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間廢棄小屋,靠著房頂破損的瓦片灑下點光亮,光亮下面有一個人被蒙眼堵著嘴綁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像是暈了過去。

屋外有人聲傳來:“醒了嗎?”

另一個人回:“沒呢,要弄醒嗎?”

“等會兒,泥漿還沒和好。”

“真埋啊?”

“那還有假?咱老大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啊?”

“也是,誰讓裡頭這孫子不開眼呢……”

外頭的談話聲傳進屋內,被蒙眼堵嘴捆在椅子上的李開鬥耳朵特彆靈,聽得是一清一楚。

其實他早醒了,隻是發現自己手腳都被綁著,眼睛被蒙,嘴被堵著,周圍全是久不通風的陳腐氣味,他不知道咋回事,哪裡敢動彈。

“合該那孫子倒黴,欠債欠到咱們老大頭上,以為跑出去幾年這事兒就平了。”

“不過他要一直在外頭漂著,咱還真找不著他。”

屋內的李開鬥聽得是一頭霧水,什麼欠債,什麼跑出去幾年?

他不是京城人,要不是這些年年成不好,家裡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他也不會冒險來京城‘辦事’,眼看著事辦成了,他也得了銀錢和宅子,怎麼忽然又給綁了呢。

“那孫子以為跑出去幾年咱就不盯著他家那宅子了,也不看看咱乾什麼吃的。”

“可不嘛,還敢養雞養鴨,生火做飯,這年頭欠債的也忒囂張了。”

李開鬥原本越聽越糊塗,但‘宅子’一字讓他恍然大悟,是了,是姓傅那小子給他買的宅子有問題!

聽這些人的話,像是這宅子的前主人欠了這些人老大的債跑了,那宅子也不知怎的被姓傅的小子給買了去,又轉給了李開鬥,這些人見宅子有人住,便把他當成那個欠債的了。

“咱還怕他囂張?等泥漿和好了,把人往裡頭一泡,不還錢就等著泥堵嗓子眼兒吧。”

“死了直接扔溝裡,咱再把他家裡那套家夥事兒給賣了,差不多也能夠本兒。”

李開鬥倒吸一口涼氣,這些人要他的命啊!

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姓傅那小子可太不厚道了!

不行,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弄死,李開鬥這麼想著,立刻就扭動身體,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因為動作太大,他連人帶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外面如願傳來踢門聲,李開鬥聽見後,就更加激動的扭動起來,嘴裡嗚嗚嗚嗚的,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綁匪怒斥:

“吵什麼吵?想早點投胎!”

李開鬥被那巴掌打得膽戰心驚,可因為那一巴掌,塞在嘴裡的稻草團竟有所鬆動,他奮力一吐,稻草團居然真的被他給吐了出來。

他顧不上下巴的酸疼,第一時間就大呼小叫的交代起來:

“彆,彆殺我,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那個欠債的,這宅子彆人送我的……”

藏天羽和另一個護衛對望一眼,做

了一夜的戲,總算來到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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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書坊後院茶室中,高岄似乎對泡茶燃起了強烈的興趣。

她坐在雲庭平日裡所在的專屬茶台旁,面前放著茶爐和各種茶具、茶葉,甚至還有一罐羊奶。

“涼州那邊到了冬天,沒什麼好水好茶,當地人有時候就用奶代替水來煮茶,還喜歡放糖,不過我不愛吃甜的,就這麼喝也挺好,你嘗嘗。”

高岄把茶葉和奶放在一起煮,使得奶漿很快就變色成焦黃,倒在碗裡給雲庭送去一份,邊喝邊解說。

雲庭對茶道十分講究,尤好清香澄澈的龍井,其他的茶也會喝,但都是名茶佐以山泉水泡製而成的精品,像高岄這樣隨隨便便的用奶煮茶他倒是見過,卻從未有過想喝的念頭。

可此刻,他看著把茶碗送到他面前那段柔韌修長的一截手腕,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接過,當即喝下一口。

奶味和茶味融合在一起,奶不像奶,茶不像茶,黏黏膩膩,口感並不好,雲庭甚至覺得非常難喝,但高岄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他還是面不改色的喝下第一口、第三口,給足了對煮茶師傅的尊重。

“如何?”高岄問。

雲庭放下茶杯,頷首肯定:“甚好。”

高岄大喜:“真的?看來我挺有煮茶天賦的嘛。”

儘管她自己根本啥也嘗不出來,所有的茶到她嘴裡都是一個味兒,什麼氣韻悠長,清雅芬芳,她是一概品嘗不出來的。

“外公喜歡喝茶,等我回去也煮給他喝。”高岄自言自語的坐回茶台後,給自己也倒了杯,一口一口喝嫌麻煩,直接牛飲下肚。

喝下奶茶後,高岄蹙著眉,低頭看了看手中茶杯,大概是味覺本能的質疑了一下下,卻不知她是質疑自己的手藝還是雲庭的味覺,總之很快就跟自己和解。

雲庭看著她豪邁的飲茶方式,默默對江老前輩接下來的遭遇表示同情。

藏天羽這時候過來,看見鳩占鵲巢坐在自家少主專屬茶台後的高岄,他先是一愣,再看到茶台上各種水漬、茶漬,甚至還有奶漬的時候,藏天羽整個人都不好了。

少主喜歡焚香煮茶,香道、茶道技藝既精湛又講究,講究到連素日茶台的打掃都不願假手於人,現在算怎麼回事?

