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她又多了一位郎君(1 / 1)

裴懷慎臉上的笑意消去幾分。

尹蘿側眸看他。

裴懷慎道:

“當然要的。”

婢女們在屋子的另一端, 靜跪坐著點香、燃丹,調整屋內的溫度,距離窗邊很有段距離。

裴懷慎隨意地在尹蘿肩頸處按了幾下, 眼睛卻落在花枝上:“換一株花?”

“為什——嘶。”

尹蘿低呼。

裴懷慎收回手:“去換身衣服。”

……狗比。

尹蘿沒動, 隔著窗台注視他:“要我扮演,若我不配合, 損失的自然也不止是我。”

裴懷慎略訝然,看向她道:“你我之間,誰損失更大?”

尹蘿抿唇:“焉知兔子急了也踹鷹。”

裴懷慎的目光在尹蘿臉上轉了一圈,指尖在臂彎處點了點,聲音陡然低了幾分,融入夜色便顯得柔軟:

“哪裡惹了你不高興?”

尹蘿隻是望著他。

在枝頭搖搖欲墜的最後一片花瓣遲鈍地飄灑, 落在他們二人之間。

那雙眼中暗含埋怨和委屈。

裴懷慎微微直起身:“知道了,下次輕些。”

他重複道:“去不去遊湖?”

最末一句比之前面的語氣還要柔和,幾乎是服軟求和的態度了。

尹蘿往後退一步,“啪”地一聲關了窗戶。

聲響震動。

屋內外都聽得見。

“……”

婢女們面面廝覷,連忙起身上前:“娘子?”

一窗之隔,裴懷慎被阻絕在外。

能聽見屋內尹蘿的應答聲:“無事。”

婢女們不再上前, 尹蘿則走到某處坐下, 飾物碰撞聲響起。

她在卸釵環。

裴懷慎意識到這點, 忽而有些索然。

能為什麼生氣?自然是弄疼了她。

實則他沒有用多少力道,隻是不如白日那般小心地收著勁。但到底是他失了手。

裴懷慎站了片刻,悠悠然走進屋內。

婢女屈身行禮。

裴懷慎示意她們先下去。

尹蘿腦袋上的首飾已經拆完了, 正在摘耳環, 深紅卻剔透的墜子綴在一片瑩白中,相得益彰。

赤色果然襯她。

裴懷慎總覺得她還是要豔麗些、張揚些,才能蓋住病軀所帶來的陰影, 將原本濃烈的底色發揮得淋漓儘致。

“衣服既要換,首飾自然也得換一套。”

裴懷慎半倚在梳妝台邊,模樣認真地挑選,“這支排簪如何?”

尹蘿並不看他。

已經如此配合他要做的事,大半夜突然無理取鬨什麼。

裴懷慎按住將要關上的首飾盒:

“涉義夜間市集不閉,常至清晨,比之白日另是一番風景。”

尹蘿眼睫輕扇。

從裴懷慎的角度,自上而下,如烏扇舞動,垂落的陰影靈動跳躍。

“真的不去?”

他問道。

加上這次,他已問了三遍。

尹蘿思考幾息,終於點頭。

她挑了件淡青衣裙,配的首飾也簡單許多,出水芙蓉,脫俗雅致。

與裴懷慎身著的縹色,竟頗為相映。

街道繁華明亮如晝,臨近湖邊隱約有歌舞絲竹聲泛泛。裴家畫舫停在岸邊,進去後便耳邊一靜,隔絕了外界紛擾。

陣法堅固,即便打開窗戶也不受影響。

湖面散著大大小小的船隻,飄著各色花燈。遠處湖心有一高閣,燈火輝煌。

尹蘿注意到小些的船隻都有遠離的趨勢,反倒是掛著幾家姓氏的大船都在徐徐靠近。

她略整了整裝束,嚴陣以待。

裴懷慎就在她對面,一舉一動儘入眼底。他道:“這樣也很好看了。”

尹蘿朝他笑了一下,大方應下:“自然足夠給你撐場面了。”

