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運, 其人生於村寨,長於刀尖,親朋俱是奸惡, 所見全是鮮血, 突然有一天, 一個公子哥兒的小男娘大言不慚, 當著他眾多弟兄的面對他說‘你要死了’。
霍運哈哈大笑, 簡直像是聽見了什麼絕世大笑話一般,眼淚都快出來了。
身邊兄弟們更是哄堂大笑,但隨著霍運右手隨意一舉,場上所有匪氣蓬勃的兵丁立即又收聲,比之方才神威右將軍來時的那陣寂靜,有過之無不及,隻聽霍運淡淡說道:“顧時惜是吧, 好好跟著你主子,彆來操心彆人的事。”
“這可不是彆人的事,是關乎你兄弟們和你自己的事情, 霍兄, 你以為自己一定贏得了謝二爺麼?說是簽生死狀, 但謝二爺即便是輸了,也不一定會死,你輸了,你一定會死, 到時候你軍營裡的弟兄們怎麼辦呢?”
少年笑眯眯地環視四周, 輕描淡寫的說:“當初投奔老侯爺,想必也是付出了不少的,現在你的弟兄們跟著你從良了, 你就是他們的主心骨,你是他們在這裡存活的保障,你若是沒了,他們何去何從?大約是呆不下去的,不是回鄉繼續落草為寇,就是乾脆在城裡大肆劫掠準備浪跡江湖。”
“沒辦法,好像除了你,沒人管的住他們啊。”所謂勸諫,一分勸,七分捧,最後兩份隻需要提出問題,緊接著就等著聰明人自己入甕。
當然了,這是對待聰明人的方法,要是想要忽悠笨蛋,那需要比較簡單直白的語言,比如當初顧媻跟謝塵也曾這樣對話過,那回他說得口乾舌燥,這回隻單單幾句,便叫霍運變了臉色,隻是這人依舊沒有回答什麼,隨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便盯著他,良久說道:“走,出去操練。”
顧媻就這麼不動如山的任由以霍運為首的眾位匪徒盯著,等眾人全部離開,他才看向同樣也光溜著上半身的謝二爺:“你彆感染風寒了,把外衣穿上。”
這草包,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命比那些人精貴得多嗎?知不知道他要想再找到一個這麼聽話的領導,可能得猴年馬月?
謝塵猶豫了一會兒,頭一回沒聽,但卻耐心解釋了一下說:“都沒穿,就我穿著,這才不合,放心,我身子好著呢,倒是你,這鬼帳子居然沒個炭火,你一個人在這裡彆著涼了,這床今天估計也睡不了,你彆上去。”
說罷,謝二爺行動力格外迅速地把他帶過來的一大堆昂貴皮襖、貂皮棉裘都乾脆果斷地丟地上,不多時就鋪出很大一團暖和的地毯。
顧媻愣了愣。
“你在這上面,困了就睡,我出去的。”謝塵說完,回頭又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小親戚,笑道,“彆等我,自己睡。”
眼瞅著二爺出去了,少年真是有些說不出的微妙心情。
他心想,他才不會那麼傻,還等謝塵他們回來,怎麼可能呢?兩世為人,他很明白健康身體才是最大本錢這句話,他要長命百歲健健康康的享受未來的高官厚祿、享受特權開道、享受一切可以享受的東西。
少年自覺毫無波瀾地坐在謝塵的那些衣物上,找了件顏色最漂亮,繡滿了金錢花紋的襖子當被子。
等他蜷縮在一堆毛茸茸裡面,深深呼吸了一口,準備沒心沒肺睡一覺,卻滿心雜亂的思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沒能入睡,還鬨得滿眼血絲。
少年複睜眼來,翻了個身,結果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叫霍運的白面青年悄悄蹲在自己身邊,之前還不可一世的囂張輕慢,如今眸色暗沉如水,見顧媻醒來,單刀直入道:“醒了?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不對,你隻是故意在兄弟們面前說我會死,讓他們害怕,讓他們勸我主動結束這場比試。”
“哦……”顧媻坐起來,迅速進入戰鬥模式,滿臉的不以為意,“是嗎?”
“不是嗎?”霍運嘴角勾了勾,伸手一把捏住少年精致的下巴,冷笑道,“你這樣以色侍人的小孩,我見得太多了,總想著在主子面前出出風頭,表現表現,但你忘了,這裡可不是你們侯府。”
“我的弟兄們也不會因為怕被趕出去,就逼我去向一個毛頭小子道歉。”
“至於明天,我必贏,我大約隻會把你主子打殘,算是報答老侯爺的不殺之恩。”
“是麼?”少年被捏著下巴,也沒有要後退的意思,就這麼任由自己被捏著,笑容猶如冬夜盛放的稀世花苞,一點點綻放,“那你就這麼做吧,來找我做什麼?”
顧媻餘光看了一眼帳子外面,外面篝火閃爍,偶爾可以看見被罰跑圈的人影掠過。
霍運面色一僵,手上都用力了幾分,冷聲道:“隻是來告訴你,不要自作聰明,再來一次,就不止是打殘你主子的腿了,直接弄個半死,你說好不好?”
“好啊,隨你。”少年還是沒什麼害怕的神清。
霍運沉默片刻,忽地好像是被架在半空中快要爆炸的瓜果,內裡已然爛掉。
放在在外面操練的時候,跟隨他一起進軍營的幾個弟兄就輪番找他談話,說的確不該鬨那麼大,本身就隻是想要給人公子哥一點教訓,讓他們也曉得軍中他們那一套身份不好使罷了,並非是真的要鬨出人命。
不少弟兄原本身上就背了人命官司,由於老侯爺讓他們戴罪立功,因此也得以在軍中逍遙快活,比在寨子裡成天擔心一覺醒來就被連鍋端的日子痛快太多。
在軍中小半年,勝在寨子裡十幾年。
他的弟兄們怕了,他可不怕,隻是他身為領頭的,雖然表面管著這些弟兄,實際上卻是但凡自己有一點兒差錯,或者明顯會對那些弟兄沒用,賊匪們能有幾個有情有義的?定然是第一個把他給賣了!
