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沒有特意去尋人家, 在第二日上工時聽楚嬸兒粗略介紹一番三位知青的名字和來處後,楚沁就猜測那位江冉大概率就是江師傅他那位心心念念來廣闊農村裡做貢獻的孫女兒。
楚嬸兒道:“咱們村風氣好,村裡沒有大奸大惡的人, 就是你最討厭的張老大, 也隻是嘴巴厲害,不少人都能治住他, 平常隻是不愛理他和他計較。
所以這些知青算是有福了。楚沁你不常出門不曉得, 隔壁縣有位知青差點就被當地人娶了,半逼半強迫的那種。這知青姑娘家裡遠,人呢,膽子又小, 恐嚇後險些嫁了過去。後來還是另一個知青姑娘看不下去, 跑到縣裡去, 直接到縣政府門口, 把事捅了出來才算玩。”
她說完,歎聲氣。
真不曉得這些城裡的姑娘怎麼就千裡迢迢跑他們農村裡來了。
換成是她,她反正是不敢孤身一人去外地偏僻的地方。
楚沁愣了愣:“照這樣說, 這幾年陸陸續續還挺多知青下鄉來的。”
楚嬸兒:“可不是嘛,哎呦喂你咋這個都不曉得,咱們村五人, 隔壁靜水莊也五人, 就是流裡村都有三人呢。韓隊長氣得差點兒吹胡子瞪眼的,覺得流裡和靜水莊都占了便宜, 就咱們靜水莊吃虧。”
楚沁沒聽到她後面的話,把注意力都放在人數上。
為啥這般多人下鄉?
原因隻有一個,城裡負擔不了。
楚沁不禁猜測,往後許是會有更多。
雖說張飛燕就說過, 但當時楚沁以為也就這幾年,但現在看來怎麼的也得持續十年以上啊。
不過這些事暫時影響不到楚沁,楚沁想了想也就拋在腦後。
她現在就琢磨著怎麼躲過下一波收鐵器的事兒,在她看來,這鐵器大概率還得收。
太陽漸大,天氣漸熱。
這工上得是越來越沒意思了。
你貪黑起早辛辛苦苦忙活一年,所獲得的糧食就那麼點兒……
不管旁人咋想,反正楚沁這種隻看結果利益為重的是不太受得了。
難怪在古代常鬨災的地方精耕細作就是一句屁話。
你精耕細作一整年,洪水一衝,放眼望去啥都完了。
就算剩下點,還不夠收稅的。
不如放棄,然後出門乞討,等著賑災。
楚沁前陣子在縣城廢品收購站裡收到一本書,裡頭介紹鳳陽花鼓,就看到這番比較新奇的言論。
鳳陽花鼓,就是經常受災的地方的百姓外出趁食時流傳開來的,楚沁覺得自己現在也共情這些災民了。
看著這些明明日日都有挑水,甚至還有撒化肥,卻依舊不爭氣的莊稼……她想躺平。
哎,真想躺平。
楚沁即使心裡這般想,但既然上工了,該拿的工分還是得拿,畢竟時間都花了嘛,當然要利益最大化。
她今天的工作是撒化肥,又是她最討厭的拔稗草和撒化肥環節。
可怕的是今年天氣比去年還熱,經過高溫烘曬,那味兒真的絕了。
楚沁累得要死,難得中途休息,坐在田埂邊的大樹底下乘涼,休息得差不多時回家喝綠豆湯,順便把煮得久的菜先放鍋裡慢慢煮,等回來時就能吃。
做完這些,楚沁繼續上工。
就算如此,她每日最低依舊能拿13工分,惹得村裡人直呼她也算是另類的奇葩了。
人比人氣死人,她拚命的時候能拿15工分,優哉遊哉的時候還拿保底的13工分。
羨慕,羨慕得眼紅。
傍晚,絢麗的晚霞猶如綢緞,在天際處留下瑰麗的風景。
楚沁下工回家,正巧碰見從村口回來的知青三人。
韓隊長給他們放了兩天的假,是給他們收拾行李調整自己和購買所需物品用的。
看樣子這幾位知青今天是去縣裡了,因為楚沁看到江冉手上有包裹。
楚沁看一眼就離去,她家裡還燉著醬骨頭呢,得趕緊回家吃。
此刻的江冉也沒意識到剛剛碰見的人就是自家爺爺說的那位小友,她心裡也正思索著要不要去找找楚沁呢。
今天是她第一天來,還沒找村裡人問楚沁是誰,住在哪兒。
等等就問吧,江冉心道。
當事人楚沁已經回到了家,每天的這個時候是她最喜歡的時刻。
理由質樸,因為這時候離第二天上工的時候來得最遠嘛。
