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第 315 章(1 / 1)

陸景堂瞥見三房兄妹的小動作, 扯了扯嘴角,笑意淺薄,不達眼底。

給出去的四畝地看起來多, 對於他阿爹和二叔也如同割肉一般, 但若是答應了供陸景賢讀書, 才是掰扯不清的麻煩,往後他有什麼事, 大房二房都脫不開身。

那四畝地留在手中,也是弊遠遠大於利。

當初分家的時候,是陸文達為了不擔惡名,自己要求的多分給兄長幾畝田地。

可外人不曉得,他們兩房也不能逢人便說。

如今陸文達死的突然,留下三房的孤兒寡母看起來就很可憐了,旁人的同情心一旦轉移到他們身上,便會覺得他們大房二房做得不夠多。

他們可是多分了那許多田地, 怎能不多照應照應這可憐的一家子呢?

不是一家人,陸景賢還一心想著要讀書,真應了這個照看他們的擔子, 往後三房兄妹的婚嫁之事便全落到他們兩房頭上。

陸景賢和陸芷過好了, 是他們伯伯伯娘應該做的,過得不好了, 便會有人說他們苛待那兄妹二人。

若陸景賢和陸芷兄妹是那種品行端正,知恩圖報的好孩子還好, 可他們……

總之, 無論如何也落不得好, 所以陸景堂才給他阿爹和二叔出主意, 讓他們趁此機會, 將田地分出去一些,曾經陸家內裡的那些糾葛,也趁機說清楚了。

陸景賢這個年紀,說小也不太小,半大的郎君,他阿爹沒了,伯伯們贈了田地,鼓勵他頂門立戶,操持家業,這傳出去,是佳話啊!

至於陸景賢的謀劃,更是不攻自破,陸芷要是再來那麼一遭,他們三房臉彆要了。

那四畝地在陸景堂看來,實在不值一提,家裡苦也就苦這麼一兩年,等他稍微騰出手來,想給家人弄些花用,輕而易舉的事。

但在陸文元和陸文仲看來,分出去的地,就是在割他們的肉。

好在兩人都還算明事理,經過陸景堂一番分析,加上他出了造紙方子,給兩家額外尋了一份生計,在長輩眼中,他的話語權大大提高。

仔細思量討論過後,忍著心痛,各分出去兩畝地。

顯見效果相當不錯,在場諸人都在讚頌他們寬厚仁義,陸家二老老淚縱橫,拉著兩個兒子的手誇他們孝順友愛。

說著說著想到他們寄予厚望的三兒,竟然就這麼去了,花了家裡那麼多錢,最後連考場都沒進,真是想想都心痛。

讀書害人啊!

當初就不該送他們去讀書,否則這麼些年,家裡恐怕還能多攢下幾畝地。

陸景賢如今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能想到借勢逼人的計劃,已經很不錯了。

被陸景堂反手一擊徹底打亂步驟,一時間完全想不到應對之策,渾渾噩噩便接了那幾畝地,此前的打算都徹底作廢。

陸蓉和三郎四郎都以為,三叔死後,陸景賢恐怕不會再繼續去讀書了,家裡就他一個郎君,誰能供他讀書?

陸景堂卻不這麼想,他很清楚,陸景賢不會輕易放棄唯一的翻身機會。

果不其然,不久陸景賢重新回到族學學堂。

三郎四郎兩個遠不如他們阿姐消息靈通,彆看陸芳在家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她是不說話,她耳朵可沒堵住。

小劉氏每日過來同陸楊氏一起製作草紙,時不時會將陸芳帶來幫忙,二房同三房住在一處,陸芳給陸蓉帶來了不少關於三房的消息。

“阿兄,什麼叫遺腹子。”景年跟在剛回到家的陸景堂身後,好奇地問。

陸景堂書包尚未放下,聞言停住動作:“你從何處聽來的這個詞?”

景年說:“三姐姐同阿姐說,三嬸娘懷了三叔的遺腹子。”

陸景堂眼神閃了閃,所以夢裡的經曆還是應驗了。

他俯身,將幼弟抱入懷中。

小家夥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乖乖趴在他懷裡,這是他的小五郎,健康的,充滿生機的小五郎。

“是三嬸娘懷了三叔孩子的意思。”

陸景堂解釋道:“因為三叔已經死了,那個孩子還在阿娘肚子裡,未出生便沒有了爹爹,所以叫遺腹子。”

崽崽烏黑的眼眸中浮現幾分同情:“三叔以後都不出現了嗎?”

“是的。”

景年歎了口氣:“死不好。”

雖然他不喜歡三叔,但是那個小娃娃,一直見不到爹爹,會傷心吧。

“是不好。”陸景堂溫聲叮囑:“所以年哥兒要聽話,不要做危險的事情,知道嗎?”

“嗯!我乖!”

景年大聲回應,又問:“阿兄,三嬸娘的小娃娃,是阿弟還是阿妹?”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頭兄姐一堆,卻沒有一個弟弟妹妹,有時候阿兄阿姐嫌他太小,不願意帶他玩,小家夥兒還是有點兒不開心的。

陸景堂沉默片刻:“不知道,要等生下來才曉得。”

景年有問不完的問題:“什麼時候生下來?”

