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看著妹妹誌在必得的模樣, 當即明白，女媧心意已決，怕是要站在圖南那邊了。

也不知這圖南給女媧灌了些什麼迷魂湯, 竟然能讓女媧主動入局相幫，還站在了逆天而為的圖南一方。

畢竟，在伏羲的印象中, 女媧不光覺得人間的事情麻煩，連神仙的鬥法她都不惜得去參與, 日複一日地捏泥人就夠她心煩的了, 有時候捏得煩了, 女媧乾脆直接甩些泥點子下界, 化作芸芸眾生，可這次, 女媧捏這和圖南有幾分相似的小泥人娃娃, 可是精雕細琢了不知多少時日了, 原先伏羲以為這泥娃娃便是女媧給圖南的回禮，可如今這狀況, 怕是回禮遠不止於此吧……

偏心偏成這樣，當真是明目張膽的偏愛了……

伏羲遙遙望向無邊無垠的天際, 神思早已不知飄向何方，但僅僅片刻, 便又啞然失笑, 循規蹈矩了千萬年，無邊無瀾, 如今，便陪著妹妹瘋上這一回又有何妨？當即，伏羲也不再猶豫, 起身，理了理衣角：“稍等片刻，我與你同去。”

女媧似是早就猜到了哥哥的選擇，並未有絲毫的詫異之色，隻是勾唇淺笑。

*

三十三重天外，紫霄宮。

鴻鈞仍在閉關，察覺到異動，睜開雙眼，才猛地發現，紫霄宮裡，已然是眾神開會。

女媧、伏羲、鴻鈞、通天、接引、準提，全都來了。

鴻鈞閉關之前算了一卦，仍無結果。

自圖南入局，卦象早已歸入一片混沌，不過，冥冥之中，鴻鈞覺得順其自然或許會有意外之喜，便放任了通天等人的逾矩，被下界的動靜鬨得煩了，便關閉了神識，此刻卻是再忽視不得了，難道，這女娃娃又乾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了？

鴻鈞未動，隻是鋪開神識，籠罩三界。

望著紫霄宮內，難得齊聚一堂又各執一詞、針鋒相對的眾位神仙，鴻鈞又分神看了一眼下界。

這一眼，可不得了，東夷和殷商交界處，地動山搖。

不知道圖南搞到了些什麼堪比混元霹靂雷珠的天地至寶，動靜大得簡直像要將天都給炸塌了，地都給崩裂了，偏生這法寶又像是根本不值錢一般，被圖南胡天海地一頓亂扔，惹出來了足可以稱得上驚天動地的動靜來。

鴻鈞感受著下界的動靜，又看了眼神色各異的諸位神仙，第一次對於自己“順其自然”的決策感到了些許頭疼，自覺不能再坐視不理，當即破關而出。

*

鴻鈞到場之後，嘈雜的大殿變得針落可聞，鴻鈞望著驟然安靜下來的眾神，眼底波瀾不驚。

女媧先發製人，拿著留影石，將接引道人和準提道人“借”造人泥土的影像放映出來。

影像之中，女媧正在捏泥造人之處，專心致誌地捏著個小泥人，那小泥人似乎是傾注了女媧畢生所學，連頭發絲都要細細描摹，隻是因著角度問題，眾人看不清這泥人的面容。

而在女媧身側的地上，還有許多身形低矮，形容不堪的小泥人，像是失敗品一般，被女媧隨意丟棄，似乎是要留待銷毀。

正在此刻，有花草精通報，接引道人和準提道人來訪，女媧手上動作停了一瞬，卻沒什麼回應，依舊在捏泥人。

西方教的兩位卻沒等花草精通報，竟然直接跟著進來了，瞧見散落一地歪七扭八的失敗品小泥人，似是覺得可惜，目光止不住地在這些失敗品小泥人上流連，接引更是已然悄悄地摸上了自己的乾坤袋，女媧似有所感，一雙美目漫不經心地斜睨了一眼：“都是些捏失敗了留待銷毀的泥人，還沒灌注靈氣給它們通神誌呢，若是隨意處置，怕是會被有心人利用，做成傀儡人，那可就不妙了，為了二位的清白，還是放下交給我處理吧。”

