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公公收到官府提審訊息的時候,正在院子裡逗鳥。
他愛養鳥,肥雀兒、八哥、海外來的會說話的五彩大鸚哥、鴿子、環頸斑鳩,每隻鳥兒都有名字,都有專人供養,掉了毛了,不吃不喝了,都得拿那些伺候的下人是問!
苗公公生得也與那些鳥兒差不多,六七十歲的人,頭發還濃密著呢,隻是尖嘴猴腮,鼻子乃鷹鉤鼻,乍一看去,簡直猶如大鳥成精。
苗公公倒是挺喜歡自己這鳥養,覺著好像自己也有翅膀似的,還挺喜歡下人們叫他鳥爺爺。
今日鳥爺爺慣常起來監督下人們給鳥兒們喂食兒,盯著最愛的大鴿子吃那精貴的小米,滿臉慈祥,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卻聽見外頭一陣嚷嚷,沒多會兒就有人前來通報,一臉慌張,苗公公見狀很不喜,尖著嗓子便怒斥:“沒頭沒腦,天塌了還是地陷了?爺爺我還活著呢,喊什麼喊?叫喪啊?”
前來稟報的小廝垮著臉,瑟瑟不敢說話,直到聽到苗公公說‘說吧’,才立馬上前小聲道:“縣衙傳話,叫夫人過去問話,還叫……”
“還叫什麼?支支吾吾的,沒出息,你個沒把兒的東西,有也和沒有差不多。”苗公公罵人尤愛從這方面罵起。
那小廝也不敢反駁,隻是委屈道:“還叫爺爺您也過去旁聽,說是要問郭家公子夫人死了的事兒。”
“還來?頭些天問過多少回了?我苗公公家裡的夫人,豈是那種偷漢子的人?打出去!直接打出去!再來問直接捉起來,咱家送去長安千刀萬剮了去!”
那小廝縮了縮腦袋,很快又為難地說:“不去不行,揚州府台顧大人要提的,說是即刻去受審,不然就抓過去……那太不好看了點。”
“顧大人?哪個顧大人?咱家在朝廷當了幾十年,就沒聽說過揚州有個顧大人。”苗公公皺著眉頭,擺了擺手,心想肯定是哪個新上任的無權無勢的小人物,機緣巧合當了揚州府台,這會兒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想燒到自己這兒來,沒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苗公公不耐煩地說:“你回去告訴他們,誰敢抓,就讓他們過來抓,反正我夫人絕不會出去的,再來汙蔑,彆怪咱家告到長安去!治他個為虎作倀魚肉百姓之罪!”
那小廝被罵的狗血淋頭,差點兒沒滾著去回話,苗公公這邊則好心情全無,想了想,轉身就回去找自己新夫人月蕪,進了裡屋,就對著病怏怏卻依舊美貌至極的新夫人道:“騷貨,你說,你到底跟郭公子有沒有!人家官府三番四次的找上門來,若不是爺爺我在前頭擋著,你以為你還能躺在這裡享福?”
苗公公的新夫人生得一張瓜子臉,眸子尤其好看,又大又圓,瞧著年歲也不大,二十出頭,此刻正咳了幾聲,隨後就掩面泣道:“爺爺你怎麼隻會聽旁人的,不聽月蕪的?月蕪對您怎麼樣,您不知道嗎?月蕪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嫁給你了,多少人在外頭說月蕪貪財,罵月蕪為了榮華富貴臉皮都不要了,月蕪都忍下來了,您卻幫著旁人來罵我……嗚
嗚……”
苗公公登時抿了抿唇,看新夫人年輕漂亮又可憐,著實又覺得大約是誤會了,自己新夫人跟郭家的公子根本不認識,沒有交集,鬼知道怎麼回事,郭家的下人好幾個說郭公子的外室是自家夫人。
說不得是誣蔑。
嫉恨他夫人貌美如花,也看不起他這個閹人,所以連帶他一塊兒侮辱了!
