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定國沉默。
他看著楚沁的眼神非常複雜, 等看到楚沁從距離地面兩米多的樹乾上跳下來靈活落地時更複雜了。
“你啥時候……行吧,你要去就跟著去吧,冬獵的日子是後天。”
他想說些什麼, 想想又覺得沒啥好說的。
這速度,就是他被野豬野狼攆上, 楚沁都不會被攆上。
楚沁得到想要的回答後就滿意了, 拎著竹籃準備回家。
路上, 她問:“隊長,您不覺得流裡大隊的畝產有點奇怪嗎, 還有那高家村大隊, 聽說高家村大隊是今年的頭名?”
奇怪啊,誰也覺得奇怪。
但沒辦法,人家就是有種那麼多。
韓隊長思考道:“說不準是出了什麼新型的化肥, 你沒瞧見報紙上其他地方也有高畝產?內情到底是啥樣的還得再瞧瞧。”
他懷疑是有弄虛作假。
他其實也有去這幾個大隊看過, 那稻田裡的稻穀確實密集, 但作為老農民,他很懷疑這稻穀不是種出來的,而是後面插到田裡頭的。
但這事兒他能說嗎?
當然不能。公社領導也不是傻子, 人家就能被瞞被騙?
公社領導需要這麼個高畝產撐面子,而且你高畝產報出來人家公社收的糧食還多, 何樂而不為呢?
有時候話不能說得那麼透, 會得罪人的。
楚沁不曉得其中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彎彎道道,走到分叉路口時就告彆韓隊長往家走。
想那麼多乾啥呢?
這又不關她的事。
她還不如多想想後天的冬獵怎麼樣才能獵到更多的獵物呢。
回到家裡, 把荸薺洗乾淨, 掛在屋簷下晾曬。
她沒忍住削了兩個吃,邊吃邊想著做壁爐的事兒。
做壁爐的話,怕是要把靠近後院的那面牆給推倒部分, 否則難以建起來。
這樣的話用到的磚頭其實也不算少,兩百塊是要的。
所幸她這段時間攢了百多塊,這段時間周抽差不多抽出的都是磚頭呢。
吃完荸薺,楚沁起身洗洗手,擼起袖子開始把後院那座牆牆根下的東西給搬空。
其實這裡也沒啥,幸好當時蓋雞籠時把雞籠放在了堂屋那面牆的後頭,如今臥室這堵牆外便隻有磚塊。
她忽然有些懊惱。
失策失策啊,早曉得大掃除應該再等幾天做的,這牆一推,保證出一堆的灰。
楚沁琢磨著明天應該沒事要乾,乾脆就用這兩日的時間把壁爐做好吧。
說乾就乾,隻見她去雜物房拿出工具來,先到臥室中把那部分的木牆拆了。
這個過程叮叮當當的,還不時發出哐哐哐的響聲,黃家再次聽到動靜。
但黃家已經沒那好奇心了,因為楚沁家隔差五就有各種動靜,好奇不起來。
楚沁將木牆拆下,露出外層的黃泥牆來。
黃泥牆比較麻煩,因為當時原主爺爺花了大心思建屋,黃泥牆如今還很是堅硬。
楚沁直接用木錘砸,所幸砸的過程中房梁並沒有收到影響。
她力氣大,進度也快,很快就把黃泥牆砸出個洞來。
隻要有破洞,之後就好砸多了。
沿著洞口周邊,慢慢砸出合適的大小,彆看活不多,但是楚沁整整砸到要吃午飯時才把洞給砸完。
楚沁累得渾身是汗,這不僅是體力活,還是精細活,她生怕一用力黃泥牆就被自己砸塌了。
洗洗手,拍去身上的灰塵,楚沁拿著飯盒到食堂裡去打飯。
冬日到食堂裡最多的還是蘿卜白菜,幾乎頓頓吃。
這其實還算好的,但蘿卜白菜吃完後吃的就是鹹菜了。
食堂不僅要承擔買菜做飯的活,還得醃製足夠多的鹹菜。
芥菜是最常吃的鹹菜,每年有兩茬。一茬在四月份成熟,一茬在十和十一月份成熟。
今年四月份時楚沁就醃了芥菜,村裡大多人也是在這時候醃製的,因為到第二茬時村裡事兒多,都忙著呢哪有時間醃製。
但食堂忙的就是這個。
六月時,韓隊長批準食堂在食堂周圍開墾菜地。
食堂周圍沒有多少荒地,但是有個小坡,幾分地再加上一面小坡,也種植出不少菜來。
韓隊長像是吃到甜頭了,後來又在村子偏僻處撥四畝地給食堂,這些地歸食堂的嬸子們種植。
而十月中旬時,芥菜曬得滿村都是。
食堂到公社裡買了好些大缸來,那幾日但凡是有點空閒時間的人都被食堂嬸子拉到食堂邊去幫忙醃製芥菜了。
據說食堂醃了整整十二大缸的酸菜,還有醃製了蘿卜乾和酸豆角等等。楚沁很懷疑食堂做的儲備菜完全足夠讓全村人吃一個冬天。
打完飯就回家,路上碰見張飛燕,張飛燕衝她點了點頭。
看她一副急匆匆的模樣楚沁也奇怪,嘀咕兩聲“越來越怪”後搖搖頭便回家。
張飛燕從前還算淡定,現在著急的模樣完全不加掩飾的。
她不曉得她這副模樣有多顯眼,再這麼下去她遲早是要被人注意上的。
楚沁回到家裡,吃完飯後回到臥室,坐在地上繼續乾活。
她把灰塵泥土清掃乾淨,然後在後院和水泥。不需要畫圖紙,壁爐的做法都已經在她的腦袋裡。
先用水泥將洞口沿邊位置給抹一下,抹整齊來,否則等會兒不好砌磚塊。
接著就磚塊上場,壁爐口做在臥室內,最重要的煙囪放在後院。
壁爐做的形狀類似個小桌子,到時候壁爐的上方位置倒是可以放水杯,這樣水杯裡的水就能時時溫熱,不必爐子一直點著。
這部分倒是好做,砌過灶爐的她再度做起泥水活來很是嫻熟。
