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這世上,能像他這樣,五品便被當朝超一品的攝政王手拉手一同上朝的,再無第二人。
顧媻一步步走向聽政殿,這長安宮的聽政殿的牌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泰安殿’,和顧媻印象中的長樂宮不大一樣,這裡處處都裝飾著一些象征吉祥的穗子,每根紅漆大柱子都嶄新無比,好像是今年剛剛落成一般,定然有專人打掃。
此刻天上已然亮堂起來,四處鳥叫悅耳,蟬鳴聒噪,偶爾有白色的小菜蝶翩翩飛過,落在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侍衛頭頂上,侍衛巋然不動,雙目藏在銀色的頭盔之中,隱於黑暗之地。
朝陽此刻還沒有驅趕深夜涼爽氣息的力量,隻斜斜把所有大臣們的影子挨個兒烙印在大理石鑄成的階梯上。
顧媻於傳聞中的禹王一步步並肩行在最前,影子便在最上。
又由於他的身高竟是比禹王都要高一些,兩人即便都帶著長冠,顧媻依舊是最上面的那一位。
他在最前。
少年眸子因著這份隱晦的殊榮震蕩著,在無人知曉的心海裡無比澎拜,他幾乎感覺自己便是這個王朝最大的那個官,他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那個位置,偏偏等上了泰安殿最後一節台階後,禹王鬆開了他的手,顧媻哪裡還敢同禹王這種級彆的領導站在一塊兒,連忙微微彎著腰,後退了一步,對著禹王道:“承蒙王爺厚愛,王爺先請。”他做出一個讓禹王先走進去的姿勢。
“哪裡的話,我瞧著你,便跟瞧著自家子侄一般,時惜,同叔伯還要這般客氣的?本王可聽禾譽說了,他與你投緣,早年就見過,還曾想邀你一塊兒來長安做他的門客,誰能想,不來也是極好,自己在外頭,這不,創出這麼一番天地來。”
一邊說著,似乎也不需要聽見顧媻的回話,拍了拍顧媻的肩膀,說:“好好乾,這大魏,終於還是你們這群年輕人的,我們這把老骨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退了……哈哈哈……”
周圍禹王的簇擁者們卑躬屈膝,笑得見牙不見眼,連連奉承著‘哪裡’‘王爺您還年輕’‘雖要年輕人,禹王您這樣的股肱之臣,如何能退’等等。
顧媻聽得耳朵都要酸掉了,心想能當領導的人還當真是挺不容易的,每天活在這樣的追捧聲裡,普通人怕是要不了幾天連自己姓什麼都是不知道的,保持本心,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真是挺難的。
他若是做了領導,自己能保證永遠分得清楚誰是阿諛奉承,誰是忠言逆耳嗎?
應該吧,畢竟他打小就沒相信過任何人,也沒什麼朋友,顧媻私以為自己日後必然忠奸分明,一眼便分——反正奸臣肯定是要撈錢的,誰想從他手裡撈錢,他可要翻臉的!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了,此刻禹王進了泰安殿後,無數大臣也就追隨著進去站在自己的工位上,顧媻被劉閣老拍了拍肩膀,立馬回神,也跟著進去。
進去的途中,一邊跨過泰安殿的門檻,一邊用餘光掃著左右的文武大臣,發現熟面孔真是少得可憐,還有些
工位上空著,也不知道是某些聰明蛋們察覺到如今朝堂局面不穩,所以兩邊隊伍都不站,直接曠工;還是說這些空位是被禹王砍了,還沒來得及填補的倒黴蛋?
因為匈奴的問題,還有最近愈演愈烈的太子顧命大臣任命的問題,朝堂上很是有些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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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狼人劉閣老告訴顧媻的,最近朝堂上有很多老臣提出陛下去了以後,該由戴閣老擔任顧命大臣,皇室宗親都應該避險,以免有人想要篡位。
提出這個建議的老臣已經被砍了。
狼人劉閣老還告訴顧媻,說戴閣老並無此意,隻不過被洶洶民意架在火上,搞得原本戴閣老和禹王是一家子的,現在都生分了。
顧媻信他個鬼,戴閣老還不願意當顧命大臣?顧媻看這戴大人在聽見這個提議的時候,屁股都要笑爛了。
哎,都是千年的狐狸,每個人都在演戲罷了,一面維持表面的和平,一面又私底下什麼都來,亂得很。
顧媻冷眼旁觀著,對這些暫時不感興趣,他現在隻是棋子,誰最後獲勝,他一個讓匈奴簽下和平協議的功臣,任誰都不會在十年內對他進行捕殺。
隻不過顧媻被宣召著進去站在第一排後,餘光就發現禹王根本沒有和他們這些大臣一樣站在下面的工位上,而是在殿上龍椅的旁邊安了一個更加大更加華麗的椅子,坐在上頭垂眸看著群臣,皇帝則看不見人影……
——奇怪,不是說面聖?
——還是說,皇帝現在病的連上朝來一趟都困難,所以什麼都由禹王代勞呢?
