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屋外是紛飛的雪, 漫天飛雪給天空蒙上一層似霧氣般的罩子。
楚沁將頭伸到窗戶外,抬頭望了望,嘀咕道:“雪又大了。”
接著轉頭對正在做飯的紀竟遙說:“你等會兒怕是不好回去。”
紀竟遙將手上的魚放入油鍋中, “滋啦”了一聲白煙冒起, 輕鬆道:“沒事兒, 反正路能走就行。”
楚沁若有所思,點點頭:“也對。畢竟你當過兵嘛, 這種雪地對你來說應該是小意思的,我到時候再借支手電筒給你。”
紀竟遙失笑:“那就謝謝你了。”
說話間, 煎魚的香味逐漸升起, 紀竟遙等這面魚皮固定後再把魚翻個面。
楚沁很是驚奇, 湊近看道:“你煎出來的魚皮竟然一點都沒破。”
因著天暗, 她湊得很近。
在她靠近時, 紀竟遙隻覺得隱隱有股香皂的清香衝破了油煎魚皮的香, 被他鼻子捕捉。
“油也不外濺!”
他輕嗅, 耳尖微紅, 可依舊面不改色道:“不外濺是因為我在把魚放下去煎之前在油鍋裡撒上了一點的鹽。”
楚沁疑惑:“這是什麼道理?”
紀竟遙:“鹽能讓油的沸點變高。至於怎麼讓魚皮不破, 你鍋養好了, 油放多些,煎的時候彆急忙翻動就行。”
楚沁忽然認真瞅他兩眼, 看得紀竟遙有點不適應正想發問時說道:“我一直忘問你了,你從前讀到幾年級?”
紀竟遙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問題, 想了想回答說:“我讀完高一就去參軍了, 後來在部隊軍校裡又上了幾年的學。”
楚沁恍然:“難怪你懂的這麼多。”
紀竟遙笑笑:“人有所長, 你沒發現你也挺知識淵博的。種田種的好,養雞養豬養的好,韓隊長還說你總有新奇的點子。”
楚沁腰板挺直:“知識淵博就算了吧, 都是經驗之談啊。”
說著,把泡好的臘肉拿出來切,切成厚度合適的薄片擺在盤子上,放於蒸籠裡蒸。
再拿個勺子,打開砂鍋蓋,把裡頭燜著的羊肉翻翻。
楚沁那根筷子插入羊肉中,插完一塊再插兩塊,點點頭:“嗯,夠爛糊了。”
然後把筷子放下,將先前切完的蘿卜塊放入燜羊肉中。
紀竟遙正在給紅燒魚調味兒,調完把開水往裡一倒,環眼看看越來越暗的天色說道:“是不是要把煤油燈點起來了?”
楚沁一看,確實要點了。
她耐暗,隻要沒暗到看不見她點不點都是可以的。
但紀竟遙習慣了電燈,此刻這種昏暗的環境對他來說到太過黑暗。
楚沁點燃兩盞煤油燈,把它們放在灶爐的上方。
風通過廚房門吹進來,燈火晃晃,蓋上玻璃罩後才慢慢穩定。
楚沁看著灼灼燈火,歎道:“要是在你家做就好了,也不曉得我們這裡啥時候才能通電。”
她家電燈泡都不知道攢了多少個,抽獎抽到的那些怕是用個十來年,甚至二十年都不成問題。
紀竟遙驚喜,立刻說:“除夕夜年年有,那明年去我家做?”
楚沁無語地瞥了他一眼:“……我就那麼隨口一說。”
大冷天的,她才不去呢。
紀竟遙遺憾:“行吧,那我明年除夕時還來你家。”
楚沁怔了怔,認真道:“明年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在末世裡生活過的人都不談未來的,即使是穿越到這裡,楚沁依舊很少會和人約定明年如何如何,後年如何如何。
紀竟遙心裡有點詫異。
不知為何,楚沁有時總是讓他感覺到很矛盾。
毫無疑問,楚沁是一位十分富有生命力的人。但她身上偶爾又能透出點悲觀的情緒,這和她平常的樂觀態度特彆不相符合。
但紀竟遙無意去探究,因為她的生長軌跡和自己般有著許多的悲傷和無可奈何。
他失去雙親進了部隊後還有部隊護著,部隊給他的歸屬感也強。
可楚沁呢?
