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謝濯這般不管不顧。
所以他什麼都不考慮。
謝家還真是……多出情聖。
明明謝濯並沒有和尹蘿相處多少時日。
他愛慕的是什麼?
夢幻泡影, 還是自以為的想象?
蕭玄舟感到一絲可笑的情緒。
“你不知道她為什麼應你,到她許諾彆人的那天, 或許也還是不知緣由為何。”
蕭玄舟的口吻平靜安和,並非半分攻擊性。
落在謝驚塵耳裡,近乎嘲諷的詛咒。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謝驚塵道。
也即是說,你認同了這種情況可能會再次出現。
蕭玄舟看了眼無知無覺的尹蘿,言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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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歸鶴在幫藥童煎藥。
醫聖喜靜,凡事親力親為,藥童不過兩位,病人一多便有些忙不過來。
藥童與沈歸鶴已經相熟了,不像前幾日還推辭著,放心把藥交給他看火, 到一邊去配藥。
“沈公子從藥田過來時, 有沒有注意到最東邊那間屋子的病人,可否醒了?”
沈歸鶴細致地注意著火候, 道:“醒來不久, 又陷入暈厥。”
“這就算是醒了,可以用藥了。”
藥童轉身又抓了四味藥, 由於是面對著沈歸鶴,又很久沒和外人說過話, 禁不住多說了幾句, “師父說這位病人底子虧空得太厲害, 近期又受了連番的折騰,幸好知道及時送她來,否則什麼時候死在睡夢中都沒人知道。”
沈歸鶴想起那姑娘哭泣的模樣,激動與情緒上湧帶來的潮紅遮蔽了她原本的蒼白之色,嘴唇猶泛著青白的。
“年紀尚輕, 竟然病得這般重。”
沈歸鶴不無歎惋。
“沈公子不知道嗎?”
藥童抬頭,“那是尹家的一小姐,弱症纏身,本就該好好調理休養。身邊人不看著她,可不就是這樣的結果了。”
沈歸鶴揮動扇子的手停了一停:“……尹一小姐?”
藥童點頭,肯定地道:“是啊!”
“……”
可,尹一小姐不是蕭玄舟的未婚妻麼?
那謝驚塵……
沈歸鶴去過尹家,當下在尋找的禁術線索正是為了尹蘿。那時候隔著紗簾,他恪守禮節,並未看清帳中人的模樣。
原來她就是尹蘿。
沈歸鶴持扇的手複又揮動。
醫聖進來後連歎了三口氣,掀開藥罐子看了看,道:“這樣就差不多了,拿過去給那小子一口喝了,你記得盯著他,彆再偷偷倒掉藥了!我的藥材也是要錢的!”
沈歸鶴恭敬地應:“是,辛苦您了。”
他又道:“醫聖若有難處,不妨告知沈某。”
說話間,嫻熟而利落地將藥倒出來。
“哎,也沒什麼。”
醫聖捋胡子的速度加快,“待會兒讓計如微多付點錢給我。”
沈歸鶴失笑:“我會替您轉告的。”
沈歸鶴禮節周到地離去,不忘和藥童道彆。
計如微住在西邊的院落。
此處正好栽著片竹子,計如微常常在竹子邊靜坐。
他擅作機巧,每樣經手俱是巧奪天工,如今卻傷了眼睛,往日最喜好的器具都使得磕磕絆絆。
不知是否打擊太大,心生放棄的念頭,沈歸鶴已經兩次發現他把藥倒掉了。
飄落在地的竹葉被踩出細碎聲響。
計如微循聲偏過腦袋,眼上覆蓋著的白綾隨之飄動,微風一並將苦藥的氣息送了過來,引得他皺了皺眉,手即刻扶在身旁的竹子上,似乎隨時準備起身逃跑。
“換了新的藥方,你先試試。”
沈歸鶴將碗遞過去。
計如微很慢地伸手來接,指尖觸到藥碗邊緣,感受了一下,試探性地往下,摸到碗的底部,順利地端穩了。
沈歸鶴眉宇間愁緒籠罩,一語不發。
“不是人喝的。”
計如微剛嘗了一口,就想放下。
沈歸鶴神情嚴肅:“不喝藥怎麼能好。”
計如微很明顯想反駁,出於朋友情誼忍了,另起話頭:“深夜來求醫的是何人,你可見到了?”
沈歸鶴沉默稍許,在思考措辭。
計如微抬了抬下頜:“什麼棘手的人物?”
“……並不棘手。”
沈歸鶴據實以告,“是尹一小姐和謝、蕭兩家的大公子。”
計如微將藥碗放下:“謝濯受了什麼傷?”
沈歸鶴道:“沒有受傷。”
“那他跟過來做什麼?”
哪怕已經看不見,計如微還是在短時間內保持著說話會看向對方的禮儀,朝著沈歸鶴的方向抬起頭。
“……”
沈歸鶴說不出個所以然。
“啊。”
計如微短促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從模棱兩可的回答中順利地窺見了事實,忽然理解了沈歸鶴之前的沉默,“謝濯在和蕭玄舟搶人?”
