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媻被送入城中後,也來不及等待謝二出去將還在外面的眾人轉移過來,出了那廢棄的院子,看見滿城亂糟糟的,到處都是還未清掃的血跡,便可見之前的攻城戰有多激烈。
他瘸著腿走在大街上,因是夜晚,很快迷失了方向,不敢擅自行動,便又隻好回去等著謝二來找他,再帶他去見駐守於此的孔老將軍。
等待實在是磨人的一件事,顧媻坐在沒有任何生火措施的冰冷破敗房子裡,凍得鼻涕都流不下來,渾身血液都像是雪糕那樣緩慢流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灶台裡面又傳來動靜。
他還是警惕的,心中有那麼一瞬間害怕從裡面鑽出來的是個匈奴兵丁,手裡捏著的木棍都逐漸握緊,想著一旦情況有變就立馬敲暈對方!
結果從裡面率先出來的當真是個匈奴人!
嚇得顧媻叫都叫不出聲音,手裡的木棍剛剛舉起來,那匈奴人也嚇了一跳大叫喊道:“顧大人!”
這聲音熟悉極了,竟是匈奴族的巫師來著,顧媻這才卸了力,用另一隻還健康的手去拉巫師出來。
等他們隊伍一個個都到齊了,顧媻不願所有人都離開,讓跟著的侍衛們在這裡守著,謝二和霍運兩人押送努爾哈赤和巫師就行。
那巫師一臉憔悴,欲言又止。
顧媻看了一眼,拍了拍巫師的肩膀說:“如今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你以為你幫了我的事情還能瞞得過去?從一開始努爾哈赤就知道是你背叛的他,他隻是暫時不發作,你乾脆就留在我們這邊,我們待你同親人一般,絕無二話!”
那巫師搖了搖頭,說:“顧大人好意,克圖心中明白,隻是你們中原人有一句話不是叫做精忠報國?我如今既不精忠,也報不了國,這樣的人,怕是你們大魏人也看不起,還不如放我回去,我哪怕是死了,也比苟且偷生的好。”可圖巫師看著這座城黑壓壓的月下陰影,真是他們草原從未有過的美妙建築,多好啊,可惜不屬於他們。
克圖巫師他想起小時候很多事情,想起父母親教育他要為了匈奴拋頭顱灑熱血,想起他的親朋好友全部都還在匈奴,為了後方他們自己的婦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奮鬥,他卻要轉而投向大魏,那他如何有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呢?
再說,如今的努爾哈赤單於對他有恩,他的孩子早年感染了天花,草原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死於這種病症,還是努爾哈赤當時單槍匹馬從邊城搶來了十幾個大夫,一個個逼著他們醫治,不治就殺了他們父母兄弟。
於大魏人來說,這可能聽著便要嚇死了,但對克圖而言,亦是救命之恩,哪裡能不報答?
於是兩年內,他多次偽裝成中原人,把頭發都剃光,戴上面紗和頭巾,四處傳揚奇怪的教法,讓大魏百姓心中扭曲,稍有不順就怨天尤人拿起屠刀,要麼就自戕引神氣入體。
他編了不少故事,頭頭是道,夥同不少大魏某些強盜和一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製造各種信徒頂禮膜拜的景象,就為了報答努爾哈赤單於的救
命之恩。
可這廂的救命之恩,和兒時大魏士兵孔連福的救命之恩是不相上下的,當如今的孔老將軍在陣前一眼認出了他,然後派人私下聯係他,要他看顧著顧時惜,必要時刻救顧時惜之姓名,之前他們的恩怨救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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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圖當時直接愣住,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沒有孔老將軍就不會有他了,沒有努爾哈赤單於,就不會有他的孩子了,人這一生大抵都是這樣,他感謝孔老將軍,從前還想著若是有朝一日萍水相逢,定要和當年的救命之恩人大喝一壺,如今……
如今卻是如今這種局面,他的主子在大魏人的手裡,整個匈奴人的心臟被敵人捏著,他卻無能為力也沒有資格叫囂什麼,於是痛苦蔓延……
克圖巫師依舊是對著顧時惜搖頭,還是搖頭,哪怕顧時惜什麼都沒有再說,滿目的理解,他也是搖頭,連見幼時的恩人一面都不敢——他也做了不少對不起恩人的事情啊。
顧媻生怕這位巫師精神狀態出現問題,所以全程很是關注,直到幾人終於抵達了青州城的中心,總督府門口,門口的士兵一看見謝侯便行禮,隨後招呼人帶路,又命人跑進去傳報,顧媻這才鬆了口氣,腿也疼的厲害,一步也走不動,扶著牆冷汗直冒。
謝塵目光永遠是在小親人身上的,抗在肩膀上的匈奴單於哪怕血流死了都無所謂,反正這混賬東西本就該死。
所以一看見顧時惜身體柔柔軟軟往牆壁上依靠過去,滿身滿臉都是虛弱的氣質,氣喘籲籲,正是惹人憐愛的時候,謝二立即就把肩上扛著的努爾哈赤丟給霍運,霍運本來牽製著腦袋破了的巫師,這會兒也鬆了手,悶哼一聲,接住那人高馬大的努爾哈赤,隨即轉頭,就見謝侯去一把將顧時惜給橫抱起來。
實在是挺正常的,霍運看著,已經沒有更多的波瀾起伏,隻是心底有那麼一瞬的失落,他自己都不曾發覺。
“顧大人!謝候!”眾人還在門口往內去,孔老將軍竟是先一步快步出來迎接,眾人站在鋪滿了雪子和水坑的青石板上,紛紛行禮,卻又聽孔老將軍道,“老弟啊!你此去可擔心死老夫了,要說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下去跟老侯爺交代!”
