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芝是二胎, 發動得很快。
這時候農村裡沒有送人去醫院生孩子的習慣,通常都是喊當地的赤腳大夫和會接生的人來家裡看著。
巧了,楊姥姥就會接生。
她這門手藝是從自個兒娘家那邊帶來的, 曾經還被縣裡培訓過。
因為醫療資源貧瘠, 加上農村偏僻,幾乎每個村都有培訓一名接生員。
但最近幾年因歲數大也沒再上手,兩兒媳婦都各有各的本事, 不愛學這個, 她就把手藝傳給她的閨女, 但自己也沒怎麼落下。
劉芝的第一胎,就是她接生。
楊小舅得知媳婦要生,一路猛跑回家,他到時劉芝剛好被扶到床上。
床上被子和被褥是早就洗完曬乾淨的,這會兒楊姥姥把它鋪上,然後跑去燒水。
“請人去喊秦華沒?”
楊小舅剛跑回家,楊姥姥就問他。
“喊了喊了。”楊小舅直點頭,拖楚沁她嬸兒隔壁那姓張的嫂子去喊的秦大夫。
楊姥姥這才放心, 她不慌不忙地把剪刀等等東西拿去消毒, 隨後又下碗雞蛋面。
楊小舅不敢去房裡, 怕身上有臟東西,又頗為後悔,後悔沒帶媳婦去縣裡醫院。
今日又是沒太陽的天, 寒風一刮,冷得人心頭發顫。
因為沒太陽, 也估算不出時間。
可羊水已經破了,劉芝匆匆吃完面條後就被扶到床上,隻覺得痛苦非常。
“秦華來沒來?”
楊姥姥從屋裡大喊問。
楊小舅站在院裡, 急躁地走來走去,說:“沒來,沒那麼快。”
一來一回,就算那位張嫂子中間未停歇,也得一個小時的時間。
加上進村和喊人,自己秦華準備東西,怎麼的也得再拖十分鐘。
可出乎意料的,秦華很快就來了。
時間在四十分鐘之內。
為啥呢?
當楊小舅看見楚沁憋紅了臉,騎著自行車跟腳踩風火輪似的,風馳電掣一路猛飆到他家的家門口時,嘴巴張大得都能吞下整個雞蛋。
楚沁直喘氣,轉頭跟秦華道:“秦華奶奶你沒事吧。”
秦華扶著屁股,心說:沒事兒?哪裡能沒事兒,我差點就沒死在你的自行車後座上!
“……沒事。”
她晃悠著進門,楊小舅趕緊來扶人。
秦華擺擺手:“我先去洗手。”
“行行行,熱水一直在燒呢。”楊小舅趕緊又跑去打熱水。
楚沁將自己在係統盲盒裡抽到的酒精碘伏都給帶來了,而且交給了秦華。
抗生素甚至也帶了,但她不曉得這年代的抗生素長啥樣,所以自己身上這個藏在懷裡,不敢輕易拿出來。
秦華還是很厲害的,洗完手,又把頭發用布包起來,再從包裡掏出白大褂穿住,最後用酒精消完毒才進入房間中。
楚沁聽到裡頭的喊叫聲,覺得有點緊張,來到楊小舅旁邊悄悄問:“小舅,生孩子都是這樣嗎?”
楊小舅想點頭,又覺得不該嚇外甥女,就說道:“這誰說得準,每個人體質不同,生孩子的時候自然就不同。”
楚沁恍然,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楊小舅忽然問她:“你舅媽才發動沒多久,你咋就帶著秦大夫來啦?”