接引道人還想要再說些什麼，準提道人已然悄悄地示意接引道人彆再輕舉妄動：“還是女媧思慮周到，既然你還在忙，那我們便改日再來拜訪吧。”

等兩位西方教的神仙走遠，女媧似是乏了，將那精雕細琢的小泥人用濕布籠著，起身去一旁的淨池洗手，準備回房休息片刻，又像是想起些什麼似的，將那些失敗品的小泥人用仙術一籠，一股腦兒將這些泥人都放入了泥池之中，這泥人入了泥池便會化作泥漿，然後沉積成泥土，用來銷毀失敗品再合適不過，且能廢物利用，也不算浪費。

隻是這次，女媧卻沒親眼看著這些泥人全化開，隻是稍稍扭了扭酸痛的脖頸和手腕，便提前回了房。

女媧雖然離去，留影石卻仍在工作，畫面之中，那些本該化在池水之中的泥人，剛被水淹沒，便憑空消失，不翼而飛了。

至此，影像結束。

紫霄宮內鴉雀無聲，女媧收了留影石，當即對著鴻鈞行禮致歉：“女媧一時不查，竟然引得造人泥土失竊，實在是罪過，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了傀儡人，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下界東夷異動頻頻，我覺得奇怪，分神瞧了瞧，卻發現了傀儡人的氣息。顯然是有心之人盜了這些失敗品，去做了傀儡人！”

準提道人頓了頓，淡淡答道：“東夷異動，禍端明明在那異界來客圖南身上吧？”

女媧美目圓瞪，顯然是被準提這模糊重點轉移火力的話給氣到了，剛欲和他理論，卻被伏羲拉住了胳膊，伏羲向前半步，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妹妹身前，對著準提道人：“哦？我竟不知，圖南一介凡人，竟然還能有製造傀儡人的本事？”

這便是把話題又轉回了傀儡人上面。

準提話至嘴邊，還未來得及發言，卻聽得鴻鈞一聲輕咳。

眾人又一次安靜下來，各自站定，望向鴻鈞。

*

鴻鈞卻久久未語。

一旁的通天教主主動打破了沉寂，側過身對著女媧，眼神卻止不住地往鴻鈞那裡飄：“傀儡人製作可頗費心思，不知是誰竟然要下如此苦工，攪得三界不安，實在是其心可誅！可是，女媧姐姐，這委實算不得你的錯啊，你已然將這些失敗品投入泥池銷毀了，誰能想到居然有人上趕著要去撿垃圾呢？”

接引道人聽著這話，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勁，又想起當初在通天那裡吃的虧，心頭火起，當即反駁：“通天，你說話注意點分寸，什麼叫上趕著去撿垃圾？”

通天瞟了一眼接引道人，卻是輕描淡寫：“女媧要銷毀的泥人，還眼巴巴地上趕著偷了，怎的不叫撿垃圾呢？嘖，不過……接引道人何故如此生氣？我又沒說是你在撿垃圾。”

接引道人當即炸了：“通天！”

一旁的準提道人對於接引的反應無力扶額，接引怎的這樣沉不住氣！這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通天也被接引這近乎於不打自招的反應給整樂了：“接引道人為何反應這麼大？我又沒罵你，我在罵那上趕著撿垃圾的人啊，女媧不要的垃圾，他上趕著去撿了，不是很可笑嗎？還不許我罵一罵了？”

接引大喝一聲之後也察覺到不對，自覺失言，哪怕通天這邊還在拱火，也隻能咬牙忍住，一言不發。

準提道人上前一步，為接引道人辯護：“通天，你最近倒是愈發的能言善辯了，隻是……貴為聖人，說話總要注意分寸，彆一天到晚的口無遮攔，和碎嘴的凡人一副德行。”

