男人面色平靜,聲音也很平靜,“小孩這不是也沒打算跟著他們走嗎?”

“那……那倒也是哈,”混混眨眨眼,“小孩怎麼可能跟那群人走嘛!”

“就是就是,你趕緊坐下來吃飯吧,不嫌丟人的。”

“那種地方,估計就連說話都要打報告,誰受得了啊。”

“整天和這群眼高於頂的所謂上流人待在一起,那得多痛苦。”

“確實。”

餐桌上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氣氛一下子又和諧回去了。

小唐站在旁邊哀嚎一聲:“啊——我也好餓啊——”

他們進入幻境的時間滿打滿算已經一天多了,雖然在這裡不會感到饑餓,但看見彆人吃的正香,她總歸還是會饞的。

黃毛在旁邊念念有詞:“這可能就是我們在上個幻境裡面浪費食物的報應。”

“怎麼能說是浪費食物!”小唐半死不活地狡辯,“那不是還有個怨種每道菜都嘗了一口。”

詹師傅夢裡的隔壁市專家真乃猛人也。

袁山鳴聳聳肩:“我還以為,這小孩會跟著那群人走來著。”

現在看來,這群紫街人也不怎麼看得起那些名門望族嘛。

“你見過哪裡的勞苦大眾能共情資.本.家的,”狄塔默默開口,“紫街人是最看不起那些名門望族的好吧,畢竟城市護衛隊不保護他們,他們也不享受任何暴力之都內的市民待遇。”

這倒是。

紫街裡面全是黑戶,小孩都十三四歲了也沒個正式的身份文件,名聲是逐漸鶴起了,但在紫街人嘴裡,他的代稱永遠是“前街的小孩”。

在一開始,他還會在瘦高男人和老關的面前抱怨說我明明有自己的名字,這群人不會喊名字的嗎?

到了後來,小孩也認命了。

誰叫他這群哥沒個正形,出去的時候隻會喊他小孩,他從小在這一片長大,小時候前街的所有人都叫他小孩,長大後這群人也改口改不過來了。

想在紫街裡面擁有這麼大的名頭不容易,上次瘦高男人和老關這兩人不在的時候他出去和其他幫派打架,報了大名之後對面幾臉茫然,直呼你誰,讓你們幫派做得了主的人來。

小孩深吸一口氣:“前街的小孩。”

對面一瞬間跑沒影了。

當天晚上聽和他一起去打架的混混轉述了這個故事的所有人,都笑出了鵝叫。

小唐估計是真的被饞到了,無能狂怒地跑到廚房裡面抽出來一雙筷子,開始和餐桌上面的人搶菜吃。

袁山鳴拉了拉白燼述的袖子:“你覺得幻境主人是誰?”

“那男的吧,”狄塔在旁邊順嘴回答道,“暴力之都的居民區是需要正式身份文件才能入住的,要說這裡誰有可能有身份文件,那就隻有那姓杭的男的了。”

“我更傾向於他們可能借著這次機會……”她話沒說完,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拍響了。

小院中,人群其樂融融,他們一群觸發者或站或坐在牆邊,管紅雁和狄塔兩個人坐在牆邊上上,下意識往門口看了一眼。

“我靠,他還敢來啊!”管紅雁面色震驚。

“誰來了?”袁山鳴仰頭。

“那調查員啊,”狄塔臉色震撼,“我靠這哥是真的不怕死啊,白天來了那麼一出,這會還敢來敲門,不怕院子裡一群人把他生啃了……”

門被小孩打開了。

小孩估計也是這麼想的,看見這研究員忽然出現,他臉上的震驚簡直就要一躍而出。

“你還敢來?”他瞪大了眼睛。

“誰啊小孩?”身後傳來聲音。

“趕緊走走走,跟人家說清楚啊,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小孩飛快把這研究員往外面推,一邊推一邊說,“我不管你怎麼弄的,我對我自己的身世很清楚,我知道我母親到底是什麼人,當初我出生時也有人在旁邊,我不可能是那什麼喬家的孩子,你彆偽造我的身份,也彆浪費人家的感情了!”