“這不是回來了?”謝侯還抱著顧時惜,生怕冷著他,說話的時候不忘繼續往屋內走,把人放到炭火旁邊,扭頭就吩咐一旁的士兵去準備一身乾淨的衣服來,顧時惜這身衣裳可以說是濕了乾、乾了又濕,這不感染風寒才怪。
整這麼想著,顧時惜就打了個噴嚏,渾身一陣冷一陣熱,說不出的難受,可他心裡卻惦記著城牆的事情,立馬開口說了一下之前自己所想,且讓孔老將軍儘快派人去辦,越快越好。
孔老將軍也是知道有這麼個洞的,隻不過不知道居然有一人之高,那城牆真是不知道被破壞成什麼樣子了。
他立刻派人去辦,順便又找人把努爾哈赤單獨關押起來,讓人給他看病,最後才和一臉慚愧的巫師克圖寒暄起來,如今兩人都是老頭子了,且還是如此之敵對的時刻,相見不如不見……
可
即便如此,兩人還是抱在一起,什麼話都一時又說不出口,隻是歎息。
就在這個時候,孔老將軍忽地回頭問顧時惜:“對了,院中還有好些之前跟著顧大人您一塊兒來的大人,其中有個叫做戴廟的公子身重劇毒,聽說當時被灌了糞水,從假死狀態吐了不少毒出來,可還是入了肺腑,如今已然起不來身子,成天都念叨顧大人您,我看著,怕是就那麼一口氣吊著,想要見顧大人啊。”
顧媻當即站起來,都顧不得腳上的劇痛:“戴廟?!他沒事?!他……快帶我去!?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謝塵連忙扶住顧時惜,嘴裡念叨:“彆急,還不一定會死,總有機會的,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之前去找你的時候就看見他還活著了。”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嘛。”
“那以後彆管我知不知道,你都先和我說啊!”小顧大人這話純屬無理取鬨了,偏偏謝侯這會兒偃旗息鼓,一副受氣包的模樣,還很受用,連連點了頭。
孔老將軍看了個稀奇,卻又沒有多嘴,眼瞅著顧時惜要走了,忽地追上去,很是謙虛請教道:“等等顧大人,老夫還有一事要請教,如今這局面,你也看見了,咱們究竟是守還是退啊?”
顧媻頭也不回:“守!”
“如何守得住?”
“守得住。”顧媻這回回頭微笑了一下,那笑中有著仿佛被神明眷顧的篤定,“長安那群老頭子沒一個省油的燈,我們隻需要戴廟發一封急報回去,戴家的閣老定然傾舉國之力支撐咱們。”
“哦,還要加上劉善,我也給孟玉寫一封,還要給劉閣老寫一封。”顧時惜敢肯定這些人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什麼內鬥,一旦有外患的時候,隻需要一個節點,就能讓矛盾轉移,他們大魏現在可不是內憂外患,而是外患解決內憂!
多少優秀的帝王都懂得這一手操作,如今不是大魏的亡國之戰,而是新生!
他將在這次新生裡,獲得舉國上下之矚目,名正言順登上他想要的位置!
那位置當然不是皇帝,做皇帝沒意思,就得當二把手,有權利,還不操心。
他要做就做丞相,或者給他封個王侯就好。
小顧大人心中激蕩著,戰栗著,期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