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軍營, 跟顧媻所想的很不相同。
從前他最接近當兵的那些歲月,也就是學生時代的軍訓了。
初中時的軍訓隻有七天,學校請來的教官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當年他也不關注, 教官來了, 就讓所有人都開始在太陽底下站軍姿, 沒回站都是一次半個小時往上, 顧媻總覺得這樣毫無意義,可能是為了鍛煉大家的服從性。
後來到了高中,軍訓又是七天,依舊是站軍姿與聯係走方陣,為了七天後的每個班級的比試,顧媻這會兒有點兒奇妙的明悟,感覺這樣的集體活動重點或許不是真的為了讓他們當軍人, 隻是為了讓他們在訓練中迅速的融入大集體。
再後來到了大學,軍訓的時間門變成了半個月,半個月裡, 顧媻和所有同學一起說說笑笑一起吃苦一起抱怨, 等軍訓結束, 幾乎整個班的氛圍都很不一樣,大家都像是一起扛過槍的戰友似的,有種奇妙的迅速發展的友誼。
因此由今視古,少年覺著, 從明天起, 就得讓謝塵跟所有小兵一起,進行操練,小兵做什麼, 他就做什麼,然後再攛掇營中進行比試,獎品嗎……無所謂,大約直接給錢最好,在古代,當兵的可不就是為了錢麼。
顧媻他們第一天到軍營,一整天都沒乾什麼,就跟著到處領東西,從操練用的白布盔甲,和各種統一的兵器,跟著許虹這個提前來了幾天的小兵四處認識軍營的各個重要地點,時間門很快就到了晚上。
晚上顧媻和謝塵還有一直跟著他們的許公子湊在一起吃火鍋——顧媻提議的,他覺得冬天在營地就得吃暖和的燙菜——顧媻給自己搞了個甜辣的蘸料,讓謝塵把帶來的蔬菜和丸子等等全部都放進去,不一會兒他們這邊的露天火鍋就十裡飄香了。
三人清了一塊兒空地,席地而坐,屁股底下也就墊了幾張草墊子,寒風吹過,三人卻是一點兒不冷,還正巧把丸子給吹得恰好入口,爽得許虹直歎息說:“還差一壺好酒,可惜了。”
“軍中不能飲酒。”謝二爺一邊給小親戚夾菜,一邊忽地說,“不過我帶了我娘釀的酸梅湯,你要嗎?”
許虹立即捂著牙,搖搖頭說:“不必不必,這等美味還是你們二人享用吧。”
謝二爺哈哈大笑,扭頭就跟小親戚解釋道:“這小子牙裡有好大一個洞,咱們叫他許大洞吧?”
顧媻差點兒沒笑噴出來,謝塵還真是熱衷於給人取外號,他笑完便忽地意識到什麼,佯裝生氣一樣問謝塵:“我有什麼外號嗎?”
謝二爺一愣,他還真沒取過,可轉念又忽而笑說:“小親戚就是你的外號。”
頓了頓,加了一句:“隻能我叫的外號。”
一旁的許虹如今都見怪不怪了,對於謝塵跟其漂亮小親戚隻見若有似無的微妙親近,超越一般遠房親戚的那種親昵,許虹覺得正常,世人都這樣,君子之間門就是這樣的,所謂坦蕩知己千杯少,醉臥同榻相枕眠。
顧媻聞言也是忍俊不禁,不經意抬頭,看見遠處好些小兵從帳中探出腦袋來,似乎是被香氣引來,他立即給謝塵使了個眼色,謝二爺順著顧媻的眼神往那邊看去,忽地不需要教就站起來把鍋裡的東西全部都夾了一大半出來給人營帳裡送去。
許虹眼睜睜看著自己下進去的魚肉丸子都沒了,跨著臉,等謝塵回來就忍不住譏諷道:“你這樣沒用的,我從小隨軍長大,軍營裡頭可不是什麼一兩鍋肉丸子就能收買人心的,又不是吃不起飯了,現在當兵的哪個手裡頭不一大把錢?更何況老侯爺剛剛平了賊匪回來,收繳的戰利品都是按功分發,人人現在手裡都寬裕著呢,要你巴巴的送丸子去?”
謝塵冷眼瞥去:“你懂個蛋!”
顧媻其實沒教謝塵這樣,他隻是想了一下或許可以讓小兵們過來跟他們一起吃,結果謝二爺比他想得還要上道,似乎是知道即便叫他們一起來,那些小兵也礙於各種原因不會過來,還不如他送過去。
此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就山去。
不得不承認,顧媻覺得謝二爺真是可塑之才。
“欸,有件事情,不知道許公子可否回答一二?”小顧導遊又下了幾鍋丸子,一邊等肉熟,一邊好奇一般,眉眼如畫地朝許虹望去,身子卻軟乎乎地往身後一靠,謝二爺正巧伸手把小親戚往自己懷裡攬了攬,很積極地充當靠背。
許虹看著這一幕,再怎麼覺得是知己,都隱隱曖昧溢出,心道就是自己父親對母親都沒有這麼體貼的:“嗯?請說。”
少年目光都滿是笑意,說道:“許公子之前說自己百步穿楊,這是真是假?”
許虹登時面上掛不住,擺了擺手,說:“我說的難道有假?總之……總之你明天隨便問問就曉得,整個軍營裡面,我射弓最佳,回回正中圓心!”
少年歪了歪腦袋:“可那為何和二爺比試的時候,卻把把都沒中?”
