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第 310 章(1 / 1)

景年原本以為, 二嬸娘所說的“送二郎他們幾個去讀書”,“幾個”裡是包含他的。

崽崽的想法跟三郎奇妙的重合了,他也覺得,讀書很好噠, 三叔和大堂兄讀書, 就能吃好吃的。

而且他識了字,阿兄很高興, 他想讓阿兄開心。

這份期待, 一直持續到陸景堂去上學那日。

因為都是在陸家族學去學, 三郎四郎一早過來景年家裡, 喊陸景堂一起去上學。

小哥倆各背了一個書包過來, 用的是自家織的土麻布, 小劉氏特意給他們做的,陸景堂也有一個。

剛去學堂的小童子,需要帶的東西不多,也不需走遠路, 一個小書包足夠了。

像陸文達那般, 要去縣城, 或者府城趕考, 就要背上書篋。

原本景年這個時間是在睡覺的,陸景堂悄悄走了也就是了。

偏三郎是個鬨騰的, 四郎跟他差不離, 兩人硬是把崽崽給吵醒了。

“五郎, 我們要去學堂啦!”三郎笑嘻嘻地說。

剛睡醒還迷迷瞪瞪的崽崽, 瞬間睜大眼睛:“阿兄!”

“在!”陸景堂從屋外進來, 瞪了三郎四郎一眼, 將手裡的紙包塞進書包, 彎腰來抱幼弟。

紙包裡是兩個烙餅,那是他中午的餐食,雖說家離族學並不遠,可中午休息時間短,吃飯的時間也短。

族長家的孩子都是帶飯到學堂吃,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景年往兄長懷裡一趴,嘟著嘴巴不滿道:“阿兄怎地不叫我。”

三郎樂道:“叫你做什麼,你又不上學堂。”

景年急了:“上的,年哥兒上學堂!”

三郎裝模作樣地四處看看:“那你書包呢?”

書包?

景年呆住了,看看阿兄肩膀上挎著的,再看看三郎四郎腰間一模一樣的挎包,後知後覺發現,他真的沒有書包。

阿娘怎地不給他書包呢?

崽崽嘴一撇,有些委屈:“阿兄,年哥兒的書包呢?”

陸景堂彆過臉,輕輕歎氣:“你還小,要長大一些,才能去學堂。”

景年眨巴眨巴眼睛,泫然欲泣:“年哥兒沒有書包。”

陸景堂:“……回頭讓阿娘給你做一個。”

那他今日還是沒有!

“沒有書包,能上學堂嗎?”景年眼巴巴地看著陸景堂。

陸景堂沉默。

一刻鐘後,景年扒在自家大門上,眼睜睜看著三位兄長一起走遠,眼淚差點兒淌下來。

“年哥兒彆哭,阿姐陪著你呀!”陸蓉來牽幼弟的手,想帶他到彆處去。

崽崽抹了把淚,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阿姐。

陸蓉給他擦擦眼淚:“怎地了?”

“阿姐……”崽崽吸了吸鼻子:“你為什麼不去學堂?”

阿兄說,他年紀小,要等長大幾歲。

可是阿姐已經長大了呀,比兩個堂兄還大呢,她怎麼也不去學堂。

陸蓉垂下眼:“因為我是小女娘。”

“為什麼?”崽崽不明白:“小女娘不能去學堂嗎?”

“不能。”陸蓉說:“沒有小女娘去學堂的,學堂不收小娘。”

“為什麼?”景年都顧不得傷心哭鼻子了,一腦袋的疑問:“為什麼學堂不收小女娘?”

阿兄阿姐都很好,為什麼阿兄可以去學堂,就不收他阿姐呢?

之前阿兄教他們識字數數,阿姐學得可好了!

陸蓉:“因為我是小女娘。”

景年更迷糊了:“為什麼?”

陸蓉撇嘴:“我也想曉得為什麼。”

景年抓抓頭發,見阿姐好像很難過地樣子,著急安慰她:“阿兄一定知道的!等阿兄回來,我們問阿兄!”

