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現場不是一般的亂,劉小姐在長安的時候也曾經曆過一次走水,那是在手帕交王小姐的府邸,人家父親是當朝二品,兩袖清風,雖然住著偌大的宅院,但是堅決不過鋪張浪費的生活,所以走水的時候,竟是連救火的人都湊不齊,還是京兆尹看見了這邊大火,才堪堪將人救下。
那次救火對劉小姐來講可以說是印象深刻,大火無情,頃刻間連綿數米騰空而去,眨眼就燒到了屋頂,隨後無數裝飾順著火苗落下,最後竟是將房梁都燒掉,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亂濺的火花。
她與王小姐抱著遠遠看著,王小姐還在呼喊自己母親留下的嫁妝還在裡頭,這可如何是好?說完還非要衝進去。
若非她抱住王小姐不讓亂動,王小姐當真是要衝進去,可那火猶如十八層地獄之門般,進去了,誰知道還出不出得來呢?
就是這樣恐怖的大火,聽說狀元郎孟玉竟是毫不猶豫的衝了進去?
劉小姐震驚之餘,倒是沒有對孟狀元生出什麼特彆情緒,反倒全程目光聚焦在有條不紊指揮人員救援的顧大人身上。
隻見面前火光滔天,周圍灰布麻衣的百姓、穿著官服衙役服飾的侍衛俱是猶如長龍接力往其中倒水。
水很難撲滅勢大的火焰,好似剛一撲出去,就蒸騰化為白煙消失不見。
劉小姐甚至都不敢再站得更近些,大火灼熱到像是要燒焦她的皮膚,顧大人這樣嬌弱柔軟的少年,怎麼就毅然決然站的那麼近?背脊挺得那麼直,最後甚至還加入了接力水桶的隊伍裡?
從下午到晚上太陽剛剛下山,總共兩個時辰,火才逐漸被眾人滅掉,與此同時孟家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衝了進去尋找消失的孟家狀元郎。
孟大人更是哭天喊地,顧媻瞧了,隻有一聲歎息,這麼大的火,足足四個小時都沒有出來,不死也隻剩下半條命了,吸入那麼多一氧化碳還能活下來的,那是超人。
不過顧媻雖然和孟玉掰了,卻沒有和孟大人掰掉,立馬衝到最前,連忙拉住孟大人說道:“孟伯父你彆急!這裡面燒得到處都像是要塌了,你身子金貴,多少人指望著你,我讓下面的人進去,他們有經驗,受過訓練,一定把孟玉好好找出來,一定沒事兒的,您彆急!”
孟大人全家也在救火的隊伍裡,全程坐立不安,一聲不吭,火滅了,才鬆了一口氣,但那心中強撐著的一口氣也瞬間隨著歎息被孟大人吐了出去,渾身冷汗瞬間冒出來,腿也軟了,腦袋裡什麼聖賢什麼朝廷,都沒有了,隻有一個——他的三子。
孟三是孟大人心中最最疼愛的孩子,或許是因為從小便聰慧得與眾不同,也可能是每每帶出去,被周圍人誇讚導致的虛榮,亦可能是孟家的未來全係於孟玉的身上,可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孟大人心愛孟玉,這些年來付出的感情卻是真得不能再真。
此刻孟大人略顯蒼老的面上流著兩行清淚,都不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問責,隻要大家進去尋找他的三子:“找到後,重重有賞!”
顧媻跟著接了一句:“我記得這處有處中庭裡面有乾涸的枯井,說不定在那裡面藏著,若是在裡面,那麼孟玉和孫大人的父親絕對都沒事兒,孟大人您也彆著急,肯定沒事兒!”
孟大人握著顧媻的手,微微顫抖著,隻是歎息,好半天被扶著找了個地方坐下,就看見斷壁殘垣裡出來一群人抬著兩個衣著灰撲撲的人出來,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快請大夫!狀元郎腿斷了,跳井的時候斷了!?[(”
孟大人立即衝上去喊‘三郎’,顧媻則站在外圍,遠遠的和被人抬出來的孟玉對視了一眼:孟玉真是個好人,哎,可惜了……希望他腿傷能好吧。
如是想著,顧媻也沒有走過去,他在孟玉期盼的目光下轉身去招孫老太爺說話去了,孫老爺雖然六十多歲,看著身子骨爺不大好,誰知道跳下井後竟是完好無損,據孫老爺感慨,是孟玉先跳下去然後在下面接住了他,若是沒有狀元郎,他這把老骨頭可真是出不來了。
孫學政涕泗橫流連忙便拍著自家老父親的手說:“好好好,改日定然登門道謝!”周圍圍觀者大多數都是來參加詩友集活動的有錢學子,好在沒有人受傷,孫學政這事兒辦砸了,看父親沒事兒,立馬拉著顧時惜就往旁邊商量說,“這詩友集的事兒還做不做了?咱們錢收了,辦到最後一天,雖說大家詩性都發得差不多,可這場大火屬實不是什麼好的收官,時惜你看?”