這話謝塵能回答,他先一步說話,幾乎是邀功似的跟小親戚解釋:“哈哈他就是個大草包,外強中乾,時惜你是不知道,我看他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就曉得他是什麼人,他最見不得彆人比他強,稍微強一點,他就受不了,就緊張,越緊張就越發揮失常,所以我就要求第一個出場,要不是我第三把烈火將軍出了問題,老子三把全部正中圓心,許虹三把都會脫靶,屁滾尿流地回老家去了哈哈哈。”
顧媻沒想到原來是這樣,但看許公子一臉氣結又無話可說,想了想,說:“許公子這性格,想來也是許大人最煩惱的地方,許大人把你放在二爺家裡,大約也是希望許公子和二爺學學怎麼真正視群雄如無物,心無旁騖,專注等等。”
顧媻其實蠻欣賞許公子的,從他看見許公子出現在軍營,就覺得許虹很有成為謝塵臂膀的潛力。
許家他大致從謝塵口中了解過。
許家並非什麼世家大族,許大人的父親也隻是小小的一個縣衙裡面的縣丞,可縣丞之子卻是高中狀元,放榜之日直接被長安的京兆尹榜下捉婿,放榜後就成了乘龍快婿,可惜沒多久兩家和離,留下許虹一個兒子,許大人也至今忙碌任上,身邊一個女的都沒有,也就無從給許虹造弟弟什麼的。
但京兆尹的女兒卻改嫁去了鎮南王府,據說三年抱倆,如今已然早就忘了還有個兒子在許家。
離異的小孩……
顧媻覺得自己幾乎都能明白許虹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性格,一到關鍵時刻緊張就掉鏈子,原因實在是簡單得很,就是太想贏了,想要滿足許大人的好勝心,太害怕讓許大人這個並不親近的父親失望,所以也就越手抖,越贏不了。
顧媻懷疑當時的比試,但凡許大人去上個廁所,不看許虹比試,許虹都不可能輸。
咦,那謝塵是不是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才在比試結束後,許虹來拜師的時候說許虹已經出師了?
顧媻忽地看向身邊的謝二。
謝塵一臉茫然跟小親戚對視,他看見小親戚眼裡的自己在笑,也看見小親戚睫毛長到簡直像是蝴蝶翅膀一樣漂亮,他喉結滾了滾,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顧時惜則忽地從謝塵身上起來,一本正經地說:“丸子又好啦,二叔多吃點,明天就不能開小灶了,從明天起我們都要跟軍營裡其他人一樣,什麼都一樣,什麼都不能搞特殊。”
謝二爺懷裡一空,眸色都如雲遮月暗了暗,卻又情不自禁地積極給小親戚挖湯找魚丸。
許虹默默吃自己的,偶爾罵一句:“彆都挑完了啊,我也喜歡魚丸。”
謝二爺回懟:“自己回你的長安找自家廚子做去,我這魚丸本來就隻準備了時惜的。”
許虹閉嘴了,也對,能吃幾口就不錯了,揚州的軍營菜色他一個長安人真是有些吃不慣,每樣菜好像都要放糖,幾天下來,甜得他牙疼得要命,這麻辣的火鍋倒是不錯,回長安後他想著要不要乾脆開家店……
少年們說說笑笑,為最後一天的自由乾了一碗湯,顧媻剛放下碗,就聽見有小兵到處找自己,說是營外有個八百裡加急的信使送信來了,非他本人去拿才行。
謝二爺一臉問號:“八百裡加急?誰啊?”能用上加急信使的,走的大都是官道,能夠在官方的休息站休息,比尋常信件快一倍,這種普通人根本用不了。
顧媻也不知道,他搖搖頭,站起來就把想要跟著自己一起去的二爺給按了回去,他隻是手指戳了戳謝塵的腦袋,說:“我一個人去就行。”他懷疑是周世子送來的,裡面也不知道寫了什麼,當然是一個人去拿,看完再回來。
謝二爺被戳回去坐著,盤腿望著小親戚離開,簡直望眼欲穿。
許虹趁機多夾了幾個魚丸,一口塞進嘴裡,燙得他不停哈氣還不忘閒聊:“八百裡加急……是個大官啊,你家小親戚來頭好像沒那麼簡單。”
謝塵淡淡抽回目光,回了一句:“乾你屁事。”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這小親戚,真是有些本事,聽說府台的餘大人好像想要舉他做幕僚,他給拒了,他隻跟著你,似乎很為你著想,也的確這麼做,但為什麼呢?人總是有一個目的的吧?”許虹也沒生氣,他心平氣和地跟謝塵道。
謝二爺這回沒罵人,他也平靜地說:“不管他要什麼,我能給,隻需要知道這點就可以了。”
許公子一愣,笑道:“你還挺通透。”
謝塵又不是傻子,他也不是通透,他隻知道自己如果不這麼說,許虹大約會覺得自己很蠢,覺得顧時惜是心機深沉之人。
他的小親戚不管是什麼人,想要什麼,關許虹什麼事呢?
顧媻想要,他也願意給。
他們能夠一起走很遠很遠,直到他獲得所有他該得的東西,甚至功蓋祖先,甚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仰望他,而那時小親戚依舊在他身邊,他們一起,所以小親戚想要什麼都行,那是小親戚該得的。
“那你不想知道信裡寫了什麼?”
謝塵搖頭,他想起小親戚也堅定選擇自己的事情:“他如果想告訴我,我就會知道,不告訴我,也無所謂,他不會害我。”
這邊不管兩個公子哥都說了什麼,那邊的顧媻已經拿到了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密信。
來人自稱是禹王府的侍衛,信送到了,就走了,留下顧媻看著手裡的信箋,猶豫了一會兒,才拆開。
隻見開頭便是八個大字:
卿卿時惜,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