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岄在睡夢中感覺到一股醇厚溫熱的真氣在緩緩輸向自己, 很熟悉,很親切,她舒服得不願醒來,然後就真的沉睡過去。
第一天早上她隻覺四肢百骸都煥然一新,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 睜眼發現床邊坐了一人在盤腿打坐, 她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美得像一幅韻味悠遠的名家名畫。
高岄默默的欣賞親媽的美貌, 完全不敢打擾她,怕吵醒她,也怕破壞了此刻的寧靜。
但某親媽是誰, 高岄的氣息稍微有一點變化她都能感覺得出,在高岄睜眼的一刹那, 江秋寒就知道女兒醒了, 隻待將體內最後一個小周天運行完畢後才收氣歸田。
扭頭去看那單手撐在枕頭上, 身子扭成麻花, 花癡般看著自己的女兒,問道:
“感覺如何?”
高岄咧嘴一笑:“不能更好!”
江秋寒也跟著彎了彎嘴角,將兩腿放下,正要起身,就被高岄懶腰抱住,耍賴似的把腦袋就擱了過來, 枕著江秋寒的腿撒嬌:
“彆走嘛, 再陪我會兒, 你都多久沒見我了,難道你都不想我嗎?”
江秋寒無奈的歎了口氣,抬手撫上女兒的臉頰, 將她散在臉上的碎發夾到而後,溫柔問道:
“聽你爹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做了不少大事?”
雖然阿娘的聲音很輕柔,但高岄依舊皮上一緊,顧左右而言他的反問:
“我爹……說我什麼了?他就是見不得我向著你,故意編排我的,你不在我身邊,都不知道我多低調多聽話。”
江秋寒不動聲色的聽她編,編完後才說:
“那跳禦獸園也是你爹編排你的?”
高岄飛快瞥了一眼親媽的臉色,見暫時還沒有籠罩寒霜,膽子便大了一些,說:
“那也是有前因後果的……”
於是,高岄為了解釋自己跳獅子窩的合理性,將那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江秋寒聽。
江秋寒耐心聽完後,做出評價:
“救人之意可嘉,不顧自身卻不可取,這回也是,單獨行動險些出事,下回切不可仗著藝高逞強,你不知江湖險惡,強中自有……”
“強中自有強中手,我知道。”高岄接過親媽的話,解釋說:“可我真的沒逞強,那人不是我對手,就是他卑鄙,用了什麼仿佛能致人幻覺的毒粉,讓我想起小時候……”
高岄沒再繼續往下說,江秋寒也明白她的意思。
那次的遭遇,彆說對高岄是場噩夢,對江秋寒也是,一時有些恍惚。
高岄暗罵自己口無遮攔,爬起身來,跪坐在江秋寒身邊說道:
“娘,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江秋寒很快恢複,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說:
“有什麼該提不該提的,不必讓過去的事情成為你新的恐懼,那沒有意義。”
阿娘還是一如既往的酷!
高岄揉著額頭,乖巧應聲:“知道了。”
娘兒倆正說話,高岄的房門被敲了三下,還沒等高岄回聲,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師嵐風風火火的闖入,咋呼喊道:
“美人兒,快起床!肚子餓扁了,你說帶我去潘樓吃早點的!美……唔!”
師嵐闖進門後直奔屏風後高岄的床鋪,誰料撞見了一個更大的美人,嚇得她下意識的閉嘴靠牆站,良久才怯怯的喊出一聲:
“師父,您什麼時候來的?”
江秋寒從高岄的床沿起身,將師嵐上下看了兩眼,落在她微紅的手背上,對她伸手問:
“昨晚傷的?”
“啊。哦!”師嵐愣了愣,才把手送到江秋寒面前,江秋寒拿著她的手檢查一番後,還給她說:“自己上點藥,彆不當回事。”
師嵐點頭應聲:
“是,謝師父關心。”
江秋寒又問她:“星白呢?他昨夜沒回來?”
師嵐在其他人面前很灑脫豪放,在自家師父面前就是個超級無敵乖乖女,斯斯文文不說,連聲音都不由自主的夾起來:
“他……好像被那些什麼司喊去指認刺客了呢,然後據說張家人要謝他,還沒回來呢。”
江秋寒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師嵐說的‘什麼司’,指的應該是皇城司,五城兵馬司那些人。
師嵐忍不住問:
“師父,昨晚那個刺客是血月教的人,您說血月教會不會已經投靠朝廷了?”
