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昨日驚險萬分才從趙嵐瑧手底下逃出一命, 當時生怕趙嵐瑧追過來,更不敢在京都這種地方發射信號煙聯係部眾。隻得趁著城門未關時混進城,卻沒想到竟然在城裡看見了新的天命盟標記。
為何他能確定是新的?
隻因天命盟每個季節每個節氣標記不同。
比如秋季畫一支桂花與粟子交疊, 意思就是“有鬼,速避!”這“鬼”當然是緝捕他們的朝廷中人。
現如今是初冬時節,牆上隔一段路就畫了冬梅花與錦葵葉交疊, 一深一淺,意思是“往東,可避難”。
“不是說京都的暗樁被朝廷一網打儘了麼?怎麼還會有標記?”宋安半信半疑,但他沒得選, 再不找到安全的療傷之地,他怕是撐不過這個冬日。
於是宋安一路沿著標記找到盧娘子酒館,之後他因失血過多昏迷了。醒來後發現自己經脈被廢武功沒了,宋安大驚失色, 第一反應就是拔刀要將靠近的人砍了,然而他又是重傷又是被廢,手腳綿軟無力, 竟然連自己的佩刀都拔不出來了。
盧娘子酒館裡的了明道:“昨日入夜, 忽然聽見撞門聲, 我們去開門,卻沒見到您,隻看見巷子口有個黑衣人將您拖過去打, 後來那黑衣人不知怎麼回事將您扔在地上。我們一開始不知道您的身份,之後仔細一看, 見您很像阿清貴人提起的一當家,才將您帶了回來,後來給您處理傷口換藥時, 見您身上果然有證明身份的信物,這才確定。”
盧素晴則道:“紀貴人?不,她昨夜沒來。”
宋安於是清楚了,這個小酒館是在雲鬆寺全軍覆沒後紀禾清自己建起來的暗樁,隻不過她沒有人手,如今這個暗樁隻有兩個自己人,根本不成氣候。
要換做以前,宋安根本不會將這麼點人放在眼裡,但如今他受傷頗重,又沒了武功,竟然要反過來倚仗這種他往日根本看不上眼的人。
想想沒了武功,今後的路要多難走,宋安一瞬感到絕望,但他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這世上沒有武功的才是多數,那麼多文人士子沒有武功,手無縛雞之力,不一樣能安邦定國匡扶社稷?那麼兵卒沒有武功,也一樣能上陣殺敵?他宋安沒了武功隻是斷了一臂,他還有另一條胳膊能用!
於是宋安開始表演,表演自己失去武功的落寞、無奈與痛苦,其中當然大半是真的,但以他的城府,不至於像個青澀毛頭小子一樣毫無遮掩地顯露在兩個他並不信任的人跟前,這麼做,當然是為了引紀禾清過來。
紀禾清果然出現了。
在宋安眼裡,紀禾清就是個有點小聰明卻又不夠聰明,有點野心,但又沒能力撐起野心的小女子,她入宮後能那麼快得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此時親眼看到紀禾清過得滋潤,再對比自己武功儘失受製於人,宋安心裡自然不好受。
但形勢比人強,不管紀禾清是聰明還是蠢笨,如今她都站在了和自己齊平的位置上,宋安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話裡話外地鄙薄她。聽她說是千辛萬苦救下他,他反駁道:“那我怎麼聽那兩個人說,你昨夜沒來過。”
噢,看來他相信是趙嵐瑧廢掉他的了?
紀禾清計謀得逞,心情好了些,也更有耐心和他周旋,“要不是我遠遠喊了他一聲,你當他昨晚為何會突然將你丟下?我都將他喊走了,難道不算千辛萬苦?你難道以為趙嵐瑧很好糊弄嗎?趙嵐瑧出劍從來沒有失手過,為了能讓你活下來,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
的確,趙嵐瑧出手從不失手,從沒人能讓他停手。宋安心裡勉強相信了紀禾清的話,面上卻做出一副感動模樣,“阿清,辛苦你了。”
紀禾清一臉平淡,“本就是個臥底,談何辛苦,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暗中監視郭彩珍母女這對人證。”
宋安隻得安撫道:“阿清,你跟了我也有不少日子,應當清楚我是信任你的,隻不過大當家是個多疑之人,這也是他下的令。”
聞言,紀禾清面色緩和。
兩人各懷心思寒暄了片刻,終於切入正題。紀禾清道:“你怎麼突然到京都來?沒帶彆的人手?”
宋安為的是結識那封預言信裡被冤枉的姚州漢子,畢竟信上說這人氣運極佳才華橫溢將來會是亂世中稱霸的梟雄,所以才孤身進京,沒想到預言信裡的說法不但沒有兌現,自己反而糟了大難,彆提多心焦。表面卻道:“自然是來調查的,人手也帶了,但是埋伏在附近村鎮沒有跟來。”
而後拋出問題,“之前雲鬆寺怎麼回事?怎麼會全軍覆沒?”