就像他當初領著弟兄們把大當家的給殺了,提著大當家的頭顱換他們自己的十幾份赦免一樣,匪賊永遠都隻關心自己,哪管得了彆人?
戲文裡所說的什麼水滸,什麼江湖義氣,霍運反正是從未見過。
再來,他身份和真正的賊匪還真是不大一樣,他原本家中大伯乃禹州刺史,因十七年前反禹王入長安勤王,被滿門抄斬,他那年六歲,因天花寄宿在淮陽老家,老家外祖母憐他,上報說他死於天花,找了個同齡的餓死的小丐冒充他屍體,隨後他便被送走,去往山外廟中進修,法號玄得。
霍運做了七年和尚,後和尚廟被山賊霸占,老和尚們全部死絕,獨獨留下了他這樣一個痛哭流涕願意落草為寇的小和尚。
此後他當山賊十年,寨子裡的人死傷無數,新人卻也增加的多,他是何來曆竟是沒幾個人知曉,權當他是二把手,跟他一塊兒搶家劫舍,路過的狗都得踹兩腳。
值得一提的是,寨子裡的大哥,乃是個蠢貨,寨子基本是他說了算,那大哥空有個大哥的名頭,被他架在上頭當個笑話玩樂。
後來便是老侯爺奉命剿匪,他當機立斷砍了傀儡大哥的腦袋送上去,寨子一夕之間燒了個精光,他也不可惜,混在營中繼續活著。
是的,隻是活著就行,自由痛快的活著。
原本給新人下馬威是沒什麼錯處的,錯就錯在居然來的是老侯爺的唯一孫子,現如今,打死姓謝的,他是真活不成,打殘他甚至無處可去,不打了,他在軍中的威嚴便也沒了,他的那些弟兄也不再聽他的話,他左右都不成,如何痛快?
眼前白面匪頭的一生如何曲折,如何思想,如何為人,少年其實都不在意,也不想知道,他隻需要知道現在這個叫做霍運的,明顯有些走投無路,沒想到這群一塊兒從良的山賊居然這麼有意思,一點兒兄弟情都沒有,瞧把人嚇的。
顧媻觀察夠了,輕輕便撥開了霍運捏著他下顎的手,自己揉了揉,說:“行了,你來乾什麼,你我都清楚,現如今有兩個法子可用,第一,霍兄你現在就去給二爺道歉,說自動認輸,這樣二爺就會去找神威將軍取消比試。”
“嗬,你覺得我是那種會卑躬屈膝的慫貨?”
“那好,第二,霍兄明天假裝被打敗,在二爺即將殺了你的時候,會有人出面製止。”
“笑話,讓我假裝輸?還要等人製止,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且已經簽了生死狀的話,誰製止你覺得有用?”青年真是覺得自己是瘋了才來找這個興許隻有臉蛋出色的少年對話。
霍運猛地站起來,心想自己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宰了老侯爺的親孫子,然後找機會逃走,大不了找個地方再落草為寇,反正他也覺著當兵雖然安全,不用提心吊膽,但實在太過憋屈,做什麼都被管著,沒甚自由。
“你逃不掉的,你若是敢殺了二爺,你軍營一步都出不去,你的弟兄們都會把你看得牢牢的。”少年仿佛知道霍運在想什麼,淡淡笑著。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不如霍兄今夜就逃了罷,一切都迎刃而解,你那些弟兄也不必管,反正他們對你也不如何真心。”
霍運的確想到這個可能了,心動一瞬,可隨即有邪笑著湊近說道:“好哇,那我走之前,先殺了你,這樣也痛快些!”
話畢,霍運總算看見漂亮少年眼裡沒了運籌帷幄的從容淡定,慌亂的眼神簡直像是被狼咬住了腿的小兔子,霍運終於是哈哈笑了笑,抽身離開,留下心有餘悸的顧媻渾身冰涼坐在原地。
許久,顧媻隱約聽見外面有人大聲呼喊:霍運尋釁滋事,故意頂撞謝塵,如今知錯,願意受罰,還望謝公子不計前嫌,原諒小人。
此話一遍遍的大喊,傳遍了軍中。
顧媻卻是皺了皺眉,覺得此人真乃神經病一個,不過好歹是個聰明的神經病。
然而話又說回來,他都快要忘記古代是多麼可怕的社會了,動不動就動刀動槍的,刀劍無眼,到時候自己官位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對他不利,沒有個自己信得過的保安係統在身邊,他怕自己睡覺都睡不安穩。
草包領導武力值倒是不錯,可惜草包領導可不是保安,人家估計也不會二十四小時守著他,還幫他擋刀。
許虹這人……顧媻感覺這人也沒道理給自己當保安。
孟三公子……怎麼都是些貴公子,這些人不可能一直跟著他。
一直跟著自己多浪費他們的資源啊,當然是要出去創業努力往上爬才是最佳道路。
或許……或許他能夠在這個軍中,找到以後屬於自己的王朝馬漢呢?
小顧導遊想到這裡,忽地又考慮了一下剛剛凶神惡煞的霍運,隻是這人太過神經,具體背景也不了解,很難把控,這人怕是沒什麼忠心的……可……若是能讓這樣的人肝腦塗地的獻出忠心呢?那危難時刻豈不是百分百擋刀救他?
還是那句老話,風險越大,收益越高。
少年心想,試試吧,試試也不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