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顧媻和他的二爺都沒什麼事兒做。
謝二爺忙著養屁股傷, 軍中刺頭霍運也還在養傷中,整個百人隊伍就暫時又由顧媻領著,日常操練他也隻需要規劃計劃, 不需要參與, 在旁邊看著便是。
有時候顧媻還生出幾分像是在軍訓時候的感覺——他身為學長,抱著西瓜坐在陰涼處讓學弟們羨慕。
將近一個月來,直到謝塵差不多能下地行走了, 顧媻才又把百夫長的位置還給謝塵, 自己繼續跟張先生到處往返,幫軍中準備囤糧和購買兵器, 忙倒是不忙,就是和謝塵見不到幾次。
沒回回營帳睡覺, 謝塵也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他卻剛剛回來。
第二天謝塵一大早又領兵操練去了, 他則可以睡到張合來叫他。
某天謝塵下午休息,老將軍放他一天假讓他可以帶著自己的兄弟們進城樂嗬樂嗬,謝二爺立馬就跑回營帳把還在睡覺的顧媻給抓起來, 說要帶一百號弟兄去金玉閣長長見識。
顧媻正在和周公下棋呢,一聽這話, 什麼夢都嚇醒了,一下子睜開眼便否了這項提議:“你當你家開國庫的嗎?有這麼請客的?一百號人, 你知道金玉閣那種地方,四五個人都要十兩銀子, 一百號人起碼得一千兩!”
顧媻現在身上除了第一個月領的工資,什麼後備資金都沒有,他老早就意識到錢財的重要性,謝塵居然這樣大手大腳, 且不說侯府肯定是支撐得起,但這樣在老侯爺面前好不容易立起來的形象豈不是又被拉下去了?
顧媻覺得,目前謝塵在老侯爺心中的標簽大約是:可塑之才、不虧是我大孫子和雖紈絝但還有救等。
要是謝塵這麼飄,那彆以後等謝塵接手侯府,兩三下就敗家敗了個精光。
顧媻正想和謝二爺說一下理財和存錢的重要性,誰知道謝二爺看顧媻的臉色就曉得少年不同意,於是可憐兮兮地說:“他們當中沒去過金玉閣喝酒的人不在少數,咱們又不點歌姬,就是去看看,讓他們也曉得曉得人間富貴之所是個什麼樣子,以後衝鋒陷陣豈不是也有個支撐他們的目標?”
“你倒是會為瀟灑快活找借口。”顧媻從床上起來,打著哈欠揉了揉太陽穴,身邊□□的三花小貓同樣拉伸了一下四隻腳腳,卻翻了個身繼續睡。
謝二瞧著這一幕,總覺得顧媻和這小三花像極了,都懶洋洋的。
“哪裡是快活?真真就是覺得利大於弊。”謝二爺若是從前,根本不會找任何人商量此事,想到什麼立馬就去做,晚一秒都不行,可現在他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要先問問他的小親戚,小親戚不同意的話,他做什麼都才是不痛快。
例如前些天他想單獨弄個營帳和小親戚住,不然即便是十人一個的營帳,裡頭好幾個打呼嚕的,他的小親戚也睡不著,可他剛提出這件事,小親戚就否了,他也隻好偃旗息鼓。
再比如前前些時日,有路過的雜耍戲班子要往揚州城內表演去,他剛好瞧見了,就想請戲班子來演幾天,軍中枯燥,將士們也得有個新鮮玩意兒樂嗬樂嗬啊。
結果他跑去找小親戚,小親戚又給否了,說軍中紀律森嚴,各種兵器還有輿圖還有軍情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軍中,若是成天這個請班子,那個請班子,出了事兒,丟了東西,算誰的?謝二爺垂著腦袋,又是一串點頭。
姓許的知道了,便成日的嘲笑,說聽說這世上有妻管嚴,沒聽說過有親戚管嚴的,說出去給長安的兄弟們聽,揚州一霸謝塵他娘的就怕一個模樣小娘子似的親戚,估計都要笑掉大牙。
誰料謝塵極其在乎面子,當即又和姓許的乾起來,兩人互相鬥嘴,最後約著在大雪天比試誰能在雪地裡單腿跳得更久。
顧媻知道後倒是隻皺了皺眉頭,沒說話,晚上給兩個公子哥準備了熱烘烘的小火鍋和從張先生那兒拿的桃花酒——軍中說是不能喝酒,但不喝醉其實也沒事兒。