她先到食堂打飯,打飯時碰到兩位從靜水莊回來的知青帶著其他三位新知青來打飯。
楚沁和兩位老知青點點頭,就算是打招呼了,她和他倆還算熟悉,有時候看書看不懂,也會找這兩位老知青解答。
老知青中的女知青阮白薇看著楚沁離開食堂的背影示意江冉,說道:“你不是問我誰是楚沁嗎,她就是楚沁,也算村裡的風雲人物了。”
江冉震驚,盯著楚沁離去的背影牢牢看:“原來她就是啊。”
楚沁端著飯盒回家,今天的飯有點糙,是野菜飯,配著炒茄子炒豆角,楚沁都給小白吃了,還給小白一塊煮熟卻沒有醬過的肉。
“吃吧吃吧。”
看著小白吃得噴香,楚沁心情也不由得慢慢好起來。
她給自己盛了碗地瓜乾飯,然後配著炒青菜和醬骨頭,埋頭吃得比小白還香。
醬骨頭中骨頭用的是豬筒骨,醬用的是她大姨給她的大醬。
楊大姨果然是個會做菜的,有一門頂頂好手藝,就是做醬也做得棒極了。
她做的醬很香,卻不會齁鹹。
楚沁醬骨頭時隻需要舀兩大勺的醬去,骨頭的味道直接提升一個檔次。
此刻骨頭就燉得爛乎乎的,輕輕咬一口肉直接脫下來,而連著肥筋的那塊瘦肉是最好吃的,肉香加著鹹鮮的醬香,再配上裹在外層的濃鬱的醬汁,那味道一絕。
楚沁一口肉一口飯,有點膩的時候就吃一口清炒青菜,或者夾兩根辣蘿卜。
醬汁順著流在碗裡,浸入米飯中,惹得米飯也沾上醬香。
楚沁最喜歡肉湯拌飯了,端起碗唰唰兩下就把米飯吃完,“哐”一聲放下,這一頓實在滿足!
但還沒完呢,筒骨裡有骨髓,這才是筒骨的精華。
楚沁把香噴噴油滋滋的骨髓吸出來,吸不出來的就用筷子扒拉出來。
“太美味了。”
楚沁砸吧幾下嘴巴,嘴唇油潤潤,發出滿足的喟歎。
—
知青們今日打飯回知青院去吃。
兩位老知青本就想在知青院吃,但原先整個知青院就他們兩人,不太方便。
但現在多三人,能一起聚著吃當然好。
江冉邊吃飯,邊問阮白薇關於楚沁的事兒,她對這位風雲人物實在好奇得緊。
其實阮白薇也不知該如何描述,想了想,又頓了頓:“其實你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就能曉得了,她是個很獨來獨往,喜歡清淨的人。”
楚沁不經常在村裡走動和人聊天說話,但關於她的話題卻時不時出現。
她痛打兩位壯年賊和勇冠全村,奪得15工分一次次刷新記錄的話題也屬於常青樹,經久不衰的那種。
江冉點點頭,心想那自己還是不要貿然登門了,人家喜歡清淨。
喜歡清淨的楚沁這會兒正琢磨著要不要答應和楚嬸兒一起去機械廠看看的事。
機械廠也不知道建設成啥樣了,和楚嬸兒的目的不同,楚沁是想去瞧瞧這般大規模的一座機械廠是怎麼從無到有的。
隻是還沒等楚沁決定要不要去,從公社回來的韓隊長就通知道:“這陣子儘量彆出門,實在沒辦法了,也得給找陪同人,一個還不夠,最少要四五個才成。”
黑夜。
打穀場周圍插著火把,火把照耀出來的光芒能將整個打穀場籠蓋,使得大家都能看清楚周圍人的表情。
楚沁左顧右盼,無一例外,皆表情凝重,神色肅然,大多都猜到是因為什麼。
無非就是因為災民。
是的,那處地方還有災民。
是災民沒有走嗎?
其實也不儘然,大部分是走了,還留下一小部分。
按理來說這一小部分也不能成事兒,奈何災民不是一兩批來完就不來的啊。
現在那片空地上整整生活著八百多的人,這可是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
韓隊長皺眉道:“消息靈通的人大約也都曉得了,花溪那件事一出來,縣裡就派出公安去守著,但是咱們這裡山路多,守那麼幾條大路是沒辦法的,你們自己還得警醒些。”
楚沁:“?!”
她嘴巴微張,瞪眼表示不解。
曉得什麼?說清楚啊,她不曉得。
索性有人幫她問了:“隊長,花溪發生啥事兒啦?”
