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理解 我覺得你應該生氣(1 / 1)

陳鄰被這個問題問懵了。

她沒想到徐存湛見到自己第一句話, 居然是問置換符。她的腦子還不太清醒,被高溫折磨得遲鈍的思緒渾渾噩噩轉著,尚未來得及思考, 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分不清到底是昏迷了過去還是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躺在一個很柔軟的地方。陳鄰睜開眼睛,又看見掛滿星星的夜幕。

她躺著放空了好幾分鐘,才慢吞吞的爬起來。

甚至連環顧四周的程序都免去, 陳鄰已經知道這是哪裡——徐存湛的靈台。

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邪, 雖然最近不做噩夢了,但老是夢見徐存湛的靈台。連續好幾次夢見男人,這又和噩夢有什麼區彆?!

陳鄰小聲嘟噥著,同時往死水中心靜靜站立的徐存湛走去。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死水湖面又開始輕微的波瀾起伏。

明明上次還是一潭平靜的死水,這潭子水就和徐存湛的脾氣一樣變化多端, 難以揣摩!

一直走到‘徐存湛’的面前,看著乖巧站在自己面前,披頭散發一動不動的徐存湛,陳鄰莫名感到惱怒。

她墊腳抬起胳膊, 兩隻手捧著徐存湛的臉向內擠, 惡狠狠道:“誰準你天天進我夢裡的?就算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認識的人, 也不能這麼沒有禮貌!”

“下次再敢出現在我夢裡, 我就要揍你了!聽見沒有?”

夢裡的徐存湛既不會睜開眼睛也不會說話, 大部分時候他都隻像個擺件一樣乖乖的站在那任憑陳鄰擺布。這樣乖巧的‘徐存湛’不能說是罕見,隻能說是出了夢境就根本不可能見到。

可就算如此,陳鄰看著他的臉也隻是越看越感覺生氣。

“長得這麼高乾什麼?長得高能當飯吃嗎?你們修道的又不用肉搏,長得高有什麼意思!”

墊腳墊得自己腳都酸了,陳鄰一邊小聲嗶嗶一邊不情不願鬆開了徐存湛的臉。她有點累, 乾脆在徐存湛身邊坐下,周圍堆著很多東西,有她以前用過的顏料盒,高二和朋友一起去爬珠峰時用的便攜式氧氣瓶,成年那天和媽媽一起去高空跳傘時寫著自己名字的跳傘包……

她抱著膝蓋,挪了挪身體,歪著腦袋靠著一架造型複古的立式唱片機休息。

那架唱片機緩慢的自己運動起來,播放著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

溫柔的音樂聲讓陳鄰有些犯困,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這次才算是真正的睡眠,意識都陷入毫無知覺的黑甜之中。

等到下一個瞬間驚醒,陳鄰眼睛剛睜開一條縫隙,大量過於耀眼的太陽光湧進視線。她恍惚了一瞬,下意識的,被過亮光線刺得閉眼,然後又慢慢將眼睛睜開。

木質天花板,傾斜的太陽光浸泡整個房間,隱約海浪聲由遠及近。

陳鄰翻身坐起,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船艙房間裡。她茫然放空片刻,腦子逐漸清醒,記起來了之前的事情:徐存湛殺了一堆鮫人,把她從囚牢裡撈了出來,然後問她為什麼把置換符給了彆人……對哦,徐存湛呢?

環顧左右,陳鄰所在的房間空空蕩蕩,完全看不見第二個人的影子。船艙並不平穩,微微起伏搖晃,房間門是虛掩著的——陳鄰跳下床鋪,順著虛掩的門縫溜出去。

走出房間,沿著那條走廊一直走到甲板上,人聲與海浪聲一同爭先恐後擠進耳朵裡。

這應該是一艘運貨的海船,船員們來來往往搬運貨物,喊號聲此起彼伏。此刻太陽光正好,遠處海面上浮著的碎冰波光粼粼,猶如一片鑽石閃耀。

有船員搬著麻繩捆好的木箱子從陳鄰面前走過去。

玩偶的身體太小了,他們完全沒有看見陳鄰。但好在陳鄰反應迅速,在他們踩到自己之前飛快的一閃身躲到了旁邊。

船員閒談的對話隨之鑽入陳鄰耳朵。

“昨天那片海域也太可怕了,全都被血染紅,還有不少鯊魚聚集在那,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應該是鮫人捕獵吧,不是說那片海域居住著一個鮫人族的部落嗎?不過它們和鷂城關係不錯,從來不會襲擊過路的商隊,倒也還算仗義。”

“仗義——噗,你少開玩笑了,妖魔懂什麼仗義,你吃烤魚的時候還會想它仗不仗義嗎?”

