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沁在進行最後的整理。
她在這個時代頭回出遠門, 對於要帶什麼行李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楚嬸兒特意請仁心嬸子來教她。
目前為止,秦仁心是楚沁在村裡見過最高的女人, 估計得有一米七五。
她長得濃眉大眼, 說話時常帶著豪爽,外表像極了秦家夫妻。村裡有人猜測秦家夫妻從前是北方人,是從北方遷移來的。
秦仁心推門而入, 驚訝道:“我好多天沒來河岸,你竟然把圍牆堆這麼高了?”
楚沁笑笑:“雪天在家沒事乾,平常就在周邊找找石頭。”
聽她這話秦仁心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心說這姑娘挺有韌勁的, 雪天還乾活。
等她發現沿著圍牆根一溜的坑時,眉毛都差點豎起來。
旁邊的楚嬸兒面露無奈道:“是吧, 你也發現了是吧。”
轉頭用力點點楚沁額頭,“這玩意兒真要是有人摔進去, 人家非得訛上你不可。”
竹子尖成這樣, 是能要人命的。
楚沁不服:“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摔進去,我不訛他都算不錯了,還訛我?”
秦仁心來之前楚沁就和楚嬸兒因著這事兒爭論許久,誰也沒說服誰。
楚嬸兒:“……強種, 和你說不通。”
事能這麼想的嗎?到時候一條人命在,你多麼有理也得變沒理。
秦仁心參觀完這項防衛大工程,對楚沁的體力有了新的認知。天冷後土凍得邦邦硬,沒點力氣真挖不出來。她尋思著,這姑娘出遠門應該不能被欺負。
楚沁不想多談這事,問秦仁心:“仁心嬸,鋼鐵廠離咱們這裡遠麼?”
秦仁心想想:“不算遠, 你去咱們縣裡後坐運輸隊的車,人家能把你運到鋼鐵廠。”
楚沁震驚:“運輸隊還能運人?”
秦仁心嗔道:“想啥美事,也得是有關係,人家才能私底下給你行方便。”
說著,手指搓搓。
楚沁秒懂,關係等於給錢。
也不是啥錢都收,還得你跟人家熟,人家才願意載你一層。
“倒也沒那麼嚴重,塞兩雞蛋也是行的。到時候看你小舅吧,你是小孩,聽你舅的。”秦仁心說道,“至於行李,你小舅有跟你說到時候住哪兒麼?”
楚沁點頭:“住宿舍。”
秦仁心:“那你東西可得放好嘍,宿舍裡指定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住。”
現在住房緊張,能有地兒住都不會住在家裡,也就是鋼鐵廠財大氣粗,楚沁這種幫工能有張床鋪落腳。
“我曉得。”楚沁拍拍收拾好的行李,“我帶了草席床褥被子,臉盆杯子也帶了。”
“飯盒呢?”秦仁心問,“鋼鐵廠有食堂,但飯盒得你自己帶。”
楚沁愣了愣:“我沒飯盒,帶碗行嗎?”
“也,行吧。”
和外表不同,秦仁心是心思細膩之人。她心知出門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像他們這種農村幫工進廠後受些白眼是必然的。
帶碗和帶飯盒,差彆大了。
但楚沁這姑娘瞧著心大,想必大委屈是不會受的。
於是楚沁又塞了碗筷到行李中。
“床褥完全可以不用帶,宿舍的床是小的,睡覺時被子折疊成兩半就能睡了。”秦仁心繼續指點。
楚沁想想也是,一半躺一半蓋。
“還有你糧食得多帶些去,到鋼鐵廠後直接交到食堂裡。你在食堂幫工,也方便些。”
“最後就是鎖,貴重物品放櫃子裡鎖好。”秦仁心幫她檢查一遍,“就這些了,你收拾得挺好的。”
第二天,清晨。
或是年節將至,老天給雪放個假,這幾日都是暖陽天。
楊小興早早便趕這車到達高樹村,從小路來到楚沁家的山坡腳,也不需要他幫忙,楚沁自己就能把行李提到車上。
“力氣夠大。”他讚賞,“你這身板下地是可以的。”
楚沁心中微微得意。
經過一個多月的潛移默化,她上輩子的力氣已經全帶到這具身體上來了。
舅甥倆乘坐驢車來到鄉裡,又從鄉裡來到新明縣城。
早晨出發,直至下午才到。
楚沁對縣城的一切都分在感興趣,她明顯地察覺到縣城和農村甚至鄉裡是兩個世界。
鄉裡的百姓依舊是農民,每家每戶還有耕種地。而縣城百姓多是工人,這裡甚至能看到幾棟三層小樓。
楊小興趕著車到運輸隊邊上的巷子中,交代楚沁道:“坐車上等我。”
楚沁點頭應好。
隻見楊小興跳下車,到巷子對面的馬路上掏出根煙和一位穿著靛藍色棉襖的男人說話,說話時還指指巷子的楚沁。
不一會兒,楊小興返回來匆匆道:“小沁拿上東西,咱們換車。”
楚沁忙問:“那驢車呢?”