江秋寒搖頭表示:
“不知道。我正好要去趟堂口,你們是要去潘樓吃早點嗎?”
師嵐往高岄看了看,象征性的對江秋寒發出邀請:
“師父……要一起嗎?”
江秋寒美貌出塵的臉上漾出絲絲笑意,似乎看穿了師嵐的假客氣,故意多考慮了一會兒,在師嵐的一顆心快要提到嗓子眼兒的時候,江秋寒才開口:
“不了。你們去吧,多吃點。”
說完,江秋寒拿起掛在屏風上的帷帽,一邊戴一邊對高岄吩咐:
“中午在這裡等我,一起回宮。”
高岄點頭應聲,江秋寒便出門離開,人影一晃就不知所蹤了。
師嵐這時才敢大大的鬆了口氣,捂著心口驚魂未定,高岄經過她身旁,忍不住嘲笑了一句:
“慫。”
師嵐很想反駁,但是她在‘怕師父’這件事上就是改不掉,明明師父對她很好,除了教武功的時候比較嚴厲,生活上該關心該愛護的地方師父都做得很到位,然而師嵐就是對她有種天然的敬畏。
大概是小時候,親眼目睹過師父把那些殘害幼女的渣滓一劍劈成兩半的壯舉吧。
“你知道我娘去堂口乾嘛嗎?”高岄問師嵐。
“你知道?”師嵐滿臉寫著好奇。
高岄嘖了一聲:“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哎呀,無非就是盟裡的事情唄,陸叔那人最怕做決定,平日裡能偷懶就偷懶,難得師父在京城,他還不得事無巨細的稟報請示啊。”師嵐說著,一把勾住高岄的肩膀:
“對了,有件事忘了問你。你覺得雲世子這人怎麼樣?”
高岄眉頭一皺:“什麼怎麼樣?”
師嵐把昨晚雲庭抱高岄回來的事告訴了她,並且添加了不少個人理解在裡面,她說:
“我覺得雲世子喜歡你。”
高岄毫無波瀾,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會兒,才說:
“沒吃早飯呢,彆倒胃口。”
提起早飯,師嵐終於想起自己肚子還餓著的事情:
“對對對,吃飯要緊,走。”
**
一刻鐘後,潘樓。
胃口大開的師嵐,非要在櫃台處點了一大桌子才跟高岄上樓去。
就算高岄和師嵐並不在乎吃飯拋頭露面,但在京城還是稍微注意一些比較好,於是也學著京城的小姐們,花重金包了三樓最大最豪華的雅間,關起門來自己吃,也就無所謂吃相了。
她們走上三樓,正巧遇見對面樓梯也有一群衣著鮮亮的小娘子來吃飯,為首那個呼朋喚友的高岄居然認識。
蔡彩芝正在與朋友說話,一回頭看見高岄,驚喜得無以複加:
“江小姐!好巧啊!”
一邊打招呼就一邊朝高岄撲了過來,高岄被她生猛的動作嚇得倒退兩步,依然被熱情似火的小蔡同誌撲了個滿懷。
“哈哈,是好巧啊。”高岄把小蔡扶好,以免自己再往後退時她站不穩摔跤。
“彩芝,這兩位小姐是你朋友嗎?長得真好看,不知怎麼稱呼?”
與蔡彩芝一同的人中,有個年紀稍長的姑娘,模樣與蔡彩芝有些相像,應該是家中堂姐妹或表姐妹之類的關係。
她說話溫溫柔柔,讓高岄和師嵐兩個大老粗都不忍心拒絕她的問題。
“呃,叫我小江就好,她姓師,師父的師,也叫她小師吧。”高岄客客氣氣的說。
那溫柔姐姐點了點頭,正式與她們做了個福禮,把高岄和師嵐弄得有些難為情,畢竟她們連真名都沒告訴人家。
蔡彩芝知道江小姐是江湖人士,大概要隱姓埋名,對她們不說全名之事覺得挺合理,便沒有在意,主動邀請她們一起坐。
高岄表示她們已經定了雅間,就不打擾她們了,兩邊正要分彆時,潘樓的小一帶著兩個戴帷帽的姑娘和一乾仆婢婆子浩浩湯湯的上了樓,隻聽小一無奈的說道:
“本店童叟無欺,絕不會留著雅間不給客人用的。這三樓都已經有客人了。姑娘要不湊合湊合坐大堂……”
還沒說完就被兩個小姑娘後面的婢女嗬斥:
“混賬,我們一位姑娘金尊玉貴,怎麼可能坐在大堂裡拋頭露面。”
正說著,兩個姑娘中的其中一個認出了蔡彩芝,走到她跟前說:
“蔡彩芝?”
