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大概很難想象, 一個畢業後持續了整整兩年的高壓工作、不僅要賭上性命戰鬥而且全年無休更沒有加班費的二級咒術師,在獲得了一個長假之後,會產生怎樣一種狂喜到不可置信的心態。
最初的兩天, 歌姬都有些恍恍惚惚。
如果不是身邊還有雪紀這樣一個需要保護的對象作為自己的行動指標, 歌姬都不知道要如何對付大段出現的空閒時間門。
在長達近半個月的時間門裡,歌姬真的沒有再收到不分時間段隨機轟炸的任務短信,她隻需要住在雪紀家裡, 保證有危險的時候可以及時出手就行了。在雪紀需要出門的時候她也會跟著, 有時候也會主動給這位過早離開家族的小咒術師解答一些咒術方面的疑惑。
整個過程中完全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危險,雪紀的一天常常就是最普通的日常, 讓庵歌姬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了下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眼神變得比明亮,心態變得平和,就連和朋友閒聊時聽到五條悟的名字都沒有那麼暴躁了。
“錯過了雪紀,加茂家實在比總監部還沒有眼光。”歌姬真心實意地說。
和雪紀接觸得越多,歌姬就越是被她的才能折服,也為她的坎坷身世感到不平。
無論是醫學、劍道還是咒術方面的知識, 雪紀都是一學就會,還能觸類旁通, 達到傳授者都達不到的高度。與同樣設定但是傲慢無比的某個後輩相比,雪紀並不恃才傲物,也從來不會因此看低他人,歌姬和她相處得非常愉快。
這樣優秀的小咒術師, 僅僅因為身體虛弱, 再加上身為女性,就備受加茂家的忽視,甚至因為家族想要抹去繼承人身份上的汙點這樣的荒謬理由和母親一起被逐出加茂家, 讓庵歌姬實在是氣憤難平。
“我不認為這是壞事。”雪紀畢竟是轉生者,三觀早已成型,對於這一世出生的家族沒有感情,認真地說,“脫離了囚牢之後,我才開始真正接觸世界。”
她外出的這短短不到一年的經曆,比起曾經在加茂家內部猶如死水的生活精彩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歌姬的惋惜是完全不必要的。
但是,雪紀也很清楚歌姬是站在她的立場思考,才會為她感到不平。她的唇角微微翹起,認真地對歌姬說:“也是因為我離開了加茂家,才能這樣和歌姬姐姐相遇。”
這段時間門的相處下來,雪紀對歌姬的印象越來越好。歌姬不僅擁有獨一無二的術式,本人的閃光點也非常多,她的性格開朗不失溫柔,也很會照顧人、同時精通神道與咒術方面的儀式與基礎能力,而且體術也不算弱,就算處在假期之中,她每日的體術鍛煉也從不懈怠。
在雪紀看來,庵歌姬除了正面祓除咒靈的作戰能力偏弱之外,各方面素質都已經是非常優秀的咒術師,她和因為沒有覺醒術式而隻能朝著輔助監督發展的加茂廣樹一樣,都是因為表面的弱小,而被咒術界忽視的優秀人才。
“說、說的也是……”庵歌姬被雪紀的直球打得七葷八素。雪紀的性格冷淡,思維也不像同齡的孩子那般幼稚,庵歌姬清楚她根本不會說謊。
這種心裡話……也太讓人害羞了。
被這樣的孩子隱約依賴著親近著,歌姬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她幾乎沒有遲疑地回答,“我也很高興能遇到雪紀。雖然外面的世界沒有加茂家裡安全,但是,我會儘全力保護好你的。”
“好。”雪紀點頭。
“說起來,今天是去道館的日子吧?”庵歌姬笑了笑,主動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庵歌姬會在雪紀出門的時候客串一下司機和保鏢。
這半個月內,雪紀去過三次真田道場,一周兩次的頻率,歌姬也已經記住了。
最初對於一個小孩子成為國內知名的劍道場內的教習這件事歌姬簡直瞳孔地震,但在旁觀了雪紀的劍道造詣之後,歌姬覺得雪紀的才能完全配得上這種特彆待遇。
很快,歌姬開車將雪紀送到目的地,兩人熟門熟路地進入道場。
但在進入劍道場的那一刻,歌姬臉上輕鬆的表情消失,身體都緊繃起來。
她下意識地用咒力強化身體,眼神尖銳地盯著站在道場中央,正和真田弦右衛門對話的黑發男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歌姬下意識擋在雪紀面前,語氣凝重嚴肅,“特級詛咒師……夏油傑!”
男人穿著一身袈裟,身材高大,一頭黑發在腦後稍微紮了個小小的團子,額間門一縷奇異劉海,在看到庵歌姬的時候,那雙細長的眼眸也頗為意外地微微睜大。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好久不見,歌姬學姐。”
“不,現在的我不應該那麼叫了吧?”
一瞬的意外之後,他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略帶狂妄。
“混蛋!給我尊重前輩啊!”