顧媻心裡想著,餘光忽地看見個熟人,正是當初作為巡察使去揚州原本打算給戴家撐腰的那個許大人。
許大人的崽子許虹跟著謝二在外面跑了大半年,兩人雖然都嘴賤,誰也不服誰,但許虹對謝二已然是真心佩服,真當兄弟師傅看,隻是不知道如今在長安乾什麼工作,對他有用沒。
顧媻看著自己這點兒可憐的人脈,悄悄歎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還是覺得揚州好,跟自己老巢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熟悉的太監聲音忽地高聲呼喊:“上朝。”
顧媻立馬耳朵都動了動,但因為禮節問題,不敢抬頭去看,心中卻是有幾分激動。
這聲音他也還記得,不正是色得沒邊兒的苗公公嗎?
苗公公混得不錯,之前還真是小覷了,人家的的確確是個體面的大太監,連喊‘上朝’這種話都能喊得了,還喊出了中氣十足的味道,這真是叫人佩服。
好的,人脈又加一了。
隻不過皇帝在哪兒?
顧時惜實在好奇。
“好,既然陛下已然到了,咱們便不廢話,今日上朝唯有一件大事,便是任命揚州府台顧時惜顧大人擔任出使匈奴的使臣,將代替咱們大魏朝,向匈奴求和,和親後,再獻上三千萬兩白銀,十箱珊瑚珠寶,各類農務書籍三百餘冊,各色種子牛羊牲畜共計十萬頭,還有其他一些小物件,諸位大臣,就此事還有何意見,今兒便提吧,若
是沒有,便直接授予顧時惜聖旨和使臣玉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七日後上路。”禹王淡淡說道。
此話一出,眾位大臣鴉雀無聲,擺明了沒有一個有意見,看似真是和諧極了,實際上兩大陣營真是各有各的打算。
禹王一派希望他去辦好這差事,戴閣老一派希望自己去了辦砸這差事。
總之都想要他去,好啊,去就去,但是……
“稟禹王,下官有話要說。”少年府台忽然有些怯弱地舉起了手來。
後面站著的不少大臣抿唇笑了笑,皆是眸中有些輕蔑之色。
哪怕如今在年輕人一輩中,顧時惜的名聲盛極,自身又有孫學政作為後盾,可身居高位的長安官員們倨傲著,依舊骨子裡瞧不起一個毫無家底家世的草根一樣,隨便就能踩死的少年郎。
隻有幾個侍郎沒有笑,都緊張皺眉看了看顧時惜的背影,他們是孫學政的學生,受托要關照顧時惜一二,奈何顧時惜在這種關頭,並沒有直接跪下接手聖旨,領了令牌下去就是,偏偏居然說什麼‘有話要說’。
——這裡能是你這樣的任說話的地方嗎?
——小地方來的,果然不懂規矩。
——大約是還沒領教過禹王陰晴不定的暴戾凶狠,還真當拉著他的手就是什麼鄰家叔伯了。
眾人心中各異,卻又都紛紛豎起耳朵想要聽聽這少年郎到底想要說些什麼名堂出來。
隻聽禹王一聲‘說’,少年郎便語氣足夠讓人覺得天真的說這讓人悚然而立的話:“啟稟禹王,時惜深知能夠為大魏朝分憂解難是時惜的福氣,萬死不悔,然而時惜身份終究是不夠高,怕時惜出發了後,對面單於小的大魏隻派了區區一個五品官員過去和談,哪怕時惜在民間聲譽再高,那匈奴那邊也不知道啊,說不定也不買賬,畢竟時惜出來晚,資曆淺,比不得禹王殿下聲名遠播威名赫赫,更比不上戴閣老和劉閣老,是人儘皆知的大儒一品,時惜就這麼光杆司令一般的去了,沒人指揮,沒人帶路,時惜唯恐行將踏錯,下官在此鬥膽懇請禹王多派一人作為時惜的精神領袖和指導,哪怕隻是坐鎮旁邊,也能讓匈奴哪怕士氣洶洶,也不敢小覷咱們!”
頓時文武百官冷汗便下來了,猶如差生生怕被點名一般,將腦袋垂得更狠了些。
與此相對的,禹王隻能看見顧時惜仰著一張面若桃花的臉,目光灼灼迎面看著自己,然後說出一句禹王自己都一愣的話。
“論今朝,還有誰文治武功天下第一的?”這是馬屁。
“論威名,還有誰當年領軍匡扶皇室,坐鎮大魏二十餘載的?”依舊是馬屁。
“當今,唯有禹王殿下您才能光是坐在那裡,定然便能把那什麼努爾哈赤嚇得屁滾尿流,還敢和咱們談什麼條件?咱們不過是不願意生靈塗炭,才選擇和親之路,不然以禹王殿下之勢力,他們敢如此囂張?!不過是看殿下仁善罷了!”這是狂妄與無知愚昧的馬屁。
顧媻根據無數關於禹王的片段,拚湊出一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暴君形象,但有一點,顧媻察覺到,隻要是真心為大魏著想,說什麼,禹王都不會真的砍頭。
且他為什麼要邀請禹王一塊兒去呢?
某位一字胡的偉人先生寫過這樣一句話:
【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裡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
——周世子不是自稱病重,不願意去嗎?沒關係,為了孝道,今日過後,讓他自己主動請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