說著,將臉上帷帽掀開,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蔡彩芝也認出了她:
“原來是吳小姐,幸會幸會。”
與見到高岄時的反應相比,蔡彩芝與這位吳小姐可謂生疏。
吳小姐看著她問:“你在這裡定了雅間?”
蔡彩芝不明所以點了點頭,然後就見那吳小姐拉著她那個同樣戴著帷帽的同伴說:
“郡主,今日來的不巧,要不咱們勉為其難跟她們湊一桌好了,難得你出了門,總要嘗嘗潘樓的菜肴再回去嘛。”
聽到那戴帷帽的是個郡主,高岄下意識扭過頭去,因為實在不確定這郡主什麼來路,見過自己沒有。
蔡彩芝卻是一驚,委婉的說:
“吳小姐,這雅間是我們先來的。”
“我知道啊。”吳小姐看起來有點嬌蠻,對蔡彩芝似乎有著什麼優越感,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還以施恩的口吻對她說:
“我又沒讓你們讓出雅間,隻說與你們同坐而已,放心吧,今日你們的花銷,本小姐全包了,不會讓你們出一文錢的。”
她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歸到了花錢不花錢這方面,仿佛她說了包下今日的花銷,蔡彩芝她們就該對她感恩戴德似的。
“可是……”蔡彩芝顯然不願意。
一旁小一也跟著說道:
“實在不巧,這位小姐她們定的是個小雅間,最多也就坐五六人。”
而數數在場的人數,蔡彩芝一行就已經占了五人,這還是沒算高岄她們的。
吳小姐有些失望,但明顯她並不想放棄,又不願自己與小一扯皮,於是對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便上前問小一:
“就沒有大點的雅間換一下嘛,你們這潘樓也太名不副實了,客人千裡迢迢的來京,竟連一間像樣的雅間都拿不出。”
小一覺得太冤枉了,明明是你們不講規矩又來得比旁人晚,倒在這裡胡攪蠻纏。
可這些都隻能在心裡想想,不能說出來,小一苦惱之際,瞥見了高岄她們,想起來三樓最大的雅間似乎便是被她們包下了,先前聽這些小姐們說話,仿佛都認識,便指了指高岄她們,說:
“最大的雅間,便是那兩位小姐定的,要不諸位再商議商議?”
壓力忽然就來到了高岄這邊,怎麼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樣發展的。
那吳小姐身邊戴帷帽的姑娘忽然拉了拉吳小姐的衣裳,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了句:
“算了,回去吧。”
原本要是吳小姐懂事,事情就可以在這裡結束了,順著帷帽姑娘的台階走下去,所有人就能該乾嘛乾嘛,一點不耽誤。
可吳小姐似乎覺得很沒面子,想了想後,對丫鬟耳語幾句,丫鬟問小一:
“她們定的雅間夠大嗎?”
小一回道:“夠大,一十人都坐得下。”
吳小姐聞言,走到蔡彩芝身旁說:
“你認識她們吧?跟她們說,我出一百兩,讓她們到大堂去。”
吳小姐看高岄和師嵐身邊連個伺候的小丫鬟都沒帶,覺得她們定是小門小戶,便想拿銀子砸人。
蔡彩芝卻直接拒絕:
“我是認識她們,可我憑什麼讓人家到大堂去,人家也沒有必要把雅間讓出來啊,請吳小姐適可而止吧。”
吳小姐瞪大了雙眼,像是沒想到蔡彩芝會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剛想反駁,就聽師嵐說了一句:
“彆吵了,要不……一起?”