“驢車牽到運輸隊門口,有人幫我看著,等我明兒回來帶走。”
楚沁曉得了,她這位便宜小舅交友頗廣,在縣城裡都有能放心托付驢車的友人。
於是穿越後,哦不,是前後兩輩子的楚沁第一次坐上機動車。
上車後的楚沁略有些激動,忍不住觀察著駕駛室的一切。
駕駛員和楊小舅相熟,見她感興趣,便給她介紹方向盤等部件。
原來這就是車嗎?
她往後能不能擁有?
望著窗外漸漸掠過的景色,楚沁頭一回覺得原來人不是吃得飽穿得暖就行的。
吃飽穿暖後,還會有更大的欲望。
—
鋼鐵廠在安山市周邊,離市區較遠。
但因有鋼鐵廠的緣故,市裡特彆開了公交車路線,加上附近有因鋼鐵廠而聚集形成的村子,鋼鐵廠裡的工人們平日生活不成問題。
楚沁遠遠的便看到了鋼鐵廠,它在白茫茫雪地裡宛如龐然大物。鋼鐵廠上放是數不清的煙囪,煙囪中正飄出縷縷黑煙。
“到了。”楊小舅道,“剛子謝謝你啊,改日我請你吃飯。”
“不客氣,咱們啥關係啊。”兩人揮揮手,楊小舅告彆友人後帶著楚沁來到鋼鐵廠門口。
而他另一位朋友早就在傳達室等著了。
“老梁,這是我外甥女,叫楚沁。”楊小興介紹,“彆看她小身板,但很有力氣。”
說著拍陪楚沁:“叫人。”
楚沁靦腆笑笑:“梁叔叔好。”
老梁很和藹:“也是急著讓你們來,路上冷不冷,要不然先進去吧,我帶小楚你去宿舍。”
楚沁點頭。
宿舍在廠區邊緣,即使是邊緣,但還是屬於廠區裡面,每日有巡邏隊巡邏,即使是晚上也有人巡邏,所以安全不成問題。
鋼鐵廠有錢,在幾年前就蓋了房分給廠裡工人,還是請的蘇聯人蓋。
宿舍樓同樣如此,整整五層,楚沁所在的宿舍位於第五層。
一到三層是男生住,進入第四層的樓梯上有鐵門隔離,四五層是女生入住。
“位置不錯。”楊小舅暗暗點頭。
他心裡琢磨著,鋼鐵廠難進,楚沁想進鋼鐵廠是沒這可能的,但鋼鐵廠裡單身的男孩子多。年輕男女嘛,自己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要是……楚沁也能留城裡。
這樣的話,自己對即將回來的大姐和死去的二姐也有個交代。
楚沁完全不曉得便宜舅舅在心裡想著這事兒,她隻迫不及待的觀察宿舍。
宿舍在走廊儘頭,是最後一間房了,裡頭是八人間但隻有兩人住。
楚沁一來,就是三人。
這會兒宿舍裡沒人,楚沁選了床位放置好東西後便跟隨梁叔去辦理手續。
幫工也是有手續的,辦完後楊小舅再次叮囑楚沁幾句,就跟著老梁離開。
老梁勸慰道:“放心吧,江師傅是我家那位的老叔爺,你外甥女看著是個不愛說話更不會惹事的,不會出問題。”
也是。楊小興想想楚沁的性格,再想想她的力氣……行吧。
楚沁半點沒有熟人離去的惆悵,也沒有遠離家鄉的思鄉,她對此刻所見的一切都萬分新鮮,她好像見到社會的另一面。
辦完手續後天已經完全暗了,楚沁回到宿舍後兩位臨時室友對她點點頭,問清楚她是來幫工的後就沒再多聊了。
楚沁緩緩呼出一口氣。
真好,她也不擅長和人聊天。
工作不等人,楚沁來的第二天就騎馬上任——成為鋼鐵廠食堂後廚的切菜小妹。
“楚小妹,把這堆土豆洗乾淨。”
楚沁:“好嘞。”
她來到牆角處,拖著兩麻袋土豆到洗菜池旁,直接用水管衝洗泥土。
土豆是不削皮吃的,所以用水管衝洗完泥土後還得細細用手搓洗。
試試水溫,她眉毛輕皺,今年想治治凍瘡怕是不行了。
旁邊的唐亞見她乾活細心,沒有缺斤少兩的糊弄,也不禁悄悄點頭。
“楚小妹,你順手把蘿卜也拿去洗吧,到時候切成絲。”又有人吩咐。
楚沁不曉得是誰,反正她處於食堂的食物鏈底端,也隻能回個“好嘞”。
“蘿卜削皮嗎,蘿卜纓子要麼?”
