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隊長……”
張老大連滾帶爬一路跑到韓隊長田裡, 因為路上滑,他還摔了好幾下。來到隊長身邊,哆哆嗦嗦指著遠處, 聲音顫抖道:“隊長你快看啊, 隔壁流裡村來人啦!”
好多人, 起碼得有上百個了吧。
這是要乾大仗啊。
張老大雙腿發軟, 不禁思考著躲回家躲過這場糧食爭奪戰的可能性。
糧食搶就搶了吧, 總歸命最重要。
看這規模, 絕對是一場大型的械鬥!
還特麼帶鐮刀!
話剛說完, 正一心一意割著稻穀的韓隊長抬起頭來,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韓隊長臉色突變, 下一秒村裡有人敲響了鐵鑼。
“哐哐哐——”
“快些集合,有人要來搶糧食啦!”
“不許讓他們動咱們一粒糧!”
“是流裡村的。他祖宗的,畜牲玩意兒, 都是幾代鄰居, 偏偏逮著鄰居薅, 敢去搶其他地方我都好看他們一眼!”
看著朝他們走來的流裡村村民, 楚沁直起腰,眼睛驟然瞪大。
她先是心臟砰砰跳, 而後卻覺得不對勁。
流裡村不對勁。
看他們走路穩, 身上也沒帶著煞氣,看樣子不是來搶糧食的。
韓隊長也是這般覺得。
看第一眼時嚇一大跳,再看兩眼——嗯, 他懂了。
流裡村確實是趁火打劫。哦, 不對,以當下的情況來看應該是趁水打劫。
“老耿,你咋來了?”
韓隊長甩甩手上的鐮刀, 又踢踢鞋底厚重的泥土,來到田埂邊的路上問流裡村大隊長。
高樹村其他人都橫眉怒目眼睛充血,個個緊抓著鐮刀恨不得動手了,但下一秒看到韓隊長這般和氣,不由得愣住。
流裡村大隊長老耿笑笑道:“剛剛我看這雨下的大,又想到你們村今年收成不錯,怕忙活一年最後關頭被這場雨毀了,就覺得帶著我們村的人來幫幫你們。”
幫幫?
“咋回事兒啊?”
旁邊的張老大喃喃問。
黃老叔滿臉不解:“我哪裡曉得,不過看老耿那樣兒不像是來找事兒的。”
這時韓隊長意味深長說:“是嗎,你們來的倒是快,不過說是幫忙,就隻能是幫忙啊。”
“哎隊長……”老耿旁邊的年輕人急急忙忙想說話。
老耿手一擺,打斷他:“聽我話。”
接著又笑笑:“當然是幫忙。咱們兩個村是啥樣的關係,難不成還能趁火打劫?”
韓隊長心想:切,我就不信你真的啥都不要就隻是單純的幫忙!
楚沁慢慢走過來,好奇問:“耿叔,隔壁靜水莊也有嗎?”
其他人一聽,也提起心來。
楚沁算是問到點子上來了。
若是靜水莊也有流裡村的人幫忙,那就說明流裡村是真心實意幫這個忙的。
因為流裡村不可能一得罪就得罪附近兩個大村莊。
單搶一個高樹村,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而膽大包天想雙搶靜水莊和高樹村……那隻能說搶走了也留不住。
恐怕剛把糧食運走,高樹村就和靜水莊聯合起來又把糧食搶回去,甚至還要搶走一波。
老耿意外地看了楚沁一眼,點點頭:“我這裡帶了99個人,而隔壁靜水莊我們村的村支書也帶了99個人。”
也就是說,是一樣的人數。
大夥兒終於放心,看著這群人的眼神裡都不禁帶上喜意。
韓隊長哈哈大笑:“行,我們高樹村承一回你們的情!”
老耿滿意了,轉身大手一揮:“都愣著乾啥啊,許久沒割是忘了咋滴,都去田裡割起來!”
“好嘞——”
聲音震天響,包括老耿在內的流裡村100人全部散開在高樹村的田野中。
而同一時間,隔壁靜水莊也在發生同樣的事兒。
在這一刻,三村好似變成兩村,不管是本村的還是流裡村的,皆火力全開,壓根就沒藏著躲著,能使出十二分的力來幫忙割稻穀。
整整100位壯勞力的加入,確實讓割稻穀的進度加速不少。
楚沁心頭不禁鬆口氣。
就算一人割半畝,100人就能多割50畝。50畝的稻穀啊……這得救活多少人。
雨淅淅淋淋地下著,漸漸停止。
而田野上鴉雀無聲,是偶爾能聽到悅耳的鳥鳴聲。
楚沁彎著腰快速收割,這會兒雨停,她收割的速度更快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猛雨,大雨將這片土地給浸潤透了,泥土和稻穀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直衝楚沁的鼻子而來。
這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泥土,糧食,和水,從來就是讓農民們安心的東西。
收割,繼續收割。
一車一車的稻穀被運到食堂中。
食堂放不下,便在大穀場和食堂門口的空地上蓋木棚。
就這,依舊是放不下。
“定國啊,該咋辦呢?”