隊長還沒說話,張嬸兒大嗓門就說道:“竟然還有人不曉得,花溪的一個小孩沒了,在村口的路上玩時沒了。”
楚沁悚然一驚。
這裡沒了的意思,應該是被拐走了。
“謔,也就是說有拐子生事兒!”那人驚訝道,心想回家後得教育教育自家孩子,讓他沒事少出村,這陣子又有拐子了。
張嬸兒歎道:“說實話,若隻是單純的被拐子拐走……那都算好的,怕就怕是被拐了吃,餓壞的人啥也能乾得出來。”
最要緊的是逃荒路上誰曉得這種事有沒有發生呢,畢竟這年頭誰家都沒餘糧沒餘錢,拐子拐了孩子賣給誰呢。
楚沁同樣想到這一層。
她臉色微微發白,其實她並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上輩子她就曾經見過一個小孩被抓走,不是被拐的,而是他家爹媽把他賣了的。
那年是荒年,沒有糧食,還發洪水,就連楚沁都差點餓死,她爺爺就是死在那一年。
雖說上輩子聽得多了,但這輩子聽到這種事時依舊不適應,仿佛回到上輩子,全身冷得她似乎在打顫。
韓隊長交代完後就喊散會。
楚沁緩過勁兒來,找到楚嬸兒問:“嬸兒,你曉得這事兒嗎?”
楚嬸兒點點頭,臉色也不好:“哪裡不曉得呢,不過你也彆怕,是不是被人抓走……也是其他人猜的。據說公安到那裡挨家挨戶搜了,並沒有搜出什麼來。”
楚沁微微鬆口氣:“那往後咱們能不出去儘量還是彆出去了。”
楚嬸兒也愁啊,再點頭:“應該的。”
隻是……楚沁沒有說出口的是,若都進行到這種地步了,即使不出去,也會有人來的。
一個個還沒斷糧的村落就是大肥羊,能吸引來不少有心人。
月色朦朧,星星稀疏。
楚沁回到家時,深深覺得自己消息太過不通,平常還好,這種時候實在是不太行。
既然都到了如此局面,有些要準備的東西也該準備起來了。
比如說她擱置在一旁許久的防禦工程。
—
六月過後,倒是有一陣子的空閒時間。村民們許久沒休息了,韓隊長無論如何也得讓大夥回口血,否則倒下幾個就不好辦了。
前段時間是端午,但因為是災年,端午也沒人過,至少村裡沒一家人過。
包括楚沁。
其實彆看現在家家戶戶都還有餘糧,但是這個餘糧最多隻能堅持到今年年底。
當然,這指的是一般人家。
像是楚沁這種家底殷實的,撐到明年年底是沒有問題的。
前提是她不能接濟其他人,隻是她就算再孤家寡人也有親戚在。
楚嬸兒楊小舅和楊大姨平日對她都很好,真到那時候,楚沁還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家裡斷糧出事嗎?
她在冷心冷肺,也沒辦法冷成這樣。
楚沁站在地窖裡,看著還算充實的糧倉,不禁歎聲氣。
今日下工後韓隊長就安排明後兩天是休息天了,她琢磨著把家裡糧食清點一番,這才來到地窖。
楚沁手上拿著筆記本,看著糧倉裡糧食所到達的刻度線,把數據記錄在冊。
這是她特意製作的刻度線,為的就是方便測量糧食還剩多少。
不太準確,但也夠用。
清點完糧食,再清點零零碎碎的比如乾貨類的其他東西。
最後就是空間裡的物資,全都記錄在本子上,看著一行行的文字數據,楚沁才有安全感。
隻是這些安全感不夠,楚沁坐在院裡,看著即將黑下來的天,心想:想要平平安安度過這三年,上上策不是自己有足夠多的糧食,而是全村人都有足夠多的糧食。
最起碼需要保證其他人一天一頓飯,一頓三四分飽。
餓不死的那種。
隻是這個何其困難,楚沁靠在竹椅上,望著天空思索。
如果她是韓隊長,不,如果她當隊長,當下這種困境她會如何解決?
楚沁認真思考一番。
她骨子裡就是個膽大包天的人,能乾平常人所不敢乾的事兒。
若是她……
楚沁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腿。
若她是大隊長,她就會多種糧食。當然,種的是那種不需要上交的糧食!
這何其困難呢,耕地的數量都是有數的,種多少就得按照比例交多少。
但是,若不在村裡種植呢?
若是在山裡種植呢?
楚沁想到去年種地瓜的葫蘆山,她不相信這般大的高樹村,這一重重的深山,都找不到幾塊和葫蘆山地瓜地那般能種的地!
她越想越覺得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今年的地瓜抓點緊或許還能趕上最後一波。
隻是該怎麼和韓隊長說呢?
楚沁蹙眉想,韓隊長很多時候是個很正派的人,他大概率不會答應這事兒。
他或許還會斥責:“太荒唐了!”
楚沁一時之間有點為難,咬了咬下嘴唇,決定不管如何,還是得去試試。
就算韓隊長不同意……算了,那就不同意吧,到時候餓狠了,自然是會同意的。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其他村現在的模樣,其實很可能就是高樹村半年後的模樣。
楚沁覺得自己能從這方面進行勸說。
不過,當下最重要的事兒不是這個。
而是她得把自家再重新改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