他居然允許彆人在他的專屬茶台上撒野,要是什麼技藝高超的名師也就算了,這位江姑娘……怎麼說呢,她這茶技可比她的劍法差得遠了!

“藏護衛,你也想喝茶嗎?”

高岄見藏天羽進來後不說話,目光始終盯著茶台,以為他渴了,趕忙熱情的招呼起來。

藏天羽回過神,飛快的瞥了一眼自家少主,隻見自家少主暗暗對他搖了搖頭,藏天羽看到少主手邊剩下的半杯顏色詭異的茶水,當即福至心靈,明白少主的善意提醒,對高岄果斷抱拳拒絕:

“多謝江姑娘,我不渴。”

高岄略有失望,雲庭回味著口中那特彆到腥氣的茶味,對逃過一劫的藏天羽問:

“怎麼樣?問出來了?”

藏天羽趕忙回稟正事:

“李開鬥全招了,他是清平縣人……”

多年前,李開鬥在家鄉放羊時曾無意闖入過一處未及打掃的戰場,他想著去撿點死人錢發財,卻被一隻血手抓住,那血手的主人交給他一塊旗子和令牌,還給了他一個雕刻著‘傅’字的木牌當信物,讓他把東西送到京城傅家他兒子手中,說憑那信物,他兒子定會重金酬謝。

“什麼樣的旗子和令牌?”雲庭問。

藏天羽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雲庭:“他說不清,就畫了個大概形狀。”

高岄湊到雲庭身邊,與他同看,可畫圖的人顯然不怎麼會,兩個形狀畫的歪歪扭扭,不知道像個什麼。

“是翻雲旗和帥令。”雲庭沉聲說。

軍中將領受命而發時,除了調動大軍的虎符之外,一般小隊隻需拿著將帥所授予的翻雲旗和帥令就能動身。

“我聽映寒說過,當年他爹之所以能被平陽侯成功誣陷,主要就是因為在收殮回來的屍體上沒找到翻雲旗和帥令,他一度以為是平陽侯收殮屍體時故意藏了。”雲庭說。

高岄不解:“傅將軍的屍體沒找到這兩件東西,難道當年沒人懷疑是平陽侯所為?”

“懷疑了的。隻是後來平陽侯在備受質疑時,拿出了翻雲旗和帥令,這才讓人打消了疑慮,使得先帝將信將疑的放過了他。”

雲庭說完,高岄立刻明白:

“平陽侯偽造了帥令和翻雲旗?”

雲庭看著手中的紙,眉頭緊鎖,沉聲應道:“看樣子應該是了。”

虎跳峽一役,傅宗將軍及其親信小隊是受了平陽侯的追擊指令動身追敵,卻在虎跳峽被敵軍埋伏,以致全軍覆沒。

傅宗將軍是依軍令行事,即便戰死也算戰功,該有的撫恤和榮耀一樣都不會少。

但那樣一來,身為下令主帥的平陽侯就勢必會吃掛落,甚至會被剝奪軍職,於是平陽侯惡向膽邊生,想出了讓死無對證的傅宗將軍他們背鍋,便推說是傅宗將軍擅自做主追擊敵軍,以至於害死了他自己和親信小隊。

這麼一來,傅宗將軍等的軍功自然被剝奪,不僅沒有撫恤,還背上了個不聽軍令,害死袍澤的壞名聲,斷了其子孫後輩參軍的可能。

“看來傅將軍深知平陽侯的性子,才會在彌留之際賭一把,把能證明自己不是擅自行動的證據交給了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那個人自然就是李開鬥了。

“那李開鬥得了這兩樣東西,為何隔了這麼久才送來京城?”高岄疑惑。

照理說,距離傅宗將軍戰死已有十年左右,這麼長時間,李開鬥就是爬也早爬來了才對。

對於這個問題,藏天羽有答案。

他告訴高岄和雲庭,李開鬥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得了東西回家後沒多久,就聽說有大部隊去打掃戰場,還殺了好些人,他怕惹事就把東西給藏了起來。

原本他是不打算來京城的,誰知這兩年清平縣那邊日子實在不好過,不僅總起兵亂,莊稼更是乾旱欠收,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一家人快餓了的時候,他才想起多年前藏起來的東西。

他想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也沒聽說有當兵的在找,就把東西從地裡挖了出來,一個人上京來尋傅家,希望從傅家手裡討一點救命的錢。

李開鬥從清平縣出發,一路幾乎是乞討著過來的,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走到京城,又花了兩個月找到傅家所在,所幸傅家這些年始終沒搬過家,要不然李開鬥還真不一定能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