徐老太爺皺著眉來問。
韓定國也愁啊,他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必須得搶收,能搶多少就搶多少。要是真的有冰雹,等冰雹一來,這田裡有一畝算一畝,啥都得玩完。
割著割著,割到韓隊長旁邊田裡的楚沁聽到他們的對話,心頭一動。
楚沁心裡有個想法,但暫時豎起耳朵聽。
“要不然再多蓋幾個木棚?”韓隊長道,“實在沒辦法,就再把雜物房給清出來吧,這樣差不多也夠晾了。”
徐老太爺搖搖頭:“不夠,完全不夠。你是不曉得,還得預留空地放炭火和木柴。而且因為稻穀是濕的,必須得鋪開,鋪得薄薄的,否則晾不乾。”
韓隊長凝神思考。
就在此時,楚沁忽然走過來,悄悄道:“隊長,你想到辦法了嗎?沒想到就聽聽我的,我有個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韓定國:……
他最怕楚沁嘴裡說出“當講不當講”的話。
因為這一般代表著不太靠譜。
隻是現在也沒辦法了,楚沁經常能幫忙打開新思路來解決棘手問題,聽聽也行。
楚沁疑惑問他:“您為啥不把這些濕的稻穀分發給村裡人呢,讓村裡人把濕稻穀帶回家去自己烘乾,這樣能省很多事。”
比如說蓋木棚。
而且,把濕稻穀分發下去後村民們肯定會照顧的更加精細。因為誰沒烘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韓隊長無奈道:“你當我沒想過這樣嗎,但是……我且問問你,你覺得我們村人人都能不昧下點稻穀嗎?”
真要是把稻穀分發給他們,就等於是放了老鼠進油缸,能剩多少糧看他們的良心。
楚沁“嘖”了聲,歎氣:“您先稱好,再把稻穀分發下去嘛。怕有人偷偷昧下,就每家每戶都分同等數量的稻穀,包括您家和村支書家,這樣烘乾後到底能剩多少,您心裡也有數。”
韓隊長若有所思。
楚沁繼續道:“再者,大家都是一樣數量的濕稻穀,就算是偷偷昧,也不敢昧多少啊。”
是的,就是因為大家都一樣,這樣互相監督著。
誰家烘乾烘出的稻穀太少,不需要韓隊長出聲,就有人幫忙出聲。
說到底,稻穀是大家的,貪太多沒人能容忍得了。
韓隊長恍然大悟,用讚賞的眼光看著她:“楚沁,你說得對!”
這回可太靠譜了。
所以這會兒徐老太爺他們的任務轉變,從蓋木棚變成打穀。
隻是打穀是需要長時間勞作的重活,不能讓這幫老頭老太太們乾,萬一誰閃了腰折了手可就不好了。
韓隊長思來想去,決定把稻穀割完後再統一打穀。
這事兒就算解決了,那些在食堂裡的老人又全部回到田野中,把一車一車的稻穀推到食堂去暫時存放,偶爾也會跟著割。
天慢慢變暗,不是烏雲遮擋的暗。
時間來到傍晚六點,食堂上空並沒有騰起嫋嫋炊煙。
沒有人有心思做飯,同樣也沒心思吃飯。即使韓隊長沒開口強製要求大家都得留在地裡割稻穀,村民們也自覺留在田地中。
這場大雨使得田野積水,他們可怕極了一覺醒來稻穀被水浸得發了芽。
楚沁肚子呱呱響,她手從原來的酸,變成痛,再到現在的麻木。
因為稻穀有水,她的手還被泡白了,泡得皺了皮,可見楚沁今天乾活乾得有多狠。
她目露凶光,咬牙割。
一把,兩把,三把……
一車,兩車,三車……
高樹村的人沒離開田野,流裡村的人同樣沒離開。
火把插在竹子中,而竹子插在田野的土壤中,
灼灼火光把田野照亮,田野上依舊隻有割稻穀的聲音。
終於!