他對院裡那群哥的脾氣清楚的要死,要是這研究員出現在他們面前,不指名道姓說誰了,隨便出來一個都能把他生吃了。

紫街不是什麼好地方,大家的手上人命也沒少沾,其中幾個脾氣爆的是真會提著凳子腿照死砸的。

念及這研究員多少也就是好心辦壞事,小孩想著趕緊把他打發了得了,彆在這裡鬨出人命來。

“大佬!大佬彆趕我走啊!我是來解釋的!”他還沒想完,就聽見這研究員大聲喊道。

壞了。

這兩個字一下子出現了他的腦海裡。

這聲音一出,院子裡的人肯定能認出來他是誰,這不得照死打啊……

果不其然,院子裡的幾個混混一下子就根據這個稱呼聽出來了來人是誰。

“還他.媽的敢來?!”有人直接就衝了過來。

“哎哎哎!”青山姐在後面喊,“小心點彆打死啊!”

她這話單聽起來貼心,加上她那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語氣就不一樣了。

衝過來的是六哥。

“我是來解釋的啊!我知道你不是喬家的孩子!”那研究員聲音居然更大了。

“ 你知道你還……”小孩失語。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是在報答你啊大佬!”研究員振振有詞,“你不知道,喬家沒你就要完了!”

小孩:“……我看你要完了。”

這話一出他是真的攔不住了,希望他六哥能聽老婆的,留一口氣彆往死裡打。

“喬家這一輩沒人繼承了!你隻要肯去,整個喬家都是你的!”就在六哥的棍子即將落下來的一瞬間,研究員大喊出聲。

“所以呢?我又不稀罕……”小孩莫名其妙,“沒人繼承就去找個人來啊,你們一群有錢人還得來紫街找人?寒不寒磣……”

六哥才不管那麼多,一棍子就砸到了這人腿上:“出去!滾出去!”

“咋了這是?”老關莫名其妙地從房間裡面出來。

“哥!就他!”混混們忿忿站起來,“今天白天來的人都是因為他!他們搶小孩!”

小孩弱弱開口:“勞駕,七哥,彆把我說的像是三四歲一樣好嗎?”

研究員被打了一棍子,居然還不放棄,看見老關出來更是扯著嗓子大喊:“喬家看重血脈,不肯讓外人接手,隻要你肯去以後整個喬家都是你的!喬家現在的當家人有絕症!要死了!等他死了你們就不用待在紫街裡面了!可以去暴力之都生活!”

“要你管啊我.操!我愛在哪生活在哪生活,我去天王老子那都和你沒關係!”老六嘴上罵罵咧咧,不客氣地繼續想要打他。

“行了,聲音這麼大,周圍人都要過來了,”老關皺皺眉,開口道,“彆打了,趕出去吧嗎,喬家的人打死了麻煩。你走吧,跟他們說清楚,這孩子的父母當初我們都見過,和你們那喬家沒關係,不是我們的錢我們也沒有興趣要。”

說是見過父母,自然是隨口扯的,不過有戴權的說法和小孩的確特殊這兩點結合,他的身份絕對和那個喬家沒什麼關係是肯定的了。

小孩趕緊把他往外推了推,把門“砰”地一下合上了。

門口響起來了好幾聲砸門聲,伴隨的還有那研究員夾雜著痛呼的聲音:“我是真心的啊!喬家那家主不行,又得了絕症,早年間丟的那個孩子早不知道死沒死了。你去了之後有DNA證明,你就是下一任家主!我是報答你啊!”

“你趕緊走吧,”小孩看了一眼天色,“在過半小時左右天就要黑了,你再待在這裡,還會遇見死靈的。”

門口的砸門聲一頓,幾乎能聽見這研究員有些遲疑的氣音。

“我……我明天再來!”他丟下這一句話,匆匆離開了。

“嘁,什麼玩意兒,”六哥順手甩掉了手上的棍子,仗著自己比小孩高一頭,把他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小孩是我們的小孩,關他們屁事啊,不能生就搶彆人家孩子啊,不要臉。”

“哎呀六哥……六哥!你彆揉了!你手臟死了全是血!”小孩一個後跳跑走了。

“切,跟小時候一樣。”六哥站在原地不爽地踢了踢樹根,身後有個混混湊過來八卦地搗了搗他。

“哎,你剛聽見沒?”

“聽見啥?”六哥轉頭。

“當然是聽見那喬家主不行啊!”小唐坐在牆上,興致勃勃地接話,“狄塔,你有聽過這八卦嗎?”