通天就不願聽準提說教，當即想要拉著端坐高台的鴻鈞下水：“凡人如何？神仙又如何？二位西方教聖人不是說著愛民如子普度眾生嗎？怎麼如今又看不起凡人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可是小人行徑啊，再說了，我師父都沒說我呢，你算老幾？居然敢管教起我來了？”

一旁的接引聞言暴怒，當即要衝上前去，和通天理論：“放肆！”

準提道人額間青筋暴起，卻仍舊伸出手，攔住了接引，眼神示意接引退下。

接引依舊憤憤不平，卻仍是聽了準提的話，深呼吸一口氣後退了一步，站定在準提道人身後，隻是接引看著通天，眼神鋒利如刀，像是要通過眼神把通天給千刀萬剮一般。

通天才不怕他，頗為傲嬌地冷哼一聲，也不再看向接引、準提，隻把他們當做空氣。

被無視的接引更加氣憤，牙根都快咬碎，通天這廝，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鴻鈞察覺到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當即咳了一聲，示意眾人肅靜。

*

閉關多日的鴻鈞直到此刻才親眼見識到了通天這嘴炮的威力，當真是拱火一流，氣死人不償命。

鴻鈞也說不準通天的改變是好是壞，隻是這樣性格的通天，在封神大劫之中，應該能有一線生機吧……

鴻鈞思緒飄遠片刻，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狀態。

女媧顯然是苦主，鴻鈞便先問女媧：“依你所言，這些未被銷毀的泥人，已然被製成了傀儡人，還造成了東夷異動？”

女媧行了個簡禮：“千真萬確，如今在殷商邊界作亂的東夷族人，便是這些失敗品製成的傀儡人。”

“哦？竟有此事？這些失敗品竟然真被有心人竊取了，做成了傀儡人？還扮作東夷族人作亂？這不是存心要挑起戰爭，引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嗎？其心可誅啊！”通天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唱雙簧打配合，一口大鍋當即成型，隻等著找人背了！

準提道人莫名地被哽了一下，話在嘴邊，想起剛剛自己衝動所言造成的被動局面，又覺得自己不該插嘴，既然嘴炮打不過通天，那他閉嘴不言就是了！

一旁的接引道人這次也沒發話。

鴻鈞察覺到兩方人馬間的暗流湧動，歎了口氣：“這泥人是何人竊取，可有眉目？”

這下卻輪到女媧和通天靜默了，雖然彼此心知肚明，這就是西方兩位聖人乾的好事，但留影石隻能證明接引和準提確實有嫌疑，卻沒有實際證據能夠將接引和準提定罪。

而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伏羲有了動作，悄悄地湊到女媧耳邊和她說了幾句話，女媧表情幾經變換，作勢要打伏羲，卻又忍住了。

而伏羲說完，當即眼疾手快退出三步遠，女媧看著慫到不行的哥哥，氣極反笑，隻說：“回去再找你算賬！”便暫且放過了伏羲，轉頭向著鴻鈞呈上接引、準提的“犯罪證據”。

*

原來，女媧曾讓伏羲去尋些醃臢物做花肥，伏羲漚肥的時候，不小心撒了些在造人專用的泥土上，這可犯了女媧的大忌諱！

伏羲向來便知道，女媧對造人泥土要求頗高，沾了醃臢物的泥土是決計不能再去造人的，可若是被女媧知道，自己浪費了她這樣多的造人泥土，絕對又要被剝削去乾些臟活累活了，伏羲便想著蒙混過關。

伏羲儘量將被汙染的泥土挑出來扔了，但這味道擴散得快，下面的土還是存了些若隱若無的味道在，伏羲估摸著再挖多點土，女媧就要起疑了，便沒再挖，左右剩下的這批泥土的味道也不算重，再混些草汁進去，壓一壓味道，女媧捏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倒也沒有起疑。

隻是伏羲沒想到的是，這泥人被注入靈氣成型之後，身上帶著的味道會成百上千倍地擴散出去，這也是女媧對於造人泥土要求嚴苛的原因，若是沾上了花汁，便是自帶體香，可若是沾上了醃臢物，可是五穀輪回之物成精般的滂臭啊！