好像所有人都喜歡問顧時惜‘你怎麼看’。
顧媻爺樂得為老師分憂——要是能主動分他一些錢就更好了——他想了想,說:“的確,大家都是為了高興來的,總不能讓奔著老師和狀元郎名頭來的學子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吧?這樣,這裡的場地是用不了了,不如直接去我府台處,我家廚子如今剛好有十個,讓他們半個時辰做出豐盛宴席,估計不夠,那麼主菜他們做,其他的便讓外頭的館子送來,酒便讓謝侯拿,他府上好酒多的是。”
“這樣……是不是太叨擾你們家……”
“哪裡的話,我府台府台,便是整個揚州城的百姓想來都來得,更何況我府上後排房空置的房子眾多,學子們吃喝累了,住下都使得,讓下人把裡面收拾出來,能睡即可。”顧媻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為老師分憂,是時惜的福氣,可萬萬不要推脫。”
“對了,學政處如今燒成這樣,指不定賺來的活動費,八成都要投入其中……老師這……為難否?若是為難,我想著,讓我來發動侍衛衙役前來幫忙,興許能減輕一二費用……”
顧時惜皺眉提出解決方案,一派真心模樣,孫學政見了,哪有不感動的,直搖頭說:“這些重建的事情你不用管,現在先領著他們去你府上吧……”
孫學政說完,就聽見毫無損傷的孫老爺也活蹦亂跳嚷嚷著也要跟著去吃散夥飯。
顧媻笑嗬嗬地招呼孫老爺一塊兒走,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招呼著上了馬車的上馬車,上轎子的上轎子,顧媻才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回頭找謝二:美酒供應商何在?
小顧大人
隨便望了望,最後一眼便在一堆坐在地上休息的衙役中發現了同樣汗流浹背的謝二。
“你也救火了?”顧時惜略微驚訝。
謝侯挑了挑眉,和身邊的衙役兄弟勾肩搭背,一邊笑著一邊站起來說:“不然呢?你都在救火,我他媽在外面傻站著?”
“怎麼說話老他媽他媽的?都說了要文雅,你都是侯爺了,彆總罵人帶‘媽’字。”小顧大人無奈說了謝侯一頓,隨後便撒嬌一樣又說,“我邀請他們去我府上繼續完成活動,缺酒……”
“好,我回去讓虎子拿過來,一百壇夠不夠?”
“不知道,多多益善吧,喝不完再給你送回去。”小顧大人說著,幫謝二擦了擦面上被弄臟的烏黑,他是隨意的小動作,很是親昵,究其原因,大約是占了謝二的便宜,下意識要對謝二好些。
誰知道謝侯卻是幾乎要溺死在這幾日無數的小動作裡,總覺得顧時惜對自己好似也有那麼點兒意思,偏偏又不敢問,隻能午夜夢回的時候起來照鏡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臉和流暢漂亮的肌肉,覺得顧時惜看上自己應當也正常……
謝二分不清真真假假,也不問真真假假,捏著時惜的手,情不自禁親了親,說:“你等我,我親自回去拿,再多拿一百壇,分給在場所有救火的衙役百姓,你去招待那些讀書人,我來招待這些兄弟,叫他們都上我侯府後頭吃酒去。”
顧媻垂眸看了一眼被親的手,介於劉小姐還在旁邊目光灼灼看著自己,他沒說什麼,也沒有抽回手,關注點全在謝二說的要犒勞所有百姓。
他眼裡明亮得像是在看一個本質不壞的小孩,發現對方果然如他所想是個心地善良、笨卻不俗的人,所以欣賞極了,笑道:“那感情好,我先替我衙門裡的弟兄們謝謝二叔。”
“客氣。”謝侯擺了擺手,兩三下便騎馬離開,離開前對著救了火的兄弟們大喊,“弟兄們,府台大人有令,在場所有參與救火的兄弟,全都來侯府後街吃席,我買單!”
“侯爺威武!”
“威武個蛋,給我謝謝顧大人便是。”謝二哈哈大笑,說罷,看向顧時惜,好像在邀寵似的想看顧時惜給自己個獎勵。
小顧大人笑著對謝二挑了挑眉,才不要誇獎這貨,剛才給這貨擦了擦臉,就親手了,再誇下去,不得無法無天了?
