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給雪紀準備的休息室中,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穿著黑裙的女人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沿,一手扶著紗帽,下顎微微抬起,露出帽簷下一雙嫵媚的眼睛,無論是姿態還是表情,拿捏得都十分到位。
沒有人會懷疑此人的性彆。
“羂索?”雪紀的語氣微帶遲疑。
“你好,雪紀。”女人衝著雪紀微微一笑,“終於又能和你單獨見上一面。”
“……”雪紀有點一言難儘地看著對方。
先後逃了兩次,而且姿態都算不上好看,現在再擺出一副神秘有格調的反派模樣,好像已經太晚了。
雪紀推開[五虎退]的刀鞘,毫不猶豫地揮出一道斬擊。
她在這一刻根本沒有考慮場合的問題,畢竟上一次與羂索的戰鬥已經讓她明白敵人的狡猾與難纏,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讓對方逃走。
眨眼間,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殺傷力驚人的血色斬擊就要命中門口的黑裙女人。
下一刻,原本眼也不眨盯著敵人的雪紀隻覺得眼前一花,在女人的周圍好似有黑色咒力浮動,原本能造成大動靜的斬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
雪紀微微皺眉,她仔細看了眼微笑從容、毫發無傷的女人,視線下移,看著她前方地面深深的裂縫。
“將受到的攻擊導向地面?不對——”雪紀的大腦自發回放、分析起剛才發生的每一幀畫面,結合痕跡的範圍,很快得出結論,“是重力!”
能將雪紀的攻擊以這種形式化解,顯然已經不是普通的給物體施加重力的級彆,羂索對這個術式的掌控能力很強!
“好險,差點就發動失敗了,真不愧是師從那位宿儺的斬擊……”女人笑眯眯地看著她,即使擋下了這一擊,也沒有還手的意思,語氣柔和,好聲好氣地說,“短時間內我們大概很難分出勝負,現在,可以好好聊一聊了嗎?”
雪紀看著她,刀在手中沒有收起來的意思,但對於對方的態度確實有些疑惑:“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女人看著毫無懼色的雪紀,眼中閃過一絲歎息和遺憾:“我是來和你商量和解的。”
雪紀搖頭:“你差點殺了廣樹先生。”
那個人,初見時隻是一個接送自己母女離開加茂的輔助監督,但自從誓約效忠自己之後,他們的相處越來越多,感情也逐漸加深,不知不覺,加茂廣樹已經成為雪紀很重要的戰友。雪紀不能容忍有人傷害他之後不付出代價。
“那是我相當後悔的一件事。”羂索注視著雪紀,無奈地歎息,眼中滿是誠意,“我願意為此做出補償,條件由那位加茂廣樹自己提,你認為怎麼樣?不是我自誇,不過,在咒術界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也許會超出你們的預料。”
雪紀眨了眨眼。對面的女性氣質柔婉、說話溫溫柔柔的,即使知道這具身體隻是一個軀殼,但羂索的演繹如此鮮活,但迷惑性真的非常強。
在雪紀眼中,曾經羂索的形象是‘加茂信彥’那種樣子,現在那印象逐漸淡去,成了眼前的知性美女。
她拒絕的態度都稍微好了點:“不夠。你太狡猾了,我擔心你事後報複。”
如果雪紀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她其實不在意得罪羂索這種敵人。但情況並非如此,雪紀在意的人還越來越多了。
“我可以發下最嚴苛的束縛。隻要你們這一次放過我,我今後絕對不會以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對你親近的人施加報複。”女人顯然早有考慮,她利落地取出一頁紙遞給雪紀,“請看,束縛是無法違背的,隻要能限製住鑽空子的空間,那麼就有很高的約束力。”
雪紀看了一眼紙面上的內容。束縛真正的內容隻有短短一句,但下方密密麻麻寫出的限製條件,讓她眼眸一亮。
不愧是咒術界老古董,羂索對束縛一道的理解很深,短短一頁紙,就讓雪紀受益匪淺,感覺學到了很多。
咒術界之間束縛的簽訂就如同魔鬼的契約一般,儘管絕對會被遵守,但在細節上疏漏的一方會吃大虧。
就比如眼下羂索提出的束縛,對雪紀的要求是僅‘這一次放過’他,並沒有限製雪紀之後對他動手,而對羂索的要求是‘今後不對雪紀親近的人報複’,其實並沒有將雪紀本人包含在內。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忍不住問。
羂索帶著新的身體、新的術式出現的時候,雪紀就意識到自己先前還過於小看這個家夥了。
僅僅因為他的一次失敗、一次逃亡,就將他看做喪家之犬的話,還太早了。
誰也不知道這個家夥在這麼多年的時間裡究竟奪取了多少咒術師的屍體、相應的,他積攢下來的術式也是難以預計的。
但這個家夥手握著深不見底的力量池,卻完全沒有和她正面對抗的心思,而是一邊展示力量一邊求和,這態度難免讓人迷惑。
