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第 298 章(1 / 1)

父母在, 不分家。

在前朝,這是寫在律令裡頭的,私下自己協商好了分家, 官府不曉得,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若是讓人舉告,輕則罰款勞役,重則入獄。

不過今朝已經沒了這條律令,官府也不管百姓分不分家。

但一般人家, 不到迫不得已不會願意分家, 一旦分家,就意味著要要多出戶役, 還有徭役。

戶役就是分到田的男丁要繳的稅賦, 而所謂徭役,則是每戶出丁給官府服役。

一般是修路、挖渠這種活, 十分苦累, 若是運氣不好, 遇到苛刻的管事,能從這些苦徭役身上再榨一遍油水兒。

不給他好處?簡單, 最苦最累的活派給你,活活累死在徭役中的人並不罕見。

當然,想不服役也可以,給錢就行, 這叫助役錢。

陸家過得這般緊巴, 哪來的錢助役,隻能自行去服役。

早年陸文元尚未成丁, 是陸滿倉一人, 年年服役。

後來陸文元陸文仲成丁, 就成了父子三人一同去。

他們家中出的丁口多,趕上徭役不重的年份,或許就輪不到他們,那些出丁少的就得去。

可陸文達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怎能去乾那些苦力活兒呢?家中又出不起助役錢,於是隻能讓兩個兄長給他頂役。

一般是陸文元和陸文仲輪著來。

所以這個分家,於他們家而言,戶役肯定會加,如果他阿爹分到田的話。

如果真的成功分家,分不到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陸文元可是長子,即便陸家二老再偏心,也不敢分家一點兒家產都不給長子,族老那裡都過不去。

讓族裡曉得,陸文達都得一起跟著吃掛落。

陸景堂很清楚,即便他阿娘提出分家,也不一定能要到錢為他“治病”。

但分家能分屋子分田,這些都是可以換錢的東西,他阿爺阿奶舍不得賣,但他阿娘為了給他救命,一定舍得。

為了能弄到這些東西給他換救命錢,他阿娘會豁出去逼阿爹分家。

他這般算計,連著阿娘一片慈母心也算計在內,可以稱得上一句不孝。

但陸家三房是個大泥坑,不早早脫離,等陸文達死訊傳來,再想脫身就難了。

當然,現在這個機會,想成功分家也不容易。

陸景堂早就做好了百般打算,分家定然會波折重重艱難險阻。

但他阿娘是那種,平日裡溫順柔和,誰都能捏一把,可涉及到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阿娘又格外能豁出去。

而他阿爹……他阿爹是個好兒子,好兄長,卻不是個好夫郎、好父親。

陸景堂又在心中過了一遍整個計劃,叮囑陸蓉看好這鍋菌湯,彆讓其他人吃了,他自己往外走去。

在柴垛旁邊看見正在劈柴的阿娘,柴火、水這些生存物資,是多少都不嫌多,家裡人但凡有一點兒空閒,就在乾這些活兒。

包括陸田氏,也很少有閒著的時候。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陸文達和陸景賢。

陸景賢去學堂了,陸文達在他書房,他每日吃了飯便鑽進書房裡,說是在讀書備考。

從他書房外過,走路聲音大了都要被陸劉氏罵一頓。

沒在阿娘身邊看見幼弟,陸景堂連忙走過去問:“阿娘,年哥兒呢?”

陸楊氏抹了把額上的汗:“三郎找他玩兒去了。”

不等長子說話,她又補充一句:“就在後園子,沒去河邊。”

她這些時日看著,三郎四郎確不是故意弄丟年哥兒,因著落水那回事,兄弟倆反而對她小五郎照顧有加。

陸景堂想去找幼弟,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癢。

這是吃的毒菌子開始起作用了。

他擔心若是找過去,臉上起了疹子嚇到幼弟,便停下腳步,拖了個木墩子坐下,跟阿娘一起乾活兒。

後園子,景年嗅了嗅湊到面前的烤菌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咋樣,香不?”三郎把烤菌子收回來,一口咬掉最上面一個,吃得一臉陶醉。

景年抱著小手,眼巴巴看著堂兄吃烤菌子。

三郎不給他,他也不要,就是看著人家吃。

三郎一口氣吃得隻剩一個,才把樹枝遞到景年面前:“給你嘗嘗,看是我烤得香,還是二兄烤得香。”

其實他已經吃過一串了,自認手藝絕佳,定比二兄烤得更好吃。

可菌子是他忽悠小五郎偷拿到,不敢舞到正主面前,隻能讓景年嘗嘗。

而且上次小五郎落水那事,三郎心裡還是有些愧疚,覺得對他不起,有一口好吃的,也願意分他一點兒。

景年高高興興接過烤菌子,跟堂兄道了聲謝,兩口把剩下的一個烤菌子吃掉了。

“怎樣?好吃吧。”三郎得意道:“我還把花椒葉揉碎了撒了一點兒,是不是更香了?”

二兄烤菌子的時候,他偷師許久,保證把二兄的手藝全學到手了。

景年咂巴咂巴嘴,點點頭:“好吃!”