“恐怕還要好幾個月。”陸景堂說。

“幾個月,是多久?”崽崽掰著自己手指頭,掰完一整個手掌大五根手指:“有這麼多天嗎?”

陸景堂好笑:“比這多很多。”

“很多?”景年想了想,另一隻手也加上了:“這麼多?”

“不夠。”陸景堂將他放在椅子上,攤開自己的兩隻大手:“加上阿兄的手指,也不夠一月。”

“啊……”崽崽長大了嘴巴歎氣,露出兩排白白的小米牙。

“月好久哦。”景年撅著嘴:“弟弟妹妹要這麼久,才陪我玩。”

陸景堂眉頭一皺:“不許去找他玩兒。”

“為什麼?”景年對未出生的堂弟/妹的期待,就是能陪他玩兒。

陸景堂沒辦法跟幼弟解釋,那個曾經占據了他排行的“陸五”,是個怎樣的惡徒。

如果說陸景賢是虛偽自私,陸景承就是純粹的惡。

《三字經》上第一句是“人之初,性本善”,陸景堂卻從陸景承身上領會到,人之初,性本惡,或者說,有的孩子,生下來就是魔童。

在他那場夢裡,陸景承並不是長大懂事之後才變壞的。

他剛生下來的時候,陸田氏許是因為丈夫突然去世,情緒低落,加上生活也不如以往,所以沒有奶水。

無奈之下,陸劉氏去找了同村另一位剛誕下孩子的婦人,每日給她補兩個雞子,請她幫忙奶一奶陸景承。

那婦人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喂,有時便會喂一會兒陸景承,再喂一會兒她自己的孩子。

尚在繈褓中陸景承便展現了自己的霸道,他不許那婦人喂她自己的孩子,若是要將他放開,便咬著不放,明明是沒長牙的嬰孩,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疼得那婦人大叫。

若不是陸劉氏一次一次加價給補償,若不是那婦人家中實在貧苦,陸景承就要失去他唯一的奶娘了。

待到陸景承稍微大一點兒,便不能將他與那婦人的孩子放在一處,明明那個男孩兒比他還大一個多月,依舊會被他拳打腳踢打得哇哇大哭。

站都站不起來,爬也要爬過去打人家。

陸景承兩歲多的時候,想吃雞,不給就哭鬨,陸劉氏敷衍他說晚間給他做,卻沒給他做。

這麼小的孩子,他家年哥兒被家裡的雞追得滿院子亂竄哭著喊“阿兄”,陸景承自己動手,掐死了陸蓉養的幾隻小雞仔,拖著柴刀追著母雞砍。

等他再長大一些,嫌鄰居家的狗吵鬨,就趴在圍牆上,搬一筐石頭,活活砸死人家的狗。

被野貓嚇到,就蹲了幾天找到野貓棲身之處,摔死了幾隻小貓崽。

如此種種,他好像對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天然有一種淩/虐/欲。

乃至長大後的陸景承,仗著他兄長的權勢,將這份惡意施加在人身上,就一點兒不意外了。

陸景承這個“五郎”,同景年是完全相反的個體,一個柔軟善良,一個暴虐冷酷。

陸景堂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也有陸景承的原因。

那是天生就長了牙的惡童,而他的小五郎,柔弱得就像他的每一個狩獵對象。

其實陸景堂想過,要不要將陸景承扼殺在他阿娘的肚腹之中。

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和能力,如果要出手,很難不留痕跡。

當初還沒分家的時候,他擔心這麼做會提前暴露陸田氏懷孕的事,影響陸文達趕考出發的時間,進而改變他的命運。

陸景堂仔細衡量過,當時分家才是第一目的,其他皆可推後。

況且,他陸景堂,還不至於怕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陸景承再惡,也隻敢對比他弱的出手,他隻要永遠夠強,強到他們追都追不上,所有的一切威脅,自然可以被摒棄。

“不許同他玩耍,也不許同他交流,離他遠遠的,知道嗎?”陸景堂又叮囑了一邊,語氣嚴肅。

景年眨眨眼:“為什麼嘛。”

“因為阿兄不允許。”陸景堂沒有解釋原因,也解釋不了。

他家這個崽,弱得跟小貓崽似的,還把自己當小老虎。

若他說實話,說陸景承會欺負他,小家夥兒一定不會當回事,甚至會為了證明,跟他反著來。

陸景堂乾脆不解釋了,板著臉說:“你同他玩兒,阿兄便會生氣,年哥兒想讓阿兄生氣嗎?”

景年忙不迭地搖頭,對比一個沒見過面的堂弟/妹,當然是阿兄更重要,毫無疑問的。

“可是我都沒有阿弟阿妹。”景年撇著嘴,崽崽委屈。

陸景堂:“……”

這個問題,他也解決不了。

在夢裡,陸景承之後,他們這一輩兒再沒有其他兄弟姐妹。

陸景堂腦海中靈光一閃,夢裡的許多事情已經發生改變,那這件事有沒有可能改變呢?

畢竟他的五郎已經活了下來,陸景承從五郎變成了六郎,說不定家中能再添一個七郎或者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