謝驚塵對待尹蘿的親昵姿態,實在不像是在照顧友人。
沈歸鶴並不擅長撒謊,即便鍛煉了這麼多年,面對好友還是保持著過分誠實的特性。
但他認為這句話的偏頗會波及到某位看似不在其中的人,堅定地駁回了:“不能這麼說。”
計如微向來心細如發,幼時弱症就被稱作是“早慧而傷”,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你認識尹蘿。”
“不算認識。”
沈歸鶴掃了眼被擱置一旁的藥碗,熱氣已經漸漸地消弭下去了,提醒道,“藥要趁熱喝。”
計如微見沒把他繞出去,索性閉口不言,手指摸索著碰到藥碗,慢騰騰地端起來喝。
尹蘿的藥也熬好了。
藥童送到後,謹遵醫聖的囑咐——“送到了就趕緊走”,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還貼心地合上了房門。
蕭玄舟將尹蘿扶了起來,腦袋靠在他的肩頭。
側首,藥碗卻在謝驚塵手中。
“……”
“……”
謝、尹兩家的護衛侍從在時,謝驚塵還不至於如此無所顧忌。
不。
應該是說完那番話後,謝驚塵壓製著的攻擊性便無形流露。
像一隻守著獵物的惡狼。
其實這樁買賣很劃算。
蕭玄舟十分清楚。
謝驚塵開出的價碼不會低,尹家也會做出相應的補償,損失的不過是蕭家的面子,這兩家卻都要對蕭家承一份情。
面子這東西麼……外界流傳的言論,是可以被引導的。
隻是不好答應得太快,得拖一拖才能是全然有利的局面。
和有形或無形的切實利益相比,尹蘿算什麼?
謝驚塵舀了一勺,輕輕吹氣,便這麼直接地送了過來。一目了然的生疏,沒有什麼照顧人的經驗。
不出意外湯藥灑落。
“動作輕些。”
蕭玄舟拿了帕子擦拭尹蘿的嘴角下頜,用指間托著,扶正她的腦袋,微微抬高。
謝驚塵沒有反駁,愈發小心地送藥。
世間大約沒有比這更詭異的場景了。
兩個水火不容的男子,卻在共同照料一位女子。
然而尹蘿能喝進去的還是寥寥。
謝驚塵喂藥的手頓住,看著尹蘿,像是在思索什麼。
“多熬幾貼藥,慢慢地喂吧。”
蕭玄舟忽而開口,“趁人之危,謝公子想必不會這般冒犯她。”
謝驚塵神色一凜。
蕭玄舟全無所覺般繼續道:“隻是要多耗費藥材、麻煩藥童了,之後須得重謝。”
“毋需蕭公子操心。”
謝驚塵聲線冷凝,手上動作卻慎重而耐心。
尹蘿擱在被褥裡的手滾出來了一點,蕭玄舟望著她瑩白的指尖,險些習慣性地伸出手去。
本在專心喂藥的謝驚塵卻注意到了,將她的手放了回去,並不厚重的被褥能看到隱約的手勢變化。
他沒有立即撤離,而是握了握她的手背。
“……”
蕭玄舟無聲地彆開視線。
這場喂藥漫長得令人幾近恍惚。
“差不多了。”
謝驚塵道。
蕭玄舟將尹蘿放下平躺,懷中驟然空了,溫度冷卻。
謝驚塵將碗收走,除卻辛苦藥童的事、為藥材付賬,還有欠沈歸鶴的那件衣服。
醫聖收到錢款,反應卻很奇怪:“你們把哪兒砸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藥田嗎?”
謝驚塵不明所以:“這是辛苦藥童和您多熬了幾貼藥的費用。”
醫聖更震驚了:“你是把赤陽根聽成了赤羽膽,還是把天海草當成了瓊海花……怎麼這麼多?”
倒也不是沒見過錢,隻是這謝家公子和蕭玄舟兩班倒地來給錢,出手還個頂個的大方。
他這裡確實是藥廬而已吧。
“醫聖辛勞,錢財遠不足衡量。”
謝驚塵微微欠身,冰清冷淡,目下無塵,“一點錢財,聊表在下感謝之意。”
一點。
現在搶親是進化到比拚財力的地步了嗎?
醫聖默默地咽下未竟之語:“客氣了,客氣了。”
侍從得了醫聖的通融,去為沈歸鶴送衣服。
謝驚塵則登上了無垢影車。
送出去的信皆在今日得到了回信。
家中傳來的信較長。
開頭一句“違背道義”便知其意,謝驚塵一目十行地看完,面無表情地打散了。
裴懷慎的信則簡短許多,但措辭更為直接。
一連發了三封。
足見裴懷慎當時的心情如何。
【彆說這麼荒唐的話。
她身弱又嬌氣,你娶她回去天天守著嗎?】
【尹蘿和蕭玄舟情投意合,為什麼答應你?尹蘿前年當街打死乞丐,對一些小世家的子弟跋扈欺淩,不似表面所見。你不要被她蒙騙了。】
【我處理完裴家的事,
就去荊昆同你會合。】