紀竟遙越是想,看著楚沁的眼神裡就這是透露著股憐惜。
楚沁:“……”
啥眼神啊,奇奇怪怪,看得她心裡毛毛。
好在紀竟遙很快就岔開話題,笑著說:“你們村目前還沒有通電計劃,倒是公社,我看縣裡的意思,你們揚子溝想來後面幾年會通。”
楚沁擺擺手:“後面幾年是幾年?縣裡領導的嘴就是騙人的鬼,前幾年還說給我們公社修路呢,現在完全沒有這回事。就算最終電要通了,也不曉得啥時候能通好。跟那水庫似的,修修停停,直到現在還沒修好。”
紀竟遙倒是對那水庫有影響,問楚沁:“水庫前段時間找了東湖的人去挖,你們村沒有去嗎?”
楚沁:“我們村從前有去,今年沒有。今年忙呢,又是忙莊稼,又是忙種菜還得忙養豬養雞養鴨啥的,大家也沒那麼缺錢了,韓隊長就沒讓村民去。”
紀竟遙:“忙點好,都忙點好。”
日子一旦閒下來反而要難過了。
積雪壓彎枝條,村裡人家被大雪所阻礙,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但有些門是必須出的。
楚嬸兒家。
楚嬸兒從隔壁張家回來,迫不及待地跟楚小叔說道:“他爸,剛剛飛燕娘說看到紀廠長到咱楚沁家。”
楚小叔見怪不怪:“這不是經常的事嗎,聽老黃說他都撞見過兩回了。”
不過他們倆是啥時候熟起來,這就很是讓人好奇了。
楚嬸兒拍拍他:“你不懂,今天是除夕。飛燕娘說紀竟遙帶著一筐的東西,上坡後就沒再下來。反正她在那裡頂著吹了半小時的風,都沒看到紀廠長下來。”
楚小叔不懂。
楚小叔大為震撼。
“先等等啊。”他震驚地看著窗外的飄雪,納悶極了,“這冰天雪地的,她竟然在雪地裡吹著風待了半小時?”
楚嬸兒:“哎,重點不是這個。”
楚小叔又道:“這冰天雪地的,她就為了看紀廠長啥時候離開,便在雪地裡吹了半小時的風?”
楚嬸兒:“對!但還是不對,重點是紀廠長至少待了半小時沒離開,甚至是很有可能這時候還沒離開!”
楚小叔卻不信:“那不能,都要吃飯了怎麼會還沒離開。”
楚嬸兒“哎呀”一聲,低聲說:“飛燕她娘後來又出門看了三回,都沒看到楚沁家坡上的的雪地裡有新的腳印和車輪印子,所以……”
所以他極有可能沒離開!
楚小叔恍恍惚惚,望著門口,臉龐說不上是什麼表情。
“咋有人愛打聽事兒到這種地步。”他實在震驚。
楚嬸兒都無語極了,硬是搞不清重點呢。
但楚小叔很快回神,疑惑問:“他倆已經熟到能吃年夜飯的地步了嗎,難不成咱們得開始準備木頭和棉花了?”
當地娘家人在女兒結婚時會準備床被子,以及幾個裝被子和衣服的箱子。如果條件好,還會準備衣櫃,甚至床。
楚嬸兒臉上卻隱隱興奮:“楚沁這孩子也真是的,前幾年愁人,現在我都看開了,她突然給我來個大的。”
要說她滿不滿意紀廠長,當然滿意!