江師傅嘴裡咬著煙卷,終於出聲:“削皮,蘿卜皮彆扔,蘿卜纓子也留著。”
這話一出廚房眾人面上多少都帶點喜色,楚沁不懂,但她也沒問。
隨後她就曉得了,蘿卜皮和蘿卜纓子是後廚的“福利”,這些都能悄悄帶回家的。
——食堂裡的東西當然不能帶回去,但是食堂裡的“垃圾”卻可以。
楚沁看呆。
我靠,原來還能這樣。
“可彆瞧不起蘿卜皮和蘿卜纓子,這玩意兒好吃著呢。”江師傅偷偷跟楚沁說。
楚沁眼睛一亮:“咋吃?”
“醃著吃唄,陳醋白醋醬油白糖和薑片,要是沒白糖也行吧。”
楚沁牢牢記緊。
“要不然曬乾了放些辣椒炒著吃也行,至於蘿卜纓子就放鹹菜缸裡,你家有鹹菜嗎?”
楚沁趕緊答:“有的。”
“那你家有菜地麼?”
楚沁緊緊閉著嘴巴不說話。
江師傅感慨:“你們農村人肯定有菜地,一年到頭都不缺菜吃。”
楚沁撇撇嘴:“你們城裡人每月都有工資,肯定不缺錢花。”
江師傅心說彆看這姑娘沉默寡言,但真說起話來嘴巴還挺尖的。
得,他本來是想找這姑娘買點青菜,這冬天裡城裡人缺的就是菜。
外頭有嗎?當然有,但死貴。
好不容易來個農村幫工,他就想試試能不能從人家這裡買些。
楚沁覺得這江師傅在套她話,一時之間也不是很想搭他話茬了,自顧自地乾活去。
她在後廚屬於沒人主動找她說話,她能一整天都不開口的類型。
可她能乾活,還乾得好。
幾天下來,後廚沒人找她麻煩,甚至多個蠻牛外號,雖然性子冷不愛說話,但人家能乾啊,所以都覺得這幫工若能長久留著才好呢。
誰不愛能乾的同事呢。
這日,楚沁端著碗準備打飯。
她們後廚的人都比職工們先吃,特彆是她這種不需要去窗口打飯的。
要問楚沁對幫工生活滿不滿意?
廢話,低頭看看碗裡的肉,就知道那是相當滿意。
於她而言後廚的活繁瑣卻並不重,壓根比不上在家裡時的挖坑修圍牆。
後廚的同事們也還不錯,相處幾天後甚至會偷偷給她塞米糕——米糕是給那些蘇聯來的專家吃的,一般人可沒得吃。
不過她不怎麼喜歡,吃第一口時楚沁就咋舌,這也忒甜了。
這群人真能吃甜,廠裡需要他們,於是後廚也可勁兒放糖。
最讓楚沁欣喜的還是後廚這裡隔三差五就有肉。
前天蘿卜燉肉,今天就是肉末粉條,聽說每周周六還有紅燒肉。
楚沁就跟老鼠進了米堆似的,每天就等著吃飯的時間,快活極了!
“楚小妹,要不要先盛飯?”唐亞問她。
楚沁掏出碗就衝到窗口:“要!”
唐亞又道:“小李有事回趟家,你等會兒替他打飯。”
楚沁看著肉末粉條,美滋滋點頭。
“我能就打這個窗口麼?”她問。
唐亞:“為啥?”