“因為沒有必要。”女人跨過地面的深刻痕跡,腳步輕快地來到雪紀對面的沙發,自來熟地坐了下來,甚至還用茶幾上的工具泡起了茶。她輕聲解釋,“我的目標、我的敵人,從始至終不是你,雪紀。而你也並不是會為了咒術界的正義而戰的人。嚴格來說,我們之間除了一場誤會之外,沒有非得對立的必要。”
羂索凝望著眼前年幼的女孩,心情很是複雜。
恨嗎?當然是恨的。
如果說他的理想是一場橫跨百年的宏大布局,那麼在加茂家的落子不過是這場局中小小的一枚閒棋,誰知道一向死水一般的加茂家出現了加茂雪紀這樣的異數,讓他猝不及防栽了大跟頭,甚至躲在天元的薨星宮時被高居天外的神明抓到了把柄,險些淪為祂們的傀儡。
但羂索並不是會被仇恨支配理智的人,他也並不是沒有經曆過慘痛的失敗。近日的遭遇,讓他意識到雪紀背後有著巨大的秘密和能量,而裡梅親口認證的、來自兩面宿儺的斬擊,更是讓他意識到,雪紀的立場似乎並不是光明正義的那一側,如此一來,和雪紀化解仇恨、乃至
尋求進一步的合作,就成了當前處境下的最優解。
當然,隻是當下。
雪紀沉默了片刻,直白地說:“我好像小看你了。感覺現在的你,和之前差彆很大。”
“那是因為在你出現之前,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吃過虧了。”羂索苦笑著回答。
從咒術全盛的時代存活至今,依靠著獨特的術式與謹慎的性格,羂索幾乎沒有對手,想做什麼都能成功。寥寥幾次失敗,與其說是輸給六眼,不如說是輸給‘因果’,因此,他最初在見到雪紀的時候,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裡。
“所以,雪紀可以接受我的求和嗎?”羂索微笑著問道,“還有一件事,我要事先說明。如果你執意與我為敵,在這裡殺死我之後,其餘的六魄所在的身體也會有所感知,屆時,他們會在死亡的威脅下做出極端的反應,無論是報複你的家人、提前啟動一些後手、又或者是投靠薨星宮……都會造成一些你不想看到的結局。那應該是雙輸的場面。”
“六魄?”雪紀壓低眉眼,意識到了什麼,“現在的你,是七分之一個你?”
天元隻給出六個地址。
“哈,你能這樣快找到我,果然是天元出賣了我。”羂索從她的反應中確定了什麼,笑道,“天元一定沒給你完整的情報,隻是在利用你們的力量削弱我、逼迫我走投無路投靠他們。因為,對於那個人背後的存在來說,活著的我,價值遠遠大於死去的我。”
天元……以及背後的某位神明,看樣子也不是善茬。
雪紀微微揉了揉額頭,表情有點煩惱。
她隻是個喜歡戰鬥、一心刷怪變強的玩家而已,為什麼要考慮這麼多陰謀詭計。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
她的表情放鬆下來,低頭撥號,手機連線加茂廣樹。
***
虎杖悠仁得以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好好一個活力十足的小孩子都變得蔫蔫的。
他委屈地看著一起等候在門外的虎杖齋藤,難得扯著他的袖子嚷嚷:“爺爺,這裡面的護士小姐好可怕。那個針頭有這—麼——粗!”
而虎杖齋藤看著完好無損、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孫子,頓時鬆了口氣,板著臉訓斥:“不就是抽點血,彆大驚小怪的。”
老爺子心裡清楚,以虎杖悠仁目前的身份,隻是抽血已經很溫和了。
實驗室內,幾個加茂家的研究人員湊在一起,看著用家族咒術檢測出的結果,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懷疑人生。
這個無論膚色、容貌、發色都和加茂沒有一處相似的孩子,居然流著加茂家的血……
他們討論了一會,將初步的檢測結果傳給了族內的話事人。
正被雪紀一通電話叫過去,和羂索唇槍舌戰的加茂廣樹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發過來的檢測內容,臉色變得更陰沉了。
他看著對面的女人,語氣冰冷:“曾經在一百五十年前,進行過窮凶極惡的咒靈與人類融合實驗的極惡詛咒師加茂憲倫,也是被你侵占屍體的受害者吧。你是用製造‘咒胎九相圖’的經驗,製造出了虎杖悠仁這個‘容器’?”
“大膽的猜想。看來悠仁真的落到你們手裡了。”對面的女人笑意盈盈,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隻是說,“我家的兒子,還請你們多加關照啦。”
看著那副笑臉,即使是加茂廣樹,都忍不住從心底泛起寒意。
眼前的怪物根本沒有倫理道德的觀念,他的存在,就是咒術界最大的扭曲。
好在,咒術界似乎還有比他更狠的,才逼得這個怪物瀕臨絕境、隻能暫時妥協。
加茂廣樹很清楚,羂索這一次給出的束縛,對雪紀小姐的吸引力很強。她本人是傾向簽訂的。隻有互相簽訂下這份束縛,她才能在事件告一段落後心無旁騖地追殺羂索,無論成敗,都不會牽連到家人。
而羂索……很顯然,這家夥不安好心。
無論是廣樹還是雪紀都不會天真到相信他給出的借口。
束縛成立的那一刻,真正的交鋒,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