庵歌姬瞪大眼睛,下意識被帶動得吼了一句,而後才回過神來,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什麼前輩,已經叛逃了東京咒高的夏油傑,確實和她不再是一路人了。
“回答我,你來這裡要做什麼!”
庵歌姬恢複了警戒姿態。
雖然很清楚夏油傑的實力是她無法力敵的,但如果他真要在這個地方亂來的話,庵歌姬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想到這裡,庵歌姬將手背在身後做了個手勢,想要讓雪紀先走。
雪紀微微搖頭,輕聲說:“歌姬姐姐,冷靜點。我想,他應該不是來做壞事的。”
在進來的那一瞬,雪紀已經將道場內部的一切情景收入眼底。
自然也沒有漏過跟在夏油傑身邊的兩個孩子。
菜菜子和美美子。
誰家做壞事還帶小孩啊。
庵歌姬聞言一愣,她收回架勢,環顧四周,有點尷尬地發現劍道場內一如既往的熱鬨,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周圍一些人反而都用有些奇怪的眼光看著反應激烈的歌姬。
“這位夏油先生是帶著家裡的兩個孩子來道場報名的。”作為總教習,也是剛才與夏油傑談話的另一人,真田弦右衛門將兩人的對話聽完,心中對這個突然找上門,背後人脈不淺的宗教人士多了一份警惕,“沒想到夏油先生與歌姬小姐還是舊識。”
“抱歉,失禮了,總教習。之前我有點反應過頭了。”歌姬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老爺子道歉,然後看向底下的兩個女孩子,表情古怪,“報名?”
“真田道場的劍道,就算是我也是如雷貫耳、久聞大名。”夏油傑笑得微微眯起眼,狐狸般的狡黠中透著一股邪氣,“我相信家裡的兩個孩子一定能在這裡學到一、些、東、西的,你說呢,雪紀?”
庵歌姬聽出一點不對勁,震驚地看著雪紀,又轉頭看看夏油傑。
“為什麼是她們學,不是你學?”雪紀聽出夏油傑話語裡的一絲咬牙切齒,有些困惑。
她確實在夏油傑面前施展過劍道技能,那時候夏油傑還挺有興趣的,怎麼一轉眼看到他送孩子來學?難道是把領域展開的希望放在下一代上了嗎?
“這個嘛……”夏油傑嘴角抽搐。
他要怎麼說,難道跟雪紀說他早就偷偷嘗試過,但是發現這東西根本沒那麼容易學會嗎?
月前,忙完手頭的事情,抽出空來的夏油傑正在嘗試開發自己的領域,突然想起雪紀曾經展示過的劍技,於是盯上了真田道場。
正常情況下,老爺子家傳的劍術秘傳根本不會對外公開,但作為咒靈操使的夏油傑自然有辦法通過一些不太正規的手段,驅使咒靈達到自己的目的。
神不知鬼不覺地圍觀一個老頭演示了整整一周的風林火山,又聽完了老人對孫子的一對一經驗傳授,夏油傑自學了一個下午,不得不承認,劍道一途頗為高深晦澀。一下午的時間門,他隻學的徒有其型,毫無意境。如果想要得其真味,沒個幾年的時間門大概做不到。
而有那個時間門,沒準夏油傑都能自己鑽研開領域了。
還是大意了。
夏油傑回憶起雪紀當初施展劍技時那輕巧無比的神色,似乎隻用了‘見識’二字,仿佛隻是旁觀便能學會的技巧,雪紀的態度完全將他誤導了,以為學會這劍技很容易。
而現實毫不留情地把他打醒了。
這種丟人的事,夏油傑自然不會當著雪紀的面說實話。
他隻是笑著說:“盤星教的事情太多,我實在抽不出空。不過,既然雪紀在這裡,我也放心多了,菜菜子和美美子要拜托你多照看了,來,你們和雪紀打個招呼吧。”
“哼,請多指教。”菜菜子噘著嘴,用有點不服氣的眼神,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美美子輕聲,“我們……會努力。”
事實上,正是因為發現雪紀在這座道場裡擔任了兼職教習,夏油傑才決定將家裡的兩個孩子也塞進來。
現下的咒術界大概沒幾人比他更清楚雪紀的天資和實力,菜菜子和美美子如果能跟在她身邊學到一點東西,那都是賺了。
夏油傑對自家養的孩子還是很上心的,也認真詢問過兩個孩子的意見。
但其實,隻要是夏油傑的意願,姐妹倆都不會有任何異議。
她們也很希望變強,幫上夏油傑的忙。
雪紀對著兩姐妹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之前和她們見過多次,彼此也不算是陌生人了。
夏油傑笑眯眯地跟老爺子客套了兩句,敲定了報名的事情之後,因為雪紀在場的緣故,很是放心地轉身離開。
而在脫離了夏油傑的視線後,雙子的情緒都立刻發生了變化。
兩人沉默警惕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仿佛刺蝟豎起背上的刺,同時下意識靠近在場唯一比較熟悉的雪紀。
“去進行最初的練習體驗吧。”雪紀對她們的表現並不意外,很平靜地說,“練習劍道,很辛苦。如果你們無法堅持的話,我會和夏油說,送你們回去。”
“才不要!我絕對可以堅持的!”菜菜子大驚,立刻怒視雪紀。
美美子也抱緊了手中的布偶:“不要……小看我們。”
雪紀看了眼她們,遲疑了一下,找人叫來了正在道場練習的夏目貴誌。
“夏目,可以帶著她們一起練習嗎?”