張飛燕開始直起腰,左顧右盼開始尋找楚沁了。
她來到楚沁身邊,問楚沁:“我咋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好像夢中下冰雹時天空就是這麼黑的。”
楚沁無語,找借口都不找個靠譜的,生怕彆人察覺不到你的異常嗎。
今日夜晚烏雲密布,自打七點過後,天就一直是這般黑。
看著憂心忡忡的張飛燕,楚沁隨口安慰兩句,就不禁思考這冰雹到底幾點來。
真彆說,就現在這種悶熱的空氣,說有冰雹會降臨她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
楚沁按耐住性子,繼續割。
這一割,就割到夜晚八點。
不能再等了!能被張飛燕牢牢記得的冰雹肯定不會小。
楚沁在黑夜裡尋找許久,找到韓隊長:“隊長,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韓隊長似乎才緩過神來,他驚訝道:“這會兒幾點了?”
楚沁:“具體的不清楚,反正我感覺大約是八點左右。”
黑乎乎一片,即使有著火把,也無法讓韓隊長看到究竟割完多少畝的地。
雨停了許久,其實韓隊長又不想離開,想再割兩小時了。
沒辦法,會下冰雹這事在他看來還是有點兒扯淡。
當時信了楚沁的話,是因為正遭遇瓢潑大雨,他處於恐懼之中。
因大雨而移情,所以才相信冰雹將來臨的話。
楚沁哪裡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虎著臉:“隊長,您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韓隊長瞪她:“說啥呢你。”
楚沁攤攤手:“您愛信不信,您再仔細想想我從前說的話,反正我等會兒就得走了,我可不想被冰雹砸。”
韓隊長心裡突突跳。
好家夥,根據以往經驗來看,不信楚沁的話真不行啊。
楚沁轉身離開,準備把剛剛割的地裡的最後一片稻穀割完。
韓定國深呼吸。
望著濃如黑墨的天,他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祥之感。
“哐哐哐——”
又是一陣敲鑼聲,整個村子都能聽到:“下工了下工了!全部人都到食堂去。”
說著,韓隊長又“哐哐哐”地敲幾聲。
黑暗中,高強度工作了一天的村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往食堂走。
好些人全靠奔著一口氣才堅持到現在,如今鑼聲一響,那股氣一散,差點沒腿軟地倒在地上。
第三陣敲鑼聲響起,敲鑼聲傳遞出急切的情緒來。
田野上的眾人再不敢耽擱了,韓隊長擺明了是要他們加快速度到食堂去。
—
食堂,燈火通明。
流裡村的人還沒回去,這會兒流裡村的百人加上大部分村裡人都聚集在食堂裡,食堂裡頓時鬨哄哄的,還充斥著不好聞的汗味。
楚沁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聞著門外新鮮的空氣。
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韓隊長在跟耿隊長說話。
不要多猜,楚沁立馬就兩人肯定是在聊關於糧食的事兒。
她猜準了。
韓隊長還算仗義,沒等老耿出聲,就直接說道:“彆跟我試探來試探去的了,這麼多年咱倆還哪裡會不曉得對方心思。現在天這般黑,不耽誤你們回去的功夫,我就直說。”
耿隊長差點哽住:“得,你說吧。老韓你這人啊,啥時候這麼耿直了。”
韓隊長心說:要不是怕你們在回去路上命不好碰到冰雹,我肯定是要跟你推拉五六個回合的。
他也不小氣,直接說:“你們村裡的人割的稻穀我都另外放著,這些稻穀可以借給你們四成。”
“四成啊,我……”
“哎!最多就隻能有四成,四成真的也不少了,這已經算是很大方。而且你得注意,我說的是借,不是白白給的。”
借就借唄,這年頭願意借糧的,跟白給也沒啥區彆了。
四成的糧食,耿隊長心裡快速算算,那麼自己村怎麼也能拿到30多畝的糧。
行吧,他瞅著天這般黑,沒多說,把成堆的稻穗搬到木推車上,推車前還放著火把,他們就在黑暗中推著車回到流裡村。
韓隊長也就是看他們有蓑衣又有竹帽的,多少能抵禦點冰雹,否則不放心讓他們離開。
但楚沁卻有點擔憂。
韓隊長大約隻以為冰雹隻有拇指大,但楚沁卻覺得,這賊老天肯定不會這般小打小鬨,不是跟雞蛋差不多就是跟拳頭差不多。
她望著天空,希望冰雹遲些來。
然而半小時後,“轟隆隆——”
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