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聽完張飛燕話的楚沁怔住。
“等等,你說什麼?”
楚沁轉過頭,臉上表情難以置信,胸口起伏不定。
她頭發已經濕透, 結成一縷一縷的, 黏在頭皮和臉蛋上。
而水珠就順著發絲滴落, 哦不, 應該是順著發絲流到衣服上和地上。
今天她穿的衣服是黑衣服, 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這會兒黏糊糊的也沒辦法管。
最要命的是鞋子, 鞋子裡都是水,走動時會發出奇怪的聲音來。因為進水所以重,嚴重拖了楚沁割稻穀的後腿。
張飛燕咬著已經發白的嘴唇,說:“我昨日晚上就做了個夢, 夢見今日咱們村收稻穀時會下雨。我原本沒當回事兒的,可是、可是今天果然下了雨。”
楚沁:“……”
張飛燕快要哭了, 聲音中都帶些哭腔:“我說的是真的, 真的會下冰雹,我昨晚夢見白日下雨夜晚下冰雹, 你千萬要信我啊。”
她沒膽子把這消息告訴韓隊長,更沒信心讓韓隊長相信她的話。
她隻能找楚沁。
楚沁是幸運的人,從以往事來看,楚沁比她這位重生者還能改變既定的事件。
而且,楚沁會相信她。
楚沁以前就是這般相信她。
“你確定嗎?”楚沁眼中露出懼怕的神色,“是在晚上幾點?”
張飛燕急忙點頭,“幾點鐘我不曉得,我隻知道是晚上, 而且村裡安安靜靜的,大家都在睡覺。”
楚沁立刻道:“那就是晚上八點半後。”
最近一段時間因為要收割稻穀的事兒大家都比較忙,加上韓隊長還組織村民聚在一起討論村外的局勢……
這般一來,每天晚上村民們睡覺的時間比從前推遲許多。
就是楚沁,正常來說每天晚上都得九點半才能上床睡覺,時不時還得拖到快十點,更彆提其他村民了。
楚沁蹙眉思考,一手緊緊抓住鐮刀,把手指抓得發白。一手攥緊衣角,快要把衣服摳出個洞來。
她本以為下暴雨已經是極限了,哪裡能曉得後頭還有個王炸在等著呢。
張飛燕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忐忑:“楚沁,你真信我的話嗎?”
楚沁想說:我當然信!
你是經曆過的,我哪裡會不信呢。
但她不能這般說,楚沁隻擔憂道:“沒啥信不信的。要是沒有冰雹是最好,但如果有冰雹那就是要命的事。而且到底有沒有冰雹,今天晚上不就會知曉了嗎?”
張飛燕鬆口氣,把這件藏在心裡的大事分享後,心裡的擔憂似乎都減輕幾分。
她不懂,這就是甩鍋的好處。
鍋甩完了,張飛燕放心走了。
她真的很信任楚沁,楚沁看著她毫不猶豫就離開,也不問問她後續該咋辦的模樣,也是很無奈。
所以該咋辦?
楚沁暫時也不知道。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冰雹會來,壓根就沒法阻止。
所以最優解就是在冰雹來臨前能割多少就割多少。
雨還在繼續,天依舊暗沉。
明明是大白天,天卻黑得跟晚上六七點鐘似的。
村裡人把秦老爺子抬到家中去,請了秦華夫妻後又匆匆趕回田裡來。
那些老頭老太們終於聽話了,他們來到食堂裡,把食堂中的桌子全部收起來,再將食堂的地板給清掃乾淨。
“誰去拿禾折子?”
“我去拿,你們老手老腳的,唯有我還算硬朗些。”
說完,這人冒著雨跑到倉庫裡,準備去拿晾曬稻穀的墊子禾折子。
徐老太爺道:“他一個人能拿得動嗎,多幾個人去吧,用油布包著!”