兩姐妹的三觀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為了避免發生衝突,還是要找靠譜的人帶一下她們。
“啊!是你們。”當初在遊樂園的時候,夏目和兩姐妹也有一面之緣,在雪紀的請求下,他立刻接下了這個可能有點棘手的任務,“沒問題的,你們跟我來吧。”
小少年的長相清秀柔和,無論是話語還是氣質都毫無攻擊性,再加上知道他是‘同類’,菜菜子和美美子對他沒有太大的排斥,反而有些好奇地圍著他問問題。
夏目對同齡的女孩子實在應付不來,好不容易將兩人帶到自己所在的練習區域,額頭上都冒出了不少汗。
“夏目!剛才雪紀找你什麼事?”裡香停下手中的揮劍動作,走到夏目身邊問道。
“讓我幫忙帶一下新學員。”夏目看向兩姐妹和裡香,分彆做了簡單的介紹。
菜菜子上下打量裡香一眼,有點遲疑:“她也是同類嗎?”
夏目愣了一下回答:“同類?裡香不是咒術師啊。 ”
美美子:“普通人?但是……感覺有點奇怪。”
幼年時因為能看見咒靈,而在父母死後被全村人關進籠子裡虐待的經曆,讓兩姐妹非常討厭普通人。但意外的,她們能在裡香身上嗅到同類的氣息。
明明隻是個普通人。
“什麼啊,是兩個還沒斷奶的纏人小鬼。”裡香一眼看穿兩個女孩子那強硬的外表下軟弱的內心,給出了毒辣的評價,“夏目,你離她們遠一點比較好哦,像你這種爛好人,很容易被纏上的。”
“你是不是在罵我們!”菜菜子大怒,“你想死嗎?”
“吊死!”美美子更敏.感一些,感覺內心有被戳痛,有些慌亂地附和。
“裡香,彆這樣說。她們是夏油先生家的孩子,雪紀也拜托我照顧好她們的。”夏目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兩姐妹,對裡香露出不讚成的眼神。
“哼……知道了。”裡香輕哼一聲,她又沒說錯,同為在絕望之中抓住浮木的人,同為將某個特定之人作為精神支柱而活下去的人,精神相對更成熟的裡香看這兩個小鬼就像在看過去的自己……小看她們的話,夏目這笨蛋絕對會倒黴。
就算有夏目居中調停,但菜菜子和美美子還是跟裡香杠上了,三個性格各有各的惡劣、卻又長相可愛的女孩子圍繞著夏目展開言語交鋒。
兩姐妹由於過度缺乏與人交流的經驗,很快敗下陣來。脾氣暴躁的菜菜子說不過就想動手,結果被裡香持刀打得抱頭鼠竄。
最後還是雪紀出手,強行鎮壓了一切反抗,三個女孩子在她平靜而冷酷的眼神下,才乖乖地開始訓練。
無辜被牽連的夏目得到雪紀一個安慰的眼神,心中疲累無比,隻覺得迎戰一個大妖怪都沒有跟女孩子交流來得累。
等到雪紀的指導時間門結束,離開道館的路上,庵歌姬終於忍不住,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身旁的雪紀問道:“雪紀,你認識夏油傑嗎?”
“恩,從加茂家出來的第一天,我們被咒靈襲擊的時候,剛巧遇見了。”雪紀坦然地回答。
“原來如此。”庵歌姬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那不是超級危險嗎!”
又是咒靈、又是特級詛咒師!居然在離開加茂的第一天都遇到了?
雪紀這孩子未免也太倒黴了吧!
不對……這真的不是什麼想要致她於死地的陰謀嗎?
庵歌姬突然有點慶幸:“還好你遇到的是夏油傑。那家夥雖然有點發瘋了,前段時間門還鬨出很大的事情,但也不至於對小孩下手……應該吧”
剛見面就捅了對方一刀的雪紀:“……恩。”
夏油傑的出現給了庵歌姬很大的壓力。
雪紀發現她平時的訓練時長都加倍了。
過了幾天,加茂廣樹發來了假期結束的通知,庵歌姬正要急著想要提升實力,對於即將到來的咒靈祓除任務也沒了排斥。
但有一點她比較在意——一旦開始頻繁外出接取任務,雪紀身邊就沒有人保護了。
對於歌姬的擔心,雪紀給出了一個很完美的解決方案。
“……什麼?你也要和我一起參與祓除任務?”
歌姬的聲音拔高了十個度。
“我想看歌姬姐姐戰鬥的姿態。”
雪紀眨了眨眼,由於最近過於安分,雪紀覺得骨頭都有些生鏽了。
而且時機也恰好,她覺得有必要在歌姬面前展露一部分實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