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是和姓蕭的犯衝!
尹蘿抓緊包袱,時間太緊,沒有條件布置催發禁術,隻來得及將腕間的軟刃調整好角度。
殺得這麼快乾什麼?!
蕭玄舟從未在她面前真正動過手,既是劍修,必不會隻像表面那般溫吞無害。縱然有此設想,親眼見到依舊十分衝擊,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凜寒強橫,數尺之外仍能被劍意的凶悍震懾心魄,靈力從始至終被控製在某個界限內蟄伏收斂,周遭空氣卻緊繃一線,殘存著不容妄動的餘韻。
尹蘿沒把握能跑。
暴露身份的安全性是五五,或許蕭玄舟顧忌她的身份不會動手,也或許荒郊野嶺加之她特意易容,反而成了下手的好時機——她拒婚時沒留情面,並不能拿準蕭玄舟的具體想法,無從知曉他是否心懷怨憎。
身份一旦暴露,她回到尹家的可能性無疑是百分百。
得想個辦法。
先試探。
長久的凝視可能會被當做挑釁,但尹蘿不想錯過他分毫的動作,便這麼紋絲不動地同他無聲對視,隻作懵傻了反應不及。
蕭玄舟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左手輕微地動了一下,劍刃歸鞘鍥合出細微銳利的聲響,他向這方走來。
尹蘿如夢初醒地回神,眨了眨眼,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
蕭玄舟步伐停下。
尹蘿爬起來,站得離地上的屍首遠了些,垂首欠身表達謝意。
抱拳的動作拘謹生疏,組合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與她當下的打扮倒是合適。
她在感謝他殺了賊人,順便救了自己。
蕭玄舟目光靜緩,開口的嗓音較平日低啞:“你不能說話?”
尹蘿點了點頭。
她變聲技術更不嫻熟,索性裝啞巴。
對“救命恩人”應該做什麼?
尹蘿翻找出一塊略顯粗糙的帕子,不是手帕的形製,遞給他時指了指沾染血腥的袖口。
蕭玄舟靜佇,過了片刻才接,二人距離隨之拉近。
空中浮動著不知名的清淡氣息,被彌漫的血腥瞬間覆蓋,那柄外形尋常的劍上猶似淌著鮮血。
尹蘿不動聲色地壓低了呼吸的幅度。
蕭玄舟將那塊帕子握在手中,口吻淡淡地道:“近日路有不平,姑娘想去何處,在下可相送一程。”
尹蘿:“?”
蕭玄舟微微抬首,仿佛是看了她一眼。
“錚——”
劍鋒出鞘,寒芒自眼前近處掠過,削斷了沾染血腥的袖口。
尹蘿:“……”
是警告吧?
這絕對是警告吧!
尹蘿用力擺手,極力表現出不願麻煩恩人的樣子,抱著包袱就要走。
“這個方向,姑娘是要去靖平?”
蕭玄舟問道。
尹蘿頷首。
幸好她看地圖夠認真,完美杜絕被詐話
的可能。
“靖平前日受鬼祟侵擾,不知是否平息。”
蕭玄舟道,“我與姑娘同行。”
尹蘿:“……”
話至此處,連拒絕的理由都找不到——哪個啞女會拒絕救命恩人護送去險地的請求?
蕭玄舟是這麼熱心的人設嗎?
仿佛是,回想過往脾氣好得讓人心裡沒底。
但更可能是因為他所為被她撞破,有意和她同行試探。一面之緣,他應當是認不出她的,易容的手法上一世和這次她都練習多回了,雖還是半道出家的“粗製濫造”,總比從澧苑逃出去使得好些。
馬車停在不遠處。
方才躁動的馬匹此刻已經平靜下來。
尹蘿站在車邊想了想:占據駕駛位固然重要,可把後背留給蕭玄舟也不是什麼好選擇。
蕭玄舟走上前,伸出手臂遞到她眼前。
……以為她上不去?