期間水泥不太夠用,楚沁又再倒出來點。
這玩意兒她寶貴著呢,之前抽到兩袋,想再抽到還不曉得要等到啥時候。
裡側砌完就砌外側,楚沁來到後院,把通煙口部分給做完。
煙囪倒是有點難,楚沁皺眉琢磨幾分鐘,決定壁爐整體往後院這裡延伸出來點兒,她很擔心到時候壁爐在使用時煙會不會溢散些在臥室中。
同時也擔憂壁爐在沒使用時會不會有老鼠從壁爐裡鑽到臥室來。
停停又做做,一直到傍晚五點才把壁爐給做完。
金烏西墜,晚霞燦爛。
楚沁渾身是汗,頭發濕成一縷一縷的,灰塵混合著汗水沾在衣服和臉上。
她撓了撓臉,吃飯是吃不了了,過了吃飯的點,她又沒有交代秀華嬸子給她留飯,隻能在家裡吃。
但……楚沁身上癢得出奇,看來得先去洗個澡。
夜晚,水泥在時間流逝中慢慢變乾,然後再等待它的乾透。
她水泥也沒有浪費,壁爐和黃泥牆不可能真正合為一體,而空缺部分就隻能用水泥來填補。
楚沁把幾個裝酒的陶罐和鹹菜缸泡菜缸都搬到廚房去了,等壁爐使用後屋裡溫度上升,實在不適合放酒放鹹菜泡菜。
這麼一整理,臥室反而空曠許多。
把雪天來臨前的一件大事乾完,楚沁整個人都輕鬆許多了。
翌日。
今天是村裡發放糧食的日子。
韓隊長在清晨時就帶著村裡的十幾位人高馬大的壯漢,趕著驢車推著板車把公糧交到公社去。
路上正巧碰到靜水莊的大隊長楊兵,兩人在邊上走著,邊抽煙邊聊起最近的奇怪事兒。
韓定國:“你真信那幾個村有這本事兒?”
楊兵“哼”了聲,笑說:“我又不是傻子,哪裡能被他們糊弄住。”
韓定國也笑出聲,吐出口煙來:“其實就是自討苦吃。”
楊兵笑兩聲,歎氣:“但公社……公社對咱們可不是很滿意,就連揚子溝都被說了幾回。”
因為公社和公社之間也是要比的,韓定國知道的不多,楊兵人脈廣就曉得今年揚子溝公社屬於排名墊底啊。
韓定國大驚:“有這麼嚴重?”
楊兵嘿嘿笑:“可不是嗎,你心裡最好有點準備,咱們過段時間估計是要挨批評了,有空的話檢討可以備好。”
韓定國心裡恍惚一瞬,他想著明年如果形勢還是這樣,自己要不要也……瞞報?
但緊接著很快清醒,這是村裡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又是施化肥又是挖水渠,自己哪裡能為了政績瞞報。
而且村裡並非他的一言堂,村支書以村民為重,還有個虎妞楚沁。
楚沁對糧食看重,敏銳得不得了,她可是在畝產量剛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勁了。
他上午敢為了瞞報弄虛作假,楚沁下午就敢跑到公社和縣城告他。
路上車輪聲吱呀吱呀響,驢蹄噠噠噠,兩行人很快就到達公社。
公社收公糧的地方很熱鬨,需要排隊。韓定國往前看了看,說:“還得過四個大隊才排到咱們。”
楊兵站在他後頭,眼瞅著流裡村比他們多拉了整整五車的糧食,忍不住搖搖頭。
流裡村的隊員明年是有點苦了,這五車分下去,村民們也能得不少啊。
陽光逐漸升至頭頂,很快就輪到高樹村。
其實這時候交公糧還真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大家都是一個公社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說不準還有些共同的親友,哪裡就會為難人了。
公糧的負責人隻需要檢查一下重量是否能對上,再隨機檢查一下稻穀有沒有曬乾,有沒有混入一些其他東西,整個過程順利極了,十幾車的公糧在抽查過後就直接被搬入到公社的倉庫中。
公糧負責人姓黃,和韓定國也認識,偷偷說道:“我看來看去也就你們幾個村算聰明的,今年的公糧絕大部分都得交到縣城去,咱們公社恐怕都剩不到一成的糧食。”
一般來說,公社也是會留點糧食的,以備不時之需。
但今年……他搖搖頭。
可他沒想到,今年是一成都剩不下。等到公糧全部交上來後,倉庫裡所有的公糧都被拖拉機運送到縣城中。
也就是說,等各村分完糧後,挖水庫和煉鋼鐵就是屬於無償勞動了。
但公社的社員們倒是接受良好,畢竟煉鋼是國家任務,而修水庫是給自己修的,不要工分倒也不是不行,這都很正常。
隻是到時候得所有人一同勞作,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不過現在社員們暫且還不曉得這件事,韓定國交完公糧回村後就得準備明日冬獵的事。
路上,楊兵問他:“你們村冬獵是明天?”
韓定國點點頭:“你們村也得早些,趕在流裡村前頭。”
他私底下總是暗罵流裡村沒皮沒臉,每回冬獵都得超界線,非要跑到他們村的山來。
楊兵:“這我知道,我後天吧,明天村裡的菇得收了。”
韓定國再度心酸。
瞧瞧人家多有底氣,莊稼都收完了,田地都空蕩蕩了,人家還有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