他不曉得花椒葉是什麼,就是覺得挺好吃的。

“跟你阿兄烤的菌子比呢?誰烤得更好吃?”三郎還挺有好勝心的。

景年毫不猶豫:“阿兄。”

三郎:“……”

你剛吃完我的烤菌子,嘴還沒擦乾淨。

但景年態度很堅定,堂兄烤的菌子是不錯啦,但阿兄一定是最好噠!

三郎:“哼,你懂什麼。”

跟三歲的崽,沒法講道理。

他給景年把嘴擦乾淨了,再三叮囑:“千萬不能告訴彆人,我們偷吃了菌子。”

讓他阿娘曉得,他剛養好傷的屁股,又得受罪了。

景年眨巴眨巴大眼睛:“沒有偷吃。”

三郎:“……反正不能跟彆人講。”

景年嘟囔:“阿兄不是彆人。”

嘿,這崽!

“就是誰都不許說,聽見了嗎?”三郎連哄帶嚇的,終於讓景年答應保守這個秘密。

三郎咂摸了一下嘴裡烤菌子的餘味,覺得真是香,就是少了點兒。

他嘿嘿笑了兩聲,湊到景年身邊:“五郎,我烤的菌子也不錯是吧?”

景年點點頭,隻要不跟他阿兄比,還行。

三郎立刻說:“那你阿兄下次再采了菌子,你還給我拿一些,我做好了分你吃。”

景年猛搖頭:“不要。”

今天他偷偷拿了菌子,都不敢跟阿兄講話,好難過的。

三郎繼續苦口婆心地勸,他初嘗菌子美味,正是感興趣的時候,偏偏數量太少,沒吃兩口就沒了。

要是得不到也就算了,二兄日日采那麼多回來,他就吃一點而已。

若是他曉得如何分辨菌子,肯定自己去采,不偷拿二兄的。

但景年剛才偷拿了一次,覺得沒臉跟阿兄講話,這次是如何也不肯答應了。

三郎急得直抓頭,小娃娃不是應該都很好騙的嗎?村裡比他年紀大的他都能騙,怎地輪到小五郎,便這般不好說話了。

他堵著景年勸了半天,沒用。

三郎叉著腰,無奈地看著軟乎乎一團的小崽崽。

氣死了。

說了半天,費儘口舌,景年都不為所動。

三郎垂頭喪氣地想,算了,再想想辦法吧,大不了下次他換個人,去忽悠蓉娘,或者直接找大伯娘。

“走了,回去了。”三郎牽起小堂弟,打算帶他回去。

再不回,二兄該以為他又把五郎給弄丟了。

兩個小兄弟手牽手回家,走到家門口,卻見院子裡鬨哄哄的,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三郎敏銳地察覺到家裡發生了不好的事,腳步一頓,沒敢往前走,扭頭四下尋他阿娘。

景年卻聽出那哭聲好似他阿娘,慌忙甩開堂兄的手,朝人群中擠去。

他個頭小,兩手擋在面前隻管往前衝,很快從其他人中間擠了進去。

院子中間的空地上,他阿娘抱著阿兄,淚流滿面。

他阿兄露在外面的臉上、手上,長了許多紅色的疙瘩,一片連一片,看起來十分可怖。

景年“哇”得一聲哭出來,衝過去一把抱住陸景堂,仰著臉哇哇大哭。

陸景堂以為景年被嚇到了,慌忙將幼弟往一旁推:“年哥兒,彆看,阿兄無事。”

景年哭得更慘了,怎麼可能無事嘛,阿兄一定很痛。

他抱著阿兄大腿死活不鬆手,陸景堂隻好將他抱起來,彆著臉輕聲哄著。

陸劉氏呼天搶地:“作孽啊!老天爺怎地這般狠的心腸,要搓磨我們這苦命人啊!”

陸文達站得遠遠的,眉頭緊皺:“我早說菌子不能亂吃,非貪這一口吃食。”

他語氣高高在上地問兩眼含淚,慌亂不已的陸蓉:“那鍋毒菌子,還有其他人碰過嗎?”

陸蓉快速搖頭,眼淚被甩了出來:“沒有,隻有阿兄吃了一碗。”

“趕緊倒了。”陸文達捂著口鼻,一臉嫌棄:“若是讓其他人誤食毒菌,罪過大了。”

陸蓉結結巴巴道:“已、已經倒了,挖坑填土埋起來了。”

阿兄說,那鍋菌湯要儘快處理掉,阿兄還說……還說……說什麼來著……

原本陸蓉已經私下演練過許多遍,可真到了這種時候,看著阿兄那般模樣,哪怕明知道是他自己策劃的,陸蓉還是不由自主慌了。

此時在地裡乾活的陸滿倉、陸文元以及陸文仲也被人叫回來了,陸文元看見長子滿臉疹子的模樣,嚇了一跳。

“這、這是怎的了?”他慌手慌腳走上前,不知所措地看著妻子和孩子。

“還能怎地,吃了毒菌了!”陸劉氏罵罵咧咧走過來,說了許多抱怨的話。

陸楊氏兩眼含淚,撲通一下跪在了陸劉氏面前:“阿娘,你救救二郎吧,求你你救救他吧!”

陸劉氏怒道:“吃毒菌子,是我能救的嗎?自己找死,閻王也難救!”

陸楊氏哭道:“阿娘我們知道錯了,求您給二郎找個大夫吧,二郎他隻是出疹子,他還有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