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閣老今日來上朝之前,曾坐在家中唉聲歎息了許久,最終拿起自己的官帽,出門的時候,還看見小女在院子裡遙遙朝自己看過來,劉閣老年紀大了,經不住與那樣憂傷的眼神對視,扭頭便走。
等到了轎子上,才忍不住也擦了擦眼淚,他在思念劉善,哪怕再懦弱無能沒什麼本事,那也是他唯一的兒子,一個男人若是連兒子都不要了,那他們家可就沒有後了!
當然,外室所生的男孩不算自己家中的孩子,劉善可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分量在劉閣老心中還是有所不同的。
他想著,想著從前對劉善點點滴滴的關心,想著自己對劉善付出的所有,想著這樣一個傾注了他所有心血,雖然還是沒什麼出息的孩子,就這麼要被顧時惜牽連到死去,劉閣老面色一沉,他不忍心。
這種不忍心在劉閣老看來,是自己對孩子的不舍,可若是讓顧時惜知道,稍稍分析一下便明白其實這並不是對劉善多有感情,而是沉沒成本過高導致的不舍。
然而光是這種不舍也很值得他們現在使用了。
隻見劉善當真是很有些演戲的天分,昨夜被他稍微指點了一番,便演出了九分的真情流露和一分的克製,而不是單一的發瘋質問。
想要獲得劉閣老的站隊幫忙,他們是不能隨便將人推遠的,不能一上來就給扣個大帽子,然後發瘋了一樣指責對方,沒完沒了,這樣隻會讓人產生逆反心理,再愧疚也會覺得面上無光,冷下面來徹底和他們決裂。
所以若是想要欲拒還迎的讓本來就對劉善懷有愧疚的劉閣老心向著他們這邊,就得從一開始就一擊必中劉閣老的內心,一邊哭訴一邊展示茫然和純善。
好在劉善本身就是純善之人。
隻見劉善抓著劉閣老痛哭流涕,隻是一位的喊冤枉,喊父親救救他,最後又引出一位重要人物:“父親你不知道,戴兄死的好慘啊……”
顧媻目光立即看向站在劉閣老身邊的戴閣老。
這位年過八十的老人瞬間看向劉善,目光彷徨隨即充斥著難言的怒火,也不知道昨夜看見戴廟的屍首了沒有,說起來也是挺可笑的,如今戴家任何人的悲傷在顧媻看來都是有限的,因為他們明顯還是更愛自己,不然根本不可能容許戴廟真的跟他出去,明明就可以半路攔截住,或者乾脆派更多的人護送他們,但戴閣老當時沒有。
戴閣老大約是也覺得和談比保護孫子重要,寄希望於渺茫的和親之路,也不願意費那麼一點點心思和當時的禹王對抗,極力促成北伐。
所以說到底,這一切責任還要分一些給戴閣老——小顧大人從不內耗地如是想,反正他是堅決要做到答應戴廟的事情,他隻要做到了,午夜夢回的時候,戴廟應當就不會找他談心了。
“戴兄明明那日和我們隻是少許喝了一些,我與顧大人都沒太醉,隻戴兄走路都走不穩。那匈奴王好生狡猾,自己裝成舞男來迷惑顧大人不算,竟是還招來舞女來蠱惑我與戴兄!”
“戴兄當時醉得能不能行,我難道不知道嗎?他是倒頭就睡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絕對是倒頭就睡的,怎可能去奸汙一個女子?!那女子死得莫名其妙,絕對是栽贓陷害!父親……我好害怕啊父親……但是顧大人說必須查清真相,我們剛要查,卻發現戴兄竟是被毒害!有人要來一個死無對證!”
戴閣老聽到這裡,手中的拐杖都被他捏得更緊。
顧媻再悄悄去看周禾譽的表情,發現這人自始自終都皺著眉頭,好似很專注看著台階下群臣,關愛眾生,實際上餘光一瞥而來,眸中了然不已,竟是完全明白此事是顧時惜一手主導!
顧媻心下一淩,有那麼一瞬害怕周禾譽出言打斷自己一手操控的表演,但他害怕的事情似乎不會發生。
劉善還在哭訴:“後來……再後來……父親,我們就被抓了,那青州牧濫用職權,早前便放了匈奴進城,表面和匈奴單於簽訂和平協議,實際上膽小懦弱,隻顧他城下百姓死活,不管其他,說是假如匈奴大軍要借到青州,他就大開城門,隻要匈奴人不傷青州百姓一根毫毛便是。”
“誰能想得到,匈奴根本不是能與之談判的,他們向來言而無信,怎麼可能做到答應青州牧的那些話,他們當著青州牧的面將滿城所有卸甲了的士兵們都聚集起來,再城門口全部用箭射殺了,那血,三天三夜也沒有流儘,那屍體,堆成山,幾乎要遮住太陽……”
“父親……爹爹……救救我,救救戴兄吧,戴兄到死都還念著邊關的將士們,他們用命為我們爭取回來的機會,我們若是不能帶回去糧餉,又怎麼救他們?!”
“父親……孩兒無能,這輩子,上輩子,下輩子,恐怕都是爹爹的拖累,但若是我與顧大人回來,是罪臣,要論罪當誅,我們絕無二話,但求父親趕緊往青州派兵派糧,再玩可就要來不及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劉善自己都已然忘記自己到底是在複述昨夜顧大人教自己的話,還是真心,他乾脆站起來,拔出旁邊侍衛的長劍,對著自己的脖子就要抹!