後廚的打菜員最煩的就是站在放置肉菜的窗口,因為很多人。
楚沁:“這窗口香。”
最關鍵的是,菜肯定沒剩,但沒菜還有湯啊,到時候肉湯可是她的。晚上又沒肉菜,她到時候拿著拌飯吃。
楚沁為自己的機智(摳門)感到折服,她真是夠聰明的。
唐亞不曉得她心裡這麼多道道,無語道:“行吧,隨便你。”
楚沁心滿意足地接了這項差事。
擁有肉末粉絲的窗口果然任務繁忙,忙到最後一丁點兒肉末都不剩。
期間還碰見個奇奇怪怪的人,楚沁正納悶著呢,瞅他一瘸一拐的,又往記憶裡翻翻。
哦,好的,是那位險些成為原主未婚夫的王建明。
王建明估計對楚沁也是眼熟的,但也僅僅是眼熟而已。
因為楚沁穿來後死活不願意,還非要從楚小叔家搬出去獨居,楚小叔和楚嬸兒也不樂意幫她和王建明牽橋搭線了,婚約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老鄉見老鄉,倒也沒有淚汪汪。
王建明找個機會湊到楚沁身邊問她:“你是高樹村的楚沁麼,你咋在這兒?”
楚沁:“我來當幫工,你呢?”
王建明道:“我也是,我哥臘八那天回家時手折了,我替他班。”
他哥是看倉庫的,平日的活很省心,可恰恰好平日做登記得用到手。
楚沁疑惑:“那你的工作呢?”
王建明還挺豁達,拍拍自己的腿:“沒事,我哥在家替我。我腿不行他手不行,但都沒有喉嚨不行。”
楚沁扯扯嘴角,還挺有道理。
她不禁疑惑,她這後廚的活能替很正常,怎麼倉庫登記的活也能替,難不成這活是個認字的就能乾?
楚沁搖搖頭,專心吃飯。
許是照顧老鄉,對市裡較為熟悉的王建明給楚沁做了一番介紹。
“你平常要買東西可以每逢周天的時候去旁邊村子的集市買,那裡東西還挺全。”
“廠裡隻放周天下午的半天假,想去市裡也隻能這個時間去。”
“公交車在廠子門口等,十二點半就會來,你想去的話千萬早點排隊,旁邊村民想去城裡也是坐這班公交車的。”
楚沁面上點頭,心裡詫異連連。
原主叔嬸兒是費心了,這位王建明雖然瘸腿但是性格明顯樂觀開朗,原主如果真要在附近選丈夫,這人不失為一個良配。
“對了,你啥時候回去?”他問。
楚沁道:“我明年三月半回去,過年也沒準備回去。”
王建明驚訝,而後想到什麼似的,點點頭沒說話。
他記起來了,這姑娘爹媽沒了。
兩人沒聊多久就得回崗位工作,楚沁下午時得打掃食堂衛生。
趁著有風有太陽,把食堂衝洗一遍,然後打開四面八方的門窗晾乾。
快到四點又開始洗菜,經過幾天的磨練她切菜功夫終於過關了,江師傅瞧她對灶台上的活上手得挺快,於是時不時也會指點她。
“……”
原本把江師傅歸結到“有點壞”的楚沁又默默把他移到“丁點好”的分類去。
“肉呢,得先放在鍋裡燙燙皮,這樣才能去了肉皮裡的騷味。”他說。
楚沁很聽話,把肉皮放在鍋裡煎,滋啦滋啦的聲音冒不停。
“燙完過水,用刀刮刮。”
嗯,楚沁用刀刮刮豬皮。
“切大塊點,到時候一人隻給兩塊。”江師傅又囑咐。
楚沁就把豬肉切了,然後下鍋稍微煎煎,默默舀出點油。
剩下的活就江師傅來了,但他放調料和大料時也沒躲著避著。
隨著時間流逝,香味彌漫整個後廚。
工人們也一路奔跑而來,皆是為了這份每周一回的紅燒肉。
紅燒肉很快做好,不需要打菜的楚沁美美吃了這頓飯。
她發誓,等她有肉有錢了,紅燒肉這玩意兒得天天吃!