造人的泥土沾上了這醃臢物，是絕對洗不掉味道的，若是成了人，這味兒就更重了，聞著味兒就能找到這些傀儡人，若是那有心人造傀儡人的時候一時不察，碰了泥土，自己怕是也要滂臭了，畢竟，這味道隻有女媧淨池中的水才能洗掉。

伏羲雖然做了些混賬事惹得女媧生氣，如今倒算是因禍得福。

這醃臢物極難消解的味道如今卻成了指認偷竊之人的最佳物證，女媧便對著鴻鈞道：“這造人的泥土性質特殊，沾了味道，隻有用淨池的水洗才能洗去，這竊取泥人的小賊，怕是沒想到這一點，若是直接觸碰了泥人，如今手上大約還沾著些醃臢味，隻需要循著味道找找，便可真相大白了。”

接引道人面如土色，不由自主地將手藏於衣袖，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不斷地摩挲。

準提道人雖然有些慌亂，卻很快穩住了自己的神色，想起當初乃是接引道人動的手，為了西方教大局著想，便當即選擇棄車保帥。

準提道人見勢不妙，搶先發難：“怪不得近日總能聞到些隱隱約約的醃臢味，接引 ，竟然是你！”

接引聽得這話，猛然抬起頭來，先是滿目驚慌的大駭，但很快便又反應過來，這應當是準提的計策，畢竟自己的罪責已然逃不過去了，為了大局著想，得一力擔下這罪責，將準提摘出去！

接引當即朝著鴻鈞跪下：“是接引動了惻隱之心，憐憫那些小泥人，明明有了成人機會，卻被無端丟棄，心中不忍，才將他們撿了回去，一時慈悲釀成大過，接引甘願認罰，可這事不過是我一人所為，與西方教無關，還望諸位仙家不要借此發難，胡亂攀咬。”

通天聽著接引一副避重就輕、想要大事化小的語氣，又指桑罵槐，茶裡茶氣的，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和接引嘴炮兩句，卻被女媧一個眼神示意，止住了話茬。

女媧像是想起些什麼，對著接引道：“當初我們東方欠了西方一段因果，如今因你一念之差，惹得殷商大亂，這些傀儡人在殷商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鬨得血雨腥風，民不聊生，不論初心如何，都是你一手釀成的惡果，如今兩段因果相抵，便就此兩清吧。”

接引道人大駭，當即反駁：“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和西方教無關！怎能拿東方欠了西方的因果相抵！”

通天嗤笑了一聲：“拿著雞毛當令箭，這因果你們打算什麼時候使？又打算換些什麼利益？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如今混沌神雷已然重新現世，一個個的做事之前，怎麼也不想想後果，若是要仔細掰扯清楚，接引此次造成的冤孽，怕是直接能叫混沌神雷將他劈成飛灰了，西方教如今人才凋零，是接引的命重要，還是這不知什麼時候能使上的因果重要，你們自己選吧。”

通天這話，便是強製劃定了，西方教二位隻有這兩種選擇，要麼，接引獨自擔下惡果，被重新現世的混沌神雷劈成飛灰，要麼，拿東方欠了西方的因果相抵。

難不成竟沒有第三條路了嗎？！！

西方教二位神魂巨震，看向鴻鈞，發現鴻鈞神色無悲無喜，顯然是默認了通天的建議！

這……簡直欺人太甚！

準提道人怒火中燒，卻敢怒不敢言，思索再三，深深地看了接引一眼，對著鴻鈞行了大禮：“還望留下接引一命。”

女媧、通天對視一眼，面露喜色，這便是選了因果相抵的法子了！雖說讓接引逃過一劫，他們倒也不虧。

當初，東方教欠了西方一段因果，東方數次想要還了這段因果，西方卻一直不肯，時間久了，東方諸神也察覺到了不對，怕是西方要坐地起價，捏著這段因果向東方討要好處呢！也不知要換些什麼才能叫他們滿意，東方眾人對此總是有些惴惴不安，如今卻是因禍得福，逼著西方用了這因果，倒也省了一樁心事，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