尹蘿心情微妙地借力進了車廂,蕭玄舟則牽了韁繩駕馬。
她隱晦地掃過蕭玄舟修直的後背尤其是脖頸,掂量著下手成功的可能性。隻有一擊的機會,最好是有時間布置禁術再配上麻痹的毒藥。
“姑娘在看什麼?”
蕭玄舟身姿未動,聲音自前方傳來。
正是兀自思索的時候,又背對著,尹蘿險些開口回答了,暗自咬了下後槽牙。
蕭玄舟回首:“抱歉。”
尹蘿揚起笑搖頭,表示不在意。
-
秋意正濃,時值正午仍有一絲涼爽之意,日光耀而不烈,道旁枝葉切出錯落陰蔽,沐浴其中不覺便要昏昏欲睡。
這樣好的風景,乘車穿行郊野本該心曠神怡。
——如果駕車的人不是蕭玄舟。
馬車在山野間一處路邊茶攤停下。
尹蘿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啜飲著,眼睛短暫地眯了眯,咽下一聲舒適的喟歎。
她手邊放著沒吃完的半塊餅,方才餓了在車裡囫圇吞了幾l口,險些噎著。味道自然沒有昨日剛買時新鮮出爐的好,卻也不算難吃。
這會兒有熱水配著,尹蘿啃了兩口,見蕭玄舟從茶攤後方繞出來,身形似乎頓了一下,視線所及,正是她手中的餅。
“……”
……要分給他嗎?
不用吧。
但是目前的人設好像是該分的。
尹蘿看著他走近,慢吞吞地去摸打包的另一張餅。
蕭玄舟坐在她左手邊。
餅還沒摸出來。
小二端著一碗冒著香氣的食物快步走了過來,還未到近前就能聞出是雞湯。
“客官,您慢用!”
小二將碗放在尹蘿面前。
不止是雞湯,還有浸潤了色澤的面。
……茶攤為什麼會有雞湯面?
零星的茶客皆望了過來,毫不掩飾詫異豔羨的目光。原本這座的客人就足
夠打眼,戴著幕離遮掩面容的持劍修士,氣度不凡,想必來頭不小,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小二!你們何時賣面了?給我也上一碗!”
小二壓了壓懷中的銀子,笑著道:“確實是不賣的,就今日這麼一回。客官們若想吃,小的儘管將端上來,也不收錢,吃完就算完了。”
“趕緊的,我要兩碗!”
“您稍等!”
尹蘿同樣愕然地盯著蕭玄舟。
“吃吧。”
蕭玄舟輕聲道。
語調平和,聽不出什麼。
他不光是不會生氣,而且對誰都能這麼好……?
聖父?
尹蘿心底一激靈,直覺實在沒辦法把蕭玄舟和聖父這個詞聯係在一起,哪怕行為已經對上了。
一口面下肚,尹蘿靈魂的另一半也活過來了。
東西果然還是熱乎的好吃啊!
蕭玄舟的面前倒是從始至終沒放過什麼東西,那杯熱茶也隻沾了沾。待尹蘿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起身結賬。
小二接了銀子,欲言又止,最後滿面笑容地再度道謝,又朝尹蘿笑了笑。
尹蘿正收拾包袱,沒看見這茬。
出了茶攤去取馬車,繞過側後方時尹蘿鼻尖動了動,錯覺嗅到了赤炎丹的味道。
她不禁又瞧了蕭玄舟一眼。
蕭玄舟步伐略慢,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仍然是站在一旁遞出手臂。
尹蘿沒動。
比劃了一通,大意是太麻煩他了,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蕭玄舟看了她一會兒,溫和地道:“鬼祟在靖平內。”
這句倒像是他平常說話的口吻了。
“……”
得。
尹蘿再度回到馬車內,半扒著窗沿搖搖晃晃,忽然想起離家去涉義與蕭玄舟同行的那段路。彼時她有意和蕭玄舟聯絡感情,不論聊什麼話題兩人都能你來我往,蕭玄舟偶爾同她講些新奇軼事,說起趣聞也會彎一彎眼。瞧著溫文隨和,卻從來都是淡淡的,喜怒不曾真正表露過。
驕矜孤傲如謝驚塵,素日清冷淡漠,也有過顯然的喜怒。
蕭玄舟這個人……簡直是不合常理的看不穿。
換了彆的人,雞湯面都端上來了,自然能排除要對自己下手的可能,放在蕭玄舟身上就行不通。
她翻了顆藥丸塞到嘴裡,奔波勞累可能致病氣趁虛而入,有備無患。
蕭玄舟獨自在外駕車,除了車輪滾動便是風聲搖曳植木,寂靜得能清楚聽見鳥鳴由遠及近飛過的動靜。
若隱若現的沙沙聲突兀而違和。
尹蘿渾身一凜,猛地掀開簾帳,扭曲的黑影從左前方直衝面門而來。
蕭玄舟橫劍攔下。
“進去。”
真有鬼祟啊!
