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到了, 楚沁計劃去趟縣城。
她早早醒來,吃完飯帶上乾糧便準備出發,同行的還有楚嬸兒。
楚嬸兒本是計劃坐驢車去縣城的, 今天村裡會去縣城接劉百川。但今日去縣城的人實在多,驢車上人擠人,楚嬸兒就隻坐楚沁車去。
昨夜下了一場雪,這會兒暫時雪停。
然而通往縣城的路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路旁的田野也被積雪覆蓋。
不過因為楚沁的車是跟在驢車後頭,有驢車幫忙開道,她騎著自行車沿著車轍印走倒也不會覺得滑。
楚沁邊開著邊聽驢車上叔嬸兒們說的各種八卦,偶爾還跟楚嬸兒聊兩句。
此刻驢車上的叔嬸們不知怎的聊到東湖, 還聊起東湖人製作魚乾的事兒。
楚嬸兒忽然就問:“你前幾天送給我的那條魚不是你小舅給你的吧?”
楚沁驚詫:“當然不是, 我沒跟嬸兒你說過這條魚是我小舅給的啊。”
楚嬸兒就奇怪:“你去東湖了?”
楚沁心想楚嬸兒還挺敏銳的,搖了搖頭, 想了想又點點頭:“去確實是去了東湖, 但……還沒到東湖呢。”
啥意思?
楚沁尷尬笑兩聲:“嬸兒,我跟飛燕發現個地方,那裡算是東湖的地盤, 但是離咱們高樹村更近。就在去往東湖的小路的那片竹林旁, 那裡有個岔路口你還記得嗎,其實從那個岔路口的小道進去就會發現一個水潭。”
楚嬸兒:“……我哪裡會不知道, 死丫頭,你彆說你的魚就是從那裡捕來的吧?”
她微微震驚。
水潭在這麼偏遠的地方, 要是不小心碰上東湖的人, 被東湖人曉得,她楚沁就是被丟到水裡他們高樹村都不知道。
楚沁沒放心上:“沒關係,我猜那裡的魚也是誰偷偷養的, 就是有人來也不會來多少人。”
接著又道:“就是魚不多了,我昨天才釣到五條呢。我猜最多再過四五天水潭就得結冰,您和小叔要是沒事兒乾時可以去釣幾條魚。”
她有點懊悔,應該早點跟楚嬸兒說。
張飛燕都在捉兔子的第二天就帶著自己老爹去山裡了,她怎麼就沒帶楚嬸兒去水潭?
習慣性單打獨鬥的楚沁覺得自己有時候或許得轉變轉變做事習慣呢。
楚嬸兒思索片刻:“你說那裡有人養魚,那可是……”
“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啊對不對。”楚沁說,“所以您放心和小叔去吧,被發現了也沒人敢把你們供出來的。”
不過楚沁還是覺得這陣子應該沒人來,畢竟當時張飛燕說的是挖水庫的時候發現了這水潭裡的魚。
楚沁繼續勸:“每天釣兩三條,釣三四天,完全足夠你們家這個冬天吃的了。”
楚嬸兒從沒乾過這麼越軌的事,想半天後才點頭。
楚沁這才露出抹笑來。
兩人聊著天,早上十點前到達縣城。
到達供銷社時供銷社裡已經人滿為患了,楚沁還沒擠進去呢,就瞥見她小舅媽從裡頭擠了出來。
“舅媽!”楚沁推著車走過去喊人,“您今天也來啦。”
劉芝看到她後也驚訝一瞬,笑道:“今天學校沒上學,剛好你小舅也要來縣城一趟,我就跟他一起來了。”
楚沁點點頭。
她小舅媽現在在靜水莊的村小裡教書,楚嬸兒看到她後對她也很客氣,因為楚紅楚建就在人家班級裡讀書。
“那小舅呢?”楚沁又問。
劉芝:“去他朋友家了。”
楚沁猜測楊小舅應該是去他那位胡姓朋友家了。
還沒等她繼續問,劉芝就道:“你當時認識的那位江什麼的師傅說是托人給你帶了些東西來,在你小舅那裡,你要是下午兩點還沒開始回去,就在路口等等,讓你小舅把東西給你。”
楚沁張大嘴巴,點點頭。
她沒想到江師傅竟然還會帶東西給她,楚沁不禁覺得這位江師傅是頂好的人了。
然而被楚沁稱為頂好的人的江師傅也是有私心的,隻是這回的私心並不在想讓楊小舅幫他多買些糧的這件事上,而在另一件大事上。
這個暫且不提,反正此刻的楚沁心裡微微感動。
劉芝很快就離開,楚沁和楚嬸兒進入供銷社中。
楚沁把糧票用個乾淨,買了面粉。又打了油,不是芝麻油,是菜籽油。
她家芝麻油還有挺多,每天隻滴兩滴到蛋羹中,壓根用不完。
接著就是肥皂了,沒有肥皂的日子特彆難挨。若沒有肥皂,洗衣服就隻能用棒槌敲打。楚沁上輩子也是如此,但這輩子開了用肥皂的頭後就很難再接受這種洗衣服的方式了。
楚沁隻能買到兩塊肥皂,買完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她整個人的肩膀都耷拉下來,精神萎靡。
因為彆的都買不起了。
楚嬸兒還在看,楚沁和她說了聲後就離開供銷社,來到旁邊的門市前。
她想買些肉,奈何這時候門市上已經沒有什麼好肉了。
這時候好肉的標準就是肥肉多。
而現在桌子上擺著的都是什麼?