從頭到腳的行頭都換過,沒有比這更高的規格了。

裴懷慎望她幾息,垂下眼,擺弄著眼前的青釉酒盞:“繁花閣的錦娘死了,心脈俱碎。”

錦娘就是尹蘿醒來那天喊價的女子。

“嘉蘭下落未明。”

裴懷慎道,“繁花閣內其餘眾人暫且沒有異狀。那天叫價的人有八位,最後同我競價的是張家的小兒子,查不出問題。”

相處這段日子,尹蘿對裴懷慎的行事言談有一定了解,同蕭玄舟的滴水不漏有點類似,面上輕飄飄一句結論,內裡是確定了才能宣之於口。

但她仍忍不住追問得更清楚:

“哪種沒問題?”

裴懷慎給她倒了一盞,酒壺裡出來的卻是蜜水:“這位張公子半年前開始出入繁花閣,皆是為嘉蘭,花費不少。嘉蘭將要出閣前三日,張公子同友人說過,叮囑大家都彆跟他搶。他身上沒有用藥、下蠱的痕跡;移魂之術過後,軀體本身便會失去生息,他如今還好好活著,同以前沒什麼兩樣。”

“半年用來做這個局,劃不來。”

裴懷慎下了定論:“這麼長的時間,有更多更狠的辦法去毀你名聲。”

尹蘿跟隨著思索:“如果是九尾狐的幻術呢?”

裴懷慎抬眼,興味盎然地道:

“九尾狐稀缺少見,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特意對付你?”

“……”

裴懷慎確實沒條件得知姬令羽的存在,假如謝驚塵曾提過呢?他當下作為,豈非故意套她話。

和這種人對話真是一刻鬆懈不得。

尹蘿同他對視,一言不發。

裴懷慎舉杯,與她的虛空碰了碰,漫不經心地似是隨口一提:

“這個人一定知曉謝驚塵對你的重視,所以不敢在東洲操作。但不想殺你,否則你失蹤五日早夠死千百回。對方應當是顧忌你的身子虛弱,沒有用最決絕的方式,亦或是……對你有情。”

他意味不明地展顏,笑意未達眼底。

“畢竟,成功得到‘嘉蘭’後,能夠轉圜的地方就多了。不一定要你真的經受那番,卻又足夠張揚地昭告天下那是你。”

“此人想破壞你的婚事,想讓你眾叛親離。”

尹蘿並非沒有反複揣摩過為什麼事件是如此布局,經由裴懷慎直白點明,腦中猜測串成一線,立刻浮現出兩個人選:

姬令羽,還是傾碧?

“那日我本不會出現在繁花閣。”

裴懷慎上身微傾,眸色幽暗,“好好想想。”

尹蘿疑惑於裴懷慎分外上心的謎團總算解開:

他行程暴露,即是自身受到了威脅。

暗中人可能就藏在他附近。

尹蘿道:“我所想到的懷疑對象,都沒有辦法從藥廬將我輕易帶走。”

裴懷慎幾乎是打斷她強調:“我說過了,一定有內應。”

尹蘿不明白他的情緒從何而來,儘量中肯平穩地陳述:“不是以殺我為目的,醫聖和藥童也有了嫌疑。”

“你寧願懷疑醫聖,也不懷疑沈歸鶴。”

裴懷慎目光銳利,身上的緊繃在某刻驟然消散,他緩緩靠回身後,沉聲道,“尹蘿,憑什麼?”

“……”

近乎劍拔弩張的沉默彌漫。

視線相撞如無聲廝殺,俱不肯退讓。

最終,是尹蘿率先移開視線:“真的嘉蘭出現了怎麼辦?”