“沒,”狄塔誠懇地搖頭,“這我怎麼可能知道。”

“你們暴力之都不是藏不住秘密嗎!”

“那也不包括這種秘密啊!”狄塔抽抽嘴角,“我感覺我的耳朵臟了……”

誰想知道這位四十好幾眼高於頂的“人上人”到底行不行啊。

院子裡面的混混們看著天色將近,開始出門挨家挨戶檢查前街住戶的門。

觸發者們坐在院子裡,看著這段回憶逐漸褪色,然後又接上了好幾段閃回。

閃回中,那個研究員簡直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每天都要來報道,混混們從一開始的暴怒逐漸轉變為無語,最後習以為常。

晚霞漫天的時候,甚至還有混混會看看表,順嘴問:“喲,那狗皮膏藥今兒沒來?看來是研究所加班了。”

門口的敲門聲如影隨形出現:“大佬!大佬!”

“對嘛,這樣才對,”混混們對視一眼,把腿從桌子上放下去,“這樣一天才完整。”

老關坐在搖椅上,順手拿旁邊的本子去戳了戳小孩的肩膀:“開門去。”

“等一下!等一下!”小孩崩潰抓頭,“等我做完這道題!”

瘦高男人從旁邊悠悠路過,瞥了一眼:“已經錯了,彆算了,開門去吧。”

“啊——”小孩發出哀嚎聲,“哥我為什麼要學這個,明明他們都不用!”

“我們已經過了學數學的年紀了,大腦已經退化了,”混混們老神在在,“院子裡有你和哥兩個文化人就夠了,我們願意做一輩子無知的文盲。”

“靠!”小孩不死心地算到最後,一看答案,真的錯了,罵罵咧咧扔下本子去開門,“你今兒詞說完沒?說完就滾!”

“大佬!出事了!”研究員一看他開門,居然喊出了從來沒有聽過的一句台詞。

小孩這才看見,研究員身後站著的是他隻見過一次的老人。

青山姐說這人好像是喬家祖傳的管家……

他奇怪地皺了皺眉:“什麼事?”

老人上前一步,言辭懇切:“少爺病危了。”

“啊?”小孩愣了一下,“那和我有啥關係啊,又不是我打的……”

“你去看他最後一眼吧!”研究員在旁邊瘋狂使眼色,“先生知道你不願意舍棄養大你的養兄,所以隻希望死前能見你最後一面。”

“不是……”小孩無語極了,“要我說多少遍啊我不是你們家孩子,我有自己父母,你們找我和路邊隨便拽個小孩去讓他見有什麼區彆?”

一段閃回不見,他的身高已經抽條不少,快要趕上院子裡的混混們了。

紫街內條件不好,混混們在發育期營養攝取不足,長得都不算是很高,小孩則不一樣,他抽了條似的長,還沒成年身高就已經直逼一米八,站在那裡光看一個背影已經不像是孩子了。

隨著長大,他的長相也逐漸脫離稚氣,基因的力量逐漸清晰起來。

戴權好幾次來的時候都直呼我靠太像了,你和當初那新人孕婦一看就是母子倆。

孕婦沒有留下照片,隻有戴權知道她長什麼樣,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小孩久了,自動在心裡帶上了濾鏡。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小孩有時候也會看著鏡子試圖通過自己的臉複原一下親生母親的容貌。

路過的混混無語:“好了,可以了,不要學你六哥的自戀了,天天照鏡子。”

小孩心裡那點不知從而來的悵然一下子就沒了。

他打心裡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眼前小時候被他稱之為“哥哥姐姐”的彈幕就是他和他沒有血緣的親人們不是同一類人的證據。

但又無所謂。

他們無所謂自己的特殊,甚至在他明白這一切代表的是什麼時就已經接受了他,於是小孩也不會自怨自艾於這些沒有意義的內容。

喬家的家主,那個眼高於頂就連紫街的一片土地都不想親自用鞋底去接觸的中年人快死了。

為了滿足他的最後一個願望,喬家每天都來人。

那個研究員暗示了無數次,隻要他肯去,就算以後不願意回到喬家,這個快死了的家主也可以給他們所有人安排好暴力之都的身份,讓他們離開紫街。

“不去,”小孩還是那句話,“我們走了,前街的居民怎麼辦呢?”