陸蓉勉強笑了笑,她覺得阿兄也是沒法子的,否則阿兄會送她也去學堂。

阿兄說,讀書是好事,若是可以,阿兄怎會不讓她去呢。

阿姐不高興,景年就不哭了,繞著陸蓉腿邊來回轉悠,試圖哄她開心。

陸蓉從小的經曆,讓她不會長期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

景年也是個心大的崽,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就忘了晨起時的不開心。

家裡大人都忙,陸文元要管地裡的活兒,陸楊氏跟小劉氏天天泡在埋首草堆造紙。

午飯都是陸蓉自己做的,她煮了米粥,又把早上阿娘做好的炊餅熱一熱。

夏天天熱,炊餅冷的也是能吃的,但家裡有個小崽崽,陸景堂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給景年吃冷食,以防小家夥兒壞了腸胃。

偏偏景年就是喜歡吃涼的,陸景堂教育他好幾回了,也沒管好這個小家夥。

陸蓉做好了飯,自己顧不得吃,盛兩碗粥,裝幾個炊餅,給她阿娘和嬸娘送去。

造紙需很多水,家裡地方也不夠大,陸景堂將草紙造法給了族裡,換來諸多方便。

譬如用水這塊兒,族裡許他們在村子附近的河流下遊尋一塊地作造紙用。

離得倒不甚遠,走過去不過一刻多鐘。

而陸文元就跟陸景堂一樣,是自己帶了午飯。

兩個村子隔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他一個壯年男子,腳程夠快,不到半個時辰就能走到。

換成陸蓉一個半大小娘,約莫得走將近一個時辰,來回太遠,也不安全。

陸文仲倒是提過,讓大哥去他家裡吃午飯,陸文元卻不願意。

他和陸楊氏都是不願麻煩彆人的性子,去二弟家中吃午飯,一頓兩頓還好,他這地也搬不走,天長日久的,還能頓頓去吃不成?二房也不富裕。

現在天熱,他自己帶著吃食,冷著吃也不妨礙,就不必去給弟弟弟妹添麻煩了。

讓陸文元心寒的是,他來回這麼些時日,三房的兩塊地就在他家的地旁邊,他爹娘還有三弟妹操持著地裡的活兒,無一人提一句,讓他中午去家中吃頓飯。

陸田氏不提也就罷了,三弟不在家,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想跟他這個大伯子單獨打交道情有可原。

但是他爹娘竟也提都不提一句,好似分個家,他就不是他們的兒子了。

而且明明已經分了家,有時候卻叫他過去幫忙給三房的田地乾活,乾完活兒,連口水也不給喝,還是二房的侄女兒給他送一口水來。

這事兒陸文元誰都沒說,包括他的枕邊人。

不過這種事,若是說出來發泄一番,倒是好事。

陸文元這種性格,越是憋著不言不語,心中芥蒂越深。

話說回來,這些情況陸景堂未必沒有料到,不過於他而言,阿爺阿奶對他阿爹的冷待,反而是好事。

免得陸文達死訊傳回來,他阿爹被一哭求,又心軟攤上麻煩。

這不是陸景堂杞人憂天,在夢裡,他和陸景賢交鋒數次,有兩次便是因他阿爹心軟,害他吃虧。

這個隻有陸景堂知曉的秘密,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等著某一日爆發出來,轟然如雷。

陸景堂清楚地記得陸文達的忌日是哪日,卻不清楚他死訊傳回來是哪天。

那場大夢好似他過完了一生,而後留下了年老瀕死的“陸景堂”的記憶。

往昔種種,有些不重要的記憶時隔太久已經模糊,比如陸文達死訊是哪一日傳來得。

八月初的一天,景年坐在門檻上,兩手撐著下巴。

今日阿娘和嬸娘會去縣城賣紙,阿娘說,回來的時候,會給他帶糖餅吃。

沒等來阿娘和糖餅,先等回阿兄和兩個堂兄從學堂回來。

老遠看見阿兄身影,景年一下子撲了上去:“阿兄!”