小顧大人權當看不見,扭頭和讀書人一塊兒離開,期間問劉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府台再用些餐,畢竟中午那頓大家都沒吃好。
劉小姐滿目的崇拜看著顧大人,不好意思極了,卻說:“那恭敬不如從命,顧大人,百姓真信服你,就是咱們京兆尹大人都沒有這麼振臂一呼,一呼百應的。”
小顧大人謙虛:“哪裡,都是鄉親們抬舉我了。”
劉小姐搖頭:“絕不是抬舉,定然是顧大人您真心愛名,回去後我定然要多給姐妹們說說來揚州後的見聞,我家兄是編寫史書的,寫人物傳時,不把大人您寫進去,我定然要他好看!”
小顧大人笑了笑,心想這大可
不必,他顧時惜?,穿越來的,哪怕現在沒資格入史書裡,日後也定然會入,不然他來這一趟做什麼?玩兒呢?
小顧大人笑著沒說話,劉小姐心中撲通撲通跳著,總覺得如此之人,才是天下所有好女子的如意郎君的模樣,可惜了,這樣的人心有所屬,喜歡一個咋咋呼呼但待他極好的侯爺。
雖然不大般配,所為猴子哪兒能配鳳凰呢?可架不住顧大人喜歡……劉小姐歎息了一聲,心想隻要顧大人高興便好。
劉小姐這晚度過了在揚州最快樂的一夜,完全忘記自己欽定的未婚夫好似還在治療摔傷,快快樂樂的和顧大人的母親還有許多文人才子擊鼓傳花對詩,飯菜也絕味,空氣中甚至都飄著早桂的香氣,酒酣之後,所有人還去遊船,最後才派了代表,去探望狀元郎。
顧時惜則親自送劉閣老的小女兒劉娉回府去。
顧時惜在外面騎馬,劉小姐在轎子裡開心得好似都要忘記了前情郎帶來的情商,忽地,外面的顧大人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好聽得劉小姐幾十年後都記得。
離彆前,劉小姐依依不舍,顧時惜暫時看不太懂劉小姐的眼神,但是毛骨悚然,連忙笑著說:“劉小姐真性情,時惜也甚至喜愛,總覺得像是妹子一般,如若不嫌棄,家中父母也同意,不若拜為兄妹,日後若喜歡我府上的吃食,直接來。”
劉小姐眼睛都瞪大了,連忙點頭。
“還是回府商量一下,看祖母怎麼說吧?”顧媻微笑。
劉小姐不好意思極了,但還是點頭。
隔天,顧媻就收到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劉家祖母做主,願意收顧媻為義孫,且和長安的劉大人通過氣兒了,日後兩家便是一家人。
另一個消息便很耐人尋味了,孟家傳出消息,說孟狀元摔傷的腿部影響到了那方面,雖然請了無數的大夫去看,竟是無一人說能治好,日後怕是有損子嗣……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小姐在顧時惜府上做客,抱著小卷貓愛不釋手,時不時提筆給長安的姐妹們寫傳奇人物顧時惜的故事,據說她寫的,基本在長安圈子裡傳了個遍,現如今長安彆說姑娘小姐的,就是儒生公子都欽慕顧媻得很。
而劉小姐聽了這個噩耗,立馬又抽了張紙,飛快把這個消息寫下來,快馬傳給自家在長安的父親,然後回頭輕鬆多了的對著顧時惜道:“孟狀元真乃狠人也,為了不同我成親,居然自毀根基,哥哥,我覺得你和孟狀元在一起也挺好的,他現在成親怕是困難了,日後前途無可限量,謝侯雖然身份尊貴,但日後你若是去了長安,他一個在這邊,鶯鶯燕燕又那麼多……”
劉小姐比顧時惜的母親操心道。
小顧大人喝茶都嗆到了,無奈看向劉小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半晌,說:“謝侯挺好的。”
“好吧,哥你喜歡最重要。”劉小姐歎了口氣,微笑著嘟囔,“謝侯若是移情彆戀,長安多得是俊俏小生,到時候我幫你介紹。”
“……謝謝。”
“哪裡,妹子應該做的。”
剛好過來,聽見這段談話的謝侯呆滯片刻,假裝沒聽見,不然還能咋地?和劉小姐發火嗎?劉小姐如今是時惜的妹妹,時惜說劉小姐的父親對他有大用,可不能凶她,那隻能當作沒聽見了……
窩囊嗎?
還好吧,謝侯覺得自己身為時惜的另一半,為了時惜的官途做出犧牲和讓步都是應該的,時惜那麼艱難才能進一步,他退一退很難嗎?這是他應該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