他們的轄區內已經七八年沒有出過事了,幫派急流勇退,在名聲最大的時候不再向外擴展。停止擴展後的一年多,前街就成為了紫街內居民最多的區域。

這個多數家庭依附於“打架搭子”組成的紫街,居然也有多出來了不少真正家庭的時候。

他們走了,這些人怎麼辦?

讓他們再回到之前那種每晚都提心吊膽,隨時都可以死亡的時候去嗎?

聽完小孩的話,青山姐過來笑嘻嘻摸了一下他的頭:“真是沒白養。”

“那是,不看誰養大的,”六哥驕傲地挺起胸,接觸到自己兩個哥的視線瞬間急轉彎,“是哥和大哥!”

青山姐:“嘁——”

喬家的人一連來了半個多月。

最後一天,那個和家主一樣眼高於頂的老人跪到了大家面前。

小孩像是觸電了一樣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老人第一次在這一群他從來都看不起的紫街人面前低下了頭,他說如果再不去的話,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就要死了。

小孩是他們從小養大的,喬家現在在醫院的家主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將心比心,他不再奢求更多,隻希望小孩能夠滿足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願望,隻去看一眼就夠了,給他一個虛假的承諾讓他安心的走。

頭一次,混混們有點猶豫。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一天的喬家人們紛紛低下了他們自以為高貴的頭顱,在老人的懇求聲中,小孩猶猶豫豫地同意了。

“但是,”他補充道,“我真不會離開紫街的,我隻是去幫你們撒個謊讓他安安心心走,你們同意之後立字據。”

“要出事了,”管紅雁坐在牆上,看著院子裡烏泱泱的人頭,語言辛辣道,“我最了解這些家族,他們就算立了字據,想要撕毀也是分分鐘的事。”

“不一定……”袁山鳴皺著眉看了看那個老人拿出來的東西,語氣有點猶疑,“這個東西……是外面一些特殊副本會產出的,這種合同不具有法律效益,是直接建立在個人生命上的,一旦簽下就不能毀約。”

喬家人好像是真的放棄了認回小孩。

瘦高男人出來看見合同挑了挑眉,沒對小孩的說什麼彆的,隻是示意老關把這東西收好,說這個合同很重要。

次日小孩跟著喬家派來的車走了。

觸發者們本來以為他們會跟著小孩一起去到那個醫院裡,結果沒想到面前場景一閃,就到了夜晚。

混混們好奇地圍住他問那家主是不是快死了,小孩誠懇地點頭,不自在地拆掉脖子上喬家人送來的西裝領帶,長出一口氣:“看著好像活不久了,一堆管子插在身上,那個老頭……爺爺,說是為了見我最後一面才一直吊著命的……”

混混們唏噓地散開。

“外面的醫院什麼樣子啊?”青山姐好奇道。

“嗯……牆很白,地上都是鋪的地毯,空氣裡有很涼的味道,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很新,很貴,很乾淨,”小孩想了想,補了一句,“不過我還是喜歡紫街。”

但他似乎在看見了外面的世界後,以一種全新的視角看向了他生活了十幾年的街道。

白燼述他們看見他好幾次離開紫街,若有所思地看向遠處的城市。

後來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奇跡般地,那個喬家家主居然撐過了這一次活了下來,艱難地保住了一條命。

為了把謊言繼續下去,喬家人不得不再次來求他們。

這一次,他們給出了更多的籌碼,他們願意為幫派提供城市護衛隊使用的武器,暴力之都的名門望族是支持城市護衛隊行動的最大金主,他們給什麼就是一句話的事。

有了這些東西,他們晚上再也不用讓家家戶戶閉緊門窗,紫街的夜晚也可以有燈堂堂正正的亮起,有門大大方方的打開。

小孩開始頻繁的出現於醫院中。

他為了變得更像是“喬家的繼承人”,不得不學著那些人眼高於頂的做派,走路的時候把背挺的挺拔又板正。

有幾個瞬間,白燼述隱約感覺他已經不像是那個在紫街長大了小孩了。

他學東西學的太快了,曾經會難住他的數學題已經不會讓他哀嚎了,他好像在暴力之都的兩個極端中不斷拉扯,時而是前街的小孩,時而是喬家的繼承人。

青山姐有一次偶爾提及,說她去外面的時候好像看見小孩了,她叫了一聲但是小孩沒有理他,在保鏢的傘下坐進了很長的黑色轎車中。

當天晚上小孩聽完之後愣了一下,撓撓頭:“啊?我沒注意到,對不起青山姐。”

“沒事兒,”青山姐一邊翹著二郎腿剝橘子一邊給他嘴裡塞了一瓣,“甜不?”