說完,又有幾人大步走向雨中。
禾折子用油布蓋著抬到食堂中,隨即又有人從家裡抬著木炭而來。
“把木炭登記一下。”徐老太爺說道,“這些木炭不夠,到時候肯定還要村裡其他人再出些來的,你們就不用出了。”
在農村裡,木炭也是稀缺資源啊,都得存著冬日裡再用。
於是從家裡搬木炭的老頭老太太們都滿意地點了點頭。
食堂面積大,一卷一卷的禾折子在食堂的空地上鋪開。
幾張禾折子把整個空地都給鋪滿,隻留下過道和旁邊放置木炭的地方。
單單是食堂還不夠,還得在打穀場上蓋幾個木棚。
“沒辦法,必須得現在蓋。”
雨很大,韓隊長停下手裡的活,來到食堂對他們說道。
他歎氣說:“否則這些濕稻穀堆一晚上,也不曉得會發生啥事兒。”
也對,那還是冒雨吧。
這陣雨來得急且猛,受影響的不僅僅是高樹村,隔壁的靜水莊同樣如此。
靜水莊和高樹村的措施差不多,皆是冒雨搶收,然後用木柴和炭火烘乾變濕的稻穀。
兩個村子正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而感到煩惱,一時之間壓根沒來得及管巡邏的事兒。
沒辦法,巡邏的那些人都是壯勞力,放他們來割稻穀能割多少啊,可比攔人進村劃算多了。
而世上永遠有聰明人,其他村難不成就猜不到高樹村和靜水莊的做法嗎?
完全猜得到。
比如說隔壁流裡村,被派出盯著靜水莊和高樹村岔路口的人回來了,他對流裡村的大隊長說道:“大隊長,那邊現在沒人。真的,不是埋伏,是真的半個人影都沒有。你說……咱們要不要趁機進去?”
流裡村大隊長看著自家村那稀稀拉拉的莊稼,神色為難。
他們村有種莊稼嗎?
有的,甚至還忍著沒有把種子吃了。他更是壓著村裡人,在前幾個月乾旱時日日去上溪河挑水。
奈何因為上溪河實在遠,平常在挑水上花費大量時間。花費大量的時間也就算了,河裡的水被高樹村截斷一部分,導致他們村即使再勤勞,莊稼的長勢也不好。
最要命的還在後頭。
因為去年留下的糧食少,去年秋收後村裡又可勁兒地吃,惹得自開春後村裡就有斷糧的跡象。
之後是一頓一人隻有半碗稀粥,這才用剩餘的稀少糧食多撐一個月。
撐不住時咋辦?
若年景好,他們還能去山裡挖野菜充饑,可惜今年因為乾旱的緣故山中野菜長得不好。
於是隻能去借糧,給公社跪下好幾回了,終於借到兩回糧食。
那可是他剝下臉皮借到的,沒辦法,畢竟去年虛報產量是他對流裡村所有人做下的孽!
但糧食依舊不夠。
他們吃草根吃樹皮,最後實在沒辦法,在村裡餓死兩人後,終於把手伸到沒長成的莊稼上。
村裡人是邊吃邊哭啊,把手腕大小的地瓜塞到嘴裡,眼淚嘩啦啦流。
最後,莊稼吃完一半了,村裡終於再沒餓死的人了。
剩下一半說什麼都不能再吃,於是出去偷的出去偷,出去搶的出去搶。
流裡村的大隊長再管不了村裡人,可以說他潛意識裡也有默許和放縱的成分在。
畢竟走投無路之時,哪有道德不道德的,隻有活命不活命。
流裡村大隊長凝神,思考片刻。
大雨將近乎乾涸的泥土浸透了,此刻平常塵土飛揚的路上已經變得泥濘一片。
天空好像被捅出個可怕的大窟窿,瞧這架勢似乎要下上三天三夜!
“隊長,你說句話啊,能不能去!”那位盯梢的村民皺著臉急切問。
流裡村大隊長回過神,眼睛在雨中透出犀利的光芒來。
“去,為啥不去。”他轉身說道,“你把村裡人都喊到食堂去集合,記得帶上鐮刀。”
說完回到家裡披上蓑衣,在將帽子戴上時,他妻子擔憂道:“真的要乾這事兒嗎?”