一人遞一次台階,很公平。

靜了片刻。

裴懷慎才道:“她若找上門來,我便以你假作身份蒙蔽我的名義,對外宣稱立刻將你扣押;再將她迎去澧苑,好生照料。往後出現在人前的嘉蘭,便隻有真的。”

尹蘿讀懂了言下之意,後背涼意短暫躥起一瞬。

裴懷慎從始至終的安排便都說通了邏輯。

如斯縝密,天衣無縫。

“公子。”

侍從叩了叩門,“周、宋、齊家的公子遞來了拜帖,說是同在遊湖,見到了咱們家的船,想與公子一敘、一同熱鬨。”

裴懷慎掃過尹蘿半垂著的臉,些許低落沉悶。

他揚聲道:“請他們過來。”

尹蘿自覺坐到他身邊去,還帶了自己的那盞蜜水,沒有刻意控製與裴懷慎的距離,手臂舉止間依在一處,隱有溫熱。

裴懷慎一頓,沒說什麼。

在那三家公子出現的瞬間,他臉上的表情便變了,漠然冷眼的旁觀頃刻化為風流肆意的隨性散漫,並不起身相迎,而是遙遙地一抬手:

“幾位也有興致遊湖,倒真是巧了。”

“裴公子從趙老爺的接風宴上離去,我等還以為要見須得數日後才能有機會,不想今夜遊湖便撞見了!這等緣分,焉能不痛飲徹夜!”

嚴格來說,這算是尹蘿第一次以“嘉蘭”身份長久地停留扮演,侍從們已經布置好了一切。大部分時間,尹蘿隻需要充當吉祥物的角色,旁觀這四人天南海北地胡扯、客套。

裴懷慎在他們面前表現得……情商不是很高。又自得,又跋扈,常常幾句話“心直口快”刺中那位周家公子,對方不敢嗆聲,便明裡暗裡地勸酒,裴懷慎一概收下。

尹蘿右肩一沉。

裴懷慎捂著額際倒在她肩窩裡,呼出的熱氣沉沉包圍,另一手似有若無拂過她的下頜。

“你身上的香蓋住了酒香。”

裴懷慎呢喃著,嘴唇開合,接觸肌膚帶來摩挲的癢意,“出去散散。”

尹蘿乖巧道:“是。”

幻容鎖最妙的是連聲音都能變,不必像之前易容後還得吃藥丸。

她垂首退出去,走出了這層才後背抖了抖,掌心按在裴懷慎唇角貼過的肩頸處,很難形容的感覺猶在,她用力蹭了蹭。

影帝啊。

婢女詢問尹蘿可要休憩。

“不必。”

尹蘿想了想,道,“做點小巧的甜食來。”

“是。”

要走到甲板上去,才能走出陣法的範圍,感受到湖面夜風。

尹蘿聽見不知哪艘船上的調子頗為好聽,駐足細聽,辨認出是《浮光調》。

想不到這曲子也能有這般靡麗風情,在謝驚塵手下全然是另一種超逸絕塵的意境,判若兩曲了。

“也不怕風吹得頭疼。”

裴懷慎由後走到她身側,聲音也漸次拉近。

“你們散場了?”

尹蘿問。

裴懷慎“嗯”了聲,目視水波晃蕩的湖面,不再開口。

尹蘿將那碟子拇指大小的點心遞到他面前。

裴懷慎看了一眼,沒動。

尹蘿肅然地喚道:“裴懷慎。”

“哄你三次了。”

尹蘿蹙著眉,“我都不這麼難哄的。”

裴懷慎亦攏著眉心:“哪有三次?”

尹蘿把碟子塞給他,自己拿走了一塊。

裴懷慎看她頰邊鼓動,不自覺嗤笑:

“你哄人便是樁笑話。”

尹蘿不服反駁:“瞧你喜歡吃甜食,才叫人給你備下的。”

裴懷慎想說你自己便嗜甜,想想這等鬥嘴太幼稚,遂作罷。手剛撚起一塊,眼神陡然淩厲,側首看去,帶著半醺的酒意道:

“宋公子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宋詠延擺了擺手,又作揖:“對不住,一時昏了頭,走岔了。”

“來人。”

裴懷慎揚了揚下頜,“送宋公子下船。”

美人半攬在懷,頸邊吻痕沒入衣領,不知其下還有多少痕跡,尤其刺眼。

“宋詠延”隨著侍從遠去,心底戾氣浮現:

才多久不見。

她又多了一位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