陸景堂伸手擋開幼弟,“阿兄身上臟,彆碰。”

景年這才看見阿兄衣擺沾著一些泥印,小臉一板:“阿兄,誰弄的?”

他阿兄可愛乾淨了,也不像他總摔跤,這一定是旁人弄的。

三郎撇嘴道:“還能有誰,不就是大郎他們。”

自他們去學堂,陸景賢就帶人找他們麻煩。

一開始,是同其他同學講,說他們生了會傳染的毒疹子,故作姿態地讓其他人小心。

有幾個腦子不好使的,便把這些話當真了,鬨著要讓他們滾出學堂。

好在學堂的父子很明事理,為他們證了清白,還把幾個鬨事的學生給教訓了一頓。

但是陸景賢挑事,是躲在後頭的,包括同其他挑撥,也不是自己出面。

這事追究到最後,竟與他無甚關係!

但他們出疹子的事,除了家裡人,根本沒人曉得,如何就傳到學堂裡去了,還不是陸景賢在後頭作鬼。

這事過了,後頭也不消停,不曉得怎麼跟人講的,將他們幾個塑造成欺淩堂兄弟的小人。

真是可笑,不知道是哪個欺淩哪個!

反正現在學堂裡有一夥人,一直同他們不對付。

陸景堂倒是想過法子,可陸景賢畢竟先來的,待了幾年,有那麼三兩知己好友,跟著他與陸景堂等人作對為難。

陸景賢的心思,陸景堂倒也還算明了,彆看他往常學得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實際上跟陸芷一路貨色,都是見不得旁人好的。

尤其是他們這些堂兄弟姐妹,一同長大,共享著僅有的資源,他多吃多占一些,其他人就得吃糠咽菜,跟在他屁股後頭撿他吃剩的。

陸景賢已經習慣且享受著這種與眾不同,因此當他發現,曾經跟他身份決然不同的堂兄弟們,竟然也坐進他為之驕傲的學堂,陸景賢便繃不住了。

就如夢裡一般,他去讀書,陸景賢也唆使旁人找他麻煩。

那會兒他一無所知,雖然不喜陸景賢,還將他當作血脈相連的兄弟看待,也沒有三郎四郎同他一起,著實吃了不少虧。

這一次陸景堂早有防備,陸景賢要與他為難,他便絲毫不給他留臉面。

現在學堂裡的人都已經曉得,他們跟陸景賢,兄弟不睦。

因著分家時村裡傳出的一些風言風語,影響到了陸景賢父子的名聲,如今陸景賢的處境,遠比不上他夢中那般。

回了家裡,他也毫不隱瞞,如今他阿娘對陸景賢頗有怨詞,不過她一個長輩,不好多說。

景年也是知曉這些事的,臉頰一鼓,氣呼呼:“大郎,壞!”

他連堂兄都不叫了,直呼其名,十足氣憤。

陸景堂隻輕飄飄地叮囑一句:“不可在旁人面前這般說。”

景年還是氣呼呼的,心疼地看著阿兄,眼圈都紅了。

“莫哭。”陸景堂想摸摸崽崽小臉,手伸出去,發現有未洗淨的汙漬,又收了回來。

“阿兄可沒有吃虧。”陸景堂說,臉上顯出幾分得意,少年意氣:“他們幾個,保準比我傷得重。”

景年吸了吸鼻子:“阿兄痛!”

他不管彆人怎樣,隻管他阿兄。

“大郎壞!”崽崽攥著小拳頭,凶巴巴的:“年哥兒,打他!”

陸景堂心裡又酸又軟,恨不得將幼弟抱在懷中好好親近親近。

三郎羨慕地看著堂兄弟兄友弟恭,滿心幽怨地衝他親兄弟翻了個白眼。

他的好弟弟,打架的時候往他身後躲,把他當肉盾,阿娘這是給他生了一個什麼大冤種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