許公子凍得鼻涕都要成柱子了,一入溫暖的營帳,再吃口小親戚特地調好了味道的火鍋,再看看同樣美的大鼻涕冒泡的謝塵,忽地和謝二相視一笑,兩人一同給顧媻拱拱手,異口同聲說道:美哉美哉。
如此對顧媻而言其實也挺有意思的日子很快結束。
臨近春節前天,軍中要休假五日,顧媻便收拾妥當跟謝二爺還有許公子一塊兒回謝家過年。
軍中人士大部分也都是揚州附近郡縣的兵丁,他們有的選擇留在軍中,有的則結伴回家去。
揚州的年味很濃,剛入城便能看見城內到處張燈結彩,活像是紅彤彤的世界,大雪大片大片落下,壓在青瓦片上,一時間將整座城那徽派建築的美感拉至頂峰。
許公子沒處可去,依舊是頂著徒弟的名頭要在謝家過年。
小江秀才也無處可去,隻是因著他老母親將將去世,不宜參加各種聚會酒宴,所以也就婉拒了顧媻的邀請,找了個飯店住下,等著年節一過,繼續去軍中跟隨顧媻。
顧媻由此隻覺得當代守孝情節似乎並不很嚴重,雖是古代,但沒有說是家中父母喪後,非要閉門謝客守孝三年的,曆史上很多孝子為什麼那麼害怕父母去世其實就有這個原因,怕守孝三年期間,自己雖然停職待返回,可是誰知道回去後又是什麼光景,機會不等人。
尤其對那些正是上升期的官員們來說,必須守孝三年的規矩真是他們頭疼的一大原因。
顧媻回到家中前,先去街上買了一大堆的年貨,到家立馬分配給父母弟弟。
小弟一個月不見,高了不少,也開始念書,隻是更加靦腆,見了他,害羞極了,母親讓他說說都學了什麼,小弟也隻是垂著自己的大腦袋不吭聲。
父親倒是有些鬱結於胸,吃飯的時候跟長子顧媻彙報了一下自己在葉空大師身邊學習六藝的事情,越學越覺著自己實在是不堪入目,哪怕是引以為傲的過目不忘,在葉空大師的弟子中也是常見的。
父親一邊歎息一邊飯都吃不下,顧媻適時安慰了一番,乘機又把小江秀才介紹了一下,讓父親年後暫時先停了去葉空大師那裡學習的事情,跟著小江突擊一下科舉考試。
顧父如今對長子無有不從,點了點頭,又聽長子說:“我這樣為父親尋先生,其實也並非一定要看見父親考上秀才舉人,隻是為了圓咱們顧家一個夢罷了,可說到底父親若是累了,大可休息,我隻您一個父親,不管如何,哪怕是在家裡當個悠閒散翁,也使得,我顧時惜又不是養不起。”
“對了,說道這裡,再說個好消息。”
屋內,亮堂堂的滿是煙火氣的小排房內擺滿各色菜肴,均是從謝府小廚房端來的大菜,每盤大菜都還熱騰騰的冒著白煙,香氣撲鼻,少年就在這樣的美味佳肴中舉杯道:
“不日我大約能夠去總督府任職,屆時咱們全家也能搬去稍微好些的院子,不必和附近那些幫閒的人住在一起,到時候睡覺也不必擠在一起,前幾日我還讓二爺幫忙寄了十幾兩銀子回鄉,送至李大善人的府上,咱們家,是越來越好了,這些都得益於母親父親在背後的支持,時惜這輩子沒齒難忘。”
顧父連忙擺手,他才是,有時惜這樣的孩子,不知道上輩子是積了多少的德,附近鄉親總這樣說,誇得他老臉都掛不住。
隻是有一事顧父有些欲言又止。
顧媻乾脆道:“父親有何話直說無妨,我是你親子,咱們是一家人,當然要知無不言啊。”
所謂一家人,其實也不一定一條心,顧媻看多了極品親戚拖後腿的事情,所以在這方面也就比較在意,張口閉口就是‘咱們一家人’‘咱們至親’‘至親絕不會害你’等等給家裡人洗腦,隻希望家裡出什麼事情,父母都跟自己商量,免得在前面死命的往上爬,家裡卻收受賄賂、打死人了、得罪權貴……什麼的。
當然,顧媻自認對父母弟弟都比較了解,三人俱是不會拖後腿的性格。
可看父親欲言又止,顧媻沒由來的就想到了故鄉的二叔二嬸來……
“是你二叔,你二叔在衙門裡面,累死累活也就賺不到幾兩銀子,如今我們生活好了,不如讓你二叔他們也來投奔謝府,尋一個好差事。”顧父都覺得自己說這些話有些沒底氣,畢竟在謝府紮穩腳跟的不是自己,是長子,自己還對不起長子,可他當哥哥的,怎麼忍心讓弟弟一家子吃糠咽菜,自己一家子紅紅火火?