還以為蕭玄舟憑空唬人的。
尹蘿退的動作慢了些,掃視一圈確定大概數量。
不少。
但對蕭玄舟不算什麼,留不出給她足夠逃跑的空隙。
猶豫就會敗北。
尹蘿用了困縛類的小型禁術,不至於坑害蕭玄舟的安危,又能保全自身餘力。
由後“襲擊”、溜之大吉!
蕭玄舟反手一劍沒入禁術紋樣中央,卻是在看向尹蘿逃跑的方向,神色交織在黑影與劍光中斑駁不清。
……
茶樓雅間。
持劍青年敲門走進,摘下幕離。
“兄長來遲了。”
窗邊人轉過身,露出與青年幕離遮掩下一模一樣的臉,神態卻大相徑庭,更冷、更靜,“莫非路上遇到了什麼?”
並無血腥氣,袖口卻破損了一處。
蕭玄舟走到桌邊,行雲流水地倒了杯茶水,才道:“遇到了尹家二小姐。”
蕭負雪微怔。
同尹家退親的事他已知曉,來時又聽聞尹二小姐離家出逃的消息。
“兄長將她送回去了嗎?”
蕭負雪略有遲疑地問。
“沒有。”
蕭玄舟簡短道,“她趁亂偷襲,跑掉了。”
他握住杯身,同茶攤上器具截然不同的手感,還未入口茶香先至。
說是茶攤,根本算不得是茶,供給行路人短暫的休憩之所。尹蘿坐在角落裡捧著一杯慢慢喝著,一如不久前悄無聲息地在馬車裡啃那塊乾硬的餅,瞧著便……
蕭玄舟指節抵了抵散著熱度的杯身。
倒是不知道她還有易容的本領。
隻是看著實在伶俜可憐,一舉一動都透著紮眼的不妥。何況,他也想知曉那份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索性同路。
“偷襲?”
蕭負雪眉眼間浮現困惑,“不是說,尹二小姐沒有靈力麼?”
“是傷身的禁術。”
蕭玄舟對自己一面便能認出尹蘿的事不無驚訝,她的易容功夫不到家,大差不差地混在人群中沒什麼,面容妝點改變,身量和最打眼的手指卻無法掩藏。
蕭負雪敏銳地察覺到兄長的些微走神。
短短談話中已經出現了兩次。
這並不是尋常的情況。
蕭負雪於是道:
“靖平的事儘可交給我處理,兄長若不放心,可先去追上尹二小姐。”
外界消息經過了封鎖。
蕭負雪大概知道是尹二小姐親自拒了婚,故而乍聽他們二人相遇有些慎重。但看兄長的神色分毫不露端倪,可蕭負雪到底同他是雙生,外人看來沉靜端坐的兄長隻是在品茶香、思索,他偏偏意識到是神思不屬。
“不。”
隨著這個短促的字眼,那一縷虛無的破綻也完全消失了。
蕭玄舟微微笑起來,從容而得體地推拒道:“那不是我該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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