工作好,五官端正又是本地的,人品目前瞧著也不錯,這哪裡還會不滿意。
楚小叔同樣這般想。
他摸了摸空了的口袋,又去旁邊櫥櫃裡抓點煙葉出來聞聞解解饞,笑道:“也是趕時興,現在的小夥子小姑娘都愛自由戀愛。這人比咱們以往找的要好,往後要是真的成了,楚沁還是能住在家裡。”
楚嬸兒卻嗔道:“人家樓房不比咱們村裡的房好住?要是能把楚沁也安排到廠裡,讓她端上能坐辦公室的鐵飯碗才算好呢。”
楚小叔深吸一口氣煙葉,緩緩吐氣:“你不懂,那樓房看著好,住起來或許也比咱們家來得好,但肯定是比不上楚沁家的。”
他都不想說啥了,楚沁家現在瞧著位置一流,她自己私底下肯定有偷摸種點什麼,加上她家房子被她收拾得整整齊齊,哪裡會比不上樓房呢。
更彆說,她還打算蓋新房了。
楚嬸兒想想覺得也是,又為難說:“難不成兩人真要成了,他還住楚沁家來?”
沒等他回答,楚嬸兒卻立刻想通:“也不是不行,誰說隻能女方住男方那兒。”
楚小叔沉思片刻:“你想的有點遠,現在八字還不確定有沒有一撇呢。”
是了,八字還沒一撇。一眨眼,楚沁搬出他們家已經六年了。
夫妻倆在討論楚沁,楊家也在討論她。
靜水莊。
楊姥姥道:“這臘肉是楚沁拿來的?這孩子聽說養豬養成名人是是不是?公社那些人都喊她養豬王。”
楊小舅嘴裡的水差點沒噴出來:“誰取的外號這麼缺德。”
楊姥姥瞪眼:“哪裡缺德了,多好聽!能養出500斤的豬咋就配不上養豬王這三個字。”
楊小舅趕緊點點頭:“能配能配,就是不好聽,誰家姑娘好端端的和養豬扯關係。”
楊姥姥:“你可閉嘴吧,覺悟還沒我個老太太高。養豬咋啦,養豬光榮!現在公社誰不曉得養豬王楚沁啊,和你這當舅舅的一比,你連人家腳趾頭的都比不上。”
她說著把身體坐正,繼續說:“我可都聽說了,楚沁這本事縣裡都曉得了,還要給她寫報紙呢。她當年是不是上過報紙,嘖嘖,她還不同意。不過縣裡還是給報上去了,今兒你三叔從縣裡回來,就說有面報紙上提起了這事,想必過不久‘養豬王’這三個字不但咱們公社咱們新明縣,怕是整個市都曉得。”
楊小舅驚訝:“還有這事?那完了,楚沁一直不想出名氣的。”
劉芝笑笑道:“這名氣出了也沒啥,又不會有人綁著她逼她去養豬。楚沁不想乾的事兒還有人能逼得動她?”
楊小舅想想又點頭:“也是。就是這外號怕是要跟她一輩子。往後去縣裡,彆人看到她不得都喊她養豬王!”
說著,他不由得笑出聲。
笑著笑著,笑聲戛然而止。
等等,她養雞可比養豬厲害多了,那蛋是一個接一個地下啊。
怕是不能喊她養豬王,也不能喊養雞王,這都太過片面。
那喊啥?
好養殖大王。
—
“劈裡啪啦——”
鞭炮聲在晚飯前響起,這昭示著年夜飯即將開始。
楚沁點了兩盞煤油燈,還把手電筒用鐵絲繞著掛在飯桌頂部。
隻見桌上擺著九道菜,魚湯豆腐,蘿卜燜羊肉,紅燒魚,紅燒肉,糯米蒸排骨,蒸臘味以及辣炒豬蹄清炒薺菜與燉鵝。
楚沁家的菜幾乎沒派上用場,她今天做晚飯時同樣幾乎是沒派上用場。
她這會兒看著滿桌的菜口水直分泌,眼神灼灼地看著紀竟遙,問:“開動?”
紀竟遙笑笑:“吃吧,你先吃。”
楚沁也不跟他客氣,夾起豬蹄開吃。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喝著楊梅酒,吃著辣豬蹄。
曆史車輪滾滾,1963年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