是各種內臟,嗯,內臟也要肉票。是根根的骨頭,骨頭同樣也要。內臟骨頭這兩種都非常不劃算。
至於肉,連瘦肉都沒了。
楚沁抿抿嘴,不舍得把肉票就這麼花了,與其買這些還不如去國營飯店裡點份紅燒肉。
——
臨近中午。
她在街上走走轉轉,偶爾間看到有人趕著車從遠處來。
楚沁本沒注意,但驢車經過楚沁身邊時,她餘光瞥了眼,驚訝了。
嗯,這不是陳天章嗎?
楚沁記憶挺好的,幾年前見的人隻要站在她面前她就能認出來。
她對陳天章本沒啥印象,但誰讓小舅曾經提起過他。這世間的事還挺神奇的,楚沁沒想到他還能和自己小舅扯上關係。
但認出歸認出,楚沁沒跑去搭話,還是慢悠悠地逛著。
她在尋找機會,尋找把攢的餅乾脫手的機會。
不得不說,她家餅乾實在是太多了。
現在足足有20斤!
楚沁吃吧,又舍不得吃。
畢竟現在她沒什麼來錢渠道,肉眼可見未來兩三年也沒有,所以這些餅乾她就想出手,換點錢來補貼自己。
不吃吧,沒機會賣。
楚沁覺著這餅乾或許隻有在市裡才能換出去,縣城還是太小。她怕自己剛找好可以售賣的對象,下一秒就被熟人給看到。
關鍵是自己認識的人不多,但是認識自己的人多……簡直沒有比這更悲催的事兒了!
她原地想兩秒,決定還是先去紙廠附近的居民區轉轉。
然而就在楚沁才走出幾步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楚沁。”有人喊。
她回頭,有點意外:“陳天章。”
陳天章嘴角微揚:“你還記得我呢,我剛跟你小舅見完面,誰曉得就見到你了。”
楚沁心裡說道,你黑得很有標誌性,非常便於記憶。
但她對於這位給自己提供了自行車票的朋友還是很有禮貌的,問他:“你怎麼來我們這裡了?”
陳天章看看周圍,含糊說道:“還是上回的事。”
楚沁懂了,買糧。她挺不明白的,這人怎麼如此執著於買糧。
她屯糧是因為她明確知道有災荒,但陳天章屯糧因為什麼?
得益於楚沁良好的記憶,楚沁稍微思索片刻便想起來,是因為陳天章爺爺沒安全感。
楚沁倒覺得不是陳天章爺爺沒有安全感,明明陳天章本人屯糧意願比他爺爺還強。
陳天章看眼天色,問她:“你現在要回去了嗎?”
楚沁搖搖頭,指了指供銷社:“我等我嬸兒呢。”
陳天章:“那我能找你聊聊嗎?”