楚沁:“韓隊長去公社了,他家自行車也沒在,秦華奶奶隻能來找我。”
當時楚嬸兒剛走,楚沁正準備收拾東西去山裡看看有沒冬筍呢,下一秒,秦華就到了她家。
楚沁一聽是送人給自家舅母接生,那是二話不說就放下東西推車關門,然後馬不停蹄地帶著她一路猛騎到達靜水莊。
楊小舅很是感謝楚沁,於是推她去屋裡:“進去吧,屋裡有炒面吃,我這會兒手抖著也沒心思給你衝,你自己去衝杯來喝暖暖肚子。”
楚沁搖搖頭:“我不喝。”
“那你就出去走走,你姑娘家彆聽了……”屋裡他媳婦喊得老大聲了,他都擔心楚沁晚上做噩夢。
楚沁奇怪:“這有啥不能聽的。”
得,楊小舅實在沒話說,楚沁膽大心大,或許真的不怕。
但這一生,怕是就得好幾小時。
楚沁也有些待不住,帶著大寶出門去。
大寶今年是四歲的年紀,怕他害怕就把他送隔壁叔公家去。奈何這孩子鬨騰得厲害,又跑了回來,楊小舅看楚沁有點待不住了,讓她把大寶帶出去玩。
楚沁在這種歲數的孩子身上一貫是很有威嚴的,特彆是大寶,他屬於聽著楚沁的故事長大的。
每當他調皮時,楊姥姥都得拿楚沁來嚇唬她,愣是把楚沁塑造成“敢鬥猛狼,擒猛虎”的厲害形象。
大寶很怕這位表姐,非常怕。
此刻就跟隻受驚的鵪鶉似的,乖乖待在楚沁旁邊不敢說話。
楚沁甚覺欣慰。
看嘛,她還是挺受小孩喜歡的。
再皮的孩子,在她手上都得乖乖巧巧,她竟然還有帶小孩的潛力!
姐弟倆就來到一處偏僻路口,坐在路口樹下的石頭上。
這裡是真的偏僻,雜草叢生,旁邊是一條小路,那樣子鮮少有人來此。
楚沁從兜裡掏出些餅乾來:“吃嗎?”
她今兒準備找一天的冬筍,身上揣了好些的餅乾和柿餅,出門出的急沒掏出來,還好沒被壓成碎末。
大寶點點頭,乖巧接過餅乾。
他都不敢急著吃,隻一小口一小口咬著,甜香奶香被舌頭接收,眼睛漸漸眯起來。
楚沁則是兩口一個,總共18塊餅乾,她吃了16塊,大寶吃兩塊。
她吃完了,大寶還在那裡慢慢啃、磨牙似的啃,口水都差點流手上了,還輕易不肯咽下去。
楚沁嫌埋汰,不肯再看。
掏啊掏,掏出個柿餅出來,掰半塊給他:“彆舔你那餅乾了,快些吃吧。”
大寶急忙點頭,剩下的餅乾塞到嘴巴中,接過楚沁的半塊柿餅。
正騎著車去往機械廠的紀竟遙大老遠的就看到楚沁,他不由得懷疑是不是真有命運這一說,要不然自己怎麼連著兩天碰見她。
要曉得他們家離得遠,又不在同處地方工作生活,這種頻率的相遇真讓他感覺到納悶。
靜水莊旁的小路是從樂水公社去往機械廠的必經之地。
當然了,若走的是小路,當然就是必經之地。但也有大路,他往常走的都是大路,隻是小路更快些,今日起了走小路的念頭,哪裡想得到竟然又碰見楚沁。
楚沁對視線很敏感,在紀竟遙看過來的那瞬間,她也順著視線看過去。
謔!她也驚訝了。
朝著紀竟遙點點頭,沒說什麼,把柿餅全塞到嘴裡去。
紀竟遙忽然心頭一動……當然,動的不是啥春心,而是事業心。
“楚同誌,你有想過去機械廠工作嗎?”他騎著車停在楚沁邊上問。
忽如其來的話使得楚沁一時之間反應不太過來,所以這是在邀請她去機械廠工作?
楚沁不可思議看著他,反手指著自己:“你問我啊?”
紀竟遙神色奇異,看著她旁邊還在啃柿餅的大寶:“你覺得我問的是他?”
楚沁反應過來了,開始沉思。
要問她想不想去機械廠?