吃完再把王建明托她幫忙打菜的飯盒給他,因為紅燒肉是靠搶的,先到先得。
這位自覺瘸腿跑不過人家,於是就拜托她這位老鄉。
得寸進尺,有一次後他的飯盒就是楚沁這裡常客了。
也投桃報李,王建明不知從哪兒幫楚沁搞到了凍瘡膏,塗著是真的好用。
日子便這麼一天天過去。
楚沁在這裡趕過兩次集,集市範圍雖然比她鄉裡的小,但是東西確實夠多。
她找王建明借了五元錢,在集市上買過幾次東西。
買了兩斤野豬肉,兩根豬棒骨,還買了村民自家做的土布以及筍乾和一些地瓜粉土豆粉等等。
肉類放在背包空間裡,其餘的牢牢鎖在宿舍的櫃子中。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楚沁和兩位室友也達成點頭之交的成就。
楚嬸兒在她臨行前曾交代過讓她多和人交流說話,多交兩朋友。楚沁覺得自己如今也算是完成任務了,朋友人數還超了額。
在除夕來臨前,楚沁決定去趟市裡。
找王建明借的五元錢還剩三元,足夠她去市裡看一圈。
當然,也有正事。
她準備看看有沒有機會賣了牛奶,順帶把餅乾也給買了。
楚沁心心念念著老屋換新裝呢。
周日,十點剛過。
楚沁忙完自己的那份活後和江師傅打個招呼便跑到廠區門口排隊,此時門口已有人。
前兩天下雪,昨日雪停。
道路兩邊白雪皚皚,而路上雪卻和泥土混在一起,使得公交車隻能慢悠悠開來。
楚沁即使背著背簍,但身姿依舊靈活,眼瞅著大家有不想排隊妄圖直接往上衝的架勢,她也就不客氣了。
她手疾眼快抓著車門邊,用力一拉在密不透風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
接著就是上車,快速占到位置,這才大鬆一口氣。
這時候公交車擠是真的擠,擠到有人甚至無從下腳,腳是懸空的狀態。
不僅運人,雞鴨也運。
那味道絕了,楚沁要不是靠著窗戶有冷風換氣非得吐出來。
她雖占了座位但也被塞了兩小孩,一路搖搖晃晃,將近一個小時才到市區。
安山市。
安山市不是江北省的省會城市,但因為許多工廠在此落戶,比起省會也不差多少。
市裡和縣城又是兩樣了。
楚沁望著眼前的景色感慨,她短短一個月內從村到鄉,從鄉到縣,再從縣到市,內心震撼不可謂不大。
她就像是懵懂的孩子,剛離開家進入外面的世界,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感興趣。
哦,原來世界有這麼多面。
—
“看來想掙點外塊得去居民聚集的地方。”楚沁心裡嘀咕,“還得是有錢居民聚集的地方,那隻能去各個廠和單位的大院了。”
大致逛一圈,她得出結論。
牛奶她都用陶罐子裝好了,也不曉得有沒人願意買,沒人願意她就乾脆自己喝。
其實沒人買也能理解,換她也是不買這種陌生人售賣的液體的。
餅乾也用油紙包裝好,再用麻線綁好固定起來,瞧著倒是像模像樣。
楚沁問了兩次路人,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市醫院的家屬樓。
她把陶罐和餅乾放在背簍中,毫無經驗的在家屬樓底下亂轉。
看報紙的門衛早瞧見她了,瞧她背著背簍還以為是來找誰的,沒想到半天不吭聲。
“哎,那姑娘,沒事兒彆轉悠!”門衛從窗裡伸出頭喊,“到彆處玩去。”
當心被人當成特務抓起來。
楚沁臉微紅:“我不是玩兒。”
“那你來乾啥的?”門衛問她。
楚沁想想,朝著門衛那邊走去,說道:“我來賣餅乾的。”
門衛老王先是愣住,然後不可置信的把眼鏡取下來:“什麼玩意兒?”
楚沁直直看著他:“您要麼?”