苗公公氣得半死,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最後到底是舍不得美人哭泣,又抱著哄了哄,說:“好好好,是爺爺我錯了,隻是剛才又有人來拉你去審問,被我擋了回去。”
“怎麼又來了?都說了不認識,天天來,如今外頭還不知道怎麼說我呢。爺爺,月蕪父母都沒了,隻有您了,您可一定要為月蕪做主啊!”
“好好,一定一定,哎呀,可彆哭了,你放心,爺爺我定然不會讓人汙蔑你的,想抓你,也得看爺爺我同意不同意!”苗公公拍了拍胸脯,剛說完,卻發現外頭又是一陣吵鬨,他對著外頭吼,“又怎麼了?一天天的,還讓不讓咱家消停?”
話剛落,裡屋的門卻被猛地踹開,隻看一個身著小吏服飾的捕頭站在門口,身後跟著數十捕快,滿臉橫肉,絡腮胡子一皺,便對著自家新夫人冷聲道:“苗家傅氏,郭家兩死案,俱證人證詞,與你有莫大關係,揚州府台顧大人提你去縣衙即刻受審,若是清白,當庭釋放,若有隱瞞,大刑伺候,帶走!”
“好大的膽子!”苗公公嚇了一跳,尖起嗓子罵道,“爺爺我家你們也敢亂闖?!咱家要告死你們!顧大人?哪個顧大人敢抓我的人?!”
為首的捕頭原本也是不敢的,不然之前幾次為何沒有直接抓人審問?
如今可不同了,捕頭腰杆子都挺得筆直,目色冷淡。
他早便對這閹人看不順眼了,張口閉口便對著他們出口辱罵,如今揚州顧大人發了話,隻管去抓,出了事兒他擔著,那還有什麼不敢的?!
林縣令也說了,這顧大人是朝廷新近紅火的人物,年紀輕輕,三方舉薦,白身之人,第一次當官便是揚州府台,直接五品,這是多少功勳貴族家子嗣都沒有的待遇,可見其定然與禹王大有關係,背後靠山也定然便是禹王,不然誰敢同苗公公這樣的人叫板?
林縣令和捕頭分析了一通,也抖擻得不行,這才讓捕頭先禮後兵,這次不抓回來,他也不必當捕頭了。
捕頭領了命,風風火火,如今也不給苗公公什麼面子,當真直接抓人,把大哭著的那位傅氏嘴一捂,就抓了出去,其他捕快把跳腳的苗公公攔了攔,便說:“顧大人說了,苗公公若是有興趣,前去旁聽也是極好的,還說苗公公莫要怪罪,這也是為了苗公公好,如今縣裡到處流言四起,對苗公公的名聲也有礙,如此徹查一番,才好幫苗公公認清枕邊人是人是鬼,是人,那便好辦,正好幫苗公公擊破謠言,若是鬼,苗公公也不必感激顧大人,這都是顧大人該做的。”
捕頭背了這麼一長串的話,自己都覺得說得分外痛快,看著苗公公那憋屈的表情,大胡子捕頭大手
一揮,暗暗笑著,回頭便道:“好,兄弟們撤!”
苗公公卻心疼漂亮的新夫人被壓著走,在後面皺著眉頭,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地趕忙說:“那咱家同去!彆壓著我夫人,坐馬車去!咱家到要去看看,那顧大人是哪路的神仙,真是好大的口氣!”
跟著眾人到了縣衙,苗公公剛下車,就看見縣衙門口站了兩個金玉一般讓人眼前一亮的少年郎,一個溫潤優雅,另一個美豔動人,簡直瞬間便叫苗公公連自己是來縣衙做什麼的都要忘了,心生讚歎喜歡,恨不得好好去問問那兩人是做什麼的,要不要坐自己的乾兒子。
苗公公心早飛到那倆少年身上,下了馬車立馬便笑盈盈地走過去,剛要開口詢問是哪家的公子,就聽那雖瞧著美豔,但眸色單純乾淨,簡直是美麗善良與邪惡狡黠融為一體的矛盾美人開口說道:“揚州府台顧時惜,見過苗公公,苗公公今日可好?時惜一時唐突,可莫要怪罪呀。”
“哎呦,你是顧府台?真真的年少有為啊!”苗公公對好看的人,總是多幾分寬容憐惜,一看見顧時惜,就覺得什麼冒犯都沒有了,隻感慨道,“何來怪罪一說?顧大人居然出門相迎我這樣的閹人,是咱家的榮幸啊!”