高岄訝然的看向她,師嵐用隻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
“都是美人兒,無所謂啦。”
高岄:……
吳小姐猶豫了會兒,對身旁的帷帽姑娘問了問,那姑娘沒反對,她才對師嵐點頭致禮:
“如此,便多謝了。”
師嵐最喜歡美人兒,哪怕嬌蠻一些也能接受,爽快的主動邀請大家一同前往她們定好的雅間。
小一見棘手的問題終於解決,還臨時又騰出兩間較小的雅間,果斷說了幾句吉祥話,下樓重新安排去了。
**
潘樓最大的雅間果然又大又豪華,按照世家待客廳的布局做的雅間,也分主次席位,隻是今日算是三家拚桌,誰坐主位似乎都不太合適,於是大家還算默契,全都避開主位,依次在兩邊次位席中坐下。
高岄、師嵐坐一桌,蔡彩芝在旁邊一桌,吳小姐和她的郡主姐姐坐在對面那桌。
客人落座後,其他戴面紗或戴帷帽的姑娘,全都把這些卸了下來,唯獨那位被吳小姐稱作郡主的姑娘仍堅持戴著她的帷帽,連喝水都不拿下來,神秘得令人好奇不已。
高岄用胳膊肘碰了碰盯著人家看的師嵐,用茶杯擋住嘴巴提醒道:
“你悠著點,彆跟個登徒子似的。”
師嵐卻好像沒聽見,不僅繼續看人家,還主動跟人家搭話:
“吳小姐,你家郡主姐姐是哪家的呀?怎麼都不願見人?”
吳小姐暗道這人唐突的很,可到底剛承了人家的情,不好太過責怪,而那戴著帷帽的姑娘卻開口回道:
“偶感風寒,怕過了病氣給諸位,這才如此的,姑娘莫見怪。”
那聲音低低淺淺,斷斷續續,聽起來就沒什麼中氣的樣子。
師嵐信了她的解釋,又說:
“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不過郡主姐姐的口音聽起來好像不是京城人士。”
吳小姐覺得師嵐確實很冒昧,不耐的說道:
“你管這麼多乾嘛?”
戴帷帽的姑娘扯了扯吳小姐的衣袖,讓她不要發脾氣,小聲回師嵐道:
“我剛從淮南來京。”
聽了她的話,蔡彩芝忽然恍然大悟,悄悄湊過來對高岄她們說:
“應該是淮南王府的真如郡主,裴家的人。”
高岄一愣,問她:“哪個裴家?”
蔡彩芝說:“奉恩公府裴家。若真是她本人,那她母親就是裴縣主,十多年前京城第一美人,後來嫁給了淮南王。”
高岄聽到這層關係,忍不住往那真如郡主多看了幾眼。
“奇怪,淮南王不經傳召是不能入京的,怎麼真如郡主突然回京了。”蔡彩芝疑惑低喃。
師嵐聽說那郡主姐姐的母親是京城第一美人,眼睛突然就亮了,跟蔡彩芝熱烈且克製的討論起來。
坐在蔡彩芝旁邊桌上的同伴,忽然輕哼了一聲,說了句:
“哼,裴家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聲音不高不低,卻能讓左右的人都聽見,高岄探頭看了看她,見是個圓臉姑娘,不禁有些好奇她跟裴家有什麼恩怨。
蔡彩芝在京城絕對能算得上百事通,隻要稍微跟她提一提人或事,她多少都能說出點八卦,見高岄好奇,於是便湊過來小聲說:
“她喜歡奉恩公世子裴煦……裴煦沒理她。”
師嵐很喜歡聽八卦,一時忘乎所以,直接問出聲:
“為何不理她?”
這下旁邊那姑娘也知道她們在說自己了,脾氣看著還不錯,竟然沒惱她們,還自顧自的斟了杯酒釀,一口飲下後說:
“本姑娘天生麗質,有些人眼神不好!”
這姑娘知道對付流言蜚語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面它,不要讓人覺得你害怕,直說出來,反而能製止不真實的流言發酵。
果然,聽她這麼說了,立刻就有姑娘安慰她:
“說的對。就該如此。讓那些有眼無珠的後悔去吧。”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碰了一杯,然後就湊在一起,光明正大的討論起那些京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公子來。
就跟小夥子湊在一起喜歡聊姑娘一樣,姑娘們湊在一起,當然也喜歡聊一聊小夥子。
青春的躁動,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