顧父從小便與弟弟相依為命,習慣性以大哥的身份把所有一切好的東西都讓給弟弟,所謂長兄如父就是這個道理。
再者,當初在鄉縣裡,弟弟一家勒緊褲腰帶幫了他們家許多,即便弟媳頗有怨言,但實際上就是幫了,他們如今難道不能也幫幫嗎?
顧父很多話是說不出的,隻是提了一句,便小心翼翼看著長子。
隻見長子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父親,如今兒子剛剛起步,看著好似在謝家站穩了腳跟,實際上稍有差池,多的是人頂上去,你看之前在謝府呆了十幾年的二大爺一家,不也是說被趕走就被趕走了?”
“兒子不是不願意,而是想著等在總督府也站穩了,有了咱們自己的院子房子,到時候再請二叔一家子過來,兒子也有個準備不是?兒子都想好了,不管二叔家裡二嬸想要什麼,兒子就算是傾家蕩產都滿足她!”
顧母一聽這話再溫柔隨和的性子都忍不住出聲,道:“哪裡讓你這樣?!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好些,怎麼就自己剛剛脫困,又要拿自己的前程送人了?”
顧母愛顧父的君子端莊,俊美無雙,可從前的苦頭她是真的吃夠了,兒子好不容易掙來的東西,難不成要拱手讓人的?!
顧母可曉得弟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但凡是真的讓他們來了揚州,跟他們家住在一起,肯定是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的。
有情是能飲水飽,可不能總喝水吧?!
顧母一時氣道:“顧茂君,你且收收你做大哥的心腸,想想你做父親的,心裡有沒有咱們這個家,之前家裡一口米都吃不起,現在好不容易好些了,你又想全部拱手讓人的?!”
眼見夫人突然發火,眼中含淚,顧父登時有些不大明了,可先道歉總是沒錯的。
“怎麼會?!我錯了我錯了,夫人彆哭,為夫哪裡是要把媻哥兒的前程拱手送人?就是希望幫幫二弟。”
“他們且好著呢,他們一大家子,自咱們來了揚州可問了咱們近況一回?二弟倒是個好的,可那麼一大家子,咱們如今還要供你和複哥兒念書,花錢的地方數不勝數,媻哥兒更是要花錢交際,瞧著光鮮,實際依舊困苦。”
顧父的確是不通俗務,聽了這些,猛然又覺出自己的不對。
顧媻適時又一臉純良地說:“沒關係,都是一家子,以後大不了我少和公子們出去吃飯,到時候再求二爺給二叔找個比我還要好的差事,這樣也算對得起二叔一家子的借錢之恩了。”
顧父再心疼弟弟,此刻也覺得這苗頭不對啊,急忙說:“胡說什麼!你好不容易盤好的關係,豈能隨隨便便的用出去?你日後求侯府的地方還多著呢,怎麼能什麼事情都去求侯府辦?”
“哎,都是親戚,日後若是二叔還有其他什麼親戚找上門來投奔,時惜也不好拒絕,就想著乾脆就永遠做個書吏算了,沒什麼權力,隻是管管賬目而已,免得兒子左右為難,幫了怕被同僚說任人唯親,不幫又說時惜斷情絕義,害父親也難過。”顧媻一臉低落。
“那怎麼能行?”顧父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提了二弟一嘴,自家最有出息的兒子就要放棄往上晉升的路了,“時惜你可千萬不要犯糊塗!”
“可若是親朋好友們求到父親頭上,我如何忍心叫父親做那不仁不義之事?除非……”少年垂眸,輪到他演欲言又止了。
顧父:“除非什麼?”
“除非日後若有什麼親戚投奔過來,父親一律不見,一心好好學習,由母親出面,說等待父親走正道,功成名就,親自提攜親友。豈不比兒子這樣求爺爺告奶奶的好得多?說不定兒子以後也要靠父親提攜,還望父親一定努力念書,莫要辜負這大好時光啊!”
少年滿目真情實感,說來說去,顧父竟是覺得很有道理。自己可不能拖累好不容易上來的兒子,自己想要提攜親友,自己考上秀才舉人,不是一樣的嗎?
顧家一家子立時又其樂融融了起來,顧媻倒是不覺得累,隻覺得一隱患根除,十分滿意。
大年三十當天,顧媻更是特地領著父母弟弟前去給老祖宗慶祝,看見老侯爺又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對著謝塵,也不意外。
給眾位主子們拜年完畢,顧媻還想領著爹娘弟弟出門逛街,誰知道出門後被個陌生的小廝叫住,說老侯爺請他過去。
一家子站在侯府氣派威武的正門前,顧媻毫不猶豫轉身又踏回去。
他無法抑製住激動地跟父母告彆,然後隨著小廝往老侯爺的書房前去。
他心臟不停的跳,比四處炸響的鞭炮還要響亮。
他等了一個月的調職通知,今天終於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