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第 285 章(1 / 1)

景年給阿兄阿姐, 一人喂了一顆花生米,他們便再不肯吃了。

崽崽好不容易有一點兒小零嘴,他們都是大人了,如何能搶小家夥兒的吃食。

不過景年又吃了兩個, 忍著饞也不吃了。

陸蓉問他原因, 景年捂著小荷包, 奶聲奶氣:“給阿娘吃。”

“年哥兒乖。”陸蓉摸摸幼弟小臉蛋, 心裡喜歡得不行。

她家年哥兒就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崽, 此條不接受反駁。

陸景堂看著弟弟妹妹,胸膛中翻湧著一股熱流。

這一次,他定會守護好家人。

“阿兄。”景年拍著自己小肚子, 像在炫耀什麼得意的東西:“肚肚不叫了哦。”

他捂著小荷包,笑得超甜:“花生好!”

陸景堂卻並覺得高興,那麼兩顆花生, 怎麼可能填飽肚子,可他的小五郎就是這般容易滿足,吃兩顆花生就能開心。

不該這樣的, 近些年年成好, 未有災禍, 聖上賢明, 稅賦也不重,

他家裡有田地,長輩家人有一個算一個, 都十分勤快。

便是村中家境不如他們的人家,過得也比他們好, 準確地說, 比他們大房和二房好。

可誰讓他們家出了兩個“讀書種子”“未來秀才公”呢, 這可是人人羨慕的“好事”。

若是三叔是個知道感恩的,他們家倒也不會過得如此艱難。

陸景堂自己進學後才曉得,讀書是費錢,若真有心節省,也不是沒法子。

練字的時候買便宜一些的紙,日日積累,便能省下很大一筆。

或是閒餘時間找書鋪接些抄書的活兒,不但能溫習所學,還能掙上一些銅板兒。

便是不願意用便宜的紙,字也不好接不了抄書的活兒,幫人看信寫信,總歸是可以的吧?

沒有,三叔讀書二十來年,紙不可用最次,不曾下過地,也未曾給家中掙過一個銅板。

前幾年大郎陸景賢也入了學堂,他們父子倆,幾乎將陸家榨得一乾二淨,全家上下埋頭苦乾,隻為供他們父子倆學出頭。

可是,這何日是個頭?

況且,他做過那場關於未來的夢,可是知道,三叔他……

“等三叔考上秀才,咱們家就好過了吧。”陸蓉揉著肚子,滿懷憧憬地說。

雖然她總是反駁阿娘的話,但家裡的長輩都整日念叨,說等她三叔考上秀才,家裡就能怎樣怎樣。

陸蓉也沒指望小叔真給她大房什麼好處,但三叔考上秀才,最起碼……最起碼阿爹打短工掙的錢,可以用來買糧,阿娘做繡活兒掙的錢,也可以留一些自家花。

他們就可以多吃兩口飯,少餓些肚子了。

“三叔考秀才!”景年咧著小嘴笑,學阿姐講話。

他還不曉得,秀才就是他以為的老爺,隻是阿姐這般講,他便盼著阿姐的願望能成真。

陸景堂看著年幼的弟妹,心中轉過百般念頭。

全家都覺得,三叔這次院試,必能高中。

屆時家中便出了個秀才老爺,也算是熬出頭了。

三叔陸文達七歲開蒙,十五歲過縣試,在他們這窮鄉僻壤,文華不昌的鄉下村子,一時間被鼓吹為天降英才,文曲星降世。

恰好他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據說那段時日,媒婆幾乎踏破了家中的門檻。

可惜陸文達很快在隨後的府試中折戟,爾後又考了幾回,皆是縣試易過,府試難成。

一直到長子陸景賢三歲那年,也就是十年前,陸文達一口氣通過了縣試、府試,自謂積累多年,一飛衝天。

自信滿滿拿著家中給他湊的盤纏去考院試,又沒考過。

好在過了縣試府試,便成了童生,往後可以直接參加院試,不用再一回一回的考縣試和府試。

院試三年兩回,十年來,陸文達又考了五次,次次未中。

今年八月,又開縣試,陸文達早早便準備起來。

年初,他同陸家二老說,縣學裡的秀才老爺們,舉辦了一個文會,與會諸人,皆是文采斐然之輩。

陸文達說,若他能加入那個文會,多受受秀才公們文采熏陶,也能從他們處,學到許多科考秘典,此次院試必中。

顯然,陸文達是想去參加這個文會,但他沒那個資格,憑他自己,是進不去的。

陸家二老以為是需要錢,本想在找另外兩個兒子擠一擠,給陸文達湊夠了錢,送他去參加什麼文會。

可陸文達說,有錢還不夠。

那要什麼?

