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日顧父繼續閉門苦讀,進考試院考試那天,顧家再度全家出動,隻不過這一次送的是兩位考生入場。
顧母瞅著自家夫君和三公子一塊兒進去,心裡說不出的感慨,回程時還在想,當初若是沒有來揚州,還在輝縣死撐著等時惜考試,那又是如何的光景呢?
往日之日不可追,顧母不敢想,回到府裡後,也有一堆事務要忙,前幾日她就通過人伢子,買了不少她看著尚可的大丫頭與小廝放置在各處,所有的身契則都放在她的嫁妝箱子裡,今日她打算跟可憐的巧兒出門逛街,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擺件可以放在屋裡的多寶閣上。
前任餘大人實在是造了太多的多寶閣了,以至於他們顧家就卷了鋪蓋卷就搬進來,至今家中各處都還顯得空蕩蕩,但人氣兒卻是足足的了。
顧媻自顧自的在花園裡和桃石、彩石兩人聊天八卦,聽聞母親要出門,便問其錢帶的夠不夠,他們家現在好歹有些積蓄,隻是還不多,所以出門買擺件什麼的,估計也隻能悠著點兒,不可能像和珅那樣一箱箱的往家裡搬。
母親笑著說‘夠了夠了’,晚上回來卻也什麼都沒買,倒是又帶回來謝二爺的信,說:“二爺還不知道咱們搬家了呢,我跟送信的小兵說了,讓他以後往府台的後門或者二門送,前門不來客人基本不怎麼開的。”
顧媻接過信,隨手放在袖子裡,就親自去接幼弟放學。
日子匆匆,卻也充實。
很快,三月十五便到了。
這天一大早,昨兒才從考試院出來累得眼下青黑的孟玉便跟著顧媻一塊兒在府台大門口等待交接儀式開始。
有府內的專管禮樂□□門的主簿準備好了一切儀仗、遊行隊伍與官轎,由二把手慕容豐站在府台前殿念任命書,隨後把任命書交給叩拜的顧媻,再由顧媻這位新上任的官員坐著官轎繞城一周即可。
顧媻隻覺得這儀式又繁瑣又奇妙,但很爽就是了,當他坐在轎子裡,周圍百姓對著他跪拜之時,他手忽地碰到了自己身上穿著的暗紅色官服,那綢緞猶如水一般趟過他的手指,水裡是無數的金銀玉石,琳琅滿目……
隻是他沒有抓住,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繼續目視前方,透過輕紗簾幕,望向抬著官轎的兩位轎夫的後背,也看向前面開道的孟玉和小江,顧媻真真切切地忽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當了市長了。
儀仗很長,繞城一周中途還要在城外的群居區也繞一圈,總共耗時起碼得三個鐘頭。
顧媻有時候真的在想,還好自己腦袋夠用,要是當個苦力什麼的,那不得沒幾天就嗝屁了?
他看著扛著轎子走在前面的轎夫,一面感慨一面想著也不知道府台的夥食怎麼樣。
和總督府差不多,府台也有專門供給給在職員工的盒飯,一般早中午都有,隻有晚上不管。
參觀府台的時候,顧媻就看見了在中院右面的一排房間,外面還擺了不少桌子凳子,有人就和他說那是府台的食堂,
裡面坐不下了,就擺出來了一些桌椅,語氣還挺怕他追究,大約是前任餘大人不喜歡這些不體面的行為,但顧媻不在意,民以食為天,他總覺得要想下面的人喜歡自己,第一點就是要搞好飲食。
新上任的小顧大人還在想著自己上任後的三把火從哪兒開始燒,燒到何種程度呢,結果出了城門,剛準備在城外聚集處的涼亭休息片刻,他剛剛從轎子下來,就猛地聽見有女子高呼:“大人冤枉啊!”
“何人?!”孟玉比他反應快,飛速下馬擋在他前面,顧媻看著高自己半個腦袋的孟玉,人都麻了,氣呼呼地心想這貨是第幾次搶自己的風頭了?