“酸的,姐。”小孩誠懇。

“嘶……我白天還吃著不酸呢,”青山姐捏了捏拳頭,“不會又是我弟那犢子乾的吧?早知道當初在垃圾堆撿小孩的時候就應該撿他旁邊那個!”

就像紫街裡的無數孩子一樣,青山姐的弟弟是她從垃圾堆裡撿回去的,當初有三個小孩,隻有他最安靜,沒想到長大後最皮。

“姐,我先去睡了,好困。”小孩甩甩頭。

“去吧去吧,”青山姐推了推他的肩膀,繼續剝橘子,“現在晚上不用出去看門窗了,睡著了也不用爬起來。”

大家默契地坐在院牆邊緣,自上而下地看著牆裡正在發生的一切。

小孩參加紫街內打架的次數直線降低,但偶爾有些時候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和混混們提著紫街內最常見的鋼管出門。

有一次六哥發現他打架的手法變了,隨口提及的時候,小孩有點支吾地說:“是喬家那邊教的,那邊那個家主看不上紫街的混混手法,專門請了個老師來教我,我覺得其他學了都沒什麼用,但學打架很有用,就聽話去了。”

“哦哦哦那很好啊,”六哥拍拍他的肩,“等你學會了回來教我們唄,到時候我們也看看這些有錢人是怎麼打架的!”

小孩臉上帶出一絲笑意:“好,到時候我教你們!”

但從這之後,他更頻繁的不出現了。

喬家似乎因為家主的纏.綿病榻出現了很大的危機,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下一任繼承人身上,連續好幾天他遭到了十分嚴重的針對性襲擊,為了不暴露他的真實身份,也為了保護紫街的大家,他不得不在外面留宿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一段時間中,那個他曾經救了的研究員給他出了很多招,屢次把紫街的大家從暴露的邊緣拉回來,成為了他在喬家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這次回來之後,小孩更不像是紫街人了。

他像是個誤入紫街的小少爺,穿著板正的西裝,下意識挺著背,眼高於頂地微微抬起下巴,用下眼瞼看人。

他用昂貴的皮鞋踩過紫街混雜著血水和臟汙的街道,跨過已經腐朽了包漿了的門檻,走進這個陳舊的小院。

“你是……”有混混奇怪的抬眼,愣了一下,“小孩?那什麼對你的刺殺解決了?”

“嗯……嗯?”小孩一個激靈,忽然反應了過來一樣,“對,解決了。”

“哦那就行,”混混順手丟了個棗進嘴裡,“剛才我都沒敢認。”

“我這幾天一直要裝那個少爺,”小孩像是驟然被解除了什麼封印似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來,又變成了那個前街的小孩,“裝的累死了。”

“是啊……”混混同感,“我看他們那群人整天抬著頭走路就累,他們脖子不累嗎?”

“累啊,哥,”小孩呲牙咧嘴,“快快快給我按按!”

混混樂了。

“你換身衣服再來吧,”他揮揮手,“你穿的這一身感覺比咱整個院子都貴,我可不敢下手。”

小孩飛也似的躥回了房間。

等他再穿著紫街人的衣服出來,他就又是紫街的小孩了。

“像兩個人一樣。”管紅雁在牆上低聲開口。

確實。

剛才在混混開口前後,小孩簡直判若兩人。

他不斷在暴力之都的兩個極端之間遊走,這相差過大的兩端將還未成熟的小孩撕裂成了兩個部分,他現在看起來已經不能遊刃有餘了,以後要怎麼辦?

等到喬家不再需要這樣一個“少爺”了,他還能回到紫街中嗎?

或者說,他那時候,還能從喬家的世界中走出來,待在紫街中度過一生嗎?