苗公公喜歡的不知說什麼了,手便也不大老實,抓著顧媻的手便摸啊摸,拍啊拍的,總覺著像是摸著塊兒嫩死了的豆腐,比成仙都要美妙了。
一旁的孟玉臉色不知黑成了什麼樣子,剛想說話,偏偏被顧時惜悄悄踩了踩腳,便忍住,沒有發作。
顧媻倒是對這些揩油毫無感覺,能以最簡單的方法化解矛盾,何必費功夫搞複雜了?
電視劇真是誠不欺他,曆來宮中老太監,隻要去在外頭娶妻的,那都不止愛財,還極度好色,彆說為了財色可以做什麼了,什麼都可以,基本屬於一見財色便降智一類。
顧媻原本也覺得過於偏頗,但試試也無妨,便專門拉著孟玉一塊兒在門口等,他料想這苗公公這麼護著臉面和夫人,夫人被抓沒理由不來鬨事兒。
果不其然,人來了。
“苗公公可彆這麼說,您能來聽時惜第一次開堂,能坐鎮堂上,我實在是安心多了,之前害怕苗公公生氣,時惜是夜不能寐,如今一看苗公公如此支持時惜,真的,時惜心裡,不知道多感激呢。”少年要想討好誰,彆說是個六根清淨的和尚,就是成了佛的,都要動一動凡心。
一旁的孟玉歎為觀止,皺了皺眉,可又總覺得時惜如此,是從小環境所致,他從小無依無靠的,什麼都得靠自己,所以也便不在乎很多東西,於是孟玉又釋然許多,隻是越發心疼起來。
這邊孟三公子心裡作何感受,顧媻才沒那麼多精力去管,他和苗公公一副好得像是久彆重逢似的,一塊兒進了縣衙,後頭被壓著的苗公公的夫人傅氏嘴還被堵著,眼睛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卻嗚嗚說不出話,隻能恨恨瞪著,眼珠子又飛快轉了轉,思索著什麼。
孟玉緊隨時惜身後,看時惜與個老太監都和顏悅色談笑風生,著實不太想加入,一個閹人,真沒必要如此捧著。
之前孟玉也和顧時惜說了,這苗公公不怎麼有實力,一般有實力的都榮養在長安腳下,這人千裡迢迢養在這邊,可見根本不需要怕。
正常對待便可,但時惜想這樣……那便隨便吧,時惜高興便好。
孟玉在旁邊聽著時惜與苗公公聊著家常,最後聽得感覺差不多了,才說:“顧大人,該升堂了,時程到了,各方人證,包括郭老爺也都在候著了。”
少年點了點頭,卻看向苗公公,緩緩抽回手,跟苗公公說:“公公一會兒在旁看著,時惜有做的不對的,儘可指出。”
“哎呀,時惜太客氣了,真是……咱家真是不知說什麼好,你儘管審問,咱家在旁看著,有那敢鬨事兒的,咱家第一個不饒他!”
苗公公心中澎湃著,總感覺這顧大人,小小少年,好像對自己也有那麼幾分的欽慕,那小眼神,哎呀,不護著點兒怎麼對得住這少年方才瞅自己的情誼?
苗公公雲裡霧裡的,恨不得乾脆幫少年辦案子去。
顧時惜則扭頭笑臉一收,眸中精光大綻,對孟玉挑眉說:“走,升堂!”
少年仿佛能自由行走在烏黑與白日之下,此刻叫孟玉看得心神一蕩,隻覺方才時惜被那閹人摸手好像是幻覺,如今光芒萬丈的少年才是真身。
孟三公子連忙追隨著,生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