……

他們抱著箱子漸漸走遠,交談聲也被海浪聲淹沒。陳鄰等他們走遠後才探頭,然後開始找徐存湛。

這艘船的甲板很寬闊,但是視角就不那麼寬闊了,因為到處都堆著貨物,陳鄰轉悠到哪都隻能看見堆疊的木頭箱子。

她找來找去,好幾次和搬運箱子的船員擦肩而過,但沒有一次遇到徐存湛。

陳鄰乾脆爬到那些木箱上面,想著視線拔高之後應該會更容易找到徐存湛。

視線變高之後,確實能看見更多的東西。陳鄰特意挑了疊得最高的箱子,爬上去之後幾乎可以俯覽整個甲板;但是她隻看見了零零散散預備收工回船艙裡的船員們。

他們三兩成群,穿過堆疊箱子與箱子之間的空隙,有說有笑的往船艙裡走。冰冷的海風一陣又一陣吹過,太陽前所未有的燦爛,就連海浪聲裡也挾裹鳥鳴。

陳鄰沒找到徐存湛,但她坐的這個位置剛好有太陽。

雖然被困在海底囚牢裡也隻是不久前的事情,但當她再次坐到陽光底下時,卻有一種恍然如隔世的錯覺。

唯有脖頸上那條蝴蝶束口的紅繩,正在告訴她之前所經曆的一切並非幻覺。

陳鄰乾脆在木箱上躺下,伸展開四肢想好好曬一下太陽。她仰起腦袋眯著眼睛往上看,雪白船帆鼓起,陰影垂落於甲板。

而在一切陰影的最高處,在陰影觸及不到的,光明燦爛的桅杆頂端,坐著徐存湛。

他曲起一條腿踩在橫杆上,另外一條腿懶洋洋的垂著,雪白長發仍舊不綁,被海風吹得淩亂。

他仍舊背著棺材,那把木劍,目光遙遙望向遠方。

陳鄰一下子跳起來,興奮,揮了揮胳膊喊他名字:“徐道長——”

徐存湛立刻就低頭了。

他低頭得非常快,幾乎在陳鄰喊出聲音之前就已經低頭;但陳鄰對這方面不敏感,所以沒察覺,還以為徐存湛是聽見她聲音才低頭的,蹦起來又朝他揮了揮手。

徐存湛從桅杆上跳下來,輕巧的半跪落在陳鄰面前,垂眼向她伸出一隻手。

陳鄰熟門熟路爬上他掌心。徐存湛身上已經沒有了那種特彆嗆人的血腥味,就連眼睫也變成了乾乾淨淨的雪白,和海底那個大殺特殺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他掌心依舊溫暖,身上是乾淨的皂角香氣。

單手托起陳鄰,徐存湛眼眸略彎露出一個很淺的笑:“睡醒了?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陳鄰活動了一下胳膊腿,中氣十足的回答:“睡醒了,沒有哪裡不舒服!”

徐存湛:“既然沒有哪裡不舒服,那我們來繼續聊之前的話題,為什麼把我給你的置換符,給了彆人?”

他問出這句話時臉上表情仍舊是笑著的,眼眸彎彎,看起來一派溫和無害又乖巧。但他托著陳鄰的那隻手,手指卻微微曲起,指尖虛抵著玩偶身體四周,隱約形成一個包圍的趨勢。

陳鄰沒察覺。

她撓了撓自己臉頰,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那個新娘子快要溺死了,我覺得她比我更需要置換符。”

“……隻是這樣?”徐存湛指尖動作停下,疑惑望著陳鄰。

陳鄰有點不好意思,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也是因為你跟我說過,就算這具玩偶壞掉了我也不會死,所以我才敢把置換符給彆人的。”

“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個置換符是不是有什麼延遲的毛病啊?明明新娘子就在我眼前被傳送走了,但是你卻一直沒有被傳送過來。”

“置換符沒有毛病,我是同時被傳送過來的。不過我先去其他地方打探鮫人的情況了,沒有立刻和你碰頭。”

徐存湛倒是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騙陳鄰,說了實話。在說完實話後他又緊盯著陳鄰,試圖分析玩偶的表情。

會失望嗎?會難過嗎?會……

玩偶恍然大悟:“這樣啊,難怪——我就說你怎麼一直沒有露面。”

“不過你真的嚇了我一跳,那麼多鮫人你一個人就解決掉了,我原本還擔心我們兩會不會都栽在那裡呢。哦對了,這個還你——在水底的時候,多虧了它,連續兩次救了我呢。”

她解下自己脖頸上的紅繩,遞還給徐存湛。

徐存湛這下是真的覺得奇怪了。

他捧起陳鄰,這次又湊得很近,而且沒有去接陳鄰手裡的紅繩。

徐存湛:“為什麼不生氣呢?”

陳鄰疑惑:“什麼生氣?”

徐存湛道:“我明明被傳送過來了,但是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你。”

陳鄰愣了愣:“啊……你不是說你去打探鮫人的情況了嗎?這樣做是對的啊,既然你做了正確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生氣?”

徐存湛仍舊不解:“可是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可能會死,你被我拋棄了,不應該生氣嗎?”

陳鄰:“……你不是說我不會死嗎?”

徐存湛:“可我也說了,沒有寄存物,你的魂魄會散。”

陳鄰:“你還說你會給我把魂魄撿回來呢——”

徐存湛:“萬一我失信了呢?”

他好像真的很困惑,很認真,在向陳鄰尋求這個答案。

陳鄰愣了愣,無意識的伸手捏自己耳垂。直到抬手摸了個空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隻是一個玩偶,不像本體那樣有耳朵有漂亮的耳環。

她放下自己胳膊,思索片刻,也認真回答徐存湛:“如果你失信了——也沒有關係。”

“又不是你讓我穿越到這個世界上的,也不是你主動要殺我的。我想要複活自己,想要回家,所以才同意了你的計劃,得到一樣東西的過程本來就伴隨著風險,哪怕是拔智齒也要簽下手術書不是嗎?”

“信任你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做出選擇的時候本就應該做好失敗的準備。”

徐存湛眨了眨眼:“哦——”

他說話時拖著長長的尾音,旋即將陳鄰捧上自己肩膀,然後跳下貨物木箱。

陳鄰害怕摔跤,連忙抱緊了他的衣領:“這個繩子……”

徐存湛:“這東西我拿著沒用,送你了。”

“啊?”陳鄰一愣,“這——不,不太好吧?這不是你娘的……”

徐存湛:“死物而已,在我手上不過是個無用的發繩,留給你的話倒是能當護身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