想當然是想的,畢竟這廠子的前途無量,他們這種員工也能跟著雞犬升天。
鋼鐵廠裡的員工所拿的工資和福利都深深讓楚沁羨慕不已,即使現在是災荒,但不可能年年都災荒啊,所以工人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但若是去了,她的戶口關係怕是就要掛在機械廠中。
好的問題來了,如此一來,她還能種村裡的地拿村裡工分嗎?
當然,這些也就算了,關鍵在於她的屋子她的菜地還屬於她嗎?
楚沁有些苦惱,簡直左右為難。
紀竟遙不曾想楚沁竟然還猶豫,便帶著誠懇道:“機械廠因為面積大,要組建巡邏隊,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覺得你很適合這項工作。”
楚沁沉默。
原來抓賊和捅人的好處遺留至今,看來這種好事有機會可以多乾。
她思索完道:“我能想想嗎?”
紀竟遙點點頭:“當然可以。你要是有想法去機械廠找我就行,你問門口小楊,他會告訴你我辦公室在哪兒。”
楚沁心裡嘀咕,她記得自己上回去那裡還差點被當成奸細。
但她曉得如果她真的去了機械廠,眼前這人就是自己領導,於是面上沒表露出來,隻認真點頭表示記下。
紀竟遙說完就要離開。
楚沁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出聲喊住他:“哎等等。”
紀竟遙刹車停下,轉頭看她。沒等他詢問還有啥事,楚沁就問道:“紀廠長啊,我能跟您換點布票嗎?”
她視線好,昨兒見紀竟遙換票時,就在那一遝的票中看見布票。
他票多,布票肯定也不少。
紀竟遙愣了愣:“行吧。”
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因為常年在部隊,吃穿都由部隊負責,而自己家裡就自己一人,不需要寄錢寄票回來,所以錢票很是攢下不少,奈何退伍後遇災荒,錢票竟然還無處可用了。
“不過我現在身上沒有,你急著用?”他為難道。
楚沁擺擺手:“我這會兒也沒帶。急是急,但不差這一天兩天的,我有空時再去找您換。”
紀竟遙應聲“好”,笑了笑離開。
這姑娘一口一個“您”的,有些少見。
他離開了,楚沁就又掏出柿餅,無奈看著旁邊的大寶:“哎呀你大口點行不行,彆舔。”
得,自己原來是不適合帶小孩的。
不耐煩,小孩不合心意就不耐煩。
在這裡坐上十多分鐘,又去山腳逛逛。這裡的山腳和高樹村的沒啥兩樣,楚沁便帶著大寶又回到家中。
“舅媽咋樣了?”她進門問。
楊小舅抖腿:“說是還行。”
楚沁微微放心,她以為還得幾個小時呢,誰曉得下一秒忽然喊:“可算生了。”
楊小舅猛地站起身:“咋樣啦?”
“都好。”隨後就是哭聲,楊姥姥又喊道,“這回順順利利的,你閨女會疼人。”
好了,這胎是女兒。
楊小舅大喜,恨不得一蹦尺高。
他哈哈笑著往前大步走幾步,忽然頓住腳步回頭看楚沁。
楚沁一臉莫名其妙:“怎麼了?”
楊小舅笑容還在臉上,壓著興奮回頭幾步推著楚沁去廚房:“你去洗洗手,快點。”
楚沁不解:“我為啥要洗手。”
生都生完了,她還洗啥手。
“哎呀先彆問。”
她被推到池邊,用溫熱的水狠狠洗兩遍,又被楊小舅帶著去房間。
楊小舅老臉笑出褶子來,推楚沁進屋,然後直嚷嚷:
“都彆抱啊,彆抱,讓楚沁先抱。”
“娘,你把大妹放下。”
“我也不求我閨女長得好不好讀書行不行,隻求她壯得能跟楚沁一樣就行。”
楚沁氣個仰倒!
那你還不如牽頭牛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