或許之前是可以的。

如果他從來沒有見過世界的另一面的話。

混混們滿嘴臟話聊天的時候,他會下意識皺起眉。

在紫街打架,生鏽的鐵管落下,肉泥混雜著鮮血飛濺到臉上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彆開頭。

清晨血水夾雜著油汙和泔水流滿紫街的街道,他看了看自己腳上紫街常見的鞋,還是選擇了換一條昨夜沒有發生過打鬥的道路。

甚至於有一次,他提著一袋壞掉的水果準備扔了,被旁邊的青山姐看見匆匆叫住:“哎,怎麼扔了。”

“壞了啊。”小孩臉色茫然。

“沒啊,”青山姐提起他手裡的袋子挑挑揀揀,“還有幾個能吃呢,彆浪費啊。”

“再買……”不就好了。

小孩的話忽然頓住了。

這裡是紫街。

這裡是吃飽飯都成問題的地方。

青山姐沒有注意他的話,從袋子裡面挑完沒有壞的,拍了拍他的肩:“剩下彆扔啊,你放前街,點點和圓圓會去吃。”

點點和圓圓是前街人養的土狗。

而在喬家的世界裡,他們家養的黑背油光水滑,據說隻吃評級為多少以上的鮮骨肉。

小孩恍惚地看了一圈周圍。

“大佬!”研究員忽然出現,“大佬我來扔吧!你不知道前幾天!你打過了那個老師之後整個喬家都震驚了!他們說你簡直是天才,嘿嘿,我就說你很強吧他們還不信!許董那邊我估計聽了這消息又要瘋了,他肯定得得派人來把你掐死在搖籃裡,他之前還查紫街來著,可惜他不知道之前派來的那些探子都死了……”

他絮絮叨叨,身上穿著西裝,腳上踩著皮鞋,毫不在意地跨過地上的血水,把爛了的水果扔到了垃圾場裡。

爛了一半的蘋果從垃圾堆頂端滾下來,砸到汙水中,濺起一片腥臭的氣味。

“我來之前後面還跟了人,看著像是那幾個股東的人……”

“你來之前後面跟了人!”小孩猛地回頭,“你甩掉了沒!”

“甩了甩了肯定甩了,大佬你放心啊,我怎麼會害你!”研究員拍拍胸,“我你還不信嗎!這麼多次他們都沒找到紫街,以後也找不到!”

“那就行……”小孩低聲喃喃了一句,“你之前說誰在查紫街?”

“許董啊,就上次咱去見的那個!地中海老頭!”研究員比比劃劃,“頭頂中間禿了好大一塊那個!一看就沒憋好屁,因為大佬你出現的太過巧合所以一直懷疑你有問題,咱們可不能讓他發現紫街!”

“對,不行……”小孩低聲念了一句,“之前讓你在外面給我找的房子找好了沒?我去那住一段時間,讓他先把注意力從紫街移開。”

“找好了找好了,我用了點喬家的人脈,說是大佬你叛逆期到了不想住在彆墅被管束,很快就辦下來了,嘿嘿,”研究員撓撓頭,“你還沒去過吧?我帶你去!”

“走。”小孩提步就要走。

“哎哎哎大佬!大佬!衣服!換衣服!你彆急著走啊!我記得你家裡放了幾套西裝的!”研究員趕緊拉住他,“你不能穿著這身出現在紫街外面!會被認出來這身在紫街的!”

小孩猛地頓住,轉換了方向,走向了小院。

穿著西裝出來時,他看見瘦高男人坐在院子裡。

無端地,在這個熟悉的院子裡,他忽然生出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

“哥,”小孩開口,“我出去住幾天。”

“嗯,”瘦高男人手裡端著個茶杯,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微微彎了彎嘴角,“現在肯穿西裝了?”

“嗯……嗯。”小孩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第一次在六哥婚禮上穿西裝,說穿這個不方便打架的事情。

他現在知道了,穿西裝也是可以打架的,喬家這樣的大家族自有一套如何在穿著此類服裝時優雅地出手的課程,那些有錢人太知道如何姿勢文雅地折斷人身上的每一塊骨頭,一滴血都不會流出來。他也曾經在為了替那位纏.綿病榻的家主立威時,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在眾目睽睽之下克製斯文地折斷過彆人的胳膊。