要一個容貌秀美,性格溫順嫻靜的小娘。

景年的長姐,陸家的大娘陸萍,便這麼被嫁了出去。

陸萍是九月的生辰,三月出嫁那會兒,未滿十五,笄禮未行。

陸楊氏原本打算等長女及笄後再為她相看,她想為長女相一個性格踏實溫和的男子,護她敬她,不讓她嫁去受苦。

還未等她行動,陸萍的婚事便在陸文達的慫恿撮合下,被陸家二老許了出去。

陸文達說,韓大人是縣學教諭,家境殷實,萍娘嫁去,隻有享福的份兒。

他還說,萍娘未來的婆婆,與縣令大人有親,萍娘嫁去,他們家同縣令大人也便有了聯係。

如他所言,陸萍能嫁過去,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陸楊氏私下同丈夫哭罵:“這般好事,怎地不讓芷娘去。”

她性格溫軟,說人壞話都會面紅,提及侄女,顯是氣極怒極。

陸文元呐呐:“芷娘年幼,未到出閣年紀,況長幼有序……”

“呸!”陸楊氏哭道:“隻差歲餘,怎就不能嫁?若不是韓老爺家的公子是個傻子,哪輪得到我萍娘!”

她是性子軟,不是傻。

小叔子是什麼樣人,這些年早已看透,若不是有她萍娘,或許他真會把芷娘,甚至二房的芳娘嫁出去。

而做過預知夢的陸景堂,甚至比父母知曉的情況更多一些。

所謂的與縣令有親,不過是韓教諭的妻子,是縣尊繼妻的庶妹,當年本是送去與縣尊做妾,後來不知怎地,又嫁與了韓教諭。

他們家少郎君,不光是腦中有疾,還不能生育。

萍娘剛嫁過去的頭兩年還好,她性格同阿娘相似,溫軟嫻靜,又自小照顧弟妹,將夫郎當幼童哄著,日子倒還過得去。

後來……

陸景堂閉了閉眼,不願再想。

預知夢還是來得晚了些,否則他無論如何也要毀了長姐的這次婚事,不讓她嫁過去。

不過人要知足,好歹救下了小五郎。

長姐現如今還算安全,等他再強大一些……

但這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要趕緊分家。

去山上還有回來的路上,陸景堂一直在考慮他們一家,該何去何從。

多弄些吃的填肚子是必須的,最當緊也最重要的,卻是分家。

現在正是非常好的一個時機,全家都以為三叔這次必會高中,他中了秀才,全家都跟著享福。

此時提分家,二老隻會覺得他們太傻,有福不會享,都奉獻了那麼些年,眼看收獲的日子來臨,竟然要分家。

若是態度堅決些,再……再想些彆的法子,成功的可能性極高。

錯過了現在,後面再提分家,阿爺和阿奶絕不會同意。

但恐怕全家,不、全天下隻有他一人知曉,三叔這次不可能考中。

不是他學識不夠,而是他連考場都沒進。

半個月後,陸文達會從縣城回家取錢取盤纏,去往府城準備參加院試。

他提早去了二十多天,說要熟悉環境,與府城學子、考生多多交流。

實際上卻拿著家人的血汗錢,去青樓楚館之處消遣取樂。

一日攜花娘遊船醉酒,酒後失足,落入荷花池中,就此殞命。

明知陸文達不久之後會死,陸景堂卻絲毫沒有想改變他命運的想法。

不管是夢中還是現實,陸文達就如同一隻巨大的血蛭,吸附在他與家人身上。

以前是他的祖父祖母,父親二叔,後來還加上了阿娘二嬸,他的阿姐與小妹。

陸文達死了,反而與他們一家有利。

彆說什麼血脈親人,他陸景堂就是這般無情之人,他陸文達若是有心,怎會為了自己的前途,逼他阿姐嫁與一個傻子?

不過分家這事,畢竟不是小事,也不是他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郎可以決定的,還需從長計議。

陸景堂眼睫微垂,藏住眸中深深的思量籌算。

比如得抓緊時間分家,否則等陸文達死訊傳回來,祖父祖母必定如夢中那般,壓著他們不許分家,否則陸景賢的生活和學業,何人來供?

他久未開口,陸蓉已經不再想三叔科考之事,轉而壓低聲音,悄摸同景年擠眼:“等阿姐找機會將這些稻粒燒了,給年哥兒吃,脆脆的、甜甜的,可香了。”

景年剛還說肚子不響了,但那麼幾顆花生米能頂什麼事,實際上腹中還是空空如也。

肚餓的時候,更容易被勾出饞蟲,陸蓉這般一形容,景年便口水泛濫,努力吞咽著口水,小腦袋點個不停:“阿姐也吃,阿兄也吃,阿娘也吃!”

“我們年哥兒真是個大方的小郎。”陸蓉笑眯眯的誇讚。

哪像二房的三郎四郎,餓死鬼投胎一般,為了爭食能打得頭破。

“年哥兒,大方!”景年驕傲得挺起小胸膛。

陸景堂聽見弟妹的嬉笑聲,問:“蓉娘,你又私藏稻粒了?”

“噓!”

陸蓉忙豎起手指,示意阿兄小點兒聲音。

“什麼私藏,這本就是阿爹阿娘,還有阿兄辛苦種的,我拿的這一把,還不及阿兄你一日落的汗。”陸蓉憤憤道。

陸景堂倒不是教訓妹妹,不過現在這個時候,若是讓人發現,蓉娘免不了挨一頓罰。

“這次便罷了。”陸景堂說:“下次不要再拿了,往後阿兄自有法子讓你們吃飽穿暖,不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