他一把巴拉開前頭的孟三,走到前面去,就見不遠處,大約十步之遙的地方,侍衛們壓住了一個抱著奶娃娃的女人。
女人蓬頭垢面,明明已然是春日,卻身上還穿著厚厚的冬衣,頭發雜亂,遮住一張黑乎乎布滿煤灰的臉,女人被壓在外面,漆紅的木仗把人的頭都壓在地上,但不僅女子在喊‘大人救命’,其背後的嬰兒更是嚎啕大哭,惹來不少圍觀。
走在後面的官員們俱是也圍上來,其中慕容豐作為府丞,有督促府台的職責,見此狀,沒有說話,而是看向顧媻,等待顧媻說話。
少年站在青天之下,身後是無數雙眼睛盯著他,看他想做什麼,周圍百姓更是竊竊私語,不知討論些什麼,孟玉則在他身邊耳語說:“看上去不像是揚州本地的,最好是先送回府裡,然後問其原籍,送她返鄉,有冤屈就該在當地告官,而不是來這邊,不管是跨府辦案還是越級辦案,這都能要了她半條命。”
是的,顧媻這些天也突擊了一些大魏律例,跟著孟玉曉得了不少規則,其中一條就是官員在沒有上級指示的情況下,不可以越界管彆市的事兒。
這位女子明顯不是揚州人士,更不可能是下面鄉縣的,她即便在這邊告了,顧媻也管不了,可難就難在女子當眾伸冤,自己若是草草把人送走,連問都不問一聲,下面那些骨子裡傲氣慢慢一生正氣的讀書人怎麼看他?
顧媻電光火石間想了無數種情況,都覺得不好處理,隨即他看了一眼總是遊離在事外看自己所作所為的慕容豐,乾脆一擺手,對著那女子便說:“好,本官今日剛剛上任,諸事還不明,不若你就在此地從實招來有何冤屈,我想我與慕容大人都會為你做主的。”
慕容豐一愣:“大人做主便是,下官聽大人的。”
“本官初來乍到,既然你說聽本官的,那本官命你一塊兒做主,且聽聽她怎麼說。”
說罷,立馬有侍衛就近搬來椅子,正正好三隻,顧媻讚賞的看了一眼搬凳子的侍衛,侍衛一臉茫然,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兒。
而慕容豐這會兒看著搬來的凳子,顧時惜與孟三公子——顧時惜的幕僚師爺——都坐下了,他不坐,便是不給面子,坐了便是答應要跟顧時惜一塊兒給這位女子做主——好歹毒的奸計!
慕容豐左右為難,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到底是不能不坐,於是笑容麻木地從了……
小顧大人滿意地點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以後就叫你慕容俊傑。
“好了,這位夫人,請問有何冤屈,百姓在此,本官和慕容大人在此,請儘情說出,切不可造假胡說,不然大刑伺候。”
顧媻話音一落,那女子便被壓製的侍衛鬆開,女子背上的嬰兒也被她取下來哄了哄,安靜了後,女子才抽噎著,道:“民女本是棗縣一鄉紳的二奶奶,去歲剛剛入門,大奶奶待我很好,情同手足,為我葬母,為我慶生,今年初我出門祭拜亡母,大奶奶卻與夫君全死於非命,儘是被毒死的,全家當日隻我不在,抓了我去嚴刑拷打,說有證人,我不認罪,卻逼民女畫押,民女走投無路,隻好求救牢獄中一心善的小吏……我偷偷回家收拾行禮,帶著差點兒凍死的孩兒逃亡……”
“嗚嗚……如今他放了我走,他定然是被我害死了……我是流落至此,在廟中藏了許多時日,聽聞新上任的府台大人顧大人斷案如神,曾一天之內破了大官貪汙一案,民女……民女……求大人為我做主!”
全場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