見門衛不搭話,繼續介紹:“一塊二一斤,總共六斤,我用牛奶和細細的面粉烤出來的,真材實料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等等……”老王納悶了,“你來我們這兒賣東西,我們旁邊就是供銷社,你來錯地方了。”
楚沁面無表情:“供銷社餅乾比我貴兩毛,還沒我這個好吃。”
“口氣不小。”門衛老王嗬嗬笑,乾脆不理她了,這姑娘指定有點毛病,他戴上眼鏡繼續看報紙。
楚沁也不氣餒,她左顧右盼,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
抬頭,看眼天色。
半小時,半小時後沒人來買她就換地方。
邊等邊琢磨著台詞,剛剛的台詞好像不太行,那位大爺都沒當回事兒。
老王本以為那姑娘走了,誰曉得看完一頁報紙抬頭時人家還在呢。
“嘿,夠倔,哪家的姑娘啊這。”
隨著午間下班,每周僅有的半天假期終於到來,家屬樓裡開始頻繁的進出。
進出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注意到坐在旁邊的楚沁。
“姑娘找誰呢?”又有人問。
問話的人是位老太太,頭發梳的整齊,衣服也是新料子,從領口處隱隱約約還能看得見毛衣。
確認過眼神,是位有錢人。
但想不出新台詞的楚沁還是一樣的說法:“沒找誰,我賣餅乾呢。”
門衛老王再次探出頭,好笑道:“張老師,這姑娘待這裡十多分鐘了,說是賣自個兒烤的餅乾。”
“呦,自家做的?”老太太驚奇。
餅乾怎麼做她當然曉得,需要用到烤爐,當年她閒來無事時也曾經試過。
楚沁察覺有戲,遞給她四分之一的餅乾:“您要不試試?”
門衛老王報紙翻得嘩嘩響:“你剛剛乾嘛不給我試試。”
楚沁沒好氣:“您又不買。”
買不買的,有沒錢的,她還是能辨認出來的。
張老師笑笑接過,放嘴巴試試,而後眉毛微動:“味道確實不錯。”
應該是剛烤的,沒有發潮。
奶香味足,更是甜香酥脆。
她好奇問:“裡頭加了牛奶?”
楚沁點頭,拍拍背簍:“真加牛奶了,我還有剩呢。”
張老師眼睛微亮。
餅乾她無所謂,牛奶她是真想買。
自家孫女剛五個月兒媳婦就沒奶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買頭奶牛。
“牛奶給我瞧瞧?”她湊近問。
楚沁把陶罐打開,露出裡頭滿當當的牛奶:“都是新鮮的呢。”
她從前喝過,遊戲係統獎勵的牛奶和剛擠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
“可以試試嗎?”她又問。
楚沁想了想,點頭:“您自己拿杯子和勺子就行。”
張老師回家拿,沒一會兒又回來了:“要是不錯的話你這些我都能買了。”
楚沁是個有良心的賣家:“牛奶得儘快喝,這些太多了吧?”
“嗐,我家孩子多呢。”張老師試了一口,滿意非常,這姑娘確實沒糊弄她。
牛奶是新鮮的,更沒往裡頭摻水。
“我小孫女是吃奶的年紀,還有個兩歲有個四歲的,能喝完。”
楚沁心動:“您還有孫子孫女嗎?我還有兩罐。”
張老師:“……倒也沒這麼多,但我可以幫你問問其他人。”
楚沁開心了:“那您買完我回家一趟,等會兒再來找您。”
“對了,餅乾您要不要?”
“稱一斤吧。”張老師想想說。
楚沁死命壓著嘴角的幅度,心裡樂得差點哼出小曲兒來。
這些牛奶賣了一元,餅乾一塊二,就是兩塊二了。
做完這單生意後她迫不及待離開,找個沒人的地方放置兩罐牛奶到竹簍中,再跑回去。
接下來的事兒順理成章。
牛奶是營養品,在醫院家屬院裡不愁賣。加上餅乾味道不錯價格也還能接受,楚沁的存貨沒一會兒就被買光。
張老師甚至問她:“你家養奶牛了?你往後還來賣牛奶麼?”
楚沁搖搖頭:“不曉得呢,我平常有事做的,可能偶爾才會來。”
張老師歎氣:“你家若是近,我去你家裡買也行。”
楚沁趕忙搖頭:“我家不近,還是趕車來的。”
也對,城裡怎麼養奶牛?