缺德啊。
她親姨就是高樹村的!
共同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多年,兩村的關係已經說不清了。
高樹村有許多姑娘嫁到他們流裡來,他們流裡也有許多女兒嫁去高樹村。
就隔壁張家,張老太太和張家孫媳婦就是高樹村的人!
讓高樹村的女婿和外孫去搶高樹村的糧,她都怕來幾道雷劈死這幾人。
她發愁說:“還是彆去搶人家了吧。”
流裡村大隊長看著她,訝然:“誰跟你說我要去搶了?”
她不解:“你讓村裡人集合。”
大隊長:“我是為了幫他們。”
她更不解:“你還讓村裡人帶鐮刀。”
大隊長道:“對啊,帶鐮刀就是為了去幫他們收莊稼。”
說完,又叮囑一二,大步離開家裡。
流裡村隊長媳婦:“……”
怪怪的,她怎麼沒聽懂。
雨越下越大,這會兒雨滴不是砸得人微微疼了,而是砸得人生疼。
流裡村大隊長來到食堂中,抬抬手壓住村民們的喧鬨聲。
“安靜,聽我說話。”
“今天,我喊大家來不是為了去偷去搶,而是要給大家掙些糧食來活命。”
“有人怕是要問,不偷不搶咋掙?這事我也想過,現在機會來了,咱們用力氣去掙!”
流裡村大隊長連說三句話,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給提了起來。
除那實在心眼壞的人外,許多村民還是有羞恥心的,更彆論這裡好些人都與高樹村的村民沾親帶故。
在這些人看來,讓他們去搶縣城,都比去搶高樹村要輕鬆得多。
“咋用力氣去掙?”有人問。
大隊長指了指外頭:“外面的雨都看到了吧,眼瞅著是不會停的,即使今天會停下,這麼大的雨也得有積水。大家都是種莊稼的,這種時候若是積水,地裡的稻穀會咋樣?”
底下“嗡”地討論起來。
“會潮,嚴重的還會發芽。”
“變潮的話,隻能祈禱後面幾天是豔陽天,否則這些稻穀遲早得發黴。”
“若是發芽,那更完了,發芽的話沒辦法久存,而且質量也會下降。”
大隊長露出這段時間第一個輕鬆的笑來:“這場雨對靜水莊和高樹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但對咱們這種莊稼沒多少,已經收完的村子來說,那是天大的好事。”
“傻意思啊!”
底下聰明的人已經懂了,智商一般的也若有所思。
唯有一些蠢的,還在扯著嗓子問。
大隊長心情極好,解釋道:“啥意思?意思就是咱們可以去幫高樹村和靜水莊收割稻穀,至於幫忙的工酬,就是咱們幫忙收割的部分糧食!”
他說得斬釘截鐵。
也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的了,手一揮:“我點到的人都給我跟上。”
說完,開始點人。
流裡村能和高樹村並列,所以同樣是個還算大的村落。
他不能把所有人點走,畢竟他們村也有糧食,還得防備其他村,所以隻點走兩百人。
兩百人在雨中浩浩蕩蕩地行走,來到岔路口,村支書帶99人去往靜水莊,而大隊長帶領剩餘的99人去往高樹村。
高樹村。
此刻的高樹村人人都已累極,恨不得躺在地上,但看著被雨水打濕的稻穀,卻依舊在堅持。
楚沁破紀錄,短短時間裡竟然割完一畝的地。
割完後楚沁難得坐下,坐在田埂上在雨中閉著眼休息片刻。
她該怎麼跟大隊長說呢?