“善哥兒!”劉閣老大叫著再忍不住,撲上去就將劍刃握住,頓時間鮮血順著森寒的劍刃滾落滿手。
劉善登時不敢再動,雙手一鬆,和劉閣老兩人父子相擁,周圍人莫不動容。
隻有一位看這情況心中隻覺不妙,他站在旁邊焦急不已,不明白他正在說顧時惜幾大罪呢,怎麼突然就邊城劉家父子兩個表演父子情深來了。
他忍不住咳了咳,站出來擺出一副公正公允的態度對著齊王一鞠躬,說道:“齊王殿下,這出鬨劇還要演到什麼時候,要我說,這些不過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用來蠱惑人心的,我這裡人證俱在,都是……”
話未說完,就聽一直沒有開口的戴閣老突然站出來,說道:“安將軍好大的官威,這裡是什麼地方?你一上來便質問齊王殿下?你居心何在?如今哪裡還有心思探討你的那些陰謀詭計,不過就是帶著十萬大軍當了逃兵,回來後生怕被處置,所以汙蔑後方的顧時惜與謝侯等人惹怒了匈奴你才回來,滿朝文武誰
不知道你那些軍隊回來的時候,丟盔棄甲,哪裡還有半點兒軍人的樣子!要我看,最最應當的是把你叉出去,你耽誤軍情,混淆視聽,來人!拖下去!”
“閣老你!”
安如福指著戴閣老便笑:“你兒子惹了禍,你這個老的生怕惹禍上身,所以張冠李戴,先一步血口噴人是不是?!”
“你這個老不死的,還當你是什麼威風大將軍不成?”
“你又是什麼千年的王八?!戴老頭我告訴你,這裡你說了不算,得齊王說了才算!”安如福全家鼎立支持齊王上位,此刻有恃無恐地笑著,對著金殿上的齊王深深一鞠躬,“齊王殿下,還請您為老臣主持公道哇!”說罷也裝模作樣的哭起來。
齊王看著台下跟唱戲似的,眾人紛紛粉墨登場,一個哭完另一個就開始嚎,心中彆有一番滋味。
從前他是世子,人稱周世子,同這些人一樣站在下面,總是努力揣摩禹王的意思,來從中調和某些臣子的矛盾,或者根據禹王的意思站在誰的身後,幫誰說話,日日絞勁腦汁,夜夜還要複盤一遍,生怕說得不夠周到,生怕哪裡讓父王不夠滿意。
如今他高坐廟堂,如陰霾一般的父親就像是一條狗被他砍斷了雙腿困在牢獄之中,他踩著父親的骨頭上位,看似身邊竟是追捧他的死忠,實際上做到這個位置後,齊王卻感覺誰都不可信,沒有一個人是真正能夠讓他稍微放下戒心的。
他雖然看下面那些臣子為了他的一句話爭得頭破血流,十分愜意,但也總還是有那麼一絲的苦惱。
苦惱自己如今根基尚淺,手邊除了從小追隨他的副部,還有幾個奶兄弟可用,門客中亦有不少寒門子弟可以摻入各部,然而世家中,誰親近他,誰沒有扶持過他,誰現在必須打壓,誰又需要他提拔一手來與強勢家族形成抗衡,這都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
好像比北面的戰事要重要得多……畢竟揚州的武恭候也是他的一大禍患。
顧時惜這樣精彩絕豔之人,看似對誰都真心交往,實際上卻和那位謝侯最有情誼,和其他人都虛與委蛇,這樣的人怎能一直和個對他有二心的侯爺相好?
且就算匈奴能夠打下青州,從青州前往長安的這一地勢上還有一道天然險關可以包抄,哪怕打到長安腳下,他也不怕。
齊王心中有數,他甚至覺得那些匈奴假若能夠打到自己腳下來還好呢,那時匈奴雖然征戰連連大勝,士氣大增,但經過數月乃至幾年的征戰下來,想要一舉攻破長安,絕非易事。
長安防控、軍隊皆在他手,由他來指揮調度,甚至不需要將兵權放出去,豈不是美哉快哉?
此等種種原因綜合,組成了如今齊王的一句:“此事的確還需再慢慢調查,眾愛卿莫要再吵,相信眾愛卿之間恐怕時有什麼誤會,不如這樣,由本王派人前去邊關調查,等調查清楚,再做是否攻打匈奴的決定。畢竟小小匈奴而已,本王隻需禦駕親征,勢必灰飛煙滅。”
善於畫大餅的顧時惜一聽這話便知道是個超級無敵大餅子。
他有些不敢置信得看向齊王,好像沒料到齊王會哪一個方法都不選,選擇拖,拖時間,置青州百姓將士於不顧……這於周禾譽從前最愛的名聲好似有礙啊!
可很快顧時惜又了然地垂下眼眸,明白了一件事。
——也對,誰考試都過了還看課本的?周禾譽從前愛惜名聲,隻是為了讓禹王和全天下都覺得他是最好的接班人,如今都接班了,曆史都由他隨意篡改,自然什麼都不顧了。
——嗬,這不反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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