張老師拉著她說:“下回還來賣你就直接上門找我,我家孩子還得吃好幾年。”
楚沁簡直感動非常。
好人呐,還是長遠客戶。
她使勁點頭,若無意外,她以後的遊戲獎勵物資都有出路了。
—
存貨一掃而空,楚沁換得九元兩毛。
她逛了一圈,在糧食門市裡買十斤米兩斤面粉,又在旁邊肉鋪中買兩斤豬肉和一條新鮮的豬舌頭。隨後供銷社裡瞧瞧,發現沒什麼想買的、想買的又買不起後便離開。
肉和十斤糧食被她放背包裡了,背簍上隻背著面粉。
回到宿舍,糧食鎖好,找到王建明把錢還了,楚沁安心上班。
她兢兢業業上班,直到春節來臨。
楚沁沒有回家過春節,於她而言春節沒什麼特殊意義。
在上輩子,這是城裡富人才能過的節日,而楚沁每天都得思索著明天該怎麼活。
除夕。
廠裡清淨,楚沁到水房刷牙時就想到個不恰當的成語:人去樓空。
但巡邏員還是有的,甚至也有幾位如她一般因為家遠沒有回家過年的人。
畢竟廠裡放假隻放兩天,再多你得自己請假。請不請得下來另說,關是得扣錢這事兒就勸退許多人。
楚沁還沒拿到她的工資,就拿到屬於她的半份福利。
老梁找她,給她送完東西說:“你乾得不錯,江爺還誇你眼裡有活。”
楚沁笑笑:“活不重,比我平時在家乾的簡單。”
老梁心想這姑娘確實是能吃苦的。
東西給她後他就離開了,楚沁帶著半袋子東西回宿舍。
有啥呢?
“罐頭?”楚沁疑惑瞧了瞧,“黃桃罐頭,還是兩瓶。”
“臘肉。”楚沁聞了聞,又掂量掂量,“嗯,有半斤。”
還有些布料,楚沁琢磨著倒是夠做件短衣裳。以及用紙包著的紫菜乾和海帶乾,楚沁覺得廠裡很夠意思。
就是沒有豆油,她記得彆人有豆油。
不過彆人黃桃罐頭也就兩瓶,看來梁叔家裡是把油留下來了,但是補瓶罐頭給她。
臘肉也是豬肉做的,係統有時候還是沒那麼狗的,在背包裡也能和豬肉放一起。
其他的依舊塞櫃裡,遺憾的是櫃子差不多滿了,楚沁後悔她隻帶一把鎖來!
整理完東西快到中午,楚沁來到食堂後廚。
她是後廚的人,又因為是幫工沒帶爐子,江師傅特意批準讓她這兩天能用廚房。
當然,菜得自己買。
楚沁思念藏在家裡的羊肉和半隻野雞,忍痛在旁邊村子裡買了青菜。
原來買青菜真能肉疼。
中午隨便吃頓青菜蛋炒飯,然後就開始準備晚上的食物。
吃啥?
棒骨切一截,用來燉蘿卜。
豬肉切半斤,做紅燒肉吃。
再炒個青菜,蒸碗白米飯。
楚沁想想都咽口水,窮人如她,從沒吃過這麼豐盛晚餐。
後廚沒人管,楚沁就稱大王。
奈何江師傅離去前把調料都標記了位置,特彆是油和糖,剩多少、少多少他一眼就能瞧出來。
楚沁不敢多用。
油是用豬肉熬出來的,糖隻敢用兩搓,其餘的倒是能放肆些。
菜和飯做完,盛到碗裡楚沁端到宿舍去。
此時天已逐漸暗沉。
偌大的廠房寂靜無比,偶爾聽到人聲,而人聲卻帶著回音。
遠在靜水莊的楊小興在猜測楚沁的除夕夜會怎麼度過,是他把楚沁送到市裡的,送去後提心吊膽總是怕她出事。
而高樹村的楚嬸兒正準備吃年夜飯呢,忽然提起楚沁,感慨:“今天她一個人,也不曉得咋樣呢。”
“咋樣?自己過唄。”楚小叔說。
說實話,家裡少個人過年也有點不習慣。就是邊上的兩小孩都有點想念不是很合得來的堂姐。
過年被人們賦予特殊情感,於是它能放大許多人的情感。
大家猜想,遙遠的楚沁肯定很寂寞,畢竟過年。
然而楚沁真的不寂寞,她習慣一個人的生活,目前並沒有改變的想法。
於她而言在哪兒都一樣。
望著窗外,此刻繁星點點,宛如無序的棋盤,而月光無比明亮。
新年即將來臨。
鞭炮聲已經在遠處的村子裡響起。
楚沁給自己盛碗豬骨蘿卜湯,又把濃油赤醬的紅燒肉蓋在米飯上。
紅燒肉和米飯簡直絕配,吃兩口飯再配口暖呼呼的湯……
膩了再吃口翠綠的青菜。
楚沁幸福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她甚至沒注意到,她的遊戲係統正在進行著一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