隨著天漸漸黑暗,韓隊長肯定會喊大家暫時先回去休息。
畢竟高強度的工作和長時間的淋雨,總會熬倒幾個人的。
但不能休息啊,明擺著要下冰雹了,若是下雨還好說,泡一晚還算能承受得住。
可那是冰雹啊。
冰雹一來,直接砸個精光。
楚沁猛地站起身,去找韓隊長。
韓隊長正在狂割稻穀,他使出吃奶的勁兒來,割得完全不比旁邊的兒子慢。
“隊長,我有事要說。”楚沁道。
韓隊長回神,站起身問:“有啥事兒啊?”
他是有點恐懼的,直覺這次楚沁依舊不會帶來好消息。
楚沁認真道:“我覺得天氣不對勁。”
韓隊長:“……我也瞧出來了,確實不對勁。”
是個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來。
楚沁皺著眉頭說:“我指的不對勁,不是這個明眼人都能瞧出來的不對勁。您沒發現嗎,即使下著雨,我感覺還是有點熱。這不應該,按理來說怎麼的也會涼爽點。”
韓隊長又彎下腰割了:“因為你一直在動,這樣當然熱。對了,你割完多少了?”
“一畝。”楚沁有點煩躁,她不知道該怎麼把冰雹的事合理的透露給韓隊長。
“那你回去繼續吧。”
楚沁:“!”
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了,繼續道:“隊長啊,您不覺得嗎,這明晃晃的是下冰雹的跡象啊。”
話音剛落,隻見韓隊長動作頓住。
不過一秒的功夫,他騰地直起腰,瞪大眼睛:“咋可能呢!”
不可能!他們不能倒黴到這種程度!
而且冰雹多是下午下,現在就是下午,現在卻在下雨。
楚沁抿抿嘴:“我反正是覺得這種天氣異常得過分,像是要下冰雹。”
“你從哪裡覺得的?”
“從感覺上覺得的!”楚沁說得很肯定,“您要不就信我一回,咱們直接收割收到晚上七點半您看行嗎,如果在七點半前有冰雹就停下,能搶多少就搶到多少。”
韓隊長喃喃:“我瞧你是瘋了。”
可他好像也快瘋了。
因為他竟然有點信!
他應該是不信的,但這是楚沁說的話。從從前種種事跡上看,雖然楚沁說的很離譜,但他最好是再信楚沁一回。
韓隊長隻覺得自己被分割成兩半。
一半是理智,一半是直覺。
他艱難地思考片刻。
半分鐘後,說道:“那今天就熬夜搶收,熬到冰雹來熬到七點半。”
說完,不知為何,他總感覺下了幾小時的雨似乎在漸漸變小。
又感受片刻,韓隊長驚了,忍不住轉過頭問楚沁:“比起半小時前是不是小了?是我的錯覺嗎?”
楚沁:“不是!確實小了。”
說完,趕快跑回去繼續割。
而韓隊長卻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說他理智上並不信楚沁嘴裡會下冰雹的話,但在雨慢慢變小,甚至開始有停止的跡象時,就不由得他不相信。
如果沒想到這一層,或許永遠不會想到下冰雹上。
可若是想到了……
空氣濕,又熱又冷。
他祖宗的!韓隊長怎麼越想越覺得和從前下冰雹時的天氣是一個鬼樣啊。
而帶隊前來的流裡村大隊長,也發覺自從他們離開村裡,雨勢就在慢慢變小。
等他們到達高樹村時,雨已經變得軟綿綿的了,完全沒了之前的氣勢。
進入高樹村範圍,遠遠地就看見遠方連綿成片的稻田。
高樹村這水渠還真是修得好啊,完全是托這水渠的福,否則此時高樹村和他們流裡村也沒多大的差。
“隊長,雨要停了,這該咋辦?”
他旁邊的人擔憂問。
“咋辦?原先咋辦就咋辦。”他說道,說完指著路上的水,“彆犯傻,你瞧瞧這水,再想想這幾個小時的暴雨稻田裡積了多少水。”
他歎氣,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村裡真的得有個聰明人啊。
三分鐘後。
正在全身心投入勞作中的高樹村村民們直到他們走近時,才發現烏泱泱的一堆人正提著鐮刀往他們村走來。
我去,嚇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