紀禾清聞言一副咬牙切齒的氣憤模樣,“那幫飯桶,都幫著他們將趙嵐瑧孤身引去雲鬆寺了,卻不知怎麼泄露了消息,居然叫肖未寒對我起了懷疑,派人暗中跟蹤。”
“肖未寒?”宋安正要發問,就接到了紀禾清的質問。
“提起這個,我也有話要問,盟裡跟周太後有合作,怎麼不知會我一聲!害我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差點露餡!”
周太後!宋安心臟猛地一跳,追問:“你如何得知?”
紀禾清面露冷笑,“我如何得知?那次雲鬆寺行刺失敗,肖未寒又對我十分懷疑,惹得趙嵐瑧也開始疑心我,要不是周太後的人出手相助,我屍骨都已經涼了。現在周太後三天兩頭派人找我要說法,說為了你們天命盟,搭進去一個盧廷,又搭進去一個文郡王,宮裡的內應也折了七七八八,你們卻連一個臥底都遮遮掩掩不願相告,是不是想撕毀盟約?”
宋安聞言,面色幾番變化。
紀禾清見狀,更加確信周太後和天命盟的勾結很深,於是繼續試探,“正好你來了,快些把這些事情都跟我說說,免得下一回周太後問起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宋安卻道:“之前負責與周太後聯絡的堂主已經死了,連累你去應付周太後,如今我來了,你將那人與我引見,或者將新的聯絡之法告訴我,之後由我去應付他,你就專心對付趙嵐瑧,不必再煩惱周太後的責問了。”
一直跟著紀禾清密切關注事態發展的直播間觀眾直呼我靠。
【我靠我靠,這個人好奸詐,居然要讓清清把她和周太後聯絡的中間人交出來。問題是這個人是清清臨時編的啊!她目前隻跟周太後見過一次。】
【先彆說有沒有這個人存在,聯絡的方法就不能告訴他,到時候天命盟和周太後兩邊一對,清清不就穿幫了?】
【這種兩頭應付實在太難了吧!支持清清用拳頭解決一切。】
紀禾清也沒有想到宋安都受重傷了腦子還能轉這麼快,討要聯絡鑰匙還能做出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她目光一轉,不搪塞也不敷衍,而是直接道:“這不成,什麼都交代給你,將來你們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將我踢開。”
她直截了當地告訴宋安,“天命盟如今在京裡的暗樁都沒了,你們日後想要和周太後聯絡,就得通過我這個中間人,否則一切免談。”
宋安眼裡有些惱怒,差一點就要像曾經一樣逼她就範,但很快他就想起彼此處境,勉強按捺下來,他心知紀禾清是在為她自己增加籌碼,嘴上安撫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如今你在暴君跟前十分得寵,盟裡倚重你還來不及,隻是……”盟裡和周太後的交易十分重要,不能輕易讓這小妮子拿到。
然而宋安的話語還沒吐出,就被外面的喧嚷聲打斷了。
“這位公子,不能進去!不能進去!裡邊是我們盧娘子的房間!”
“你們要是擅闖,我們可要報官了!”
“那你們就報官去!”這一聲有些尖細,明顯是宦官的聲音,正是高總管。
起居郎一路默默跟著陛下出了宮,默默看著陛下進入一間小酒館,眼下又默默看著陛下擅闖民宅後院,手裡的筆……蠢蠢欲動。
不,不成,起居注無比珍貴,這點小事不必特意記載。
正在起居郎猶豫時,趙嵐瑧一腳踹開了後院正房的大門,砰的一聲響,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雙手放在膝上,正端莊坐在床上的……紀禾清。
紀貴人怎麼會在這兒?
高總管、起居郎,以及另外四人都是呆住。
趙嵐瑧眉頭微皺,彆人眼睛裡看見的是紀禾清和她身後靛青床帳緊緊垂著的大床,而他眼睛裡看見的,卻是紀禾清以及她背後飄來飄去的豔麗紅名。
這個紅名,先搶了他的劍穗,現在又鬼鬼祟祟躲在萌新背後,他想做什麼?
趙嵐瑧立即道:“你起來。”
紀禾清不敢起來。
她面色有些僵硬坐著,身後大床忽然一晃,緊接著趙嵐瑧幾步向前,一把從床榻後面拖出了個衣衫不整的宋安。
高總管:……
陛下忽然闖進彆人的屋子,然而這屋子裡竟出現了紀貴人和一個衣衫不整的大男人。信息量太多,他表情更呆了。
起居郎:……
看看紀貴人,看看陛下,再看看那個狼狽的男人。他終於提起筆,在起居注上刷刷刷一頓狂寫,真個是文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