骨頭斷裂的脆響混雜著那人的痛呼聲響起時,他想起紫街裡用鋼管砸斷彆人腿骨時迸到他臉上的血與肉泥。

然後旁邊的老管家遞上手帕,讓他擦了擦什麼都沒沾到的手,示意身後的研究員趕緊開口立威。

他知道了穿著西裝可以打架,正如他現在也知道了瘦高男人手裡的茶杯價格不菲。

這好像是瘦高男人身邊一直帶著的東西,當年在那個燈都不亮,牆也全是泥點的房間裡時,這茶杯就出現在缺了一條腿的桌子上。

在他的童年裡,這杯子經常出現在瘦高男人身邊,而在這時,他才想起來,前幾天代表家主去的拍賣會上,那套最後成交價足以買下整個紫街還有冗餘的茶具,實際上品相甚至不如他家裡的這一套。

他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兩個養兄的身份。

他哥不像是個紫街人。

一點都不像。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打架章程、他的用詞、他的學識、乃至於他的儀態,他像是那些喬家人。

可是暴力之都裡面沒有姓杭的有錢人。

也沒有和他哥長得像的人。

小孩穿著西裝離開了這個院子,研究員對院子裡的瘦高男人禮貌地揮揮手:“哥,我們走了啊!”

瘦高男人沒有回話。

他端起茶杯,氤氳的霧氣遮住他的眉眼,姿態板正極了,像是喬家人。

研究員悻悻離開了。

狄塔坐在牆上,神情難辨:“他可能……”

他可能再也回不來紫街了。

見過了外面的浮華,怎麼還能回到這樣的地方呢。

小孩開始更高頻率的離開這裡。

在偶爾短暫回來的閃回中,他越來越不像是那個紫街的小孩,他越來越像是一個矜貴的小少爺,他梳了背頭,抽條成了一個成年人的模樣。

有一天,研究員一下子說漏嘴了,叫他喬彆。

這名字是他在外面的名字。

名字是那個一直說要死,但是一直沒有死的家主起的。“彆”,知道內情的人心知肚明他想讓這個孩子與什麼“彆”。

而似乎就像這個名字一樣,小孩的身上那些屬於紫街的特質飛快褪.去,他逐漸徹底的,全面的,完完全全的變成了另一個人。

在一個他不在小院裡的夜晚,又有人匆匆敲響了小院的門。

六哥開門,發現是其他區域的人來求救,他們那片區域是紫街的邊緣,沒有幫派,今晚的城市護衛隊似乎沒有巡邏到這裡,不歸自己的管的地域出現了死靈,沒有幫派願意幫他們解決,他一扇門一扇門的敲,最終求救到了這裡,終於等到了一個願意開門的人。

瘦高男人皺皺眉,和老關一起跟著這人去了他們的區域。

回憶閃回的很快,觸發者們還沒來得及看見發生了什麼,就看見這兩人滿手血跡的回來。

瘦高男人的臉色奇差無比,他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神色,隨著混混們的離開,他一把砸了旁邊的杯子:“我要去找戴權證實!”

老關在旁邊一激靈,趕緊開口:“你冷靜,戴權不在死靈之城啊!”

“哦?”瘦高男人露出一個陌生極了的表情,“沒事,我會找到他的。”

為了保全戴權的小命,老關不得不說要和瘦高男人一起去,天一亮,兩人就離開了這裡。

兩個大哥的離開並沒有帶來什麼風波,紫街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直到有一天,喬家的家主死了。

徹徹底底的死了。

小院裡面的混混歡呼著慶祝起來,慶祝小孩終於不用再兩邊跑,可以結束這個小少爺的兼.職。

喬家的家主把位置留給了喬彆。

一個足以服眾,扛過了無數次刺殺,能力超群,手段狠辣,真正能夠擔當得起家族的繼承人。

也是在這一晚,紫街中忽然失火了。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但是沒人在意,因為紫街有一條街道是永遠可以徹夜開著燈敞著門的。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一個閃回,觸發者們就目瞪口呆地站在燒成了一片廢墟的小院前,老關和瘦高男人回來了,瘦高男人久違的渾身是傷,在老關的攙扶下,他抬眼,看見了站在院門口的小孩和他身邊那個人。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全部換了,換成了昂貴的西裝和精致的行頭,兩邊人遠遠對峙,雖然小孩身上穿了昂貴的西裝,身高已經可以平視紫街裡的所有人,可在這兩人面前,他似乎還是那個被包裹在一個繈褓裡的孩子一樣,不自在又心虛。

隨即他撐起身子,輕咳幾聲,努力想要撐起來一點架勢。

“喬彆,”那個研究員說,“我們隻不過是追求更好的生活罷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有什麼錯?不毀掉那個合同,你永遠不能繼承喬家!”