楚沁雖然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好聊的,但想到自己很缺工業票,還是點點頭。
像陳天章這種裝著鐵飯碗的人,還是端著鋼鐵廠鐵飯碗的人,最不缺工業票。
陳天章笑道:“去路口吧。”
楚沁:“行,我也得去路口等人。”
他點點頭,又坐上驢車,趕著車往路口去。
楚沁則是騎著自行車到那裡的,路口有棵大樹,她把車停在樹下。
“你是有啥事找我嗎?”楚沁率先問他,在他開口前又說:“我可沒有糧食,你要買糧食找我小舅去。”
陳天章一哽。
彆說,他確實是想換糧食。
他尷尬笑笑:“你這自行車挺好的,就是買早了,據說有海市的自行車廠已經生產出更好的自行車。”
楚沁愣了愣,雖然扼腕萬分,但道:“我要是早知道我還是會買,沒辦法,我很多時候得用到自行車。”
“對了,你有工業票嗎?”她問。
陳天章一口氣差點噎在胸口。
他想找這位換點糧,但楚沁反過來找他換工業票。
可他還真有!
陳天章頗有些鬱悶,說道:“有是有,你想要……”
楚沁直說了:“我用肉跟你換咋樣?”
陳天章沉默,有些不信:“真的?”
楚沁點點頭:“羊肉,新鮮的羊肉。你有多少,我應該都能換了。”
陳天章傻眼:“我票在家裡。”
楚沁歎氣,有點可惜。
陳天章家在市裡,她可等不了。
而且自己往後,或許一直到過年時都不會再來縣城了。
陳天章也覺得有些可惜,說道:“江老頭托我給你帶點東西,在你小舅那裡。”
楚沁點頭:“我曉得,江師傅最近身體還不錯吧?”
陳天章心頭忽然一動,不知想到什麼,笑著低聲說:“這老頭是有事求你呢,你彆傻乎乎的被他給騙了。”
楚沁震驚:“不會吧,他能有什麼事求到我身上?”
陳天章:“那你說人家好端端的送給你東西乾啥?那可是萵筍乾,也不曉得多少斤的萵筍能做出三斤萵筍乾來。”
也對。
楚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被陳天章這麼一提醒,她覺得江師傅或許確實有事想找她。
捫心自問,她可做不到好端端的給兩年沒見,又隻共事過幾個月的同事寄東西。
楚沁納悶:“所以是為什麼?”
陳天章想了想,靠在樹上道:“估計是他孫女的事吧,他孫女聽說要下鄉了,難不成來的是你們這裡?”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答案,江老頭最近整天換票嘛,大概率就是給他孫女換的。他孫女是個積極分子,報名下鄉當知青非常有可能。
陳天章皺著臉,這算什麼事兒。
他是來找楚沁換東西的,不是來跟她說那江老頭的家事的。
陳天章站直,誠懇道:“下回,下回我肯定帶票來,要是有糧食……”
楚沁無奈,忍住沒翻白眼,朝他揮揮手:“我真的不賣糧食,不過你下回開票來我還是會跟你換肉的,你放心,我家沒有新鮮的羊肉也有熏肉。”
陳天章眼睛一亮:“熏肉更好。”
“對了,你家在哪兒?”他問道。
楚沁:“揚子溝公社的高樹村大隊。”
陳天章點點頭,表示記住。
兩人實在不算熟,沒聊多久陳天章便趕著車離開了,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回市裡的。
楚沁看了看,猜測他車上應該有糧食,而且根據車轍印推斷糧食不少。
她感慨,小舅還真有本事啊,惹得自己都想再讓楊小舅幫他也搞些糧食來了。
午後,楚沁坐在自行車上啃乾糧。
她前兩天有回信給大表哥,信中請大表哥幫忙換個水壺來,也不曉得啥時候換到。
剛剛在供銷社看一圈,都沒發現水壺,看來隻能等大表哥換了。
楚沁把硬邦邦的餅子啃完,又偷偷吃了三個雞蛋,一口一個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咳咳咳!”
她咳得滿臉通紅,手撐在樹上看見遠處似乎是小舅朝著她這個方向來。
“你吃過飯了嗎?”楊小舅問她。
楚沁將嘴裡的雞蛋咽下去:“吃了。”
楊小舅遞個袋子給她:“這是鋼鐵廠江師傅給你的。”
楚沁:“我曉得,剛剛碰上陳天章,他跟我說了。”
楊小舅沉吟片刻:“你要知道很多時候無功不受祿,很多時候好處不是那麼容易得的。”他怕楚沁一心一意覺得那位江師傅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