但隨著合同一起毀掉的呢?

袁山鳴低聲喃喃:“瘋了吧……”

為了繼承喬家,小孩燒了小院。

還有小院裡的人。

老關瘋了一樣撲過去,研究員躲閃不及,他本來就不擅長打架,還沒來得及還手,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老關赤手空拳開了他的瓢。

“你知道嗎?”他血紅的眼睛看向小孩,“青山懷孕了。”

“他們等著等你回去告訴你。”

小孩的瞳孔微微張了一下。

老關深呼吸一口氣,就在他準備對小孩動手的時候,瘦高男人忽然出聲攔下了來。

他輕輕咳嗽了幾聲,看見手心裡一點血跡,不動聲色地合掌,說你現在不走的話我不能保證你還能離開。

幻境的周圍已經虛幻到了不行,一切都在扭曲,隻有火燒過後的小院和兩邊對峙的人看上去異常清晰。

再不戳破這個環境,時間要結束了!

“彆感慨了!”小唐大喊出聲,“誰他大爺的才是這個幻境的主人啊!他的執念就是這些混混的死對吧!”

“那個誰,杭……我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你你,就是你,你就是不舍得這些兄弟,然後覺得自己養大了一個白眼狼對吧!你是不是想要報複他但是因為喬家不能報複!”

幻境臨近結束,所有人都一窩蜂地湊到了瘦高男人身邊,試圖戳到他遺憾的那個點。

七嘴八舌的,聒噪的衝淡了這裡的肅殺氣氛。

白燼述皺皺眉,他緩緩走向老關。

“哎,爾泗!”小唐叫了一聲,“你去試老關啊?”

白燼述走過去,這裡的三個人眼中仍舊沒有他,研究員被開了瓢,躺在地上,瞪著一雙眼睛,語氣斷斷續續。

他說喬彆,你隻不過是在追求更好的生活,紫街怎麼可能和喬家比,你沒有錯,換誰來誰都會是這個選擇。

“真的嗎?”白燼述忽然開口:“你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小孩猛地抬頭,白燼述看見他眼中一點凶光。

“你是誰!”老關忽然叫出聲,“你們是誰!”

所有觸發者一愣。

他們進入幻境了。

隨即,隨著被夢魘主人被戳破,下一秒,幻境轟然碎裂。

白燼述猛地坐起來,所有人坐在冰冷的地上,楞在幻境外。

夢魘主人居然是小孩。

他的回憶脆弱又綿長,隻能觀望,一旦被戳破,就會迅速醒來。

可最後這段劇情簡直急轉而下,難道有些人隻能共患難,但是不可以同富貴嗎?

“我靠喬彆!我想起來了!”良久,狄塔猛地跳起來,她聲音巨大,“我.操!這人是喬家的掌權人啊!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喬家不是住在郊區外面的彆墅裡面嗎!喬彆是喬家掌權人,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出身於紫街!

“這是……”白燼述抬眼看向周圍,“這是當初那個研究員給他買的房子。”

粉樓全是大平層,這裡居住的也是有錢人,隻不過沒有喬家那麼有錢罷了。

門鎖哢噠一聲,有人走了出來。

“小……喬彆!”小唐一下子叫出了聲。

“你們是誰?”那人低下頭看向他們。

“我們……”大家還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樓道內,西裝革履的喬彆從他們的身邊走過,錯身下了樓。

刺眼的日光中,小粉樓內傳來了家家戶戶蘇醒的聲音。

管家們為他們呈上了一天的日程,保姆也開始了今天的工作,打電話調查這次異常情況的命令聲不絕於耳。這裡的清晨沒有抬著死人路過的隊伍,沒有偷走食物的孩子,沒有土狗的犬吠,沒有定製武器的混混。

一切都是如此井井有條與祥和。

畢竟在這樣一棟有錢人們居住的粉樓中,沒有人來自外鄉,也沒有人出生於紫街那樣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